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02
第02章 Chapter 02
陳津北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孩的臉:“底線對你來說——”
但他這句話沒說完,因為周許又擡手,重新撲上來摟住了陳津北的脖頸。
不是傍晚在酒吧,周許耍滑求饒地緊緊纏住人,他這次并不怎麽用力,卻貼得很緊。
陳津北微垂眼看那顆短發亂翹的後腦勺,周許身上恍似裹挾着夏日夜間的暖風,那股熱意和躁動,在此刻全撲向他懷中。
周許是受不得委屈和冷落的,尤其是陳津北的冷落。
下午是在陳津北面前裝樣,現在卻是真真切切的難過了。
真難過的時候話就少了,靠在陳津北身上半天,只甕聲甕氣說了句:“對不起。”
頸間潮又熱,陳津北動了動肩膀,偏頭問他:“哭了?”
周許将臉露出來,仰靠在陳津北肩膀上,自下而上看他,說沒有。
燈光直射,周許的臉被照得格外清晰,哭是沒哭,但喪氣的模樣也差不離了。
周許又要擡指去撓臉,陳津北抓住了他的手,問他:“臉一直癢,自己就沒覺得不對?”
這似乎是轉過剛剛那個話題了,周許仰在陳津北身上,眼睛不自覺藏了點光,卻沒笑,還在扮委屈:“我急着回來,才沒空管臉癢不癢。”
他的腿不安分地晃了晃,腳不小心踢到陳津北的膝蓋。
陳津北沒來及将腿移開,周許已經自然偏着腿壓到了人膝上:“在辦公室考試的時候,吳老師給我開了盞臺燈,那會就有蒼蠅圍着燈在我面前轉,但我做題太認真了。”他有意在陳津北面前替自己說好話:“根本都沒注意自己被蒼蠅咬了。”
陳津北撐着周許的後腰,想将他扶起來:“去洗澡,洗完上點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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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給我塗藥?”周許依然仰在他懷裏,不眨眼地盯着他。
陳津北說行。
周許從桌沿邊跳下來,走出去時又在門板後探出頭:“那我洗完過來這寫作業?”
陳津北将書桌上被他弄得淩亂的東西歸位,沒擡頭地嗯了聲。
陳津北家裏往上數三輩都是高知,底蘊濃厚,在這種環境下長起來的陳津北,骨子裏的嚴謹與規矩是必然的。
周許拉開陳津北的衣櫃,掠過那些排列整齊的、款式單調的冷色調睡衣,從旁邊扯了件純白的棉質T恤。
陳津北的身量比他高,他的衣服穿在身上偏大偏松,但對周許來說,做睡衣是剛好的。
周五晚上,本該是高三生學習整周稍作休息的時候,但今晚的周許尤其老實。
他将自己的各科習題壘在手邊,坐在陳津北對面,話都沒多說,就垂着頭認真寫作業。
11點過半,陳津北合上筆電,看了一眼對面的人。
周許從來都是沒什麽标準坐姿的,這會他一條腿屈在轉椅上,另只腿趿着拖鞋耷拉到地上,右手手肘抵在桌上,手掌半撐住臉,另只手捏着筆,偶爾往習題上填兩個數字。
他的頭發已經全幹了,在燈光下顯得蓬松又柔軟,但似乎有些長了,前額的碎發搭下來都擋住他下垂的眉眼,鼻梁旁邊略微紅腫,剛剛又抹了淡綠色的藥水,紅綠交加,顯出種滑稽的可憐。
陳津北收回視線,從旁邊重新拿了本書到手上看。
等能睡下的時候已經淩晨一點,周許枕着自己的胳膊趴在桌上打哈欠,陳津北站起身,問他:“明天周六,你晚上回去睡?”
周許扯住陳津北的手,像是困極,閉着眼睛說:“不下去,我跟你睡。”
陳津北停在他面前,一手擡起他後頸,借着燈光,又看了看他臉上的紅腫:“那就起來,去睡了。”
周許夢游似的,被陳津北拉進卧室,進了卧室他就倒進床裏。
朦胧中感覺到房間的光暗了,身旁傳來細微動靜,熟悉的沐浴露味道漫進鼻腔,他們始終用同種洗漱用品,但兩個人身上的味道并不完全相同。
周許的意識漫無目的的,他想,陳津北身上的味道好像總是偏冷些,但他想不明白為什麽。
他就快沉入意識的深淵時,突然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周許睫毛顫了顫,驚醒過來,聽見陳津北極清醒冷靜的聲音:“以後不能豎中指。”
周許側過身體面向陳津北,他将手臂伸長搭到陳津北身上,腿也搭到他腿上。
他的意識還不甚清醒,黏黏糊糊地問:“什麽中指啊?”
