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兩日很快過去, 是日天晴,連着下了十來日的雨終于停了下來,只是大雨過後,天氣變得更悶更熱, 焦灼難耐。侯府之中, 下人們的臉都耷拉着,手上做起活計來也不輕快, 天氣熱得慌, 時常會有抱怨的聲音。
這樣熱的天氣就連向來皮實的小孩都沒玩鬧的心情,顧夫人有事情在忙,就放着顧淮朗一個人在屋子裏頭玩着, 屋子裏頭有冰鑒,倒也還算得上涼快, 他安安靜靜坐在一邊的貴妃榻玩着耍貨。
屋子裏頭鑽了不少的丫鬟,左右這處沒有旁人, 只有一個小孩,她們在外頭悶得不行, 就躲進了裏間一同來涼快,若倒時候問起來, 只管推脫說來照顧小少爺。
幾個丫鬟聚在裏頭說着閑話。
“你們可聽說了, 姜家的那表小姐過些時日就要定親了呢。”
旁邊有人附和,“怎地沒聽過, 這姜家最近動靜鬧不小,聽聞和方家的那個公子往來甚繁, 這樣看着, 應當就過幾日就能定了親呢。”
“哎,也不知他們是怎想的, 方家才六品的人家,這再怎麽瞧,也不該瞧上那方家的公子啊。”
有個丫鬟聽了,略帶了幾分刻薄笑話道:“這人嘛終究不是親生的,不是親生的,就總歸不愛重,現下姜家大小姐回來了,他們自然随便就給她尋了戶人家嫁了呗。”
其他幾個丫鬟聽了她的話,皆都沒有做聲附和。
她們挺喜歡這個表小姐的,從前姜淨春經常會來侯府,有時候是想來找顧淮聲,顧淮聲經常不在,她就偶爾會去尋顧淮朗玩一會,從前有一回,她們也是像今日這話躲在這裏偷涼,正巧姜淨春就從外頭進來。
本以為這大小姐會說些什麽責備的話來,可她也只是沖着她們笑,還時不時同她們一起閑話聊天,直到最後她離開,也沒把她們躲懶的事情說出去。
所以現下即便她不是姜家親生的孩子,丫鬟們也沒多想些別的,只是覺着她也挺可憐的。
聽到有人說她不好,誰也沒有理會她的話。
那個丫鬟見沒人理她,卻更來勁,“平日裏頭總喜歡來這裏,渣渣嗚嗚,煩人得很,現下認清了自己的身份,倒終清淨了。”
自從姜淨慧被尋了回來,姜淨春就再也沒有來過侯府了,他們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自當以為她是知道自己是假千金,連侯府也無顏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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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的人聽說話如此難聽,實在是聽不下去了,有人怼她,“你說話這麽難聽做些什麽,她又不曾礙着你什麽事......”
“我說些實話,你替她急些什麽。”
眼看兩人就要吵起來了,顧淮朗不知是從什麽時候從貴妃榻上下來,走到了她們這處。
他打着赤腳站在她們跟前,後伸出手指着那個說壞話的丫鬟,道:“你不許在裏面待着,你出去。”
他看着有些惱,小蘿蔔丁站在面前,眼珠裏面像是在冒着火。
剛才的那些話,他定然是都聽到了。
那丫鬟不服氣,還想要去說些什麽,卻聽顧淮朗道:“你不出去,難道是想她們也都跟着你一起出去嗎。”
他的聲音頗為稚嫩,可說出的話卻不大像是一個小孩的話。
他說她不出去,就讓她們跟着她一起跟着出去。
大家躲涼躲得好好的,卻無故被其殃及,如何不會被記恨上她。
這小孩......
