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顧淮聲的身上還穿着那身緋紅官服, 這幅打扮讓他看起來有些更不近人情。
光線昏暗,他那白玉一般的臉在此刻看着都帶了幾分陰沉。
姜淨春忍住轉身想跑的沖動,她鎮定了思緒之後蹙眉沖他問道:“你胡說些什麽呢?”
顧淮聲的步子卻不停,“我沒說錯嗎?你既說早就喜歡他, 又何故來招惹我。當初分明已經同他在小巷中唇齒交纏, 又何故再來做出偷親我的事呢?”
他被那個吻折磨得不像樣子,他像犯了病似的被那個夢反複折磨, 可她呢, 轉頭一次又一次地去說嫁人。
他聲聲質問,嘴角勾着一抹諷刺的笑,他在問她, 為什麽這般多情,又為什麽要對他這樣無情。
姜淨春被他逼至角落, 身後就是牆壁,她再退不得, 顧淮聲離她太近,她要被他身上清冽的味道逼得喘不過氣來。
太狡猾了。
姜淨春聽到了顧淮聲這樣的話, 才反應過來他方才的問題有多麽狡猾。
他問她是不是早就喜歡宋玄安,她為了同他撇清關系, 自然會說是, 可若說是,豈不就是證明了自己三心二意, 一邊喜歡宋玄安,一邊又去招惹他。
若是說不是, 卻又好像不大對勁。
她不想和他靠得這般近, 想要推開他,然而力氣太小, 推了下顧淮聲的胸膛他始終紋絲不動,若蚍蜉撼大樹,倒顯得她這樣的動作是在打情罵俏。
姜淨春停止了自己的動作,她瞪圓了眼看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罵他,“你管我是什麽時候喜歡他的呢,我現下喜歡的是他不就成了嗎。”
而且,方才他那話是什麽意思。
她和宋玄安在小巷子中唇齒交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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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麽時候又和他在巷子裏面親過嘴了?你在胡說些什麽東西。”
他這人怎麽能這樣呢,她沒做過的事情都往她身上安。
顧淮聲說起了幾月前端午的事情,他道:“先前端午,你同宋玄安出去,我看到你們兩人從巷子中出來,你口脂亂成了那樣,不是親嘴?”
聽到顧淮聲的話,姜淨春皺着眉頭開始回憶起了端午那日的事情。
事情已經過去有兩三個月,姜淨春回憶起來還有些吃力,好不容易才想了起來。
原來是那天被宋玄安用手蹭掉的口脂,後來兩人去巷子裏頭,也不過是她在給他系香囊罷了。
顧淮聲這腦子裏頭成日都在想些什麽東西,竟覺他們在裏頭做那樣的事。
她叫他氣笑了,道:“你自己心裏頭髒,用不着把別人想得同你一樣。”
顧淮聲聽到這話,眉頭擰得更緊,一時間竟也不知道是什麽反應。
聽姜淨春這話,他好像是誤會些什麽了。
他不說話,姜淨春卻又繼續道:“我從前不喜歡他,也從來沒有同他做過什麽親嘴接吻的事情,那個時候,我只喜歡你,你聽到這個答案,滿意了嗎?”
她說從前只喜歡他。
顧淮聲聽到這話眼皮輕顫了一下。
姜淨春捕捉到了他的情緒變化,她好像忽然明白他今日為什麽這般無理取鬧了。
他竟還在對那麽久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懷。
想明白了之後,姜淨春不再氣憤,不再惶恐,甚至還輕笑了一聲,這笑也帶着幾分嘲意,她對他說,“我确實很喜歡你,可是那是從前的事情了,你能明白‘從前’兩個字是什麽含義嗎,從前的意思就是說--往者不可谏,來者猶可追。”
顧淮聲這樣聰明的人,難道還要她一字一句的去解釋這些嗎。
兩人落入了對峙的情形,姜淨春比他矮了堪堪一個腦袋,可在此刻,她卻牢牢占據了上風,她被顧淮聲堵在牆角不得逃脫,可卻用語言一點一點擊潰了他的心神。
她道:“你如果真要追究以前的事情,那我問你,端午那天的事情你還記得些別的嗎?”
