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多年過去,重山中學的領導班子早就大換了一批人。人事主任聽聞是最高檢來的畢業生前來,恭恭敬敬把人迎進了門:

“檢察官先生,今天回訪校園是有案子要查辦嗎?”

比起瞿清許,聞序無論是身高、外形還是alpha的第二性別都更符合一般人對檢察官的固有印象,人事主任因而也對聞序格外尊敬一些。

因為剛剛的龃龉,聞序盡管逞了一時口舌之快,心情難免也有點不爽,簡單點點頭:

“打擾了,我想查一名畢業學生的資料。”

“沒問題,您想查哪一位?同班同學或者同年級的資料我們應該都有檔案留存。”人事主任說。聞序心道自己當初甚至是個高中肄業,哪來的同班同學,癟了癟嘴:

“不,我想查的人和我并非同歲。有沒有近七到九年的每一屆畢業生合照?”

“當然有,你稍等。”

人事主任很快從櫃子裏搬出兩大本相冊。瞿清許原本站在稍靠後的位置,看見聞序把相冊放在桌上打開,眼睛裏流過一抹焦灼之色,顧不得方才讓人還是鬧別扭的狀态,來到聞序身旁緊挨着他。

趁人事主任翻箱倒櫃沒有注意,瞿清許稍微側過頭,輕啓雙唇:

“這麽一張一張臉辨認,天都黑了你也看不完。”

聞序翻開第一頁,視線随着一排排的面孔來回劃過,眼皮都沒擡一下,同樣不動聲色地回敬道:“看到那個人穿着校服的樣子,我或許就會想起來了。別急。”

瞿清許冷笑:“我看未必。或許就是你那心上人站在你面前,你這個白癡都認不出來。”

這會功夫,聞序又翻過一頁:“那你把他帶過來讓我試試看?”

瞿清許噎住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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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檢察官,要不咱們坐下看?您要找的究竟是哪一位,可以把名字告訴我,我去資料庫給您找一找會省事得多。”

人事主任不知什麽時候收拾完走了過來,看見幾乎貼在一塊耳鬓厮磨似的倆人,不禁一愣。瞿清許見對方愣神,終于反應過來,忙退至一個與聞序之間合理的社交距離。

聞序倒也不推辭,在沙發上坐下來,翻報紙似的把相冊翻到下一頁。

“看臉就夠了。”聞序說,“您放心,不會耽誤很久。”

說完他垂眼不作聲了。瞿清許知道聞序這是不想被打擾的意思,偷偷拉了拉人事主任的袖子,後者意會,二人關上門來到走廊。

“您這位同事到底辦的是什麽案子?要說着急,我看他樣子倒氣定神閑的。”人事主任道。

瞿清許面無表情:“不用管他,讓他自己瞎折騰去。主任,不知道方不方便借用一下隔壁的電腦?我直接查一下畢業生的身份就行,不會耽誤太久。”

人事主任一驚:“可以可以……先生,您對我們學校的結構倒是真熟悉,好多新來的老師都不知道要去哪個機房查學生的資料庫呢。”

瞿清許禮貌一笑,接過鑰匙,在對方陪同下拐進隔壁屋。他坐到打開的電腦前,把手放在鍵盤上,輕輕吸了口氣,方才緩慢輸入了“瞿清許”三個字。

他點擊查詢按鈕。頁面跳轉進入加載畫面,青年的心也跟着那轉動的圓圈一同忐忑起來,說不好是在期待還是害怕見到那個預想中的畫面。

漫長的十幾秒過後。

頁面定格的一剎那,滿屏的空白映在瞿清許驟然瞪大的瞳孔深處。

【對不起,您查詢的對象不存在。】

機械提示語冰冷地刺入眼底。瞿清許一下子懵了,手抖着點了兩下刷新,又扭頭去看人事主任:“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顯示不存在?”

“是不是您輸入錯了名字?”人事主任臉上的困惑顯然不是裝的,“我是去年才來這裏的,這系統或許更新過,我也不是很清楚……”

他邊說邊伸手想自己來操作,卻被瞿清許一把揮開,憑着記憶飛速在鍵盤上又敲下一個當年的同班同學的姓名,點擊确定——

【對不起,您查詢的對象不存在。】

瞿清許驚訝地微微張開雙唇。

“怎麽可能……”他喃喃自語着,目光茫然地在屏幕上掃了好幾遍,忽然渾身一震!

“難道是,”他自言自語,牙關咬緊,“是,陸霜寒他……!”