年歲不大,心思就如此多。
那丫鬟聽了這話也終沒敢再去争下去了,臉色難看地出去了。
她去了門外站着,顧淮朗重新爬回了貴妃榻上玩着手上的東西。
可方才他們說的話,還是入了心,他忽然想起,姜表姐好像确實很久沒來了吧。
他心不在焉的弄着手上的東西,沒過多久,就聽到外頭傳來了行禮聲。
“小侯爺萬福。”
是方才那個被他趕出去的丫鬟的聲音,她的聲音本就有些尖,現下聽着竟比平日更尖銳了一些,似夾着嗓子在說話。
丫鬟們也沒想到顧淮聲竟在這個時候竟會來,在裏面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偷懶就算了,還被抓了個正着。
她們在一旁屏息凝神,生怕顧淮聲要發難,卻見他什麽也不曾說,徑直往裏屋走去,尋了顧淮朗去。
顧淮朗聽到動靜,擡頭看向了他,漆黑的瞳仁中帶了些許疑惑,似沒想到哥哥竟然會主動來尋他。
顧淮聲坐到了貴妃榻的邊上,顧淮朗往裏頭挪了挪給他騰位置。
“哥哥來做什麽?”顧淮朗問他。
顧淮聲問他,“你在家無聊嗎,想出門嗎。”
顧淮朗癟了癟嘴,顯然對顧淮聲的話沒什麽興趣,他說,“外面好熱的。”
前些時日的那場大雨停了之後,三伏天也快到了,太陽毒辣,日頭也一日比一日盛,空氣中的黏熱,讓人對外頭望而卻步。
看顧淮朗不大想出門,顧淮聲又道:“你很久沒見你姜表姐了,難道不想去看看她嗎?”
“去見姜表姐?”顧淮朗眨巴着眼睛問他,他又問,“是現在嗎?”
天氣太熱了,他看着還是有些不大樂意出去。
“從前你還不是讓我待她好一些嗎,怎麽自己卻都不願意去見她呢。”
顧淮聲語氣淡淡,可這話帶着些循循善誘的味道,引着他跟他出門去。
果不其然,顧淮朗的眉頭動了動,看着像是真被顧淮聲說動了,他往床外挪了挪屁股,她最近也不知道為什麽都不來尋哥哥了,所以,他也确實很久沒有見過她了。
顧淮聲拿了一旁的鞋襪給他套上,一邊又對他道:“今日可是你自己要去的,可別說是我帶你去的,知道嗎。”
他今日是要去盯着方之平的,不能太刻意,太刻意會讓他們以為是他在背後做手腳。
那人實在巧言令色,他若不看着,只怕他要去颠倒黑白。
屆時拉拉扯扯,誰知又會牽扯出什麽東西來。
顧淮朗聽了顧淮聲的話卻覺得奇怪,分明就是他想讓他去的。
他是小,又不是傻......
但這是哥哥第一次主動來找他,他還親自給他穿鞋。那他讓他這樣說,他就勉為其難聽他的吧。
顧淮聲給他穿好了鞋就拉着他下了塌,兩人一并往外頭去。
就要出門之前,顧淮朗伸手扯了扯顧淮聲的衣袖,像是有話要說,顧淮聲彎了腰下去。
顧淮朗湊到他耳邊說了些什麽。
再出門之後,顧淮聲看了一眼門口處站着的那個丫鬟,視線掃過一眼,而後道:“往後不用留在小公子身邊伺候了,我會同母親說的。”
居心不正之人,帶歪了小孩。
那個丫鬟想說些什麽,卻見顧淮聲冷冷地掃了她一眼,只是那麽一眼,就叫她想要狡辯掙紮的話瞬間就被堵在了喉嚨中。
顧淮聲說一不二,他的話既一出口,就再沒辯駁的餘地了。
她看着回廊盡頭兩人離開的方向,陽光透過廊庑照在他的身上,顧淮聲的身姿在曦光下更顯挺拔。
她最後還是噤了聲,看着那一大一小離開的方向,不甘的跺了跺腳。
*
顧淮聲帶着顧淮朗去了姜家的崇明堂之時,李氏正和姜淨春坐在裏頭說話。
李氏在問她這幾日和方之平相處的如何,同他在一起可曾開心等等,諸如此類問題。
姜淨春坐在一旁有一搭沒一搭的回話,反正都* 要定親了,現在再論其他的也無甚意義,她随便回了李氏的話。
兩人說話才沒過一會,就聽外頭傳來了下人行禮的聲音。
原來是顧淮聲和顧淮朗來了這裏。
姜淨春坐着暫沒動,心中暗想這顧淮聲近些時日是真閑得沒邊了,來姜家這麽頻做些什麽?但她也明白,現下畢竟是在姜家,他們和顧家是有親緣關系的,碰到也是難免的事。可往後他一來,她就要走,倒像是她做賊心虛了似的,做了些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反正顧淮聲從前時候也不想搭理她,既發生了那件事情,兩人撕破了臉皮,那往後誰也別去煩誰,便是最好解決的法子了,他別煩她,她也不理他,等到嫁了人,介時,兩人見面的機會也不會有了。而誰又還會沒眼色地去提起年少時候的事情呢?他們也算是真的可以分道揚镳。
嫁人,離開了姜家,她也會有自己新的生活。
姜淨春想着自己的事,沒注意顧淮聲已經帶着顧淮朗進了屋。
那兩人先同李氏見了禮。
李氏看着顧淮聲突然造訪,有些不解問道:“伏硯今日怎麽來了?”
