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走到一樓大廳時,瞿清許想起自己還不倫不類地披着別人的外衣,想要脫下來還給聞序,卻被對方再次擋下:

“衣服你先拿着。既然情報共享,我這有些資料,等我取了拿來給你,回家你慢慢看。”

聞序的配合倒是令他意外。瞿清許點頭:“知道了,我就在門口等你。”

待青年轉身離開,瞿清許也轉身,走到門口。還沒等站定,忽然外面閃過一個鬼鬼祟祟的黑影,未等他看清,一把抓住他的衣角:

“小雲!”

瞿清許身子一震,趕忙回過頭,看清來人的面孔時,心下一沉。

“您怎麽來了?”

他看着顯然早已蹲守在這兒的聞序父親,壓下心頭的不安,強作鎮定地微笑。

聞父面含愠色,語氣也沖得很:

“你和聞序怎麽都在鬧失蹤?上次說給銀行打電話,問的怎麽樣了?我和你媽——你伯母的錢可是眼瞅着就要周轉不過來了!”

瞿清許面不改色心不跳:

“伯父,容我多問一句,您和伯母做的是什麽生意,現在資金方面具體是出了什麽問題,為什麽會還不上?”

聞父顯然沒有準備,憋得臉紅脖子粗:

“這,這說來話長……總之,你是聞家未來的兒婿,難道不該有難同當嗎?更何況你父親家底那麽厚,就當借給親家點資金周轉一下,大家過去都是兄弟,不會不懂的我的難處!”

瞿清許被他這理直氣壯的态度弄得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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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實也沒有錢,更不打算讓楚江澈或者方叔替他擺平聞父——九年前他就已經認識到,聞序的父母是怎樣一個填不平的窟窿。向他們投誠,就等于背叛了過去那個用稚嫩的肩膀生抗下一切苦難的少年。

這個口子聞序沒開過,就更不能從他這裏開。

“伯父,我查到您欠了一百五十萬,其中大部分根本不是做生意的錢,是賭資。”

瞿清許俯視着他,淡然道,“和您說實話,這錢我拿不出來。父親是給了我生活費,可我回國後已經經濟獨立,現在和聞序一樣,吃穿用度全倚仗最高檢的工資。”

“什——你說現在你沒有錢,你父親也不給你錢?”

聞父一下如遭晴天霹靂,身子一晃,目光在青年幹幹淨淨的手腕上逡巡,面露崩潰。

“我說怎麽別人都穿金戴銀,名牌加身,唯獨你……”

他搖了搖頭,再度擡眼時,渾濁的雙眸中卻射出憤怒而陰狠的光。

他驟然上前一大步:

“果然有錢人都奸猾,你們方家也不例外!說,你爹他是不是嫌棄我這個窮兄弟,根本就沒誠心要和我們結親?!”

瞿清許淡然地揚了揚唇角。

“伯父此話怎講?結婚是珠聯璧合,不是做慈善。照您這意思,您當初看上的到底是我們兩家之間的緣分,還是方家的財産?”

“你這孩子!”聞父又心虛又氣惱,登時嘴唇直哆嗦,咬牙切齒地上前,“方家怎麽這樣沒有家教,一個晚輩竟然可以随意對長輩評頭論足?!今天我就要替親家好好管教管教——”

眼瞅着男人氣勢洶洶走來,瞿清許反應過來對方這是當真要動手,不得不後退兩步,不想這麽做反而激起對方的氣焰:

“我們聞家,絕不能有你這種目無尊長的兒婿!”

說着,聞父伸手抓住瞿清許下意識擡起來格擋的手腕,用力一拽!

“唔……!”

他怎麽也想不到,光天化日的,聞父真就敢動手教訓人。男人雖然上了年紀,力氣卻大得驚人,瞿清許躲閃不及,一個踉跄向前撲去,腰後某個隐秘的部位撕心裂肺的痛頓時順着脊椎,傳達到了四肢百骸!

