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從前她說自己被別人買去當童養媳時便很奇怪, 現如今又撒謊說是在掃地僧的口中聽到了陳年舊聞,誰能不再去多想。
不過,以往老夫人也就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畢竟, 無論如何, 她也是他們家的親骨肉,姜南好不容易尋了她回來。想她雖嘴巴裏頭沒句真話, 她也只裝作不見罷了, 可如今,姜淨慧怎麽能拿那件事情去戳人的心窩呢?
聽到老夫人這般堪稱質問的言語,姜淨慧的臉上卻忽地露出了惶恐之色, “祖母為何要這般想我啊,我真的只是從掃地僧的口中聽來的, 這難道也要惹祖母起了疑窦嗎?我一直都知道祖母不喜歡我,喜歡妹妹, 可是現下這樣,也太叫人傷心了些吧......”
老夫人見她不過一會就開始哭哭啼啼, 頭都有些疼了起來。
見她落淚,她仍舊沒有什麽好臉色, 冷着臉道:“好, 那就當你是從別人的口中聽到舊事,何故非要說與你妹妹去聽?”
姜淨慧不由得心中冷笑, 可面上卻也仍舊是凄凄之态,她道:“我哪裏能知道祖母是不想讓妹妹知道啊, 我看祖母如此仁善, 哪裏又知祖母也是想要蒙着妹妹呢。既事情已經發生,我想妹妹也有當知道的權利吧, 難不成祖母也是想哄騙妹妹一輩子嗎?”
當初他們若不去做這些喪心病狂的事情,如今又豈會被人抓到把柄,現在倒還有顏面去怪罪別人。
老夫人聽出了姜淨慧的言下之意,她也沒被惹怒,只寒着聲道:“那你承認是故意同她說的了。”
姜淨慧聽到這話卻仍就沒什麽情緒,她笑了笑,道:“祖母願意這樣想,那便這樣想好了。”
她這樣子倒像是不清不白給她安了罪名似的。
老夫人知同她再說不下去,不論怎麽說,姜淨慧也不會露出什麽破綻,這人心理素質比她想的還要強大許多。
老夫人不再同她說,轉而隔間喚了一聲,“姜南,你自己的女兒,你自己來管。”
老夫人說完這話就起身離開,聽到了老夫人的話,姜南也從隔間裏頭現身。
原來方才從一開始他就一直藏在暗處偷聽她們二人對話,意識到這一點,姜淨慧眼中的笑再也維持不下去,她的眸光暗了下來。
還不待姜南開口,姜淨慧就已經看向他,先發制人道:“父親也不相信我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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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語氣很平很淡,甚至都聽不出被人懷疑的傷感,可就是這樣一句話卻莫名叫姜南覺得心虛不已。
他嘴唇張阖,看着姜淨慧那雙無甚情緒的眼一時間竟都不知道該去如何開口。
過了許久,他才終于找回了開口的力氣,他說,“爹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這個意思嗎?不是這個意思父親為什麽會在這裏,祖母試探我的時候,您為什麽又一句話都不說呢。”
分明也起了疑心,卻還說沒有。
姜南果真被她質問得開不了口,他看到姜淨慧如此看他,眼中也帶了幾分痛色。即便說她真的有目的來姜家,即便說她真的圖謀不軌......那他又能怎麽樣呢?難不成還要把她趕出去嗎。
姜南沒想這樣。
他的眼中帶了幾分沉重,擰眉道:“若你有什麽苦衷,同爹爹說,你是爹的親生孩子,爹還能将你如何不成?”
她這渾身都是刺的樣子,姜南看了又哪裏好受。
可他這話聽在姜淨慧的耳中就是他仍在疑心于她,她眼中沁出了熱淚,看向姜南,“既然父親不信我,這個家容不下我,我走就是了。當初父親又何故接我回來,我死外邊也好,何至于被親生父親,親生祖母如此懷疑。”
她越說越委屈,到了後面幾乎泣不成聲。
姜南忙追了上去,他道:“爹不說了,是爹的錯。我知你這些年過的苦,好不容易回來了,我們也不該疑心你的。不提了,往後爹不提了......”