顧淮聲面不改色道:“小朗說在家裏頭待着無聊,便想着來尋表姐玩。”
李氏瞬間了然。
小孩子确實貪玩,尤其是像顧淮朗這個年歲的孩子,在家裏待得無聊了,就總想着出門去,也難為顧淮聲在這樣熱的天帶他出門來了。
顧淮朗想到了今日出門時顧淮聲交代他的話,于是順着他的意思點了點頭,他走到了李氏面前,道:“舅母,我今日是想來見見姜表姐的。”
他又看了看顧淮聲,癟了癟嘴道:“是我纏着哥哥帶我來的。”
顧淮朗很聰明,顧淮聲讓他說什麽,他就說什麽。
顧淮聲在一旁默不作聲,算是默認了顧淮朗的說辭。
李氏聽到這話笑了笑,把顧淮朗往姜淨春的方向推了推,“好孩子,去吧,去找你表姐玩。”
姜淨春看向顧淮朗,眼中也浮現了幾分笑意,她将他帶到了面前,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逗他。
顧淮朗眉毛擰了起來,小臉皺成了一團,“表姐,你怎麽又捏我臉。”
從前的時候姜淨春就總是喜歡揉他的臉,看他一張臉皺成一團就總喜歡逗他,現在怎麽還是這樣。
不過他雖然這樣說,也終究是乖乖地站在那裏任她揉着。
姜淨春看他額間都出了不少的汗,就連鼻子的人中尖尖上也沁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她從袖口中拿出帕子給他擦了擦汗,她問他,“這麽熱的天你還出來做些什麽呢,滿頭都是汗,不熱嗎。”
顧淮朗略帶幽怨地看了眼顧淮聲。
他是不大樂意出門的,可哥哥非要帶着他來。他任由姜淨春給他擦汗,沒有說話,看一旁顧淮聲一副神清氣爽的樣子,卻又在想他為什麽一點都不熱?
方才走來的時候,他就是這副樣子,可他們分明曬的是同一個太陽,他怎麽就瞧着一點汗都不曾出呢?
這樣想着顧淮朗嘴巴癟得更厲害,難怪他肯大熱天的出門,原是不怕熱。
顧淮聲已經坐到了他們對面,同李氏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起些家常,只用餘光看着姜淨春的動作,做不在意。
閑話中,顧淮聲忽然提起了姜淨春的親事,他淡聲問道:“聽聞表妹要定親了?”
姜淨春聽到他的話手上動作微頓,方還舒展着的眉頭蹙了起來。
他裝些什麽,不是早就知道了嗎?現下說起這事是想做些什麽。
顧淮聲注意到了她投來略帶幽怨的視線。
他将手搭放在圈椅兩側上,姿态随意,對此只做看不到,仍舊目不斜視看着李氏。
李氏回了他道:“是不錯,算起來也頗有緣分,那人是她外祖的門生,為人端方不錯,我看他家世也挺清白,這些時日讓他們兩人見上了幾面,相處也甚可,不出意外的話過幾日就能定親了呢。”
李氏也沒多想顧淮聲怎突然問起了她這事,當他好奇表妹婚事,便也如實同他說了。
上次姜淨春說放下了他,應當也是真的放下了,若沒放下的話,她也不會願意去同方之平相處才是。
他們現下,不過就是普通的表兄妹罷了。
可沒想到,顧淮聲聽到了她的話,卻道:“舅母可曾清楚這人如何,這定得是否也太草率?”
