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顧淮聲重新擡步往洞房方向去。
下人們見顧淮聲來了齊聲行禮。
顧淮聲擡手阻了她們, 往屋子裏面去。
房中蔓着一股淡淡的香氣,這是從前屋中從不曾有過的味道,顧淮聲住在滄濯院,房中常年冷冷清清, 皆是淡色。現下洞房一片喜慶, 床上鋪着紅綢被褥,床幔也是豔紅色, 姜淨春坐在床邊, 分明也穿着紅色的嫁衣,可她在一片紅色之中看着卻格外顯眼凸出。
足踩紅蓮,紅衣素手。
她雙手交疊在身前, 竟端端正正坐着沒有亂動。
這顯然有些出乎顧淮聲的意料。
他接過了一旁遞來的喜秤,走到了她的面前, 手腕一挑,掀開了蓋頭。
蓋頭下露出了一張極明媚的臉, 烏黑的長發今日被盤了起來,上頭帶着珠冠, 兩邊還插着長長的步搖,火紅的嫁衣不顯臃腫, 反襯得她更韶光流轉, 白皙的皮膚如屋外圓月那般皎潔透亮,眉間染黛, 唇上點了朱紅,更多了一分近乎妩媚的嫣紅。
或許是今日酒飲多了的緣故, 所以顧淮聲覺得自己的心髒跳動得格外快。
還沒反應過來就先聽到姜淨春開了口。
她不滿癟嘴, 抱怨道:“為什麽這麽晚才來,我都累死了。”
她頂着這麽大一頂珠冠, 脖子好懸沒被壓斷,他自己倒是快活得很,在外頭喝酒喝了盡興才終于舍得慢悠悠回來。
聽到姜淨春抱怨的話,顧淮聲還沒開口,一邊的喜婆就先出言道:“新郎官應酬是常事,這小侯爺還不算久呢,好了好了,夫人也莫要氣了,咱先喝交杯酒。”
喜婆快叫姜淨春的話聽昏了過去,方看這新郎官看新娘的眼神都快看醉了,偏偏這小祖宗是個不解風情的,一開口就把這滿堂的旖旎都快打了個碎,她可得趕緊好好辦完這處的禮,早些離開才是,再待下去,誰曉得她還會鬧騰出些什麽幺蛾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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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端來了兩杯酒遞給了兩人,顧淮聲坐到了床榻邊。
他一坐下,就是一身的酒氣,熏得姜淨春不由得蹙眉。
旁邊還站着一堆人看着,姜淨春也鬧不出個什麽來,皺着眉接過了酒杯,和顧淮聲喝了交杯酒。
兩人的臉離得很近,或許是今日他喝多了酒的緣故,就連眼眸之中都染着平日不曾有的情緒,冷凝的黑眸兀地顯出了些多情來。
太近了。
姜淨春不大想看他,她合上了眼,引頸喝下了這杯酒。
大紅喜燭在一旁燃燒搖晃,将兩人共飲的畫面投到了牆壁上。
顧淮聲的視線落在她緊閉的雙眼上,她不願意看他,可他卻牢牢地盯着她。方才外面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倒沒醉,一□□杯酒,腦袋竟就暈得不像話了。
一旁的喜婆見到兩人安安生生飲了這杯酒更喜笑顏開,她高高興興拿了酒杯,讓人用布條将酒杯栓在了一起。
合卺禮,寓意相愛的兩人連在一起,永不分開。
媒婆差不多弄完了禮,又說了些賀喜的話,便帶着屋子裏頭的人往外去了。
好歹是弄完了禮,只是看這新娘子不大安生,也不知他們今夜洞房該如何。但這也不是她該擔心的,現下去讨賞就是了。
屋內的人烏泱泱出去了之後,裏頭就只剩下了兩人。
同方才的熱鬧相比,現下就有點太安靜了。
姜淨春板正了一日,終于垮了下去,她伸手要解頭上的珠冠,卻聽一旁的顧淮聲道:“我來吧。”