他找了她這麽多年,如今人在眼前,即便她真有什麽不對,他也做不出趕她出門的事情。況且,她又沒有做出些什麽過分的事來,應當是姜淨春在,她沒安全感,才一時間犯了糊塗罷了......
往後他們待她好點,她總能放下從前的事的。
姜南這樣想着,眼神定了定,已然是打算放下了這件事。
姜淨慧透過淚眼去打量姜南的神色,便也知道,今日這遭就這樣被他掀過去了。
饒是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姜南也會因為暫且的愧疚而視而不見。
兩人沒有再去提起這事,姜淨慧擦了擦眼淚,同姜南離開了榮德堂。
*
宋家中。
那日宋玄安從陳家回去之後就被宋夫人關了起來。
事實證明,宋玄安還是不大明白她母親的想法。
宋夫人不同意宋玄安娶姜淨春。
宋夫人那回在寺廟中給宋玄安求的學業簽,竟是下下簽。她恐這次秋闱沒什麽好兆頭,又加上宋玄安到處鬧騰着說要娶妻......書讀不出來就算了,還到處去想這麽些有的沒的,她一氣之下就給人關進了書房裏頭。
這一關就是三天。
眼看還有一月就要秋闱,她也知道不能一直這樣關下去,這日來尋他,也是看看他這三日有沒有想明白。
已近傍晚,屋子裏面沒有燃燈,窗戶也緊緊閉着,一片昏暗。
宋夫人讓下人去點了火來,而後走近床邊,只見宋玄安面朝牆壁,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便是外頭開了門也沒甚反應。
宋夫人見此情形,心下暗道莫非是将人關壞了?可嘴上卻道:“你別想着裝死來懵我,這招對我沒用,趕緊起來。”
可這話出後,床塌上的人仍舊沒甚反應動作。
宋夫人見此,也有些摸不準他這是在唱哪出戲,心慌得都有些厲害,她給旁邊的小厮使了個眼色。
小厮心領神會,忙上前去查看宋玄安的動靜,他将他從牆那邊翻了過來,宋玄安仍舊沒有任何動作,他的臉露了出來,宋夫人叫吓了一跳,這人怎麽瘦得脫相成這幅樣子?兩頰的肉都凹吓去,顴骨凸出格外明顯,在往下看那嘴唇,慘白得像白紙一樣。
宋夫人吓了一跳,見此發出一聲驚呼,反應過來之後馬上撲到了宋玄安身上,她吓得淚水翻湧,哭天搶地,“兒......兒啊!”
他這莫不是沒氣了吧......
宋夫人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氣若游絲,但好歹還是有氣。
她趕緊讓下人去喚了府醫過來,趁着間隙又罵起了旁邊的人,“你們這些混賬東西!不是叫你們盯住公子嗎,人幾日不曾用飯,你們就一點都沒察覺嗎!”
宋玄安這樣,恐怕是在絕食同她鬧脾氣了。
他也真夠對自己下得去手,這一餓,就餓了整整三日。
下人們在一旁哆嗦回話,“我們本以為這幾日公子沒有動靜,是在溫書,不曾想他竟絕食,可每日的飯菜他都是用了大半才放到門口給我們,也不曾見他哪日不曾用飯啊......”
誰知道這宋玄安不聲不響就弄了這些事出來。
下人話才說完,衆人似隐隐聞到一股惡臭,去翻找了一番,在角落那邊發現了一個桶,裏頭正裝着這幾日的飯菜,雖然書房中有冰鑒放着,但這些殘羹難免發爛發臭。
宋夫人趕緊讓人去把這東西拿出去丢了,她又讓下人去趕緊燒碗粥端來,而後,又抱着宋玄安一陣好哭。
宋玄安本來還有些氣,只是被餓得沒力氣罷了,叫她這麽抱着一勒,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
“我要被你勒死了......”
宋玄安的聲音傳入了宋夫人的耳中,吓得她趕緊松了手。
見宋玄安沒事,宋夫人忍不住去罵,“你個混賬東西,你真是沒救了,為了個女人在那尋死覓活的,你對得起我嗎!”