瞿清許臉色頓時慘白如紙,痛得眼前陣陣發黑,短促地叫了一聲,雙膝一軟,腳步虛浮着就要跪倒在地上——

“方鑒雲!”

想象中狠狠跌倒在石磚地面上的劇痛并沒有到來。瞿清許感覺身子一輕,一股強有力的力道箍住他的側腰,他整個人向後一倒,跌進一個寬厚而溫熱的胸膛。

他喘息着,勉強睜開眼睛。

“兒子?你,你怎麽也——”

須臾功夫,冷汗已經順着額角淌下,瞿清許下半身麻木得站不住,幾次想要癱倒,握緊他腰側的那只手卻愈發用力,一次次把人摟緊在懷中,緊貼着那具健碩高大的身體。

他下意識瑟縮着靠緊了熱源,緊接着那結實的胸腔一陣低頻震動,連帶着扶住他腰的那只手都發力收緊:

“你來找我要錢還不夠,居然背着我找方鑒雲要錢?!他身體不好,你這麽拉扯會傷着他的!”

腰部的神經突突跳着疼,瞿清許悶哼一聲,那只青筋暴起的大手仿佛意識到什麽,驟然松懈了力度,另一只手臂也環抱過來,摟着他單薄的蝴蝶骨,把人霸道地護在懷中。

“你是小雲的未婚夫,我向他借點錢怎麽了?”

瞿清許閉着眼睛,看不見聞父此刻的嘴臉,卻仍然聽到對方急急狡辯着,“聞序,你還沒成家,這就胳膊肘往外拐,向着方家了嗎!”

“我不是他的未婚夫!”

聞序忍無可忍吼了一句,頓了頓,“就算是,這也不是你動手打人的理由。我被趕出家門時再苦再累也沒有求你們給我想辦法,如今你們也是一樣,咱們互不相欠。”

聞父一下子啞口無言,好半天才不死心地嘀咕着罵道:

“生養之恩大過天!你這個沒良心的白眼狼,小畜生……!”

剛剛動作幅度太劇烈,瞿清許已經感到痛感越來越難以忍受,幾乎呼吸都不敢用力,可比起生理上的疼,聞父那些不堪入耳的話反令他更受不了。他小口倒着氣,擡手想去抓住聞序的肩:

“大不了,我想辦法給伯父湊錢……啊!”

身體驟然騰空,瞿清許擡起頭,修長的頸瞬間繃起一個優美卻緊繃的弧度。聞序把人打橫抱起,一手小心握緊瞿清許的肩胛骨,另一手穿過青年的膝彎,然後側過頭,冷冷地緊盯着自己的親生父親。

——如果這個人,還可以稱為他的父親的話。

“今後我們不要再見面了。”他字字咬重,“還有,不要再騷擾方鑒雲。他不了解你有多貪婪無恥,可我了解。”

“聞序你——”

“當年我敢和你們魚死網破,如今我也敢。”聞序揚聲打斷他,抱着人轉身,留給聞父一個冷漠的背影。

“再讓我知道你們做這種事,就算你們是我名義上的父母,我也會讓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說完,聞序不再理會身後跳腳的男人,抱着懷中的瞿清許,大步流星離去。

輕微的颠簸随着青年的步伐傳導至脆弱不堪的尾椎骨,瞿清許身子僵硬得動不了,想要蜷縮卻只能瑟瑟發抖。他掙紮着,不小心洩出一絲痛苦的呻丨丨吟:

“啊……”

抱着他的手臂頓時一僵。聞序放輕了腳步,低頭看去,只見臂彎裏的青年發絲淩亂,被汗水打濕的幾縷長發黏在蒼白的臉頰,連那雙一向冷靜自持的墨色瞳孔都泛着淡淡的紅。

青年喉結禁不住上下一滾。

“再堅持一下,很快就到家了。”他沉聲說。

瞿清許在他懷中艱難地點頭,半阖着眼,蝶翼般的長睫顫動着,難耐地偏過頭,昏聩地把臉埋在聞序胸口,頸側青色的血管蜿蜒至汗濕的領口下。

“聞序,”他渾渾噩噩地低聲喘息,“痛……”

聞序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他把人小心地掂了掂,手臂肌肉繃緊,恨不得将人穩穩當當托在懷裏,讓對方一點震顫都感受不到。

方宅地段非常好,離檢察院并不遠,可聞序現下只覺得路長得過分。

“他不是第一次找你要錢,對不對?”