顧淮聲的話就像是最簡單不過的提醒罷了,沒有摻雜什麽其他的個人情緒。
李氏被他這話弄得有些莫名奇妙,去看顧淮聲的神情,卻又讀不明白他說這話的意思,一時之間一頭霧水。
就在她想要開口問他之時,門外又傳了下人們通禀的聲音。
說是方家公子來了。
李氏倒也是奇怪了,今日倒巧得很,一個兩個怎麽都往這跑了。
不過她沒多想,讓人把方之平引了過來,她又轉頭對顧淮聲道:“吶,這也真趕了巧,這方公子湊巧就來了,他挺不錯的,草不草率的,你瞧瞧就知道了的。”
顧淮聲沒再說話,只是點了點頭,也算是應了李氏的話。
只是坐在一旁的姜淨春看着顧淮聲的動作心中生出了些許不安。
他今日來真是湊巧?
方之平很快就被人迎進了屋中,他在家中琢磨了整兩日,在想怎麽才能體面地去退了這門親。
平心而論,這門親事他也是實在不大願意去退,可沒辦法,被顧淮聲脅迫,若是不退,到時候得罪了他也更是麻煩。再說,自己去結束,也總比被顧淮聲去親自拆穿了體面一些。
他想着該如何去将自己做過的事情遮掩,甚至想着怎麽才能把過錯從自己的身上摘除,他好不容易找好了借口,然而來了姜家之後,卻不想顧淮聲竟然也在。
他看到坐在邊上的顧淮聲明顯怔住,一時之間竟沒能反應過來。
他怎麽也在?!
看到顧淮聲之後,他的面色極不自然,若食了蚊蠅一般,身上也盜出了一陣又一陣的冷汗。
而顧淮聲從始至終面色如常,視線輕飄飄地落在他的身上,眼中只有淡然,不含什麽情緒。
這樣一比,方之平的反應落在別人的眼中就有些許古怪了。
李氏向他指了指顧淮聲,道:“這是顧家的小侯爺,也是淨春的表兄,你這是怎麽了,難道你們先前見過?”
雖然先前姜淨春喜歡顧淮聲的事情确實鬧得不小,方之平或許聽過。但,顧淮聲為人清正,心思清明,一直以來也只是将姜淨春看做表妹罷了,也不曾行過什麽逾矩之舉。所以,李氏現下這樣向方之平介紹顧淮聲,也是臉不紅心不跳。
可就不知道這方之平為何見顧淮聲若白日見鬼。
方之平反應過來,才準備回答李氏的話時,一旁的顧淮聲就先他一步開了口。
“先前确實在姜家的水榭見過一面,恰好進去躲雨,也算同方公子見過一面了。”
聽到顧淮聲這樣說,方之平也沒敢再去牽扯出些別的事來,在旁附和了他的話,他道:“上一回在水榭确實見過小侯爺一眼。”
李氏見他臉色這樣差,有些擔憂道:“那你這臉色怎麽難看得這樣厲害?”