宋玄安眼角也滴出了淚,“可是我就是很喜歡她,我從小就同她一起長大,當初姜伯伯帶着她來宋家,我沒見過這樣漂亮的小姑娘,我就是喜歡她,我就要娶她......”
宋夫人氣得想往他臉上刮巴掌,“你就這點子出息了,這輩子就跟沒見過女人似的,怎麽就非她不可了?你傳出去,你都丢你祖父的臉,真真是個混賬東西。”
宋玄安聽她這話,像還不肯松口,便用盡全部力氣推開了她,“那母親就走吧,我秋闱不考了,反正您也說我考不上,您別管我了,就讓我這樣餓死去,反正我是混賬,活着也是給您丢臉。”
宋夫人聽了這話更氣,她何嘗不知道宋玄安是在威脅她,可她能怎麽着?真看他去死不成。
她就這麽一個兒子了,難不成他死了,去給那賤人的兒子讓路嗎?
想也別想。
她抹了一把眼淚,對宋玄安道:“你別給我想着去作死,你敢死,我也不活了,我不活,死前也給你那挂念着的小娘子一起帶走。”
聽了她的話,宋玄安瞥頭翻了個白眼,“好嘞,那大家一起死去好了。”
他才不信她會去死,她這好日子還沒過夠呢,她哪裏舍得死。
宋夫人聽宋玄安這話也知道他是不達目的不罷休了。
她也就這麽一個兒子了,難道還真就眼睜睜看他去死?
宋夫人道:“你起來,我們好好談談。”
宋玄安見她這樣也知她是松口了,他也沒再鬧,聽話坐起了身來。
宋夫人問他,“真喜歡?不是一時興起?”
“誰一時興起連命也不要了啊。”他是認真的,可所有人都不大相信。
宋夫人道:“本來我是不大喜歡姜淨春的,不是她不好,因為她和你屬實不怎麽相配,你們兩人最适合當的就是朋友。可你知道我疼你,舍不得你死,你現下既死活要娶她,那我便給你個機會。我前些時日在妙恩寺求來的簽子說你這回秋闱......兇多吉少。若你能中個舉人回來,我馬上就上姜家給你提親。”
宋玄安馬上道:“母親,這簽子是不準的,你信這個做些什麽。”
順他者昌,逆他者亡,這簽若是上上簽,他必奉若神明,若這簽是下下簽......去他的破簽,信不得。
見他終于有了幾分人氣,宋夫人也沒再擰巴,只又罵了他兩句,“你若是同顧家的那小侯爺一樣,我看到這破簽,便拆了他那不靠譜的破廟,你呢,你這成日沒個正行,我如何不信。”
聽到顧淮聲,這宋玄安心裏頭就不怎麽是滋味,恰好就在這時,府醫趕來,兩人也沒繼續說下去。
宋玄安道:“用不着看,我就是餓的,喝些粥就好了。”
宋夫人仍舊是不放心他,怕他被餓出個好歹,還是叫醫師給他瞧了瞧病。
不過看了病後,也好在沒什麽大礙。
宋夫人和宋玄安定好了約定,也不再去關着他了,只要他能考取功名,那就什麽都好說。
她沒繼續留在這處,起身往外出去,卻恰好碰到了來尋宋玄安的宋玄景。
兩人迎面相碰,宋玄景朝她行了個禮,喚道:“母親。”
見到是他,她便沒什麽好臉色,連招呼都不想打,随意應了一聲。
宋玄景是妾室所出,當初宋夫人過門之後,遲遲不曾有身孕,眼看三年無子,竟先讓那小妾有了動靜,那妾是個不安分的,有了身孕之後更是耀武揚威,後來生了兒子之後亦鼻孔朝天。而她的丈夫寵妾滅妻,本就偏愛妾室,如此一來,宋夫人的處境更叫艱難。
後來,還是有了兒子之後,她才好起來了些。
老天有眼,那妾室沒能猖狂幾年,染病死了。
是以,對她這個留下來的兒子,宋夫人怎麽可能會有好眼色。
偏偏這宋玄景還是個争氣的,頗有本事,叫人看來更來氣。
宋夫人看着宋玄景陰陽怪氣道:“莫要煩他,他現下忙着備考,你多煩他一刻,他就少一刻的溫書時間。”
聽到宋夫人這滿是敵意的話,宋玄景卻面色如常,反正這麽些年,她難聽的話還少嗎?
