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一天後。
兩個“不速之客”的身影伫立在中央戰區大樓腳下。
聞序看了看身旁戴着口罩的搭檔,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提醒道:
“如果你心裏不舒服,随時可以先離開這兒。不必勉強自己的,方鑒雲。”
瞿清許濃黑的睫毛一擡,目光平靜無波,望着聳立的大樓。
他輕輕搖頭:“上次在山莊的套房陽臺上,我就已經錯過了不少信息,不能再有下次了。一會兒你見到陸霜寒的時候切記不要暴露了,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
說罷,他不再多言,向樓內走去。聞序張了張口,最終卻什麽也沒說,默默跟上。
一進到戰區的機關樓,還沒等二人辨認清路線,一聲石破天驚的尖叫赫然從樓梯上方傳來:
“呸!你這個負心漢,這事兒你必須給我個交代!你出來!”
極其嘹亮又中氣十足的女聲,效果堪比河東獅吼。聽到這震耳欲聾的熟悉聲線,聞序掏了掏耳朵,到底沒忍住咧嘴一樂:
“真是一劑猛藥啊。”
大約是見計劃奏效,一向沉穩的青年都不免帶了些幸災樂禍的語氣。
瞿清許口罩外面那雙漆黑的眼睛卻絲毫沒有展露出笑意,看了看牆上挂着的樓層指引圖,壓低聲音:
“走這邊,巡視組在四樓——”
“我要求戰區給我一個說法!我了解我們家老陳,他雖然是個混賬,但絕對不至于背着我幹出這麽大的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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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清許的聲音很快被陳夫人憤怒的吼叫聲掩蓋住。似乎是有誰在和她說話,沒過幾秒,女人高聲打斷了對方,越說越激動,竟隐隐有了抽泣之意:
“你胡說!陳泳,你他媽別當縮頭烏龜,是男人就敢作敢當!滾出來和我離婚,你好和你的小三逍遙快活去!走開,我要見我男人!”
他們一級一級臺階往上走。曲折空蕩的樓梯上方,女人的聲音如泣如訴,帶着凄厲的回音:
“我不信,我不信他居然會和那些女人鬼混!他現在一定就在這兒,你們讓我見他,我要聽他親口說!——姓陳的,再不出來,以後你就永遠別回這個家!”
女人嗚嗚咽咽,聽着實在可憐,這次連聞序都有點笑不出來。他們很快來到四樓,準備向右拐,聞序剛要轉身,忽然聽到左邊走廊傳來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面的毫無節奏的噠噠聲。
“放開我、你們幹什麽?!”
瞿清許一驚,剛想回頭,一只大手覆住他後背的蝴蝶骨,将人攬到自己身前,寬闊的肩膀将他擋了個嚴嚴實實。
“別看,”聞序低聲說,“被發現就完了。”
瞿清許眼簾一動,喉結上下滾了滾,沒有回頭,被聞序半推着往前走去。他看不見身後的場景,卻能從紛亂的、刺耳的腳步摩擦聲中判斷出,女人一定是被兩人一左一右架着,強迫離開了那裏。
“你們這群王八蛋!我是武裝部主任的家屬,你們、你們怎敢——”
精心營造的優雅表象在一灘爛泥般肮髒的現實面前,簡直虛幻到不堪一擊。
瞿清許阖了阖眼,耳畔還回蕩着女人逐漸遠去的哭喊聲,卻始終沒有回頭。
女人被拖走了。不多久,二人停在衛生間門口,聞序這才放下手:
“你就在這等着。記住,今天一切都以你的安全為先,如果察覺到有危險,不要管我,立刻離開就好。”
瞿清許嗯了一聲,轉過身。
“我也有事要囑咐你,”他認真道,“聞序,千萬不要被陸霜寒激怒。他是個很會操控人心的人,無論他說了多不是人的話,你只管當耳旁風就好。”
“我知道,”聞序一笑,“又不是小孩子,誰還會吃激将法啊。”
瞿清許垂下眼簾。青年的臉包在黑色口罩裏,襯得臉格外的小,露在外頭的肌膚釉一般白得透光。
“一切小心。”他輕輕重複道。
*
挂着“總巡辦公室”牌子的屋外,聞序獨自停在門口,剛要敲門,忽然眉頭一皺。
許是遲遲沒聽到敲門聲,微型耳機裏瞿清許的聲音裹挾着電流傳出:
“怎麽了?”
聞序極輕地噓了一聲。
耳機裏的人頓時不說話了。很快,門內傳來一個陌生的說話聲。
“陸總巡。”
這聲音頗為洋洋得意,“你都聽見了吧?陳主任的夫人眼淚都要流成河了,話裏話外都在替人家老公喊冤呢。怎麽當年的改革派一個兩個都情關難過,連找女人這種事都要約好了一起去?”