還能是為什麽?見到顧淮聲也在,他這臉色能好看得起來嗎。
他給自己找了個借口,只道:“沒事,只是來的路上熱得厲害。”
李氏也奇怪了,“那你今日來可是有什麽要事相商,這三伏天看着也快要來了,難為你這大老遠跑上這麽一趟了。”
方之平聽了這話,有些踟蹰,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去如何開口。本他都已經想好了說辭,可他沒想到顧淮聲也在,那自己事先準備好的說辭就不能再用了,否則那些話叫顧淮聲聽見,只怕是又要來尋了他的麻煩。
李氏見他半天也說不出話來,當他是見外人在場,一時難免緊張,她道:“你先坐下歇歇也不急。”
方之平沒能想好借口,聽到李氏這樣說求之不得。他自然而然朝着姜淨春的方向邁步而去,可他就在要往她身邊的位子坐下之時,一旁的顧淮朗就去将他要坐的位置占了。
方之平一開始也不知道這孩子是誰,後看他眉眼之間和顧淮聲有幾分相像,便也啧摸出個大概了,看來這就是顧家的小公子了。
他看着那小孩占了他的位子,一時之間有些無言,兩人在那頭大眼瞪小眼。
小孩就坐在那處眨巴着眼睛,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看向方之平,也不覺自己做了什麽不好的事。
方之平見他這樣,一口氣梗在喉嚨不上不下,暗罵這小孩怎麽跟他哥哥一個死樣子。
姜淨春也不知道顧淮朗這是怎麽了,方才還好好的,不知怎地突然和方之平搶起了位置。
她還想着該怎麽辦,卻聽顧淮聲的聲音從身後響了起來,“顧淮朗,莫要無禮。”
顧淮朗果真聽話起身。
他去了姜淨春的身邊,乖巧站着,給方之平騰出了位置。
他這樣聽話,倒弄得那方之平裏外不是人的,想跟孩子争位子似的。
果不其然李氏見此就道:“不就個位子嗎,小朗願意坐,坐就是了,伏硯那處有空,你坐他那處也不打緊。”
都這樣了,方之平再說下去倒也不合适了,他只得往顧淮聲的身邊坐了過去。
身旁坐着一尊大佛,方之平坐下後更覺壓迫,一時之間腦子更犯糊塗,也不知該去說些什麽,直到李氏又一次開口詢問了他的來意,他實在沒了辦法,只好硬着頭皮去說了起來。
他尋不到好的開脫之法只能半真半假道:“今日來尋夫人是想去說定親一事......”
他誰也沒敢去看,只敢低着頭去說。
姜淨春見方之平這一臉菜色的表情心下一跳,直覺不大對勁。
果不其然,就聽他道:“某家中有一表妹,她家中從商,父母早些年間在一次經商途中出了意外,雙雙身亡,母親看其可憐,便将人接到了方家照顧,後來她就一直都在方家生活。我自小到大也不過将其看做表妹,憐她父母早亡,對其也頗為照料,可也從沒想過,就是因為太過照拂于她,後來竟讓她起了別樣的心思。”
李氏聞此,神色一凝,問他道:“你且說明白了,這話是什麽意思。”
方之平一臉羞愧之色,頭都快垂到了地底去,“表妹知道了我要同姜姑娘說親之後,竟大鬧了一場。我沒想到她會如此,我一直以為我們只不過是表兄妹的關系......知曉她起了這樣的心思之後,我便把她先送回了輝陽老家,意圖讓她自己一個人安靜一段時日。可誰知,她又哭又鬧的,回了老家之後竟還開始尋死覓活,沒了辦法,畢竟是這麽些年的情誼,我們總也不能就這樣看着她丢了命......”
他說到最後幾乎聲若蚊蚋,沒敢再開口。
周遭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最後是姜淨春在一片沉寂之中開了口,她看向方之平,問他,“所以呢。”
所以他現在是什麽意思。
她的聲音聽着很輕很淡,面上又沒甚情緒,她那樣沒有表情地看着方之平,一時間也不知這是生氣了還是沒氣。
方之平不敢擡頭看她,順着她的話繼續說了下去,他道:“對不起,表妹同我多年情誼,她這樣,我也實在不能坐視不理。我也不願诓騙夫人小姐,當初說了不去納妾,恐怕做不到了。”
一旁的顧淮聲聽他這半真半假的話也沒開口戳穿,只要能退掉這門親事,不牽扯出旁的事情也可以了。
李氏算是徹底聽明白了方之平的意思,聽他這話,是想毀約了。
她冷笑了一聲,看着他質問道:“怎麽,你這是第一日才知道你的表妹離開你就活不成了是嗎?”