這話相比之前的,都不算難聽了。
宋夫人不讓他見人,那他也不強求,打算尋下次她不在的時候再來,他拱手告退,道:“那兒子便先走了。”
宋夫人趾高氣昂地揚了揚頭,算是應下。
待到宋玄景的背影消失不見,她才冷哼一聲,“成日到晚裝得比誰都良善一些,心裏頭打算琢磨着些什麽肮髒事也不知道。”
旁邊的下人聞此,有些踟蹰道:“不會吧,奴婢瞧着這大公子當沒什麽惡意......而且公子同* 他關系挺好,也可以讓他指導指導咱公子呢。”
宋玄景算起來和顧淮聲是同年參加的殿試,顧淮聲是太和十八年的探花郎,而宋玄景是第二甲進士出身,雖不能同前三相提并論,可也是不錯的名位了,若讓宋玄景指導下宋玄安,那想來也是不錯的。
宋夫人聽了這話當即罵道:“你個蠢出升天的,哪個賤人會在臉上刻着‘我是賤人’?讓他去也不知道是幫我兒還是害我兒。”
那宋玄景就跟他那姨娘一樣,是個慣會作戲的人,偏偏宋玄安就跟不長腦一樣,把人當成好大哥。
那下人聽了這話也終沒敢再去吭聲,縮了縮脖子沒再吭聲。
*
七月流火,到了八月,過了最熱的三伏天,天氣也不似火爐一般,終于涼快了些。
顧淮聲已經重新回衙門上值,這日傍晚,他打算下值從衙門回家,書良從一旁上前禀告,他道:“公子,方才探子傳信說,表小姐回姜家去了。”
姜淨春不在姜家的這段時日,顧淮聲一直讓探子跟着她,不讓人盯着,他也不大安心。
不過好在,這些時日她一直待在陳家,待了約莫有二十來日,期間一直也沒出過門。
倒是宋玄安,總是動不動就往陳家跑。
或許是許久沒有聽到有關她出門的消息,顧淮聲的眉頭不自覺跳了跳,他問道:“是帶着行李回去的嗎?”
書良搖了搖頭,“沒有,應當到時候還會回陳家。”
聽到這話,顧淮聲大步出門上了馬車,他啓聲,“去姜家吧。”
沒過多久,馬車就已經到了姜家。
趕了個巧,姜淨春同顧淮聲的馬車一同到了姜家後門,兩人從車上下來,撞了個正着。
自從姜淨春從姜家離開之後兩人算起已有二十多日未見。
顧淮聲發現,或許是這幾日不在姜家的緣故,姜淨春面色瞧着都比先前好些了。前些時日消減下來的肉這些時日也生回來了些許,想來這幾日在陳家和她那兩個朋友過得不錯,沒再去想從前的那些煩心事。
兩人忽然碰見,姜淨春眼中顯然有瞬錯愕,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做何反應,想了想後,她還是抿唇喚道:“表兄……”
當初姜淨春死活不願再同顧淮聲往來,想來也是因為對從前的事情還存着些氣,氣顧淮聲當初如此對她,如此欺負她。可是如今不一樣了,經歷了這麽些事,姜淨春也看明白了,同其他人相比,顧淮聲可算是太善良了,他最不好的地方也不過是不喜歡她,而且嘴巴說話難聽,做事絕情又無恥……
現如今,她也已經打算嫁給宋玄安。再去計較從前的事情,好像已經沒了意義,倒顯得是她還對從前事情耿耿于懷,不肯放下。
倒不如坦蕩面對,就當什麽事情也沒發生過。
聽到姜淨春主動同他打招呼,可顧淮聲卻心生不安。
總覺得不大對勁。
又想到宋玄安這幾日一直在往陳家跑,顧淮聲眉頭蹙得更緊。
姜淨春沒有等到顧淮聲的回答,她又問,“你也要去找祖母嗎?”