“那日我在家裏面等了你整整一日,打扮得漂漂亮亮,擦了好看的口脂,穿了豔麗的裙子,只為了能和你出門游街,我還給你精心做了個香囊打算送你,可是最後呢,最後卻只等來你和別人在一起看親。所以啊,最後那個香囊在巷子裏頭被我系在了宋玄安的身上。”
“現下我都放下從前的事情,我都不計前嫌喊你一聲表兄了,你為什麽還在想着過去呢?我要嫁人,我要有自己的新生活。”
姜家這個爛泥潭誰愛待誰待去,除了對她還算良善的祖母,她憎惡和這裏有關的一切事情。
她知道顧淮聲是放不下,他放不下從前的事情。
可是,那又和她有什麽關系呢。
“顧淮聲。”
“你就高擡貴手,別再糾纏了吧。”
姜淨春不是一個會吃回頭草的人,她不會喜歡當初傷害過她的人,有第一次,誰知道還會不會有第二次。而且,人若沉溺在過去的事情中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就像她,她若回憶以往之事,就若溺在水中,無法喘息。
過去者已去,如死灰之不可複燃。
向前看,對她說,也對顧淮聲說。
姜淨春又推了一把顧淮聲,這回終于推開了。
顧淮聲身形竟踉跄了一下,他眼睜睜看着姜淨春離開,視線落在她的背影,死死盯着,無法回神。
方才她說的話仍舊在耳邊回蕩。
別再糾纏......
高擡貴手?
她這是徹徹底底同他撕破臉皮了。
顧淮聲也是在這時忽然明白了姜淨春從前被他推開的感覺了。
傷人,确實傷人,心就像是被一把刀豁開了個大口。
這一刻他寧願姜淨春是個小孩,好哄好騙的小孩,可是,她長大了,經歷了這麽些事,她與從前變得不大一樣了。
宋玄安對她好?他也可以啊。
宋玄安永遠不會欺負他?他也不會啊。
宋玄安是好歸處,他難道就不是嗎。
可是,為什麽只要宋玄安。
為什麽只想着和他一刀兩斷呢?
為什麽,到底是為什麽啊?
看着姜淨春離開的方向,他的掌心漸漸攏緊。
顧淮聲想到了先前在寺廟中求來的簽,得償所願......
他從前從不恥“強求”二字,可現下竟想,若強求能得償所願,好像也無所謂。
他的道德底線,什麽時候又低成了這幅樣子。
*
姜淨春因着在這處耽擱久了,回陳家的時候就有些着急了。她幾乎是奔着回去,好在是趕在了宵禁之前回了陳家。
匆匆忙忙回了陳家,她往陳穆清的院子趕回,卻不巧在垂花拱門那處撞見了沈桃,兩人堪堪撞個正着。
姜淨春想到了上一回沈桃來陳穆清的房中說的那番話,知她不喜歡那些不守規矩的姑娘,還沒倒過來幾口氣,恭謹同她行了個禮。
畢竟現下在陳家暫住,她雖是後母,但好歹也是陳穆清父親八擡大轎娶回來的妻,該有的禮數也不少不得。
見她還沒喘過氣就同她行禮,沈桃忍不住笑,“你這麽怕我做些什麽?”
不過是碰了個面,活像兔子見了老虎。
上一回她同陳穆清吵架還是給姜淨春留下了些陰影的,她哪裏敢不恭恭敬敬的,姜淨春忙道:“不敢不敢。”
見姜淨春這樣,沈桃也沒再繼續追問下去,她轉而道:“今年中秋可也在這裏過?”
看她從姜家那裏離家出走這麽些日子,沈桃也看明白了,恐怕她這是和姜家的人鬧掰了,也不知道今年中秋還回去不回去了。
姜淨春想了想沈桃問她這話的意圖,她一時間也有了幾分踟蹰。
若是回去姜家和他們那些人一起過中秋,她是不大願意的,可留在陳家,看沈桃這個樣子,莫非是嫌她在陳家住久了,煩到她了?
