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屋內的氣氛霎時跌破了冰點!

聞序風衣袖子裏的小臂肌肉硬得像石頭,嘴唇緊抿,高挺的眉骨因皺眉而壓下,目光淩厲地越過瞿清許清瘦的肩頭,箭簇般嗖地飛去。

詭手肖瞪着兩個不速之客,半晌,肩膀抖動,惡狠狠笑出聲。

“五·三一過後,你父親像被痛打的落水狗一樣跑到國外,怎麽,這是記吃不記打,被中央戰區整得半死的日子全忘了?”

詭手肖逐漸獰笑,“你還是太年輕,小美人。父輩的事情你不懂,肖爺不怪你,只是你在這大放厥詞,就是你的不是了。”

氣氛與方才相比,安靜得簡直天壤之別。

瞿清許改為一手托着夾煙的另一只手肘的姿勢:

“肖爺教訓的是,我這個做晚輩的唐突了,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他把煙湊到唇邊,忽然停住了。

“六年了,肖爺的手還好嗎?”

詭手肖帶着笑的面具一下碎得四分五裂。

“你為什麽會——”他陡然壓低聲線,“方廣祿和你說過什麽?”

昏黃的燈光下,聞序眼波流轉,定格在男人下意識想藏進桌後的那只右手。

袖口之下,閃過一片灰暗的、冷凝的金屬光澤。

是一只金屬義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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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清許沒有多餘的表情,叼住煙。

“肖爺別誤會,我只是想關心一下您的身體,”他語氣帶着刺耳的憐憫之意,“聽說六年前改革派過河拆橋的時候,您是舍了這一只手才得以死裏逃生。這些年,在不夜城靠着這只假手練了一身出老千的本領,大家敬您詭手肖的名號,我不一樣,我敬您當機立斷的魄力。”

“肖爺,您是明白人。”他吞了口氣,吐出幽幽仙氣般的薄霧,隔着辛辣的煙草味對詭手肖冷眼一笑。

“不管是誰賣我的情報,方家也好,當年您跟随的大哥也好,咱們的仇家從來都是一樣的。您說,今天我找上來,是為了幹嘛?”

比死還沉重的靜默。

瞿清許拿下燃了一半的煙,火星映在他黑曜石般的眼裏,亮如辰星。

詭手肖看着那張篤定的,寧靜無波的俊秀面孔,忽然擡起右手。

逼仄的房間內,那只外骨骼般的金屬假肢骨骼一節節彎曲,比了個揮手的姿勢。

“拿來給他。”

幾秒後,刷的一聲,一張四方形的硬物甩出來,聞序沒有側目,擡手一抓,翻過卡片迅速掃上一眼。

密密麻麻的外文——是境外的銀行卡。

“這是什麽?”聞序出聲問。

詭手肖懶洋洋地靠在椅背裏,挑逗地對瞿清許揚眉。

“這是什麽?”他有樣學樣反問,“你的小男友?”

這次沒人笑。瞿清許靜靜凝視他。

“他是我未婚夫。”

他字字擲地有聲。

聞序握着卡片的手一緊。他忽然感覺屋內的尼古丁好嗆,他的兩片肺葉連着喉管一剎那間有小動物的爪子抓撓般灼痛起來。

“哦……”詭手肖油膩地笑開了,“名花有主,可惜了,小美人。”

頓了頓,詭手肖繼續道:

“當年那姓陸的之所以對我趕盡殺絕,為的就是這些境外的交易記錄。不過我勸你小心着點,這裏頭的東西要想查起來,門道多得很不說,就算你查到底,也不會看到陸霜寒三個字出現在流水明細上。”

瞿清許阖了阖眼。

“多謝肖爺提醒。”

詭手肖打量了他一會兒:“要謝還是謝我的煙吧。這卡裏的東西都是順帶賞你們兩個的,畢竟現在我不方便露面,有些事總需要人替我完成。”

瞿清許:“這煙我自然記在心裏了。下次見面,一定還您份大禮。”

詭手肖突然大笑一聲。

“小美人,最後發發慈悲提醒你件事吧!”

他邊笑邊搖頭,“不會再有下次了。即便你是方廣祿的兒子,來了不夜城,和老子詭手肖說上話的機會也只有一次。下次再見面可就兇多吉少了,別怪我沒把醜話說在前。”

“說實話,你這麽漂亮标致的omega,很值得破一次例的。”他淬毒的蟒蛇般嘶嘶道,“我就喜歡烈性子的冰山美人。怎麽說,和你肖爺試試?”

聞序眼睛裏差點噴出火來,垂在身側的手凜然一動,想要握住瞿清許的手腕!

可不過一霎,瞿清許伶仃的腕骨翻轉,在下面輕輕拍了拍聞序伸過來的手背,面上神色照常,疏離地勾了勾唇。

“煙抽完了,我們也該走了。”

瞿清許将煙蒂按在桌邊,清淩淩的黑色瞳孔一動,挪開目光。

“不叨擾了,後會無期。”

數米的地面不夜城,不知哪一夥搏命的賭徒終于獲得短暫的垂青,天花板外傳來一陣爆發的嘶吼與歡呼。瞿清許轉身,背負着無數道銳利的視線,在遙遠喝彩聲中大步離開。

“走吧,聞序。”

擦肩而過時一聲耳語,聞序最後深望了詭手肖一眼,也回身跟着瞿清許邁過門檻,踏上樓梯。

在他們身後,屋內從未有過地陷入靜谧。頭頂上方狂歡的怒吼猶如地震橫波,震碎了塵埃,也震顫着旁觀者的心。

不知過了多久。

“肖爺,就這麽把證據交出去嗎?”