他不死心地又輸入了一個名字點擊查詢,又輸入了一個,再一個,再一個——

【對不起,您查詢的對象不存在。】

無一例外。

“檢察官先生……”

人事主任欲言又止,一臉被瞿清許這幅反常樣子吓壞了的模樣。瞿清許慢慢放下手,柔亮的黑發垂落下來,微微遮住青年瑩白的側頰。

突然間,男人聽見坐在電腦前的青年笑了。

“呼……哈哈哈哈……”

人事主任滿臉詫異,看着相貌清秀的青年忽的擡起頭,對着空氣邊笑邊感嘆着:

“為了抹去一滴水把整條河都給抽幹,陸霜寒,你果然在任何事上都這麽缜密周全,你果然是……”

瞿清許阖上眼,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一道低沉的聲線仿佛穿破時空,倏地從腦海中響起:

“卿卿,真正的你已經死了。”

那聲音含着脈脈柔情,卻陰冷如纏繞的蟒蛇,令人窒息。

“你只能死在我手上,”那個陸霜寒的聲音說道,“就算你想殺了我,在我死之前,你也必将先我一步走向萬劫不複——”

“方鑒雲!”

房門推開,可憐的人事主任又被吓了一跳,看向門口的聞序:“檢察官先生?!”

聞序沒有看他,直勾勾地盯着坐在電腦前的瞿清許,滿臉的焦躁不安。

瞿清許默默把碎發捋到耳後,閉了閉眼,瞭了聞序一眼。

“怎麽了。”他聲音沉倦。

“我剛把所有的畢業照都翻了一遍,”聞序急道,“簡直見了鬼,八年前那一整屆畢業生的照片全都沒了,不見了!”

*

當晚十點。

與以往每次回到方宅時安安靜靜進家門的狀況不同,這一次門是被聞序大喇喇地撞開的:

“——為什麽不讓我去見校長?這是嚴重的教學事故!一整屆學生的信息都丢得一幹二淨,肯定是有人動了手腳!重山中學這幾年的領導班子陸陸續續全被換掉,沒人能解釋是誰經手過學生的檔案,這難道還不能說明某些人在混淆視聽?!”

聞序三兩下踢掉鞋子,一陣風似的刮進了屋內,甚至沒注意到自己竟然把瞿清許丢在了後面。過了一會兒,換了衣服的人又大步流星走出來,踱步到慢吞吞脫下大衣挂好的瞿清許面前:

“方鑒雲,我知道你要說什麽,無非就是我濫用職權查看學生檔案已經是犯了大忌,但那又如何?你現在看到的遵紀守法的聞序都是假的,我從小到大犯過的禁數不勝數,只要是為了那個人,捅婁子我也認了,但這事我一定要追查到底——”

瞿清許沒看他,扯了扯領帶,扔下他自顧自走進卧室。

屋內很快傳來他那标志性的、冷冰冰的聲線:

“你不知道我要說什麽,聞序。我想告訴你,查不到,也許是個好事。”

聞序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好事?”

他走進主卧。瞿清許剛解開領帶,聽見他進來,轉過身背對着他,邊忙活着把脫下的制服外套挂好邊淡然道:

“你信命嗎,聞序?從前我不信,可經歷得多了以後,我特別相信命運。這或許是上天變着法子在點撥你趁早放下,否則你的心上人也不至于過了這麽多年都杳無音信。”

“那些唯心的東西我當然不信,你安慰人能不能換個有點理論依據的說法?”

聞序不屑地說。大約是覺得和瞿清許這種跳脫的思維無法溝通,他轉而開始在房間裏焦慮地走來走去,口中叨咕個不停:

“天底下真是什麽離奇的事兒都能發生。沒關系,就算學校裏查不到,我積極參加治療,總能有別的細節下手的。比如我們常去過的地方,他喜歡的東西……說不定重山中學旁邊的早餐店、蛋糕店他都去過,搞不好還在那裏辦過會員,留下點什麽聯系方式……”

瞿清許挂好衣服,聽見這話嗤笑,随口道:“你這戰術和買彩票差不多,還是趕快放棄吧。再說了,那甜品店的胡蘿蔔蛋糕難吃死了,他會辦會員才怪。”

聞序煩躁地揮揮手,像趕蒼蠅:“別吵我!誰問你難吃不難吃了——”

突然間,聞序身子一頓,猛地轉過身來。

“你剛說什麽?”

青年鋒利的眉眼如鷹隼般鎖定住瞿清許的側臉。瞿清許忽然一個冷顫,意識到什麽,強笑道:“那家甜品店我小時候去過,一點也不好吃,誰會花錢辦卡啊。”

“你剛才不是這麽說的。”聞序毫不留情地反駁,“你剛才語氣很自信地說,‘他會辦會員才怪’。你怎麽知道他愛吃什麽不愛吃什麽?”

“我哪有這個意思?”瞿清許眼裏閃過一絲慌亂,很快恢複若無其事的模樣,“你吃過就知道了,沒人愛吃他家的招牌胡蘿蔔蛋糕。”

聞序顯然沒被這個解釋說服:“重山中學附近的小商小販,接待最多的顧客就是學生。你不是重山中學的畢業生,為什麽會跑來這裏買蛋糕?”

“那是我的私事。這也有必要和你打報告嗎,聞檢察?”