沈桃見她目光不定,便知她又不知是想到何處去了,她道:“哎呦,你這小孩,心思怎這般多呢。我是想着,若你今年在這過中秋,我便辦得熱鬧些,從前個時候,就只有我和陳穆清在,她也不愛同我一起過,我們最多也就湊在一起吃頓飯。若今年你在,我可就辦大一些,多個人也能熱鬧些個起來。到時候啊,你們吃完飯,還能去街上玩,那時候有花燈,可熱鬧。”
這個偌大的陳家裏頭,就只有陳穆清和她的後母在,陳父就連些個通房小妾都沒有。而陳穆清不喜歡沈桃,沈桃也不會閑得沒趣往她跟前湊,往年中秋,過得那也是一年比一年寒碜。
或許在這個家裏頭陳穆清不愛同她說話,所以,除了身邊的下人們外,她也沒什麽能去說知心話的人了,好不容易逮到了個能夠說話的人,她這說起來也是沒完。
姜淨春發現,其實沈桃好像沒有陳穆清說得那樣讨厭。
她聽到沈桃沒嫌她煩,便松了一口氣,她笑着點了點頭,“不回去,就在陳家過,伯母不嫌我煩就好。”
沈桃被她這一聲伯母喚的,笑得更開心了些,她道:“留下吧,到時候你們中秋也好好出去玩下,她這些時日學規矩也學累了些,是該好好放松。”
說起“學規矩”,沈桃又想起了一件事,她對姜淨春道:“我知道那天我來找陳穆清的時候你躲在她屋子裏頭,那日我也不是想要說你什麽不好,只是我這脾氣暴,一急什麽話都說,你也別放在心上,也別因為那事怕我了。”
沈桃說的是姜淨春第一天來投奔陳穆清時候發生的事。
她聽了沈桃的話,笑着搖了搖頭,“我沒将那件事放在心上的。”
她是有些怕她的暴脾氣......倒也沒因為那件事情耿耿于懷。
兩人話說開了也沒再繼續說下去了,眼睛天黑了,一會姜淨春再不回去,陳穆清又要急了,沈桃便讓她先回去了。
兩人就此作別。
*
姜淨春離家幾日,李氏終是沒忍住想要去問那日在寺廟中究竟發生了何事。
她先前只知道姜淨春突然從妙恩寺中回府,而後隔了一日又突然搬家離開。她心下惴惴不安,覺得奇怪不已,卻一直沒敢去問,可見姜淨春遲遲不從陳家搬回,最後還是沒能忍住。
她本想着是去崇明堂去問問老夫人,才一起身,卻見姜淨慧正好從外頭進屋。
姜淨慧手上提着糕點,這回來也不過是想打探一下李氏是否知道姜淨春已經離開姜家,若是知道,這幾日又為何沒有動靜?
她見她要往外去,不由好奇道:“母親這是要去哪裏啊?”
李氏不知是想到了什麽事情,神色有些不大自然,她試探性地去問姜淨慧,“你妹妹前些個兒夜裏突然吵着從寺裏頭回家是為什麽?”
若是別的寺廟,李氏也不至于如此心虛,可那個地方,難保姜淨春會知道些什麽。
姜淨慧如實道:“母親,妹妹好像知道了從前的事情......”
李氏聞此,臉色大變,“她,她怎麽知道的!”
李氏一激動起來,連話都有些說不利索了。
“這事說起來還是怪我......都怪我在寺裏頭聽人閑話,聽了不該聽的東西告訴妹妹。”
李氏已經無暇去顧忌這事是誰說出去的了,她只是想,姜淨春已經知道了那件事情的真相了......那麽也難怪她會是那樣的情況,難怪她會迫不及待搬離姜家。
想起往事,李氏竟覺氣都有些喘不上來。
李氏看着姜淨慧問,“那她可有說些什麽?”
姜淨慧還在一旁拱火,她道:“妹妹只是哭得很傷心,不過母親也別多想些旁的了,我看這事,同母親又有什麽關系呢,母親這樣待她,養活了她這麽些年,已經是頂頂得良善了。”
姜淨慧又嘆了口氣道:“若是當初她沒被母親帶回家,如今說不定早就沒了性命呢。”
李氏聽了姜淨慧的話心思回籠了些許,竟然隐約有些将她的這番話聽到了心裏頭去。
她說的不錯,那個女人都病成了那副樣子,早晚活不了多久,她若不把姜淨春帶回來,她豈能活下去?況說,這麽些年,她對她又有哪裏不好,姜淨春想要什麽她就給她什麽,現如今,她有什麽好來怪罪她的。
好像這樣想着,李氏心裏面也就沒能這樣難受了,自己做的事情就沒有那麽可惡了。
姜淨慧又道:“妹妹在去寺廟的路上就總是抱怨母親。”
李氏聽了這話卻發作了起來,“看來還是在因那樁婚事怪我!我又沒生得火眼金睛出來,替她看這看那,那方之平分明也是她自己挑選的,難不成我還能透了皮看出他內裏是個什麽樣的人不成?這麽些年我如此待她,她卻因為那麽一件事情就如此記恨我......”
