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從譚峥家出來時,天色欲晚。楚江澈看着蕭堯搖下車窗,動作隐蔽地搖了搖頭,繞到副駕駛開門上車。
到了車上,蕭堯關切地看着楚江澈,握着方向盤的手不由得緊了緊:
“還好嗎,少爺?”
楚江澈透過搖下的車窗看了譚宅一眼。夕陽籠罩住沉默的樓宇,将其染上血一般的赭紅。
他再次搖頭:“我沒事。倒是譚峥,今晚該不好過了。”
蕭堯:“因為您的那些話?”
楚江澈收回目光。
“不,他走到這一步,退無可退,除非外力強迫,憑他自己是絕不會悔改了。”楚江澈道,“我說的難過,指的是我今天大搖大擺走進譚峥家裏這件事本身。”
蕭堯怔了一下,恍然大悟:
“少爺你的意思是,現在譚峥外面肯定有不少人盯着,陳泳的人剛走,您就登門拜訪,聊了些什麽都無從得知……”
他笑了笑,可很快皺起眉:“他會引發陸霜寒和陳泳的懷疑,也确實兩邊不讨好,可萬一譚家有監聽或者監控——”
楚江澈放松地擺擺手:“今天我和他只聊了家常,什麽也沒說。”
“——您真的什麽也沒說?”
楚江澈點頭,見蕭堯再次變得有些茫然,唇角上揚道:“不相信?”
“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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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相信就對了。”楚江澈微笑道,“如果他家裏真的有監視設備,你說,那些聽到我倆談話內容的人會相信我大費周折上門來,只是想和楚家的仇人扯扯家常嗎?哪怕監控錄像擺在眼前,陸霜寒那種生性多疑的家夥也一定會把錄像翻來覆去看上一百遍,只為了找到我倆私下傳遞信息的蛛絲馬跡。”
“懷疑一旦産生,罪名就已成立。譚峥今天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兩面派’的名字了。”
楚江澈說着,臉上卻并沒有計謀成功該有的暢快神色,反而收斂笑容,有些說不出的沉悶。
“開車吧,蕭堯。”他說。
蕭堯應了一聲,轉頭去拉安全帶。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忽然感到外面閃過一點光斑,待他擡頭看去時,譚峥家門外冷冷清清的,車窗外什麽都沒有。
“怎麽了?”
蕭堯搖上車窗:“剛被晃了一下眼。這就走了。”
幾秒後黑色賓利啓動,緩慢加速駛離譚宅。
血霧般的晚霞深處,住宅外落葉稀疏的林蔭下,一個黑色的鏡頭一閃而過,如冰冷的鬼影般,眨眼間不見了蹤跡。
*
一天之後。
計程車停在鐵栅欄門外,聞序下了車,看着門口泛舊的牌匾,甚至沒注意到身後的瞿清許何時跟着下了車。
他走過去,伫立在校門口,擡手撫上那篆刻的痕跡,沿着凹陷的紋路,一筆一畫往下撫摸。
額發微微遮住alpha高挺的眉骨,青年棱角分明的側顏線條緊繃,喉結動了動,好幾次想說話,最終只低低地感嘆了一句:
“我忘得太徹底了,連和他共同生活過的學校都忘得一幹二淨。”
瞿清許穿着黑色的羊絨大衣,脖子上還圍着出發前聞序套給他的圍巾。他雙手插兜,露在圍巾外面的半張臉面無表情地看着青年觸碰牌匾的指尖。
他默默看了一會兒,又擡起頭,隔着大門向裏望去。
正是上課時分,校園裏安靜極了,遠遠能看到一樹未落的秋海棠在清風中招搖。
瞿清許呵笑一聲:“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啊。故地重游,感覺怎麽樣?”
聞序沒有轉身,眼裏劃過一絲深沉的眷戀。
“重山中學,這是我和他初遇的地方。”他放下手,壓下眼底的苦澀,驕傲地側過頭看瞿清許,“是不是很美?”
瞿清許看了他一下,又迅速挪開眼。
“走吧,”他悶悶說道,“還要去找負責人呢。”
……
有檢察官身份加持,二人幾乎沒多費口舌就說服了保安放行,很快便随意漫步在重山校園中。
“說來我自己都納悶,當時我家裏欠了一屁股債,怎麽可能會供我來這麽好的私立高中上學?我小時候性格那麽臭屁,那個人怎麽會和我交朋友呢?”
瞿清許對聞序的絮絮叨叨就當沒聽見,走到秋海棠樹下,摸了摸樹幹,擡頭看去。
深秋的陽光透過一樹繁花,落在青年的臉上,如一場光斑織就的花雨。
“……誰知道呢,”瞿清許心說九年過去還在問這個問題的你好像也沒長進到哪裏去,敷衍地冷笑,“可能是你死纏爛打,非要和人家一起玩也說不定。”
“不會的。”
聞序在周圍溜達了一圈,這才晃晃悠悠走回他跟前,“失憶歸失憶,可我十多歲時的脾氣我自己清楚。一定是那個人救了我,把我從泥潭裏拽出來,我才不至于走上一條自厭自棄的路。”
名義上是久別重逢,可畢竟忘卻了太多,在這所重山中學裏聞序到底還是有一種最熟悉的陌生人的感覺。他站在瞿清許身邊,不禁也想擡起頭欣賞一下秋海棠的景色:
“這海棠開得真好。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有沒有常回來看看校園裏的花——嗷!”