顧淮聲點了點頭。
姜淨春道:“我也是去找祖母的,一起吧。”
她今日回來,是想要同老夫人說和宋玄安的事。
畢竟是婚姻大事,她不樂意見李氏,那便讓老夫人來做主。
顧淮聲在也無事,他聽見了更好。
沒什麽不能聽的。
兩人往榮德堂去,路上顧淮聲沒忍住問她近況,他問她這段時間過得如何,還好嗎。
姜淨春笑,點頭說都好。
離開姜家之後也才發現,人生無雨,天清氣朗,哪裏都好。
到了榮德堂的時候正好碰到老夫人在用晚膳。
老夫人見到姜淨春招呼不打就回來,一時之間難免激動,她趕緊讓人坐來了身邊,連一旁的顧淮聲都看不見了。
“好孩子,怎麽突然回來了,可想開了些,這些日子過得還好嗎?怎麽也不提前同祖母說一聲,現下這個點晚膳又用過了沒……?”
老夫人一連串的問題丢出來,姜淨春也不知該去回答哪個,她挑了個簡單的,搖了搖頭,回道:“還不曾用過呢。”
聽了這話,老夫人又趕緊讓下人去拿了副碗筷,姜淨春看向一旁的顧淮聲,見他身上還穿着官服,便知道他應當也還不曾用過晚膳,她道:“祖母,表兄應當也還不曾用過晚膳呢。”
聽到姜淨春的話,老夫人這才注意到一旁的顧淮聲。
“怪我怪我,你一回來就激動了些,連伏硯也給落一邊了。”她又向一旁的下人道:“再多拿副碗筷來。”
顧淮聲自也不會将這事放在心上,畢竟她這麽久沒見姜淨春,心中自然是有些激動。他聽到了姜老夫人的話,也跟着姜淨春一同入了座。
老夫人胃不大好,晚膳用的也清淡,見兩個孩子突然一起回來,想讓下人再去小廚房燒兩個菜來。
卻被二人阻止,她便也沒再堅持。
碗筷上來之後,兩人漱口擦手,老夫人在一旁一直目不轉睛的看着姜淨春。這麽些時日未見,她也不知道她在陳家過得如何,那陳家有個後母,也不曉得欺沒欺負他們。
本來還有些擔心,可看她面色紅潤,眉眼舒朗不再積聚着郁氣,便也知道,她在陳家待得比在姜家舒心得太多。
姜淨春把擦手的巾帕放到一旁,而後回了老夫人的話,“我在陳家待得挺好的,阿清對我很好,她的後母也不曾說些什麽。”
這些時日,陳穆清被沈桃安排了嬷嬷去學東西,姜淨春就在房間裏頭待着,只是後來,待得久了,還是一不小心和沈桃撞了個正着。本來以為她會說些什麽,但出乎意料,她什麽也沒說,兩人打了個招呼,她也就默認了姜淨春繼續住在陳家。
反正她們素日也沒什麽機會能見到,沈桃除了偶爾來檢查陳穆清的功課以外便也不往她的院子裏頭去。
姜淨春在陳家待得也算快活,沒什麽煩心事。
聽到她說過得不錯,不見面上有什麽作謊之色,老夫人才放下了心來。
姜淨春一邊接過下人遞來的碗筷,一邊又繼續道:“今日過來說有件事情想要去同祖母說的。”
顧淮聲在一旁聽着姜淨春的話,聽到了這裏,他手上動作微鈍,屏息去聽接下來她要說的話。
“祖母,我想同宋玄安成親。”
她這話一出,此處就陷入了一片死寂。
成親……和宋玄安成親……
她在陳家待了二十來天,回來後怎麽就說要去和宋玄安成親了呢。
顧淮聲聞此一時之間就連動作也沒了,他下颌緊緊繃着,捏着筷子的手也泛了白。
一片安靜之中還是老夫人先開了口,“怎麽……怎麽這麽突然。”
見老夫人這幅神情,姜淨春問道:“難道祖母覺得宋玄安不好嗎?”