姜淨慧在一旁附和,她嘆氣,“哎,妹妹這件事情上确實是小心眼了些。”
畢竟說那樁陳年舊事實在是有些太可惡了,可惡到了李氏自己都有些不能接受的地步。李氏極力想要尋出姜淨春的過錯,好像将過錯推一些到她的身上,她自己就什麽錯都沒有了,她也能心安理得的裝作什麽事情都不曾發生。
她想,她沒錯,她不過也只是一個失去孩子的可憐母親罷了。
若不是她抱了她回來,當初她說不定就跟着她母親一起去了,她這是在救她,不是在害她!
她不願意去想當年做過的事情,又因姜淨慧在一旁煽風點火,最後竟也說,“她要走就走好了,反正她這樣的脾氣,在外面也待不住幾日,最後還不是要回來?”
在她的記憶中,姜淨春就是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她将她現在的行為歸咎于小孩鬧脾氣從而離家出走罷了,她遲早還會回來的。
況且,她就算知道了往事又如何?* 離開了他們,她往後又能去哪裏呢。
然而姜淨慧卻道:“是嗎……今日聽說妹妹從陳家回了一趟,只不過去見了趟祖母,又馬上離開了。”
李氏聽了這話神色變得恍惚起來。
回來了,又走了……
直到姜淨慧離開之後李氏也一直神色恹恹,就連晚間歇息前姜南都察覺出了不對勁。
姜南掀開被子躺到床上,就見李氏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他沒忍住問她,“你今日這是怎麽了?”
之前姜淨春離開了姜家,搬去陳家,卻也不見她有什麽傷懷之色,可今日怎麽就突然這樣了。
李氏靠躺在床上,仍舊眉頭緊簇,她說,“我本以為她沒幾日就會回來的。”
她本來以為她在陳家待個幾天,把脾氣發完了,到時候等到不生氣的時候,她就會回來了,畢竟,她在姜家都生活了這麽多年,她什麽都不會,她就是一個心智不大成熟的小孩,她怎麽能一直待在外頭不回家呢?
她今日聽到姜淨春回來,本以為是會回來住,可誰知道,只是往榮德堂用了頓晚膳,人就又走了呢。
她也不奢求她能回來她的身邊,她去老夫人身邊住着不也挺好的嗎,怎麽着,這姜家就是龍潭虎穴,她一刻也待不住了嗎。
李氏又氣又恨,想想還是憋得慌,一氣就氣了一個晚上。
姜南看她郁氣不散,便試圖勸道:“說句難聽的,她本也就不是姜家人……現在知道了當年真相,心自然也就不在這處了。”
姜淨春沒找他們來對峙那他們都偷着樂去吧,現下還糾結些別的做什麽呢。
他嘆了口氣道:“她不樂意回來就不回來,你氣也沒用啊。你自己有女兒呢,何故把這心放在別人身上。”
他這話說的她非但沒歇了氣,反倒更火,“當初若是你待她好些,不要老是去兇她,不要總是欺負她,她也不會這樣,說走就走,現在對這個家一點留戀都沒有!”
聽到李氏的話姜南也來了火氣,“你是待她不好嗎,李婉寧,你怎麽到了現在還不明白,這是好不好的事情嗎?”
都做了那樣的事情,還想別人喊她母親啊?姜淨春她又不是真沒骨頭。
眼看李氏還瞪他,姜南繼續道:“好,那你等着,你就在家裏等着,反正她也确實不可能一輩子待在陳家,就算是想嫁人,那也要從姜家裏面走,你就在家裏等着,你看她會不會回來找你好了。”
李氏被他這話質問得啞口無言,眼中都氣出淚來了,但姜南是鐵了心不想再與她論,只做不見,背過了身去不再看她。
李氏見他這樣,往他身上踹了一腳撒氣,也背過了身去不再說話。
這一日李氏都睡不大安穩,第二日早早醒來,用完早膳之後,她就把要去上值的姜潤初喊了過來。
姜潤初也不知道李氏這大清早是做些什麽,直到李氏開口,“你妹妹已經很久沒回來了。”
姜潤初抿唇,知道她是在說誰,他不在意道:“反正過幾日就是中秋,到時候她總是要回來吃家宴的。”
他顯然不知道當初發生了什麽,還只當姜淨春這回又不知道是犯了什麽毛病,鬧了脾氣開始離家出走,他和李氏想的一樣,姜淨春遲早會回來的,她在外面,什麽都沒有,在姜家好歹有人喊她一聲小姐。
姜潤初道:“她一定是因為淨慧回來了,覺得我們冷落她了所以才想着法子去折騰,不過是想我們在意她,母親管她這麽多做甚,到了時候她自然會回來。”
李氏下意識搖頭,“不會了......”
