第3章 Chapter 03
第03章 Chapter 03
周許的情緒來得快,走得更快。
升旗儀式結束回到班裏,他趴在教室裏睡過了頭兩節語文課,再醒來後,又能沒心沒肺地跟班裏的男生們笑着鬧成一團了。
但他這次終究還是留了心思長了記性,下午最後一節課,下課前十分鐘他就彎着腰在上了年紀的生物老師眼皮底下跑了。
他從後門* 走,出了教室直接往隔壁樓去。
隔壁那棟樓彙集了實中高三部的所有優等生與重點師資,整棟樓裏的氛圍與他們這邊截然不同。
周許沒坐電梯,一步跨兩級臺階,跑上了最高那層樓。
1班的教室向陽,窗臺邊堆了整齊的綠植盆栽,還是上課的時間,周許放輕腳步,經過後門,他透過窗玻璃往班裏看,才發現他們這節是自習課。
他在學校裏跟陳津北的聯系真的不算多,兩個人的教室隔着段距離、班裏的上下課時間也并不統一,所以這會到1班,他才發現陳津北的座位已經換到了窗邊。
周許挪開兩盆吊蘭,手肘抵在窗臺上,隔着扇玻璃去看近前的陳津北。
陳津北的同桌是個戴着眼鏡的秀氣女生,女生将試卷擺到兩張課桌中央,以筆尖指着試卷上的某道題,正在問陳津北。
周許突兀出現在教室外,還停着不走了,實在顯眼,教室裏前前後後都有注意到他的人。
但周許兩手手掌撐着下巴,眼睫微垂,并不在意那些好奇又探究的視線,他就只看着近處的陳津北。
像是題目終于講完,女生擡眼看向陳津北,看口型是說了句謝謝。
講題的原因,陳津北是以後背微側向窗外,周許看不見他的臉,也就不知道他的回應,但他能看到陳津北在女生話落當場,就收筆轉回了正前方。
周許睜大眼睛去觀察玻璃裏側陳津北的側臉,陳津北臉上的表情平靜,人也是冷靜的,與旁邊耳臉帶粉的女同桌形成了鮮明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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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津北在外人面前也依然話少而冷淡。
莫名其妙的,周許突然就高興起來。
他的視線太過專注,就放在陳津北身上,陳津北發現他是必然的事。
在陳津北終于偏頭看向他的那瞬,周許彎起眼睛、揚起唇角,他朝陳津北綻出了尤其燦爛、尤其甜蜜的笑。
陳津北是不笑的,他安靜地看着周許,黑色眼瞳無波無瀾,但只映着紅霞與出現在紅霞裏的男孩。
橫亘在他們之間的那扇玻璃,隔絕了大部分的聲音,窗裏的陳津北沒說話,但眉心輕動,像是在問窗外的人有什麽事。
周許看一眼腕上黑色的表盤,這手表是他15歲那年陳津北送給他的生日禮物,那年陳津北初三畢業,參加夏令營拿了一等獎,陳津北花掉了全部的獎金,給周許換了這塊表。
看完時間,周許趴在玻璃外朝陳津北比口型,他的動作有些慢、也有些誇張,他問陳津北:“吃——飯——嗎?”
頭頂的下課鈴在此刻炸響,明知道陳津北聽不見,周許還是朝他吹了聲節奏上揚的口哨。
“怎麽了?”陳津北走出教室,微垂下眼,立在周許面前問。
晚飯的時間點,1班教室外的走廊熙熙攘攘,挺多學生從他們身前身後繞過,不是沒有人把好奇的視線放在他們兩個人的身上。
但周許只看着陳津北,而陳津北對這些打量視若無睹。
風從身後來,将陳津北的黑色短發吹起輕柔的弧度,周許臉上的笑沒消,他擡臂搭上陳津北後頸,肩膀也與陳津北的肩膀相抵:“來找你吃飯啊。”
周許矮陳津北半頭,這樣搭着人是不好走路的,陳津北将他的胳膊松下來,才說:“走吧。”
大多學生都去搭電梯了,走樓道的反而少,周許順着欄杆扶手滑下一坡臺階,在底下等着陳津北走下來。
但陳津北步伐不疾不徐,就算是看見周許在等,他也并不加快腳步。
周許性急,所以下坡臺階他沒再順着欄杆往下滑,而是跟着陳津北步步走下樓梯。
他扶着欄杆倒退着走,眼睛輕眨了眨,突然問面前人:“早上走你左邊的人是誰呢?”