有人啞着嗓子問。

詭手肖的右手義肢抓過桌上幾個零星的骰子,冷冰的金屬五指超人地動作靈活,在掌心盤搓着。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已經不見人影的樓梯。

“他們若是能扳倒姓陸的那個畜生,咱們坐享漁翁之利;扳不倒,姓陸的以為我們再沒了他的把柄,按他那自大的性格,往後再也不會把咱們放在眼裏,也意味着咱們不必東躲西藏地活着。橫豎是個不虧本買賣。”

又有人問:“那和他們合作豈不更好?把他們當槍使——”

詭手肖小幅搖搖頭,嘆了口氣。

問話的立刻噤聲。

“你懂個屁。”詭手肖說,“道不同,不相為謀。看到那小方少爺的未婚夫了嗎?那alpha一臉正氣,雖然不說,可我能肯定他必然是白道上的人,不是條子,也和條子關系密切。”

屋內一陣騷動。

“肖爺,難道說,這方家少爺也是——”

詭手肖沉吟一剎。

“不,”他否定道,“這小美人不一樣,是匪是俠,只在他一念之間。他可不是開在廢墟上的鮮花……我在他身上看到了飛蛾撲火的執念,他不是去制裁誰,而是要和陸霜寒同歸于盡。”

*

同一片夜空下,數公裏外的中央戰區總部大樓。

巡視組的臨時會拖到很晚才結束。會議室大門打開,一行人各帶疲憊之色,魚貫而出。

陳泳貼着牆站在另一側,等人都走光了,才三兩步來到停在門口的青年面前。

“總巡。”

他恭敬敬禮。

陸霜寒把筆記本随手遞給通信員,手背朝外揮了揮,待人離開後,轉臉看向陳泳。

“說。”

“這周的收益已經彙到賬戶了,您随時可以查看。”陳泳嘴唇幾乎動也不動,飛速吐出一串字眼。

陸霜寒淡淡嗯了一聲,仿佛對方是在做例行彙報。

陳泳揣度一下他的表情,道:

“總巡,最高檢的聞序鬧着要重審五·三一的事,不知道哪個王八蛋走漏了風聲,現在黑市那邊派人來問,說是否先避一避為好……”

陸霜寒帽檐下那雙深井似的雙眼略往他這邊掃了一眼。

“你跟他們說,讓他們自己掂量着辦。過去那些被撤銷了資格證的廠商,多少都蠢蠢欲動想回來分一杯羹,他們痛下殺手的時候,別忘了是戰區給他們擦的屁股。”

他百無聊賴地幽幽嘆了口氣。

“那些吉祥話他們想聽,我也不會說。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這道理連中學生都清楚,妄想着自己抽身還能獲得中央戰區的庇佑,這是做夢。”

陳泳生怕話掉到地上,忙說:

“正是。敢有二心的,當初那些黑丨手丨黨就是他們的下場。”

“話雖如此,”陸霜寒擡手看了看表,“他們既敢這麽說,必然是打了這退堂鼓不止一兩天。還得辛苦你多盯着點。”

“是,屬下明白。”

陳泳看着陸霜寒一臉提不起什麽興趣的樣子,絞盡腦汁搜刮了一通,終于趕在這寶貴的幾分鐘見面時間內又想起一項事情要彙報。

“總巡,譚峥那邊,我現在已經不太方便出馬,您看這……”

陸霜寒眼睛的光忽然閃爍了一下,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提醒得好,我都忘了要說這個事呢。”

他對陳泳笑了笑。不笑還好,他一旦露出這個表情,縱然陳泳是個四十歲的大老爺們兒,也難免一個冷顫,兩腿站直。

“請總巡指示。”

“譚峥服用違禁藥物,這點無論如何也洗不清,該怎麽處分,自然嚴格按照軍紀執行。”

陸霜寒說完頓了頓,看陳泳點了頭,繼續道,“短期看,中央戰區他是很難待下去了。不過你記得告訴他,目光放長遠些,他若能乖乖服從安排,調回原位指日可待。”

陳泳敬了個禮:“是——”

“目光放長遠些,一時的得失、牽連,算不得什麽的。日久見人心,該補償的都會補償到位,可要是有誰計較點蠅頭小利,就別怪大家清楚算賬了。”

陸霜寒聲音漸漸滲出深海洋流般暗湧的力道,重重看了陳泳一眼。

“陳主任,”他确認地颔首,“我對他,言盡于此。但你能明白嗎?”

陳泳的臉僵了,耳後橫亘着傷疤的那塊皮膚卻無法掩蓋地漲成绛紅。

他呆呆地看着陸霜寒,好久才聽見自己咬緊的牙關裏蹦出幾個字來。

“當然,”口是心非過太多次,唯有這一回,光是啓齒都艱難極了,“總巡,我跟您這些年,怎麽可能那般鼠目寸光。”

陸霜寒臉上終于浮現起掌權者得知一切盡在掌握時的餍足神色。

“陳主任果然一點就通,有你辦事就是省心。”

他轉過身,和方才讓通信員退下時收拾一模一樣,擡手揮了兩下,“辦公室還有人等着我,先這樣吧。”

說完他看也不看,向相反方向大步走去。

陳泳站在原地,頭一次沒有敬禮,只是盯着陸霜寒離開的背影,臉上的假笑如剝下的人皮面具,一層一層消褪了,最終只剩下一張皮肉僵冷的臉。

“有我們這些人在,還真是讓您放心啊……總巡。”

陳泳渾濁的眼底劃過一絲陰鸷,極輕地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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