她不會再回來。
可觸及姜潤初那疑惑的眼神,她卻又噤了聲,她難道要把這件難堪的事情也說給姜潤初聽嗎,不行的,她也說不出口。
她只道:“你今個兒下值後去趟陳家,你讓她中秋回家過。”
姜潤初看着不大樂意,她自己不願回來就算了,難不成他還八擡大轎去請她。
他剛想出口辯駁卻被李氏打斷,“去一趟陳家又礙不着你什麽事,去就是了。”
李氏沒再給他反駁的機會,馬上起身回了屋。
姜潤初沒了辦法,也只能聽她的話晚間去陳家一趟。
*
到了傍晚,下值之後,姜潤初直接往陳家的方向去。
陳家的門子見到姜潤初來了之後将人攔在了門口,陳穆清吩咐過除了姜淨春之外,其他姜家的人都不讓進。
姜潤初被攔在外面,臉色已經不大好看,本想轉身就走,但又想到了李氏的交代,硬是忍着脾氣沒發作,他冷着聲對陳家看門的門子道:“怎麽着,這便是你們陳家的待客之道嗎?”
姜潤初身份在此,那人确也不敢把他得罪透了,但想到陳穆清的吩咐,怕把人放進來又要被她追究,一時間進退不得。
他想了個兩全的法子,對姜潤初道:“公子請稍等片刻,小的進去同我家小姐禀告一聲。”
說完人就馬上遛沒了影,生怕被姜潤初繼續找茬。
門子馬上去尋了陳穆清,她這規矩,學一日休一日,今個兒剛好得空。
她和姜淨春坐在院子裏頭吃着糕點,商量着中秋如何去過。
陳穆清道:“宋玄安這些時日怎麽一直都待在家裏頭,難不成一直在學?這也太用功了些,那看來他這中秋應當也是沒時間出來了。”
自從那日宋玄安和他母親做了那個約定之後,便不怎麽再出門,想來這些日子懸梁刺股,勢必要拿下秋闱。
而且這年秋闱定在了中秋後兩天,想來宋玄安這中秋也不過痛快了。
“哎,這也辛苦。”姜淨春嘆了口氣。
從前也沒見過宋玄安這般奮發過,一時如此,也确實讓她看得頗覺心酸。
她知道宋玄安是為了娶她,為了和他母親打得那個賭,他從前從來沒有這般在意過功名二字。
陳穆清聽了姜淨春這話取笑她,“你這就心疼啦。”
姜淨春忙道:“沒有啊,實話實說嘛......”
陳穆清卻笑得更厲害些。
姜淨春聽她笑話她,氣得撓她癢,兩人一時之間打做一團。
花雲也在一旁笑。
她發現自從離開姜家,來了陳家之後,姜淨春便好了許多,整個人同從前全然兩樣。
少女們的笑聲在此時格外清澈悅耳,直到外頭匆匆跑來了個門子,打斷了兩人的打鬧。
門子匆匆跑來,直奔着陳穆清去,“大小姐,不好啦不好啦!”
陳穆清見他這般着急,不由蹙眉去問,“做甚這般,是出何事?”
門子道:“姜家大公子在外頭呢,非想要進來!”