老夫人忙回了神,她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認真同姜淨春說起了這事,她道:“祖母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覺着有些太過突然。”
同那些亂七八糟的人相比起來,宋玄安哪裏還有什麽不好的地方?他家世清明,當初他的祖父還曾幫扶過姜家,算起兩家關系也算不錯。況宋玄安是大房嫡子,若将來考取了功名,宋家遲早要傳到他手上的。
他這唯一不大好的地方也就是同姜淨春一樣,有些太過孩子氣。
可少年少女不都這樣嗎,到時候真成家立業了,自也會撐起自己的一個小家。
老夫人知道姜淨春因着往事,現下不大願意見李氏,所以才來同她來說了這樁事情。
她這是想讓她給他們做主。
老夫人問道:“這事是你們兩個小的說好了的,還是同他母親也說過了的?”
姜淨春視線落在面前的菜上,回道:“是同他母親說好了,她母親說只要他這次中了舉,就都聽他的。”
老夫人還不曾開口,一旁的顧淮聲就先出了聲,“你就這麽相信他能中?”
他嘴角帶笑,盡量讓自己問出這話顯得和善又不在意。
姜淨春馬上道:“那我自然是相信他的。”
她相信他。
聽到了姜淨春的回答之時,顧淮聲嘴角僞裝的笑就那樣僵住,顯得有些可笑。
“萬一不中呢。”顧淮聲不死心又問。
姜淨春想了想,道:“不中就不中,三年後又不是不能再考。”
顧淮聲聽到這話,直接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筷子同瓷碗相碰發出不小聲響,他這樣的動作都堪稱失态。
他凜聲道:“三年?三年很短嗎。三年之後,你十九,他二十一了。”
他在意的并不是十九和二十一這個年歲,而是她竟說等他三年又何妨。
三年在她口中太過輕飄飄,顯得她和他的情誼更加深重。
姜淨春被他這突然來的脾氣弄得莫名其妙,就算是三年,那又同他有什麽幹系,他又在那裏氣些什麽。
顧淮聲撂了筷子,姜淨春也撂,她道:“怎麽了嗎,三年又有什麽等不起的。你以為所有人都能同你一樣一舉中第嗎,這世上科舉考個十幾年,幾十年的都大有人在,不過是三年罷了,一次不成,再來一次又何妨。”
她現在都已經顧不得若宋玄安真考不上兩人會面臨什麽樣的局面,她只看不慣顧淮聲自以為是來教訓她。
她道:“再說了,他這都還沒考,你憑什麽說他考不上。我相信他,就算他沒你這樣厲害,你也犯不着用鼻孔去看人吧。你自己不也二十一未娶,管別人那麽寬作甚。”
顧淮聲聽到這話,臉色鐵青更叫難看。
還沒怎麽着呢,就已經開始這般護着他了。
眼看兩個人就要吵起來,老夫人忙勸起架,她對姜淨春道:“莫要氣莫要氣,你表哥這是關心你,他這是怕你吃虧受委屈了。他就是個破嘴簍子,不會說話罷了。”
顧淮聲也有些憋悶,聽到了老夫人的話本還想要嘴硬,卻被她甩了個眼刀過來,他噤了聲,終是安靜。
老夫人恨鐵不成鋼地看他。
還争,還想争,争到兩個人都急頭白臉他才舒服,難怪姜淨春越看他越煩,這嘴巴,誰喜歡得起來那也是奇了怪了。
姜淨春瞥頭去看顧淮聲不再說話,心裏頭的氣也小下去了些,沒再繼續争執下去。
老夫人看姜淨春是鐵了心要嫁給他,她抓過姜淨春的手看着她鄭重問道:“你真想好了?”
