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第十七章
端午過後,日子一天比一天熱起來了,六月悄然而至,不知不覺就入了夏,一日尋常的下午,窗外是晴空萬裏,天上沒有一絲雲彩,空氣之中也帶了幾分說不出的燥熱,帶着蟬鳴的午後,讓人止不住地發困。
柳嬷嬷站在臺上,姜淨春坐在下方的位上。她已經聽不清楚嬷嬷在講些什麽話了,下巴撐靠在了手上,腦袋發沉,眼皮似有千斤重,怎麽也睜不開。
終于,就在她的眼睛要合上之時,臺上傳來了一道木塊敲打桌子的響聲。
姜淨春叫這聲音吓一機靈,立馬就清醒了過來。一個學生一個老師便是這樣不好,就連瞌睡都打不了一點,她挺直了腰杆,看向柳嬷嬷。
正見她在蹙眉看她。
而後,姜淨春聽她道:“你這些時日是怎麽回事,怎麽每日都心不在焉的樣子。”
每日都一副渾渾噩噩的樣子,除了打瞌睡不說,就連着課業也做不好,同之前比起來,這幅樣子,實在有些不大像話了。
姜淨春也不敢犟嘴,低頭道:“對不起嬷嬷,應當是近些時日天氣熱了,便止不住瞌睡,我下次一定不會犯了。”
自上一回端午過後,和顧淮聲見過了那麽一面之後,她心頭不大爽利,整個人也一直不在狀态。當初她答應來老夫人身邊,除了想不時時刻刻黏着母親之外,顧淮聲才是主要原因。
她想要成為他喜歡的樣子。
可是,好像不論她怎麽學,怎麽做,好像都沒什麽用啊。
他不喜歡她,就是不喜歡她。
這股挫敗快要将她壓垮,她覺得一切好像都失去了意義,坐在這裏學這些規矩又有什麽用,反正學再好,顧淮聲也不會喜歡。
她這段無疾而終的感情,還沒開始,好像就已經結束了。
真是糟糕透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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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天氣熱,不過是憊懶的借口罷了,柳嬷嬷何嘗不知。
她看姜淨春什麽也學不進去的樣子,也懶得再教,“既你這般狀态,我教什麽只怕也都聽不進去了,罷了,那你便先去歇個幾日,什麽時候好了,什麽時候再回來。”
說罷,柳嬷嬷的身影就已經消失在了此處。
花雲一直都跟在姜淨春的身邊,也知道是自從端午那日之後,姜淨春就成了如今這幅萎靡不振的樣子,她自也知道,多半就是因為顧淮聲的緣故。
她見姜淨春不開心,便道:“小姐若不想要繼續學了,莫不如我們就回去崇明堂吧,夫人一定會很高興的吧。”
回去崇明堂嗎。
姜淨春沉默,沒有說話。
她偏頭看向了窗外,屋外的天氣簡直好得不像話,晴空驅散陰霾,可她的心卻被一層霧蒙蔽,心緒亂成一團,郁氣憋在胸口,不上不下。
反正近些時日,她什麽都學不進去了。
她也不知道往後該如何,回崇明堂,還是繼續留在榮德堂呢。
姜淨春在這處愣了沒有一會,就被人叫去了老夫人的屋裏,想來是方才柳嬷嬷去她那裏說了些什麽,現下老夫人把她叫過去問話去了。
該來的還是要來,姜淨春這樣差的狀态,不被說,才是奇怪。
她認命地起身,往老夫人的屋子去。
*
一靠近老夫人的屋子,便被一股檀香的氣息包圍,老夫人常年禮佛,屋中也都是這些氣味,門窗大敞開着通風,氣味飄散去了屋外。
姜淨春已經做好了挨訓的準備。
祖母也一定對她很失望吧。
她這樣護她,分明都已經這樣大的年歲了,卻還要來管她這個不成才的小輩,結果呢,她還跟一坨扶不上牆的爛泥似的,碰到點事情便要死要活。
她進了屋,垂着腦袋站到了老夫人的面前,等她開口。
然而,想象中的訓斥并沒有來。
姜淨春聽她道:“可是近些時日天氣熱,所以心情不好嗎。”
竟不是怪罪,甚至還給她的偷懶找了借口。
姜淨春擡頭看她,眼中帶了幾分不解,她說,“祖母難道不怪我嗎,我這些日子,每日都在惹嬷嬷生氣,今天又在她的課上打了瞌睡,氣得她不願意再教我了。”
難道嬷嬷沒有同她說這些嗎?
