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 06
第06章 Chapter 06
“你怎麽突然這麽兇啊?”吃飯的時候,周許紅着兩邊臉坐在陳津北對面,一邊戳碗裏的白米,一邊委屈地瞥陳津北。
陳津北微垂着眼,手裏提着雙筷子給魚肉挑刺,對周許可憐的視線視而不見。
“手表呢?”半分鐘後,陳津北擡手越過半張餐桌,将那塊剔完刺的魚肉放到周許碗裏,像是問了句并不相幹的。
只一句話,周許立刻忘了自己的情緒,他探手拿過自己的包:“剛剛打球,我把表摘了的。”
周許從包側邊摸出手表,邊往自己手上戴還邊邀功:“你送我的東西,我可珍惜。”
他将手腕伸到陳津北視線下方:“你看——戴了三年,還是新的。”
出乎意料的,陳津北放下手裏餐筷,輕輕捏住了周許的手。
人都在長,少年的骨骼也在随着時間日複一日舒展,半年前調整過的表扣已經有些緊。
陳津北捏着周許的手腕看了會,擡指給他重調了表帶,他微垂着頭,幾縷黑色額發輕輕搭在黑色眉眼上方。
陳津北情緒挺淡、聲音挺輕地問:“緊了不知道說?”
周許一只手被陳津北握着,另只手抵着桌面撐住臉,他偏着頭看對面人,答非所問:“我餓了。”
陳津北沒看他,只說一句:“等會。”
周許徹底趴到桌上,偏着臉蹭到自己胳膊上,自下而上去看桌對面的陳津北。
陳津北掐的他,他也跟陳津北訴委屈:“我臉疼。”
陳津北終于舍得掀眼看他:“以後不準把我號碼給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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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陳津北第一次跟他說“不準”。
周許頂他的話:“如果給了呢?”
陳津北将他腕上的表盤調整到中間位置,終于松開他,他慢聲重複周許的話:“如果給了——”陳津北說:“不想把你的女同學弄哭,那你就得哭。”
周許還懶散地趴在桌上,他偏着頭眨着眼睛看陳津北,大言不慚:“就算你使用暴力,我也不會哭。”
陳津北不接他的話了,只讓他坐起來:“吃飯。”
陳津北控着時間,兩個人吃完飯離晚課還有十來分鐘,食堂樓下的超市生意火爆,幾種飲料和冰淇淋幾近斷貨,周許探着手在冰箱裏翻找許久,才從底部挑出個草莓口味的甜筒冰淇淋。
陳津北正在櫃臺結賬,周許将冰淇淋擱到陳津北手邊,看他刷學生卡一次性付款。
陳津北給自己拿了瓶純淨水,将旁邊那瓶橙汁遞給周許,橙汁是學生超市裏少有高端貨,價格昂貴,瓶身上印有巨大的“有機”兩字,口感不假甜甚至偏酸。
但周許沒得選,他不是付錢的,他被橙汁澀得眯了眯眼,只将瓶口遞到陳津北唇邊:“要不然你嘗嘗?”
陳津北推開遞到自己面前的瓶身,手探過去順勢捏了把周許的下颚,他的拇指隔着周許薄薄的臉頰肉,準确無誤地壓到了他的牙齒上:“少吃點糖。”
陳津北這動作,周許尤為熟悉,他牙酸得偏臉就想要躲。
7、8歲的換牙期,周許把糖當飯吃,外公外婆慣着他、半年才能見一次的爸媽補償他,沒人會缺他那兩盒糖吃。
只有陳津北會沒收他的巧克力和各種水果奶糖盒,但陳津北沒收的速度不及他外公外婆的補貨速度,最後周許牙疼得半夜在陳津北床上打滾。
淩晨三點,陳津北捏着周許的下巴,打着手電照他的牙齒。
陳津北恍似有種與生俱來的冷靜,年幼時就已然顯著,面對哭哭啼啼的周許,他只淡淡說:“明天必須去看牙醫。”
周許疼哭了,抽噎着、含糊着點點頭,他手掌觸着自己的側臉,笨拙地向陳津北描述疼痛:“我嘴巴裏,好像有怪獸,怪獸在咬我,好疼好疼。”
陳津北拿紙給他擦臉上的淚,面無表情地給他下命令:“以後不準再吃糖。”
周許忙不疊再次點頭,他是脆弱的,哭完就又蔫又困了,他順勢偎到陳津北胸前,坐在他懷裏,整個人只靠陳津北給力。
他靠在陳津北頸間,垂着濕漉漉的、被淚水粘黏到一起的睫毛,等陳津北哄他睡覺。
陳津北抱他躺下,給兩人蓋好被,又見他擡起眼,可憐巴巴地說:“我不想看牙醫。”
陳津北說不可以:“不看牙醫就一直疼。”
周許沒那麽委屈了,在幼兒園當惡霸的人,大半夜的,卻哭濕了陳津北的睡衣。
這會周許躲開陳津北的手,轉過臉去,半點不願意回想自己被牙疼哭的往事。
但他也再不挑剔橙汁不甜了,只提着冰淇淋口袋朝陳津北甩甩手,率先轉身上了教學樓。
周許将冰淇淋放到學委桌面上時,班裏的男生們爆發出拖長的、起哄的“——哦”聲。
學委自模拟試卷中擡起頭,碎發擋住了豔紅的耳朵,她想說句謝,想說句不用,還想問周許是已經吃完晚飯了嗎。
但周許像陣風,清清爽爽地刮過,她抓不住。
學委只聽到他半句讓她快吃冰淇淋的話,他人已經到了班級後排,手臂卡住了兩個男生的脖頸:“你哦你媽呢?”