他倒是好,一邊和他的表妹拉扯不清,一邊又應承下了他們這邊的親事。事到如今,又說起什麽年少情深,不能看她自取滅亡的話來。難不成她表妹是突然無緣無故喜歡上了他,離了他就活不成?她對他的情誼,難道說他一開始會不知道?既然知道還來同人定親,現在事情鬧到了兜不住的地步,竟又來毀約。
李氏把他的小心思看得門清,一邊妄圖攀龍附鳳,一邊又舍不得他的親親表妹。這人,怎這般能裝,先前倒沒發現是這等貨色。
李氏氣得不行,手都有些發抖,當即還想發作,卻見一旁的姜淨春先起了身,她看着方之平道:“你出來,我有話想同你說。”
相較于方才的平淡,現下她的聲音已然蘊了幾分氣性。
事情都到了這樣的地步,可他卻突然出爾反爾,沒人會不生氣的。
幾人皆沒有說話,看着兩人前後腳出去。
他們二人站在外頭的廊庑下說話,聲音依稀能傳到屋子裏面。
姜淨春看着方之平,她強壓了情緒對他道:“你心裏早就有她了是嗎。”
他說得好像一切都很突然,但實則早就有跡可循才是。他和他表妹的情誼,難道是一天之間就突然有了嗎?朝夕相處間,只怕早就情投意合,心生情窦了吧。
方之平還在狡辯,“不是的,我一直都不知道……”
事到如今竟還在甘言巧辭想要騙她,姜淨春有些忍無可忍打斷了他的話,“你個騙子,別做謊了。”
她看向他的眼睛終于洩露出了怒氣,音量也拔高了幾分。
枉她從頭至尾一直期待,枉她以為他真是什麽能夠度餘生的良人,她以為她嫁給了他,就能從姜家這個地方跳出去,結果殊不知那方家也是另外一個火坑。
從前她一直只想着離開姜家,所以耳目不清,如今再去回想,聽了方之平今日這番話,才發現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僞君子。
“你既然放不下她,又何故來招惹我?你把我看作什麽了,一個很好騙的蠢貨嗎?”
方之平聽到她的質問聲就連她的眼睛也不敢直視。
她很生氣,就連屋內的人都能聽出來。
姜淨春看着方之平,又氣又恨,她原以為一切都要好起來了,她會有自己的新生活,也可以和從前的一切說結束了,既如此,一開始又何故給她希望。
她氣得渾身抖,聲音都帶了幾分淚意,她氣些什麽?她自己都有些不知道這是在氣些什麽了,為什麽要為了這樣一個爛人如此生氣。
因為生氣她的眼瞳瞪更加圓了幾分,方之平看着她眼中蓄淚,也覺自己切實過分,可這能怪他嗎,若非是顧淮聲在咄咄逼人,他又何至于此呢。
他方才開口道:“我也不想這樣的,實在是逼不得已啊......”
話才說了這麽一句,就見門口處出來了一人,原是顧淮聲,他趕緊閉上了嘴,将話吞回了肚子裏頭。
反正他已經按照他說的将這樁婚事給推了,事情已經辦好,他也不敢再繼續留在姜家讨嫌,最後只朝姜淨春拱了拱手,道:“姜姑娘,這事千錯萬錯全我一人知錯,萬死難辭其咎,也請你莫要生氣了,往後.....珍重。”
留下了這句話,他就頭也不回逃也似的離開了此處。
珍重?這樣對她竟還說珍重。
看着他離開的方向,姜淨春一時之間氣得渾身都在發抖。
行,這事也怪她自己,為了急着給自己尋出路,頭腦發昏,誰也相信。
日光照進了回廊,光打在她的身上,把她照得那樣明亮,只是她的眉頭蹙着,身體嘴唇都緊繃着,額上冒着汗珠,眼裏浸着淚水,看着俨然是氣急了。
顧淮聲在旁邊看到她氣得額間出汗眼眶發紅,眸光也跟着黯了黯。
他從前的時候總是自诩了解她,畢竟她實在是有些單純,可後來漸漸地,他有時候也實在弄不清姜淨春在想些什麽。
就比如,有何必要去為了一個爛人哭,為什麽要因為他而這樣傷心。
她不應該慶幸,在木已成舟前,先一步逃離了他嗎。
難道是因為短短幾日,她就已經對他情根深種,所以才在現在這樣的時候傷心成這個樣子嗎。
顧淮聲不可避免想起了往事,他的這個表妹,确實單純又多情。
單純到了看誰都是好人,多情到了是個好人她都不會讨厭。
即便知道她不大想看見他,可顧淮聲最後還是沒忍住邁開了步子走到她的面前。
他稍微低頭就能看到她那紅得像桃子一樣的眼睛。
太可憐了。
實在是有些太可憐了。
可憐到他都想用手捂住她的眼。
他最後忍住了沖動,只是死死地看着她的眼,他問她,“你就這樣喜歡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