陳津北沒說話,只捏了捏他的手指。
肌膚相.貼的擠壓感使周許徹底醒過來,他想起來傍晚離開酒吧時,他朝陳浩源幾個人豎的中指。
周許朝陳津北靠更近,兩個人幾近呼吸可聞,他看清了陳津北的臉,黑暗中,陳津北仍睜着眼睛,眼裏一片清明。
夜色寂靜,他低聲問陳津北:“你不是走在我前面嗎?你是怎麽看見的?”
陳津北看他一眼:“酒吧的承重柱上貼的是黑色玻璃。”雖然他走在前面,但只要微偏視線,就能看見梁柱上映着的後方的周許。
周許哦一聲,他将臉藏到陳津北肩頸處,像是要避開房間裏冷白的月光,他還是困,只低低說:“……知道了。”
話落的下一秒,周許的呼吸已然均勻平緩下來,陳津北半邊身體都被他壓着,他擡起另只手,往上拉了拉周許搭着的涼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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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早上是在操場舉行的全校的升旗儀式,高三之前的最後一個暑假,他們提前上了兩周的課,這周才是所有年級的正式開學。
夏天白日長,8點不到,太陽已經升到正空。
周許蹲在23班隊列最尾躲涼,他一邊從陳浩源那裏掏小面包吃,一邊看俞琦捧着臺switch玩單機游戲。
陳浩源興奮得很,撞撞他手臂,眉飛色舞地跟他講他周五錯過的那場球賽。
周許輕飄飄瞥一眼他:“別喳喳,我早看完了。”
“你?”陳浩源問他:“回去看的回放?”
周許笑着哼哼:“對,在家看的,跟陳津北一起看的。”
陳浩源嫌棄得很:“兩個人看球有什麽氛圍。”
周許把他手上的面包袋搶到手裏:“你懂什麽,家裏的屏幕比酒吧還大,沙發比酒吧的桌子舒服,也沒人擠我推我,水果飲料不限量,怎麽就沒氛圍了?”
陳浩源兩手拄着膝蓋,半點不信周許:“就那陳津北,”他揚揚下巴示意操場遙遠左上角1班的方向:“看着也不是能跟你瘋的人啊,他能跟你讨論球的事兒?”
上周臉上的紅腫已經消了,日光下周許是副唇紅膚白的幹淨模樣。
父母的基因太好,他的五官像是嚴格比着三庭五眼的标準位置長的,眼睛又遺傳了她媽媽那雙在影史傳神的桃花眼,眼型微長、眼尾微翹,彎着眼睛笑的時候,總有種不符合性格的甜蜜。
他點着頭說對:“而且他跟我一樣,都是墨西哥球迷。”
陳浩源翻他一個白眼:“就因為墨西哥有科羅娜,你對墨西哥死心塌地,陳津北也無腦跟你?”