姜淨春點頭,也看向她道:“真想好了,宋玄安對我很好,他發誓不會欺負我。”
一旁的顧淮聲聽了這話卻又坐不住開口,他聲音冷淡,可說得話卻太過駭人,他說,“發誓嗎?誰不能發誓,豎個手指頭的事情,我也可以啊。”
他這話一出,這處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兩人皆看向了他。
正常來說,姜淨春下一句話就該賭氣去接 ,“那你也發個誓給我瞧瞧啊。”
顧淮聲在想,如果她這樣說的話,他真的會發個誓給她看,他會親自像她證明他說的話。
然而,姜淨春只是幽幽道:“我又不嫁給你,要你的發誓做甚。”
這輕飄飄的話卻像是一把利箭射了出去,顧淮聲像是被這句話氣到了,神色冷峻,忽地撩袍起身往外去。
顧淮聲今日這樣實在有些失态了。
他自己今日都不知道為何情緒這般不穩定,是因為姜淨春說得那些話嗎?
或許,他得不承認,就是因為她說她要跟宋玄安成親,他才這般難以忍受。
他都想好了的,他分明不該這樣的,不要再惹她生氣了,畢竟,當初是他先那樣傷人的。可是,今日聽到她說的那些話,又怎麽能忍得住呢。
顧淮聲走了,姜淨春也樂得清淨,否則他在旁邊總是說些有的沒的,煩死人了。
她重新拾起了筷子用飯,顯然不将方才的插曲放在心上,老夫人也沒了胃口用飯,知她一會要走,便只想同她說話。
她對她道:“祖母明白你的意思了,看你是非嫁宋家那小子不可了。”
姜淨春道:“從前我喜歡顧淮聲的時候,祖母說我同他不相配,那我難道同宋玄安也不相配嗎?”
她都有些不明白了,那她究竟同誰配。
老夫人擺手,“我可沒說你和小宋不配,只是終歸有些擔心罷了。”
想來,若真論姜淨春嫁誰她能放心,那還真也就只有顧淮聲了。不過,現下看來他們之間是沒了可能。
“不過你若選他,那想來他也是極好的。那到時候,祖母在家裏頭等你們的好消息,若他中了,祖母等他來提親。”老夫人猶豫了片刻後又道:“不過......這事可要知會你母親......”
“我母親已經死了。”姜淨春垂了眼道。
老夫人瞬間噤聲,沒有再提。
她知道,姜淨春已經想明白了,她不會再去認李婉寧為母了。
這事,是他們不厚道,他們是兇手。
姜淨春現在應該都惡心,喊了李氏那麽多年的母親。
她不再去提此這件事,一提起這件事情姜淨春心情便不大好。
祖孫二人又說了許久的話,直到外頭的天已經不再亮堂,怕又碰上了宵禁,姜淨春才起身離開。
等到出門之後,本以為顧淮聲早就已經離開,卻不想竟還在廊庑之下站着。
天已經黑了,月彎露了個頭,他站在回廊下,背影冷冷清清。
姜淨春看他那副樣子,也猜出這是在等她。
罷了......
她想了片刻,最後還是上前走向了他。
“你是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她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顧淮聲聽到之後便回了身。
“你真這麽喜歡他嗎?”他又問,“是從一開始就喜歡?和他還是朋友的時候就喜歡了?”
他看着她,嗓音在寂靜的夜晚是那樣凜冽,他的眉頭緊緊蹙着,眼中帶着姜淨春看不懂的情緒。
顧淮聲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姜淨春蹙起了眉。
她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樣問,但她聽出了他的糾纏之意,然,她并不想和他再在這方面有什麽交集,他們之間的關系,最多最多止步于表兄妹就夠了。她不想讓他再糾纏下去,她也聽不明白他那問題的言下之意,直接點頭道:“嗯,很喜歡。”
好了,這樣說了,他總能明白她的心意了。
然而,顧淮聲發出了一聲低笑,他朝她走近,“那為什麽親了他之後又來親我,為什麽喜歡他的時候還來喜歡我。”
他這聲笑在夜晚中帶着幾分沉,他朝她走近,壓迫感太甚,姜淨春忍不住後退。
她後退的舉動更刺痛顧淮聲的眼,他眉頭擰得更緊,嘴角的笑意消散得無影無蹤,步子邁得更大,“你怕我做些什麽?”
她為什麽要怕他呢,他難道還會傷害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