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日薄秋涼,夜幕無聲降臨。
“上午剛對着一屋子特警撒了謊,晚上就跑來寶華路接觸□□的人,咱們現在算不算得上另一種意義上的法外狂徒?”
夜晚的首都寶華路,霓虹璀璨,人流如織。
瞿清許停在一幢酒店式的、金光閃閃的氣派建築腳下,雙手插兜,仰頭感嘆了一句:“虧得你口中那個傅警官還給了你這麽大的面子……喂!”
頸間覆上毛織物的癢意,瞿清許驚訝地看着聞序擋住自己視線,将一條黑色圍巾替他圍好。
“晚上降溫。”青年骨節分明的大手無意間蹭過他臉側。
瞿清許輕輕一嗅,聞到一股淡淡的紅酒醇香。
聞序後退半步,打量他一番,放心地點點頭:“——而且,擋着點你的後頸,也穩妥些。”
賭場外,來來往往進出的人摩肩接踵,瞿清許抿了抿唇,目光低垂:“不夜城裏面四季如春,怎麽可能——”
“抱歉,我來晚了。久等了吧?”
二人同時側過頭。看着來人穿過人群小跑過來,瞿清許愣了愣:
“蕭堯?”
“不好意思方先生,寶華路太堵,耽誤了些時間。少爺他在查陸霜寒的事情抽不開身,說不夜城人多口雜,你又是omega,讓我過來跟着二位。”
蕭堯話音剛落,一旁的聞序盯了他一會兒,忽然瞪大眼眶:
“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總感覺怪眼熟的……”
Advertisement
“最近調查壓力太大出錯覺了吧,聞序。”
瞿清許怕下一秒自己這較真的搭檔就要嚷着“這不就是醫院監控裏那個沒露臉的嫌疑人嗎!!”把場面搞得一團糟,趕忙打哈哈道,“他是江澈的朋友,你怎麽可能見過。走吧。”
“哦,是嗎……”
聞序半信半疑,瞿清許聳聳肩,丢下他泰然自若地走進賭場大門。聞序于是轉過頭,看向身旁的年輕人。
“您貴姓?”
“免貴姓蕭,叫我蕭堯就好。”蕭堯禮貌一笑,“請。”
一進到大門,嘈雜人聲夾雜着機器、籌碼的嘩啦作響,如滾滾熱浪襲來。不夜城如字面意義那般,室內晃眼如白晝,穿着西服馬甲的服務生如飛檐走壁的超人般,端着托盤在擁擠的人群中穿梭而去,穿過入堂大廳,裏面雖人山人海,卻有如巨大的流水線般井然有序,賭客被一撥一撥分開,各自聚在一堆,吆喝聲、咒罵聲此起彼伏。
這樣的場所,一般人第一次進入難免會腳下打滑。可瞿清許熟視無睹般直直走進去,步履從容,邊走邊從口袋裏掏出一副墨鏡啪地甩開戴上,聞序哎了一聲,想讓他等等自己,卻聽到蕭堯突然叫他:
“聞檢——聞先生,我能問您個問題嗎?”
聞序不得不放慢腳步,轉過頭示意自己在聽:“當然,你問。”
“其實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蕭堯猶豫一下,“是這樣的,我是個beta,從小對信息素都不是很敏感。有件事我想和您請教一下……”
聞序有點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一個剛和自己見面的、楚江澈那邊的朋友為啥要和自己推心置腹。後者長出了口氣:
“聞先生,這次是少爺拜托我,特意讓我照看一下方先生,怕他在不夜城遇到危險。您是alpha,在您看來,少爺和方先生之間,有沒有……”
聞序腳下不由自主停下來。
“你們那位少爺,我一直覺得他怪怪的!”他忿忿道,“alpha和omega之間總該授受不親吧?他這家夥因為救過方鑒雲一命,就自诩什麽事都能插一嘴,真不愧你叫他少爺——你覺不覺得你這朋友太少爺做派了點?”
“還好吧……”蕭堯嘀咕道。
聞序一點也沒意識到不遵守授受不親之罪也完全适用于他本人,越說越來勁:
“哪裏是還好!方鑒雲他現在是有和我的婚約在身!等等,他又不是真的方鑒雲,如果翻案成功的話,這婚約大概也做不了數吧……”
賭場裏亂亂糟糟,唯獨這二人不約而同沉默下來。
“是啊,方先生最後還是個自由人,又是個omega。”蕭堯有點喪氣。
“楚江澈他不會就是考慮到了這一層……”聞序也有點喪氣。
“你們兩個,叽叽咕咕說什麽呢?”
心思各異的兩個青年猛地一同回神。
瞿清許早站在一處樓梯口,手插着兜,圍巾早已摘下來挂在肘彎,細挺的鼻梁上架着半張臉大的墨鏡,只露出深刻清冷的下半張臉。
他一歪頭:“到地方了,走啊。”
說罷,他半側回身,對把手樓梯口的一個一米八五的黑衣壯漢客氣地假笑一下:
“勞煩您通傳,就說方家有人想見詭手肖一面。”
黑衣壯漢哼了口氣,轉身下樓。等聞序二人跟上來不多時,壯漢又折返回來,橫了瞿清許一眼:
“算你走運,今天肖爺心情好。”
瞿清許扶了扶墨鏡:“多謝了,兄弟。”
他攏了攏大衣,就要下樓。聞序和蕭堯緊随其後,沒走兩步,被大漢一伸胳膊攔下:
“肖爺可沒允許這麽多不三不四的人到他跟前兒說話。再說——”
壯漢對蕭堯挑眉:
“當老子是瞎的,看不出你帶了什麽?”