陳津北看一眼他:“市教育局的領導。”
周許往後退一步臺階,小聲問:“……他找你幹什麽呢?”
他走在陳津北下一步臺階,視覺上比陳津北低許多,陳津北垂眼,就可以看進他的眼瞳裏去。
陳津北答得簡單:“10月份教育局有個宣傳。”
周許問得仔細:“宣傳?找你去啊?你又要去做學生代表嗎?”
身後有男生往樓上跑,沒收住慣性,差點撞上周許後背,陳津北按住他肩膀把他往旁邊攬了把,說:“好好走路。”
周許順勢抱住陳津北的胳膊,堵在他面前。
陳津北被迫停在原地,低頭問他:“幹什麽呢?”
周許仰着臉,下巴尖幾近抵到陳津北的鎖骨:“你回答我啊。”
陳津北手扣住周許後腦勺,将他仰着的頭擺正,同時說:“我拒絕了。”
但今天的周許格外不好應付,他話太多,問題也太多了。
端着托盤在食堂三樓坐下,周許還在追着問,他問陳津北:“你同桌怎麽換成女生了?好驚訝——你們班居然還能有男女同桌。”
兩個人面對着面,夕陽的光鋪滿白色桌面,陳津北将餐筷遞給對面人,自來被他煩慣了,所以他的話再密,陳津北也能漫不經心地一一承接。
他随口一搭:“男女同桌怎麽了?”
周許自然就順着他往下說:“杜絕早戀啊,男女坐一起太危險了,上課在桌底下拉拉小手說說小話,那老師也發現不了。”
周許微垂着頭,拎着餐筷從陳津北餐盤裏選自己想吃的菜:“去年我們班坐同桌的男女生裏,已經出了兩對情侶了。”
他挑菜挑得認真,好像別人碗裏的總是更香些,明明兩個人打的菜大差不差。
陳津北倒是擡起了眼,他掃一眼周許短發亂翹的頭,問他:“你挺有經驗的,也在桌底拉過女孩的手?”
周許下巴拄在筷子頭上,認真想了想,然後他點了點頭:“拉過。”
陳津北拆了紙巾,擦剛剛手背蹭上的油。
周許望着他的動作,看他手背上根根分明的青色血管,也看那油漬被擦幹淨露出原本的潔白皮膚。
那手指節清晰筋骨漂亮,卻半點不失力量感,是令人賞心悅目的一雙手。
周許盯着陳津北的動作略微出神,慢吞吞說:“但不是在桌底下,是在桌面上,她們要跟我掰手腕,但我肯定不能跟她們認真來,所以我讓着她們,我全輸了。”
陳津北終于瞥一眼他,語調仍舊淡:“挺紳士麽。”
周許就笑起來,他擡手抓了抓自己腦後亂翹的短發,表情卻又沉悶下去,他說:“哦,還有許俪,如果她也算女孩的話。”
許俪是個在當代影壇上經常出現的名字,也是周許的一年都見不到一次的媽。
周許是個沒長心眼的,尤其是在陳津北面前,陳津北問什麽他說什麽,半點都沒藏過。
話題稍顯滞澀,陳津北扶着周許的額頭往上擡了擡,不讓他埋那麽低,同時出聲結束了這個話題:“吃飯吧。”
但周許這樣的性格,造起來是沒完沒了的,他今天像是有無窮盡的問題亟待陳津北來回答。
晚上周許又睡在陳津北的床上,房間的燈都關了,黑暗與寂靜同時鋪灑而下。
床很大,兩個人睡在上面也能手腳舒展,但周許偏要将手伸過去搭住陳津北的身體。
黑暗中,他始終睜着眼睛,他沒安分多久,就湊過去,湊到陳津北枕邊。
月光是冷白色的,透過窗簾的縫隙斜灑進來,那道光帶剛好停在陳津北身上。
周許撐起手臂,擺出副極嚴肅極認真的态勢,他甚至叫了陳津北的名。
他望着朦胧月光下陳津北的臉,說:“陳津北,我有個問題想問你。”他并不當自己白天那纏着人的一堆話稱作問題。
陳津北閉着眼睛,早就是要睡的态勢。
周許搖搖陳津北的肩膀:“你先別睡。”
陳津北終于睜眼,他自下而上看着周許,眉心微斂,倒是給他這張歷來冷淡的臉上添了些情緒。
陳津北手臂搭上自己的額頭,神态有種白日罕見的慵懶随性,他等着懸在自己上方的周許說出下句話。
大半夜的,周許卻在好嚴肅好認真地問他:“陳津北,你高考準備考去哪?你要讀什麽專業?你未來要做什麽?”