“老領導這是什麽話。要問您也該問陳泳和譚峥本人,他們違反軍紀是他們的事,這髒水怎麽也潑不到改革派頭上,您未免太牽強附會了。”
陸霜寒的聲音很快接道。唯一不同的是,這次陸霜寒聽起來遠沒有玉鸾山莊第一次見面時那般從容自信,反而有種豺狼被侵占領地的戒備感,用詞更直白刻薄。
“我看不見得吧。”陸霜寒口中的老領導哼笑,“我聽說,最高檢當初接到舉報,要調查譚峥,後面不知怎的居然把某個陳年舊案牽扯了出來,這個節骨眼上,兩個涉事人被定了罪,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到底是懲罰還是保護,可不好說喲。”
“哪個陳年舊案?”
“霜寒,還打算和我兜圈子?”那人一陣放肆的大笑,“陳泳來武裝部之前就在巡視組工作,姓譚的更不必多說,當年他是要申請保護的關鍵證人,是你夢寐以求的一把刀。最高檢要他們落馬,你難道能坐得住?”
陸霜寒的聲音愈發的陰冷:
“五·三一和我沒有任何關系,當年的一切都塵埃落定,這案子也不會有重審的可能。您是老糊塗了,無端牽扯出這些不着邊際的話。”
那人笑意不減:“六年前,在控槍案這件事上你我多有分歧,你自己心裏清楚。那時你執意要往前走,覆水難收這四個字,我早就警告過你。現在這案子重審不重審已經由不得你了……陸霜寒,我們可以走着瞧,我很期待你力挽狂瀾的手段。”
短暫的沉默,過了幾秒,門突然被拉開。
聞序一低頭,看到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站在他面前,軍裝上還別着中将軍銜的肩章。
看見聞序站在門口,老者先是有點訝異,認出聞序穿的檢察官制服後微微一笑,并沒對聞序說什麽,反而微微擡頭,揚聲道:
“看看,這不就來了麽,霜寒。”
說罷,老者揚長而去。
聞序擡起頭。辦公室內寬大的落地窗前,陸霜寒逆光而立,背對着窗外首都一整片繁華的高樓大廈,陰影中的那張臉微微一動,眯起眼睛。
頓了頓,那張冷若冰霜的臉上卻怒極反笑似的,唇角緩緩揚起。
“聞檢察,有失遠迎。”陸霜寒幽幽說。
耳機裏的呼吸聲不知不覺中加重了,甚至摻雜了些許隐忍的痛苦。
聞序劍眉微蹙,沉默地踏入屋內。
“真抱歉,又和我這個你最不想見的人見面了,陸總巡。”
聞序說。
空氣裏那無形的躁動氣息一如玉鸾山莊那夜一般,隐隐有重現之勢。陸霜寒嘴角向上微彎,眼角卻毫無弧度,幾乎連眼睛都不眨地死盯着聞序的臉。
“聞檢察言重了,”半晌他笑道,“我若真不想見一個人,有的是辦法讓他徹底消失,從此眼不見為淨。我還挺期待和您見面的。”
“是麽,”聞序颔首,忽然話鋒一轉,“不知陸總巡還記得我們的賭約嗎?”
陸霜寒:“當然。聞檢察大駕光臨,只是專程來提醒我們的賭約?”
“對,只是為了賭約。”
聞序道,“我今天是想和你一起親眼見證你是怎麽輸掉的。”
陸霜寒眼神一動,忽的嗤笑出聲。
“你和我?”他問,“在這?”
聞序挑眉。
“覺得我在說大話嗎?”他也反問,“陸總巡,剛剛我來的時候,看見一個女人在大樓裏鬧了個天翻地覆。沒猜錯的話,那應該是陳主任的妻子吧?你猜她被轟出去之後,轉身會去求助誰?”
陸霜寒看着他,下半張臉還笑着,眼底卻一片陰毒。
“一點小狀況,不值得聞檢察費心打聽。”他終于向沙發那邊比了個請坐的手勢,慢慢走過來。
“既然聞檢察要等,在這裏閑着也是無事,不如我們聊聊天吧。”
他說。聞序走到沙發旁,剛要做下,聽見這話停下來:
“好,你想聊些什麽。”
“就聊……”
陸霜寒走到辦公桌旁,拉開一個抽屜,從中拿出某樣東西。
“就聊上次,聞檢察似乎很感興趣的這條項鏈吧。”
他走過來,把手伸到聞序面前松開,一條銀色項鏈墜落下來。聞序的目光不由得跟着下滑,停在最底端的那個小小銀色器物上。
“都是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了,”陸霜寒笑着晃了晃手裏的項鏈,提起來一點,“不過我們反正也無事可做,不如大家唠唠家常,就當增進一下感情。”
搖晃的物體逐漸平靜下來,聞序忽然難以置信地猛一擡眼,看向陸霜寒的眼眸。
“這是什麽?”
他沉聲問,卻并非不解,全然是不可思議的語氣。
陸霜寒笑了,手上一抖,将項鏈收回掌心。
青年的聲音低沉、優雅,宛如暗夜裏夢魇的蠱惑。
“是一顆子彈。”
他一字一頓,說。
耳機裏,瞿清許本來愈發沉重的呼吸聲,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聞序渾身一震,徹底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