她這樣子不聽話,祖母難道也不生氣嗎。
其實老夫人早就知道這些事了,而且方才柳嬷嬷也又來說了一番。
老夫人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還笑了笑,她反過來問她,“我為什麽要生氣呢。”
“人嘛,碰到些許困難,總是有失去方向的時候,這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我又為什麽要因為這個事情來怪罪你呢。”
她現在很痛苦,她都知道的。
她這個當祖母的不能解決她的痛苦,也決計不會因為此事而去怪罪。
沒有得到想象中的責罰,可卻讓姜淨春更覺難受,憋了這麽些日都沒有外露的情緒,終于在聽到祖母這句話的時候徹底紅了眼。
老夫人最見不得小孩子哭,她抓住她的手,将人帶到了跟前。
“都多大了,還哭呢。我訓你要哭,不訓你也要哭,你這讓我怎麽辦呢。”她說着這話,語氣都帶着平日不曾有的輕柔。
她也大約能猜得出她是因為什麽事情而這般難過。
果不其然,姜淨春問她道:“表兄是不是要和別人說親了。”
她這個樣子,只怕會是因為顧淮聲了。
老夫人看着她道:“伏硯已經二十一了。”
言下之意便是,他早就該成親了。
“那為什麽不能是我呢。”
為什麽不能是她。
她那樣喜歡他,他卻一點都不喜歡她。
老夫人道:“感情這事,誰說得明白呢。不是你喜歡別人,別人就一定會喜歡你的啊。”
如果這樣的話,天底下就到處都是兩情相悅的佳話了。
然而,從事實來看,相比之下,求而不得才是常态。
她道:“萬般希望不如休,無來求不得,有後不須求。”
有些東西,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再怎麽求也就是沒用。
姜淨春沒有再說話,也不知道是聽進去還是沒聽進去。
老夫人嘆了口氣,而後道:“可你不能因為你表兄要說親,你自暴自棄。知你這些時日沒什麽心情,若強逼着你怕也只會适得其反,去歇個幾日吧,想好了再來,一切也不遲。”
*
就在同一日,姜淨春從老夫人這邊離開之後,李氏就尋了過來。
她想要帶姜淨春回去。
雖然說都是在姜家,但她在老夫人身邊,她便不能常看到她了。
當初說好了的,等她學完規矩就要回來,現下分明已經學有所成,卻也不見人回來。
李氏也知道,現在姜淨春怕是只會聽老夫人的話,她讓她回來,老夫人不松口,也不見得她肯回,所以便想找着老夫人來說。而且除此之外,她還有另外件事想要親口問她......
她先道:“小春這些天在母親身邊多叨擾了,我看她規矩學的差不多了,也是時候該回來了,便不留在這裏繼續打攪母親了。”
老夫人明白她的意思,算起來,姜淨春從三月底那會來,現下已經六月了,也有兩個月的時間了,李氏現在來找她要姜淨春回去,也算是正常。
李氏能撐過這兩個月來尋她,也是有些讓她意外的了。本來還想繼續教養她些時日的,不過既李氏都找來了,那她斷然也沒有拒絕的道理。
老夫人道:“嗯,人好不容易規矩些,帶回去後,可使不得再随便寵了。”
她學東西本就學得快,加上有心去學,這兩月也成果頗盛。
不過學的也都只不過是最基礎的那些規矩,再加上戒驕戒躁,整個人便規整了許多。至于琴棋書畫那些......非一日之功,現下學,已經有些晚了。
李氏也沒想到老夫人松口竟松得這樣快,本來還以為她要跟她搶孩子,她都準備了一籮筐的說辭了。
她有些喜出望外,忙道:“自是不會。”
老夫人聽了她的保證,面上沒什麽情緒,也不知道是信還是沒信。
李氏得了她的應允,便又去問了另外一事,她道:“母親可曾記得小春以前改過回名字?”
說起了這件往事,老夫人面上神情終于有所松動,她眉心一跳,看着底下的李氏問道:“當年她走丢過一回,你記不清了嗎?”
當初她帶着三歲的姜淨慧前往山上的寺廟拜佛,結果......就是那次,姜淨慧被人拐跑了。
可或許是因為這件事情對李氏來說,實在是太苦痛了,她記不清那年發生了什麽事情,就如上一回,姜南同她提起姜淨慧,可她卻什麽都不記得,淨慧......
淨慧是誰。
她記不清了。
老夫人說姜淨春以前丢過一回?