話落,周許像是怕陳津北不回答,還加了句補充:“你從來沒跟我說過。”
他理直氣壯:“我想知道。”
陳津北靜靜看着周許,卻先把問題抛回去:“那你呢?”
其實也不用問,周許太好猜了,周許的所有,都始終透明地鋪陳在陳津北面前。
憑他那收藏了一整面牆的飛機模型,憑他那一直沒變的所謂理想,憑他那罕見堅持多年的愛好。
周許果然說:“我要考飛行員啊。”
陳津北略想了想:“下個月就能在系統報名?”
周許低嗯一聲,徹底被陳津北帶跑了,他伏下上半身,枕在陳津北肩頭,涼絲絲的柔軟短發又蹭到了陳津北頸間。
他将眼睛睜得很大,像是這樣就能在黑暗中看清陳津北的臉。
他小聲跟陳津北說:“小時候,每次見周家珍跟許俪都在機場,匆匆一面,他倆總着急着走,他倆好像天天都住在飛機上。”
陳津北靜靜聽着他說:“那會我就想開飛機,當時我還挺像個舔狗,上趕着想見他倆,想着如果我去開飛機,我不就天天都能見着他們。”
周許手指摳着陳津北的睡衣紐扣,話說得慢:“現在我想當飛行員,但跟他倆沒那麽大關系了,就是一直喜歡了這麽多年,肯定要去做了。”
陳津北的手随意搭在周許後背上,給他壓着被子,周許話說完,他才嗯一聲。
黑夜似乎能放大人所有的脆弱情緒,周許總是想到什麽就說什麽,這話題還沒轉過,他卻又低落下去:“許俪已經三個月沒聯系過我,以前她隔一個月都會給我打個電話,或者發條短信,但這次三個月了,她都沒找我。”
陳津北睜開眼,微垂下去看周許的表情,度過變聲期的嗓音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放得低又輕,陳津北問:“你想她了?”
周許悶悶說不知道,話落,他又擡眼去看陳津北,眼巴巴的:“可是我也想幹媽了,幹媽出差都兩周了,她什麽時候能回來呢?”
許俪總是不在周許身邊,小時候的周許将對母親的依賴和期盼全放在了陳津北母親身上,陳津北叫媽,他就叫幹媽,陳津北不會撒嬌,他卻總是坐在人懷裏說甜甜的話。
陳津北說下周。
周許終于點點頭,他抱在陳津北身上,說:“我太想她了。”
陳津北手探進被裏,把着周許的膝蓋,将他亂屈的腿打直。
一直都這樣,周許睡姿不好,小時候怕影響他骨頭發育,跟他睡一起的陳津北總是把着他的腿腳手臂,将他的睡姿給他調整好。
周許懶洋洋的,順着陳津北的力道動,聲音也懶洋洋的:“陳津北你真好。”
他說:“如果你是我爸爸就更好了。”
周許并不是在開男生群體中慣愛的玩笑,相反,他這句話說得還挺誠懇。
周家珍做不到陳津北這樣,周家珍只會堆錢,成長過程中的太多事,大事小事麻煩事,全是陳津北替他處理為他指路。
可能也不止周家珍,也許很多父親都做不到陳津北這樣。
但黑夜能讓沒長心眼的周許低落,卻并不能影響到陳津北。
他不解風情,出聲打斷周許的情緒:“睡了。”
周許哦一聲,乖乖閉上眼睛。
房間複又恢複安靜,陳津北看了會周許的睡臉,才阖上自己的眼。
但這安靜沒維持半分鐘,枕在陳津北胸膛上的周許又撐着起來了,他搖搖陳津北的肩膀:“你又把六點兒送去外公那裏了,我也想它了,我想抱它。”
陳津北再好的耐心也被磨沒了,他眼都沒睜:“還睡不睡了?”
睡下的時候已近淩晨,這會估計得兩點了。
陳津北推了把周許搭在他身上的手:“不睡就起來再刷套題。”
周許不吭聲也不搖人了,他又枕到陳津北懷裏,終于徹底安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