聽到這話,陳穆清同姜淨春相視一眼,眼中都露着幾分疑惑。
他今日來是做些什麽?以往就他同姜淨春最不對付了,他現下來陳家是想做些什麽。
陳穆清道:“我看他今日一定是想着帶你回家的,見着你久久不歸家,想着中秋要到了,便想将你帶回去。”
姜淨春搖頭,“他哪裏稀罕我回不回去的。”
姜淨春多少能猜到姜潤初為何而來。
定然是被李氏逼來的。
陳穆清沒再說,她只問她,“那你想回去嗎?不想的話,我去幫你趕走他。”
姜淨春搖頭。
她不想回去。
陳穆清明白她的意思了,她道:“好嘞,你在這裏等我,我去趕走他。”
陳穆清很快起身,跟着門子去了外頭。
姜潤初仍舊站在門口,他颀身玉立,看着人模人樣,只是面色難看至極,蹙着眉頭,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麽。
陳穆清上前,“喂”了一聲。
姜潤初聽到聲響,看向來人,眉頭蹙得更緊。
他心中暗想,果然同姜淨春在一起玩的人,果然也不大有禮教。
他擰眉道:“陳家的家教就是這般。”
陳穆清懶得同他多說,只想着趕緊把他弄走,她道:“陳家家風如何犯不着讓姜大公子置喙,你若有本事,去邊疆找我爹去,同他說我們家風不正。”
姜潤初聞此,臉色更叫陰沉,他也懶得同她廢話,直接道:“讓姜淨春出來,在回頭混了這麽些時日,該回家去了。”
“她不回去。”陳穆清道:“你自己回去吧。”
“不回?姜家是她的家,她不回去,難道還在陳家住一輩子。我不是在同你們商量,叫她出來。”
他聲音凜冽,像是帶了幾分怒。
陳穆清才不吃他這套,也寒了聲,“姜大公子好像是聽不懂人話,我也不是在同你商量,她不會跟你回去的。”
她爹在北疆呢,姜潤初還想在這裏充爹來教訓她,做什麽夢呢。
“不回是嗎?好好好,有本事。”姜潤初咬牙切齒,他繼續道:“有本事一輩子都不回來,到時候嫁人,花轎也從你們陳家上。”
姜潤初實在不明白那日究竟是發生了什麽,能叫她氣這麽久去。
氣到竟連團圓的中秋都不肯回去。
這麽些年,她被人喊了十幾年的姜姑娘、姜小姐,她現在倒好,想來同他們徹底斷清關系,她豈能?
陳穆清被姜潤初這不要臉的話氣到,當即就要争回去,可一旁先傳來了別人的聲音。
“花轎從哪家上同你有什麽幹系啊?”
陳穆清轉頭去看,發現來人竟然是宋玄安。
他許久沒來陳家,現下應當忙着秋闱才是,怎麽突然就來了呢。
宋玄安說完這話又道:“她都說了她不想回去,你這麽粘牙做些什麽?”
這話說得姜潤初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
然而宋玄安甩下這麽兩句話就拉着陳穆清往裏頭走,沒再去管姜潤初了。
姜潤初也叫看懵了,這些人倒是年紀不大,脾氣一個比一個大。
姜淨春她愛回不回,幹他什麽事。
他被氣得不輕,也沒再繼續待下去,甩袖離開直接回了姜家。
宋玄安那頭和陳穆清回了方才的院子。
姜淨春看到宋玄安的身影有些驚訝,陳穆清方才不是去趕人的嗎?怎麽還來個宋玄安。
看着她面露疑惑,陳穆清解釋道:“宋玄安剛巧來了,就一同進來了,姜潤初我們已經給他趕走了,我先進去了,你們聊着先吧。”
她也知道宋玄安百忙之中抽出空來是為了見姜淨春,她便也不繼續再這處礙他們的眼了。
宋玄安直接坐到了姜淨春身邊。
姜淨春扭頭問他,“怎麽想着今日來了。”
宋玄安道:“這些天一直坐在書房中,仰頭低頭,十幾日就不知不覺過去了。”
姜淨春不明白他的意思。
“等我意識到時間在動的時候,我就有些止不住想來見你。”
“因為很想,所以我就來了。”
他只想着秋闱趕緊過去,好不容易懸梁刺股,蝸在書房中一心只讀聖賢書,就這樣不知不覺過去了十來日,終于擡頭見窗外,發現桂花已經展露頭角,他才想到秋天就要來了,腦海中終于想起了外界的事情。
他想到了她,有些想見她,所以他就來了。
等意識到宋玄安在說什麽之時,姜淨春懵了片刻。
從前的時候沒有發現他這樣油腔舌調,說起這些哄人的話來一套又一套。