一團軟乎乎、毛茸茸的不明物體冷不防糊上來蓋住臉,聞序眼前頓時一片黑暗,短促地叫了一聲,擡手一摸。
是自己塞給搭檔的那條圍巾。
他把針織圍巾從臉上扒拉下來,氣呼呼地側目瞪着對方:
“方鑒雲,你吓我一跳!扔到我臉上幹什麽?!”
一旁的瞿清許回以他一個冷眼,皮笑肉不笑的:“聽你這種人傷春悲秋,我嫌惡心。別說這種讓人雞皮疙瘩掉一地的話。”
“……要你管!”聞序怒了,“我每一句話都是發自肺腑!少對我的私事評頭論足行不行?”
瞿清許的表情在聞序說完話後有一瞬的別扭,很快又恢複最初高傲疏離的模樣。
“是麽。”
一片秋海棠花瓣飄飄悠悠從樹上掉落下來,被瞿清許于半空中輕巧地一把抓住,細長的手指将那花瓣碾了碾,而後随手丢在地上。
“既然我不管你,你也少管我的事。”瞿清許吐字放慢,“圍巾你拿回去,我不需要。”
沒等聞序回擊,他唇角勾起一絲譏诮:“你怎麽不想想,如果你的心上人知道你把自己的圍巾給了一個omega搭檔,他知道後會怎麽看你?”
聞序擰眉:“方鑒雲你吃了火藥了?有必要說話夾槍帶棒的嗎!”
瞿清許抿了抿唇,轉身就往教學樓的方向走。聞序不明就裏,窩了一肚子火沒地方發洩,咬着牙快步跟上,二人一前一後走進教學樓時還不忘壓低聲線警告:
“你要是覺得陪我來重山中學不是你的分內之事,現在就可以走,我就當沒拜托過你就是了。真沒見過你這麽陰晴不定的人……”
瞿清許邊走邊頭也不回地嗆道:
“你的心上人脾氣好,十全十美人見人愛,怎麽樣,滿意了?”
聞序本來被損得要發飙,聽完這話卻愣了:“什麽滿意了?我也沒拿你和他作比較啊,你對他那麽大意見幹嘛?”
瞿清許眸光一暗,別過頭去。二人走上樓梯,聞序看看瞿清許那一截被凍得些微泛紅的側頸,把手裏的圍巾往前一遞:
“快點戴上。”
瞿清許:“這是室內,我不戴。”
“讓你戴你就戴上!”聞序停了停,咬咬牙,“不戴算了,自己凍着去。”
瞿清許的步速立刻加快,三兩步邁上最後一級臺階,拐進走廊——也不知道一個腰傷那麽嚴重的家夥生氣時哪來的這好身手。聞序的氣焰也就維持了不到兩秒,不得不狼狽地跟上去,沉聲叫道:
“真不戴?喉嚨着涼受風我可不會管你的方鑒雲,你最好自己——”
他也拐進長廊,沒走兩步,腳下卻越來越慢,最後頓在了原地。
晚秋的陽光高照,瞿清許早已停在一扇房門前,整個人半倚白牆,清瘦的身子微斜靠着,大衣裁剪簡約的線條極利落地勾勒出下面那一段勁瘦卻脆弱的腰肢。
或許是剛走得太急,瞿清許抱着胳膊,眸光清泉般澄澈,神色冷冽,緊繃的肩線卻小小地起伏着,氣喘微微。
“主任辦公室。”瞿清許言簡意赅,抱着的胳膊動了一下,臂彎裏抽出兩根手指,指尖向上懶懶地比了一下,“不是說約好時間了嗎?你自己進去查,我不奉陪。”
聞序的太陽穴就在此時不合時宜地抽痛起來。
他嘶了一聲,擡手扶住額角,低下頭再擡起時,面前那個一點也不可愛地板着臉的家夥,卻莫名讓他産生了和這所高中一樣違和的、熟稔的氣息。
方鑒雲站在這,慵懶地靠着門框的模樣,竟出奇地似曾相識。
他挨過這陣痛,嗓音渾濁道:“方鑒雲,有件事我忘了問你。既然你不是真的方家人,那過去的你生活在哪?你也在首都上學嗎?”
瞿清許面部肌肉微不可察地一動。
聞序穩住身形,走過來站在瞿清許面前。
走廊裏靜極了,偶爾能聽到遠處的某個教室裏傳來朗朗的讀書聲。瞿清許的目光在聞序那張略顯蒼白的臉上滑過,薄唇毫無感情地勾起一個不甚明顯的弧度。
“連心上人的下落都沒找到,反而開始關心起我的過去了?”
他問。
他以為聞序會被激怒,甩開他獨自進門。可事情并沒如他所願,聞序也笑了,喉結動了動,啞着嗓子道:
“讓我猜猜,因為他溫柔善良、完美無瑕,而你自覺不如他,心裏不平衡?”
瞿清許的笑凝固了。
聞序像勾起了戰勝欲的鬥士,有些嚣張地最後看了他一眼,對自己這句絕殺的暗自得意盡數寫在了臉上。
他撤開身,擡手從瞿清許身側穿過,握住門把手,低頭在怔愣的青年耳畔用氣音道:
“你必須跟我進來。我有必要讓你親眼看看,我的心上人是什麽模樣。”
說罷,聞序斂去多餘的表情,推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