蕭堯身子一僵,随即抽出衣兜裏的手,指尖一翻,一把銀翼蝴蝶刀嗖地落在手心。
“既然這樣,我在這兒等你們平安上樓。”
被戳穿的人雖有驚訝,倒也不惱,看都不看那男子,對着聞序和瞿清許刻意加重了某個字眼,道。
瞿清許戴着墨鏡,冷白的臉上,分明的面部線條逐漸緊繃。
“不會出事的,”他站在兩級臺階下方,擡眼對蕭堯笑笑,“我保證。”
*
他們拾級而下,螺旋的樓道越走越冷,燈光越黯。終于,道路止于一扇門,到了門口,那木門自動感應似的被人從內拉開。
“方廣祿家的人,稀客啊。”
一股空氣流通不暢的陳腐鏽味,伴随着聒噪的哄笑聲傾瀉而出。
聞序皺眉,想攔住瞿清許,後者卻聽不懂這嘲諷的語氣似的,徑直走到屋內。
隔着霾似的煙霧缭繞,他摘下墨鏡,露出那雙黑亮的眼。
“詭手肖。”
他一字一句,喚道。
屋內長桌旁環坐着的一圈黑影瞬間不動了,笑聲戛然而止。
“滾你奶奶的!肖爺的名號也是你個乳臭未幹的小孩兒能叫的?”
有人啐道。
聞序站在瞿清許不到半步身後,面色如鐵,雙手悄然攥緊成拳。
瞿清許面色不改,悠閑上前,站定于長桌邊——開了門,煙霧散了幾分,聞序方才認清那是張舊的德州牌桌。
“哎,”有人粗粗出聲,咒罵立刻銷聲匿跡,過了幾秒,坐得最遠的一個人胳膊肘壓在桌上,半探身向前,“讓你見笑了,小美人。看樣子,你就是方家的兒子?”
瞿清許看着那張于煙霧中顯形的那張黧黑的臉,終于垂眸,規規矩矩颔首。
“肖爺。”
詭手肖呵呵笑起來,露出泛黃的兩排牙齒。
這裏無疑是不夜城四通八達的、萬衆地下窩點中的任意一個。
聞序小幅轉動視線,同時飛速盤算起他們深入地下的距離、路線以及此處的承重規劃。
他并非這方面的專業,但有一點連自己這個三腳貓功夫的人也能肯定。
在這種不講王法的地方,悄無聲息地弄死兩個手無寸鐵的外人,比喝水還簡單。
“我們這裏煙熏火燎的,恐怕會嗆着你這個細皮嫩肉的omega。”
詭手肖一笑,眼袋和臉上的皺紋便加深成樹皮似的紋路,無端的可怖。他語氣明晃晃的輕浮,話一說完,四周便又一陣噗嗤冷笑。
瞿清許眼睫毛都沒低一下,慢條斯理把墨鏡折好,手腕一揚,頭也不回地把墨鏡遞給聞序。
後者愣了一下,順從地接過來。
“北國産的八九年‘獵金槍’,嗆不到哪去,”這次他沒有笑,“肖爺說笑了。”
詭手肖揚起下巴,哦的一聲。
“倒是我小瞧你了。”詭手肖擡了擡手,“抽一根嗎,小方少爺?”
刺啦一聲凳子摩擦水泥地面的突兀動靜,聞序渾身肌肉都緊繃着,差點回身就要出拳。
暗影裏,一個中等個子的老頭走過來。瞿清許只是微側過身,接了煙,看着對方拿出火柴也要遞過來,終于不冷不熱地一笑。
“多謝大哥。”
那老頭子一愣。須臾功夫,瞿清許已将煙夾在指尖,眼睛始終看着他,轉而将煙叼入口中。
對方嘴角壓抑地抽了抽,歘地擦亮火柴,湊到瞿清許唇邊。寥寥一絲青煙随着螢火蟲般的亮光升騰而起,瞿清許喉結微滾,吐出一口薄煙來,漠然移開眼,再也不看給他點煙的男人。
“謝謝肖爺的煙。”
瞿清許說。
有人陰陽怪氣地吹了一聲極響亮的口哨,卻不是在調戲他,明顯是在嘲諷莫名其妙給人敬了煙的那個人。老頭剜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詭手肖從頭到尾看戲似的瞧着,眼角萃出寒冷的笑意。
“夠辣。”
他眯起眼,意味深長評價道。
瞿清許俯視着坐在桌旁的一圈人,感覺到身後某個溫熱寬厚的臂膀緊張地向自己湊近了些。
青年瓷白俊俏的面龐上,仍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笑聲和煙霧一同退散開。
“小美人,你不跟着你爸爸在海外過你的清閑日子,回到聯邦這個是非之地幹什麽?”
詭手肖問。
瞿清許取下煙,骨節纖細的手指曲起點了點,灰燼落在他鞋尖邊上。
他垂下眼簾,輕柔一笑:
“那肖爺呢?莫非六年前的教訓還不夠大,肖爺如今有了主意,想靠着不夜城東山再起?”
說完他一掀眼皮,迎上詭手肖那雙瞬間如狼似虎般射出精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