“你快別說了。”
宋玄安聽話也不再繼續說這事,他又問她,“你相信我嗎,姜淨春。”
他家裏人都不大相信他,他母親不信,他父親也不信,就連他的祖父也不信。
他們都覺得他秋闱一定會考不出來。
姜淨春聽到他的話,道:“我自然是信你的,若不信,我等你做甚。”
宋玄安聽到姜淨春這話,笑得更叫厲害,傍晚的夕陽照在少年的臉上卻是那樣意氣風發,他說,“好嘞,那你可千萬等着。”
等着他來娶她吧。
*
又過去了幾日,中秋很快就到,一過中秋,各部衙門也開始有兩日的休沐。
只是因為今年中秋過後就是秋闱,所以管着秋闱的禮部便跟着沒了假,要忙着這三年一次的大考。
卻在中秋休沐日開始的前一日,禮部有人來了都察院,直接往左佥都禦史的廂房去,徑直找顧淮聲。
來的人是禮部的侍郎,今日來尋顧淮聲也是有件關乎秋闱的事情要去說。
禮部侍郎扣響了廂房的門,裏頭傳來了一聲“進來。”
他推門而入。
進了屋後,發現顧淮聲在桌前辦公務,他上前喚道:“顧小侯爺。”
顧淮聲擡眼,認出來人,他起身相迎。
兩人去會客的地方坐下。
他們同朝為官,只算眼熟,不算相識,顧淮聲知道最近禮部在忙秋闱的事情,也不知道這侍郎來找他是想做些什麽。
禮部侍郎抽出時間才來了這處,他長話短說直奔正題道:“今日來尋小侯爺,是有關秋闱的事想讓你來幫個忙。”
顧淮聲給他倒了杯茶推過去,道:“大人有話直說便是。”
“是這樣的,今年秋闱近了,但監臨官還沒定下,這次來,是想請小侯爺擔這一職。”
監臨官一般是由朝中的官員來擔任。
每年秋闱都有些不安分守己的人,想着去做些舞弊的事,但太和帝近些年間又極其看重秋闱,到時候若在秋闱上頭出了什麽差錯,便是極其棘手麻煩的。
禮部侍郎在那挑選監臨官挑了整整幾日,最後怎麽想都還是覺得顧淮聲這人比較靠譜。
顧淮聲的名聲能力,全京城之人都有目共睹,光從他入都察院沒兩年就升到了快二把手的地步,也該知道,這都察院裏頭沒什麽人能再比他有本事了。
再者,他現下官職還不太高,人也年輕,應當也沒那麽難說話,請他幫忙說不準就能答應。
禮部侍郎腦子一熱就來了都察院,想讓他接下這個為難人的麻煩活。
他說完了自己的來意之後就去小心翼翼打量顧淮聲的神情,怕他不同意。只見對面坐着的那人眉頭微微蹙起,一時間也摸不準是在想些什麽。
見到顧淮聲蹙眉,侍郎不由得心下一涼,腦中急轉,還想尋些托詞請他幫忙。
然而還沒開口就聽對面的顧淮聲道:“好,這個忙我可以幫。”
他這話一出,禮部侍郎本要說的托詞又叫生生咽回了喉嚨,他喜出望外,沒想到顧淮聲竟還真的願意接下這燙手山芋。
秋闱整整三日,他在裏頭當三日的監臨官,也實在辛苦,一般人誰也不願意攬這吃力不讨好的活。
顧淮聲卻又道:“可到時候貢院裏頭的事情我要全權負責,若出了什麽事,也還請大人莫要插手。”
他願意接下這個活,自然是有自己的私心。他可以為了自己的私心,去忍受那些麻煩。但他也不想讓事情變得更複雜,既然事情給了他,那将來考場裏頭的事情禮部就最好別再插手。否則禮部要管,都察院也管,真出了什麽事情兩相難免鬥法,就更加拖沓難辦。
這燙手山芋甩得更徹底了些,侍郎更喜。顧淮聲他是極其放心的,事情給他辦,他就能當個甩手掌櫃,他忙應承了他的話,“到時候若真出了什麽事情,禮部一定全力配合都察院。”
他又起身,道:“這事便勞煩小侯爺了,我這就去尋禦史大人,問他借你三天去。”
說罷,便告退離開。
直到那人離開之後顧淮聲也仍舊坐在原處沒有動作。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事情。
他薄唇不自覺緊抿,眉頭也皺了起來。
上回那個晚上姜淨春的話他至今都記得,為了這麽個人同他決裂......
他倒是有些想要看看,宋玄安究竟憑什麽說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