他們都記得,可獨獨她記不得。
那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全都被她忘記得一幹二淨。
她看向老夫人,想要問她,當年究竟是發生了什麽,然而,在觸及到了老夫人的眼神之時,她噤了聲,竟然沒敢再去問。
有些事情是不能被放在心上的,這樣的話,好像怎麽也不能向前看了。
從前發生什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的女兒,現在還在她的身邊就夠了。
李氏最後如願以償帶走了姜淨春,老夫人既放了她走,她自不好再說什麽,只好收拾了東西跟李氏回去了崇明堂的住處。
姜淨春回來了,李氏便滿面春風,扯着姜淨春的手到處說話,“本來早就想喊你回來了,只是你祖母盯得緊,這回竟松口松得這樣輕快。”
她抓着她的手,發現這指骨摸着纖細了不少,于是便又把她的臉掰過來瞧了瞧。
瘦了不說,怎麽形容看着還這般憔悴?
這是怎地了?
她停了步,扯着她問道:“鬼老天的,怎麽把自己折騰成了這幅樣子,老夫人虐待你了?”
人離開之前還是個水靈靈的大丫頭,上次端午時節見她也還好好的,怎麽這短短幾日就跟被人吸走精氣一樣,眼底的兩坨青黑格外明顯。
姜淨春仍舊一副悒悒不樂之色,她随便回了李氏的話,道:“祖母哪裏會是那樣的人,母親別瞎想了。沒甚事,只是天氣熱了,胃口不好了而已。”
“這樣啊,那今年得早些擡冰鑒出來了。”
姜南官任尚書之位,俸祿不算是低,再說,家中又是只有姜潤初、姜淨春這兩個孩子,連小妾都沒有,更遑論庶子女,而李氏名下財産也頗多,這樣一來,姜淨春的日子自然過得滋潤,從小到大,沒吃過什麽苦。
這才六月的天,李氏就要給人上冰鑒了,生怕她要被熱着一點。
不過聽姜淨春這樣說了之後,李氏便也沒再去想這事,只當她是天氣熱了胃口不好。
兩人走至垂花門,恰好碰到了下值歸家的姜潤初,他身上還穿着一襲青色官服,剛從衙門裏頭回來。
姜潤初看到姜淨春,又看到身後奴仆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東西,便知道人這是要從老夫人那裏搬回來了。
看着她形容這般憔悴,姜潤初脫口而出道:“呦,這是為情所傷啊。”
一見了面,姜潤初便忍不住譏她。
姜淨春現在這幅樣子,明眼人一看就看出來是怎麽了。尤其是,這段時日顧夫人還在給顧淮聲相看人家,看到他和旁的姑娘相互往來,姜淨春如何不醋。
姜淨春懶得理他,轉頭對李氏幽幽道:“哥哥都二十二了,母親怎麽還不給他說媒啊。”
說起這個李氏也頭疼得厲害,哪裏是她不想,姜潤初在這事上和那顧淮聲頗像,挑得不行,李氏從兩年前就開始急,急了兩年,也無甚用。
一開始她還能好聲好氣地勸他,到了後來,再提起他的親事來,便對姜潤初沒了好臉色。
現下,姜淨春就是故意又去提起此事。
果不其然,李氏開始對姜潤初發作了起來。
一旁的姜淨春看向他的表情幸災樂禍。
姜潤初一開始還氣不行,可後來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心中郁氣便散了去,終于等李氏停了口,便扭頭同姜淨春嗆起了聲來,“我這親事,成不成那便是松口話的事,就跟伏硯一樣。可是你呢,從前叫讓你讀書的時候你不讀,琴棋書畫更是一個不通,你當我妹妹我都嫌棄,誰會想要娶你回家。”
這話實實在在戳到了姜淨春的痛處,她不在乎姜潤初喜不喜歡她,因為她也讨厭他。
可她在乎顧淮聲。
姜潤初說他嫌棄她,可聽在姜淨春的耳中,卻是顧淮聲也在嫌棄她,他的話就像是說,她這樣不好的人,沒人會喜歡的。
她氣得面色漲紅,重新嗆了回去,“好啊,那你喜歡那樣的妹妹,你找就是了,我才不管你喜不喜歡我呢!”
可誰知,姜潤初卻沉默了一會,他臉上表情也變得有幾分古怪。
而後那古怪的表情消失不見,他面無表情看着她道:“我稀罕你當我妹妹嗎。”
說完這話,便大步離開了此處。
姜淨春愣了,一旁的李氏先她一步反應過來,她馬上道:“這死孩子,我今日非不去打死他。”
這話不只是戳了姜淨春,更是戳了李氏。
李氏要去追姜潤初,可卻被姜淨春蘭攔住,許是方才生了氣,方才情緒波動得厲害,她的嘴唇都有些發白。
她沖着李氏搖了搖頭,道:“算了,母親。”
她想算,李氏卻不肯算,還想再說些什麽下去,然姜淨春先她一步道:“我有些累了,想先休息了。”
說着,便往回廊下走,往自己先前在崇明堂的院子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