這是初中時周許胡咧咧的自己支持墨西哥球隊的原因,這會聽着陳浩源的嘲諷,他又要炸了,站起來就要跟陳浩源打。
俞琦在他炸之前,朝他“噓”了一聲:“看主席臺。”
周許仍在整陳浩源,他根本沒往前看,直到聽到遠處音響裏傳出道尤其熟悉的男聲。
他突地停了手上動作,站直身體,擡頭望向最前方。
或許是為顯眼,綠茵場上的主席臺被整個搭建成了紅棕色背景,此刻陳津北穿整套夏季的藍白校服,正立在黑色的發言臺後方。
距離太遠,周許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見他手肘輕抵在桌上,姿态松閑,在講話前,先調整了下話筒高度。
周許停了動作,陳浩源卻沒停,他胳膊卡住周許的脖頸,要将他往旁邊摔。
周許沒注意,差點被他摔到地上,站穩後他卻沒還手,而是指了指陳津北的方向,像是茫然,他偏頭跟陳浩源說:“……我都不知道他今天要發言。”
陳浩源沒抓住他的重點,理所當然道:“開學高三代表發言,陳津北在這,還能有第二人選麽。”
周許望着最前方,輕輕搖頭,卻沒再解釋。
他不知道要如何解釋。
他今年17,過往17年的每片光影碎片裏,都夾雜着陳津北的身影,陳津北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他以為反向依然成立,他以為自己也是最了解陳津北的人,但在此刻,周許立在藍天下的綠茵場上,卻第一次覺得陳津北離自己有些遙遠。
不止是兩個人在學業能力和未來選擇上的差距,不止是1班到23班不可逾越的鴻溝,而是周末兩天,他都跟陳津北待在一起,但陳津北半點沒透露他今天要上臺發言的事。
其實也不止這一次。
過往已經發生過許多次,他什麽都跟陳津北說,陳津北知道他的所有事,陳津北知道他的每一次開心與難過,但陳津北自己的事,卻幾乎不會主動跟周許提起。
周許跟陳浩源他們是一樣的,是看見公告欄裏陳津北的藍底照片才能知道他又去參加競賽了,是聽到辦公室老師的閑聊才能知道陳津北又獲獎了,是上屆畢業的學姐返校後先來找陳津北……才知道她曾跟陳津北表過白了。
夏日晨間的風卻裹挾着涼意,周許缺了十多年的那細膩一脈,突然在此刻搭上。
遙遠的主席臺上,陳津北已經發言完畢,操場四面八方都響起震耳掌聲,陳津北從左側離場,周許的目光漫無目的地跟着他,直至他消失在後臺。
他想着,原來陳津北的優秀不止他能看見,原來陳津北在實中,真的很出名。
周許立在原地許久不吭聲,實在詭異得反常,陳浩源比周許高些,他手臂搭上周許肩頭攬住他,微偏頭去觀察周許的臉:“怎麽了我兒,剛面包沒吃飽還是吃多了?”
前面的俞琦也從游戲機上挪開視線,他轉頭看一眼周許,問的是陳浩源:“這突然是怎麽了?你把他錘痛了。”
陳浩源故意去逗周許:“我早飯都被他搶了,餓得沒勁,咋還可能把他錘痛?”
兩個人一唱一和半天,周許仍舊愣愣盯着前方不吭聲,唯一的反應是突然吸了吸鼻子。
陳浩源低頭去看他,笑着晃晃他肩膀:“喲,哭了啊?”
陳浩源這句話落,周許像是終于回神,剛回神就又炸了:“哈,操,陳浩源我哭你媽,你眼睛有病就去治治行不行。”
他轉過頭就要反擊,他的腳已經踹到了陳浩源的膝彎,但猝不及防地,轉過頭的當場,他就撞進了雙熟悉的黑色眼瞳裏。
操場西邊的出口就在他們23班隊尾後方,陳津北身邊走着兩位穿休閑短袖的中年男人,一位是他們高三的物理組組長,另一位周許并不認識。
陳津北正跟着他們離開操場,他們只對視那一瞬,他連陳津北眼裏的情緒都沒看清楚,陳津北已經轉回頭去,跟身邊兩人走遠了。
是他一貫不動聲色、表情平靜的模樣。
陳浩源的胳膊還攬着周許的肩膀,他順着周許的目光看過去,自然也看見了陳津北。
優劣學生之間像是有道天然隔閡,又因着陳津北管周許太嚴,周許太怯他,陳浩源對陳津北其實沒什麽好感,所以陡一看見陳津北,他扯扯唇,只露出個玩味的笑。
“都走遠了,你還看什麽呢?”他擡手将周許的頭轉回去。
周許剛炸起來的情緒陡然沉了下去,他擡起眼睛看陳浩源:“你認識那個人嗎?走陳津北右邊那個人。”
周許歷來不會掩飾自己的情緒,難過與開心在他臉上都鮮明。
陳浩源盯着表情可憐的周許,納悶得很:“我也沒見過,怎麽的了,認識又怎麽,不認識又怎麽?”
周許沉默着搖搖頭,剛剛那種巨大的失落與恍然再次席卷而上。
他發現自己對陳津北在家以外的生活,還真是,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