“現在我要找的人下落不明,如果你真的知道什麽線索應該分享出來,而不是隔岸觀火!”聞序惱了,“你是不是也是重山中學的畢業生?方鑒雲,我要你現在就和我說實話!”

“你還要我和你說什麽實話!”瞿清許一下子也生氣了,反唇相譏,“到底是我故弄玄虛,還是你疑神疑鬼,抓着我随口的半句話不放!你和你那位心上人之間也這麽小心眼,一個字一個字地計較嗎?!”

“你有完沒完!”聞序忍無可忍,“從早上你就沒個好臉色,張口閉口‘你和你的心上人’怎麽樣——是,那又怎麽了!不用陰陽怪氣的,不想幫我就直說,沒你我照樣找我該找的人!”

瞿清許噗嗤一聲,怒極反笑。

“我不想幫?”他重複了一遍,“那煩請聞檢察告訴我,最開始不想訂婚的人是誰,工作上擺臉色不配合的人是誰,不靠我答應陪你找心上人就要單打獨鬥的人又是誰?”

聞序忽的啞了火。瞿清許仿佛又變回了兩個月前那個優雅、高傲又清冷的白天鵝,語氣愈發咄咄逼人:

“我們不過是合作互利的關系,其餘的充其量是順水推舟的人情。”

聞序眼睫震顫,一向性格剛硬的alpha頭一次咬牙切齒到有些口齒不清:“方鑒雲,你刻薄的功力真是與日俱增。敢問一句,我這順水推舟的人情哪裏讓方少爺不滿意了?是覺得我這個未婚夫太三心二意,讓你自尊心受挫了?”

瞿清許眼色一暗。

“我不是方鑒雲,我誰也不是。”他冷酷地否認道,“這是你和方鑒雲的契約婚姻,不是和我的。”

“但你現在就是方鑒雲,這段婚姻就是我和你的!”聞序奮力一揮手,兩步跨到他面前,幾乎對着他喊道,“要麽履行搭檔的約定,要麽就把這個未婚妻當得像樣一些,而不是既不幫助我,又不在乎我!”

瞿清許忽然緊接着低吼一聲:

“那現在規則變了!只要找到你的那個心上人,我們之間的婚約,立刻解除!”

聞序狠狠怔了。

瞿清許仰起臉,滿臉針鋒相對的倔強狠勁兒:

“你有你喜歡的人,要我這個累贅的未婚妻又有何用?你幫我扳倒陸霜寒,我幫你向方家提出結束婚約,大家兩不相欠!公平交易,答應還是不答應?!”

他說着也上前一步,二人幾乎鼻尖對着鼻尖。

聞序看着那張近在咫尺的臉,久久不能回過神。

年輕alpha的氣焰幾乎是一瞬間就熄滅了。

——解除和方鑒雲的婚約。

他明白對方說得對,自己的婚約,并不是和眼前這個假方鑒雲捆綁在一起。

解除了婚約,這個假的方鑒雲便連一點籌碼都不剩了。

可若是連婚約都不複存在,他和這個人之間,又該用什麽去定義這段關系的存在?

“——聞序。”

青年驀地抽回游離的神思,看見“方鑒雲”正望着自己,嘴角噙着一絲笑,明明該是将人一軍的嘲諷,眼底卻漸漸溢出隐忍的酸楚與苦澀。

“回答我啊,”對方的尾音夾雜着一絲顫抖的氣息,“你願不願意為了他,解除和我的婚約,嗯?”

聞序無法控制自己不去看那雙漂亮的黑色眼睛。他看着那漆黑晶瑩的瞳孔,那裏本該永遠端莊、冷傲,如古井無波,偏偏此刻那眼裏卻盛滿了某種濃烈的情緒,如泣如訴般,又似崩潰中帶着哀憐。

他喉頭一顫,艱澀地咽下一口氣。

——你想讓我選擇他嗎?

可這個答案到了嘴邊,卻變成一句模糊的、遲滞的低語。

“你知道我這一路走來是為了誰的,方鑒雲。”

他凝視着omega的眼睛,沉沉回答道。

瞿清許唇瓣顫了顫,肩膀雖沒有動,整個人卻仿佛瞬間坍塌成一片廢墟。

“是啊,”他低低地笑起來,連聲不斷,“是啊,支撐你走下來的人是他,也只配是他……”

他幾乎要笑到上氣不接下氣,聞序低着頭,眼裏浮起懊悔的光,可終究沒有伸手哪怕扶一把笑到快要站不穩的人。

他喉結一滾,阻塞地吐出幾個字:

“你在意我對他的愛嗎,方鑒雲?”

瞿清許退了兩小步,吃吃地笑着,幾絲黑發黏在青年因激動而輕微汗濕的臉上,多了分淩亂的破碎。

“我不配……”

他停了一下,喝醉一般笑着搖頭。

“——也不在乎。”瞿清許慢慢收起笑容,語氣空靈,“從一開始,我就沒在乎過你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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