懷中的身體輕得要命,明明不是瘦小幹枯的骨架,偏偏腰身又窄又薄,聞序幾乎要懷疑就是因為他腰太細,才會落下這麽嚴重的傷。

他快步穿過人行道,眼看着方宅已經出現在視線內,懷中人卻依然沒有動靜。

于是他垂下頭,又喚了聲:“方鑒雲?”

懷抱中的人弱弱地應了一聲,意識已然散了,一只手抓着聞序的衣襟,纖細的手指不時顫抖着揪緊風衣布料,又無力地放開。

聞序緊張得加快步伐。

“已經到家了,”他毫沒意識到自己語氣何時已極其輕柔,“再忍一小會兒,好嗎?”

他停在大門口,也不知怎麽的,福至心靈地從門口放着的綠植盆栽旁邊半蹲下來一摸,摸到備用鑰匙,抱着人三兩下将門打開。瞿清許癱軟在他懷裏,身子軟得不像話,肩膀随着小口喘氣微弱地起伏着。

可很神奇的,有了那句安慰,他當真不再吭聲了。

“方鑒雲,你家的藥箱放在哪?傷這麽重,家裏總該有護具吧?”

憑着那晚的記憶,聞序把人抱去主卧,掀開被子将人放在床上。身體沾到彈性極佳的高檔床墊的一剎那,青年消瘦的身軀一個猛顫,驚.喘了一聲:

“嗚……!”

聞序手一抖,趕緊坐到床頭,把人半摟着,好讓對方慢慢過渡地翻過來趴好。聞序又抽過一個靠墊,握住青年的腰肢小心翼翼幫他擡起,将枕頭塞到平坦的小腹下面墊好。

“有沒有好受些?”

瞿清許趴在軟枕上,汗涔涔的臉埋進深陷的枕面裏,一手揪着枕頭的一角,手背青筋浮起,氣喘微微。聞序能感覺到手中那一段纖韌的腰肢上覆着的薄薄的肌肉止不住地發抖,不時還傳來一陣過電般的抽搐。

半晌,他聽見床上的人斷斷續續道:

“好多了。謝謝……”

聞序心裏滋啦一下,劃開一道酥酥麻麻的口子。

“我父母的事以後你別摻和,他們會害了你的。”聞序松開手,往下坐了點,抓住青年的一只腳踝,不理會對方虛弱的掙紮,幫他脫下鞋子,“別拉不下臉,該拒絕就拒絕,知道嗎。”

聞序幫人脫了鞋,又替對方蓋好被子。青年腦後的發簪已經歪斜下來,半紮的丸子也松了,半長的漂亮黑發散落下來,襯得他臉頰幾乎過分清瘦。聞序用力閉了閉眼,這才別過頭,搭在膝頭的雙手空攥成拳。

屋內一時只剩下某個人垂弱的呼吸。

靜坐了好久,聞序終于下定決心,要站起身來:

“你好好養傷,有情況随時給我打——”

細微如蚊蠅的哼聲帶着奄奄一息的鼻音,聞序話音一頓,回過頭。

一只細瘦得簡直易碎般的手扯住了他的衣擺,指節打着顫,卻已經使勁了全部的力氣,堅決地拉住他。

瞿清許拼命擡起頭來,毫無血色的嘴唇微啓:

“求你……”

聞序倏地僵住了。

“別走,”他眼睜睜看着青年懇求地望着他,“聞序,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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