後排的男生群體嬉笑着亂成一團,學委的目光長長久久地停在其中最張揚的男生身上,她看他手掌撐着桌沿要笑不笑,也看他單手啓瓶蓋仰頭喝了口橙汁,還看他真被人逗笑後懶洋洋地說了句滾。
直到同桌碰了碰她的手臂,帶着些暧昧、帶着些取笑,提醒她冰淇淋再不吃真化了,學委才終于偏轉回頭。
“眼睛都看直了。”同桌谑笑,她湊近學委,低聲說:“真喜歡就上啊,他那麽搶手,你光看着可不行。”
班級後方男女聲喧嚣,周許的聲音帶笑,隐隐約約夾在其中,清透的少年嗓音,輕易就叫人能捕捉到。
學委垂眼看着冰淇淋包裝紙上的卡通圖案,傍晚那幕恍似還停在眼前,良久,她只安靜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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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曉月到家的時候已近淩晨,她放輕動作打開房門,卻發現家裏的燈光大亮,她兒子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中央。
送她回家的司機在門後與她道別,她将手裏的包放下,望了眼牆壁上的挂鐘,問陳津北:“還沒睡嗎?”
陳津北回頭叫了聲媽。
他手裏拿了本看到一半的書,卻低頭望了眼旁側,他聲音也放得低:“曉得你今天回來,他硬要等你。”
孫曉月臉上露出和軟的笑,她換好鞋繞過沙發,看見沙發上的人,卻恍似忍俊不禁:“舟舟這是個什麽姿勢?”
陳津北穿睡衣,坐在沙發上的姿勢算是正常,但他旁邊倒吊在沙發靠背上的人卻實在突兀。
周許倒着躺在沙發上,背抵着沙發坐墊,頭擠在陳津北腰側與沙發靠背的夾縫裏,平板蓋在他臉側,只露出個黑色的後腦勺,像是已經睡熟睡沉了。
沙發容納不了高挑的少年人,他兩條腿都搭出了沙發靠背。
“怎麽不讓他回卧室睡?”孫曉月走近,彎腰輕輕拿開周許擋臉的平板,将聲音放得更輕。
陳津北也低頭去看周許藏着睡的臉:“一弄就要醒,醒了就沒個消停。”
孫曉月笑着輕輕拍一下陳津北的胳膊:“他挺乖的,你別總是管着他。”
陳津北沒答這句話,擡頭問孫曉月:“爸呢?”
孫曉月理了理周許後腦的短發:“出國去了,有個什麽會議邀他出席。”
兩個人低聲說着話,睡着的周許動了動腿,像是沒穩住自己身體的重心,他突然就醒了。
他倒着翻下來,陳津北扶了把他的胳膊,他順勢就靠到陳津北肩膀上,擡起手撐住額頭,眯着眼睛看彎腰朝他笑的孫曉月。
周許像是還沒醒神,愣愣地,半天才遲疑出聲:“幹媽?”
孫曉月應一聲:“睡蒙了?”
周許伸手,孫曉月拉他站起來,他早已經比孫曉月高,但在孫曉月面前,他還是會無意識地親人又撒嬌,會說甜甜的話:“幹媽,你出差好久,我好想你。”
肩膀上的重量和溫度消失,陳津北理了理自己被壓皺的衣邊,拿着書和周許的平板站起來,将東西放回書房。
再出來時,周許還在跟孫曉月說話,他話太密了,但孫曉月耐心極佳,只笑着聽他講。
陳津北将杯溫開水擱到孫曉月手邊,問她:“吃飯了嗎?”
“這都幾點了,”孫曉月聲音總是溫溫柔柔的,她說:“早吃了。”
周許坐在沙發上,仰頭望着陳津北插話:“我餓了。”
陳津北問這話,就是要準備去做點東西吃的,孫曉月或許不餓,但周許睡醒就又餓了。
不過陳津北并不接他的話,他話落,陳津北轉身就往卧室走了。
周許在身後拉着孫曉月的胳膊:“幹媽你看看他!”
孫曉月眼裏全是笑,陳津北獨立太早,幾乎沒有賴着父母撒嬌的時候,但周許的存在,極好地填補了這空缺,這麽多年,孫曉月真将周許當自己的小孩。
她要拉周許起來:“吃什麽,走,幹媽給做。”
“嘟嘟”兩聲響,周許擡頭,看見陳津北靠在卧室門口,收回輕敲門框的手。
兩個人隔着客廳對上眼神,陳津北眉眼沉靜,只說:“1點回房睡覺。”
他沒給周許反駁的機會,說完就轉身回房了,卧室的門板在周許眼前輕合上。
周許擡頭望對面牆壁上的挂鐘,距離淩晨一點,只剩不到12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