姜淨春也沒拒絕,既然他要來,她也懶得自己去摘。
姜淨春側了身去,顧淮聲開始動手給她解開了頭上的東西。
顧淮聲動作很輕,手指靈活,心也細,就算是解起這種複雜的東西也不曾扯着她的頭發。
他低着頭,雪白的脖頸映入眼簾,在嫁衣的映襯下更加顯眼。
手指有些止不住發抖。
他想,或許還是飲了酒的緣故。
一分神,不小心扯到了她的頭發,他聽到一聲痛呼,而後就聽姜淨春道:“好疼,輕點。”
顧淮聲回了神來,馬上收回了目光,沒多久,他就幫她解完了頭上的東西。
首飾被擱置在了一旁,她烏黑的長發打着卷落在了肩頭。
屋內又暫時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昨夜老* 夫人身邊的嬷嬷給姜淨春拿了本畫冊看,上頭記載着男女大婚之夜的閨房之樂,姜淨春看得面紅耳赤,也是在昨日,她才終于後知後覺知道那天貢院之中,顧淮聲身上頂着她的東西究竟是什麽了。
不合時宜地想起了那些東西,姜淨春耳根不住發紅。
可她并不是很想和顧淮聲行什麽夫妻敦倫之事,此次成親她本也就非真心實意,自然也做不到和顧淮聲做那樣親密無間的事情,到時候做了這樣的事情難免快意的也只有他一人,她更不能如意。
她想得入神,緊緊抿着紅唇,卻聽一旁顧淮聲忽然出聲。
“表妹……”
交杯酒喝得顧淮聲腦子有些轉不過來,他脫口而出表妹二字,喊完了之後才反應回來,不對,他們現下不是表兄妹,是夫妻了。
他馬上改了口,“娘子。”
這簡簡單單二字從他口中喚出卻帶着一股說不出的缱绻之意。
姜淨春回過頭去看他,想讓他別喊這麽惡心,卻聽他道:“我們可以洞房嗎……”
顧淮聲都二十一了,雖然不經人事,可對這些事情也不是一竅不通,顧家門風嚴謹,不曾有些什麽髒污事,但他從前在衙門裏頭的時候卻聽過見過不少。
權與色,自古以來難以脫開,以往還沒升職的時候,也難免要參加應酬,應酬中不少聲色風流,他雖不曾碰過,卻也見過。
說實話,挺髒的都。
那些人看上了眼,轉頭就去榻上了的都不在少數。
因着見得多了,所以他對男女之事其實并不怎麽陌生。
昨日他看了冊子,也依稀懂得這事該如何去做了。
大婚之日,是該洞房的。
可是,這也不是他一個人的事。
顧淮聲穿着喜服,冷白的肌膚上泛着淡淡的胭紅,比平日看着柔和乖順太多,可這個問題從他口從問出總覺帶着那麽些許唐突古怪。
姜淨春看向他,撞入了他那雙帶着幾分深情的桃花眼,他的眼尾氲着薄紅,似有靡靡之色。
這樣的眼神,姜淨春并不陌生,那日在貢院中,他親完她後,就是這樣的神情。
他問她可不可以洞房,姜淨春反問他,“你覺得呢。”
她看着是想和他洞房的樣子嗎。
有什麽好問的呢?
顧淮聲聽到這話也在意料之中,他從進門之後嘴角就一直帶着笑,即便是現下嘴角的笑意也沒散開。
姜淨春見他仍舊目光灼灼,叫他看得莫名發虛,竟鬼使神差伸手捂上了他的眼。
她啓唇道:“顧淮聲,你能別這麽色嗎。”
把眼睛捂着便感覺好多了,姜淨春暗自松了一口氣。
她的掌心蒙住了他的雙眼。
溫熱的掌心伴着她手上的香氣鑽入他的鼻尖。
她說他色?
顧淮聲愣了片刻,反應過來後他輕輕地笑了一聲,嗓音中帶着低磁,他問, “娘子想知道什麽是真的貪色嗎。”
他就瞧她幾眼,只是眼中不自覺透露出幾分愛/欲......那不是欲,那是喜歡,如果沒有喜歡,也就沒有欲。
可她竟然說他色……
她怎麽能給他扣上這樣的名頭呢。
姜淨春聽出了他這話中的危險之意,她松開了手,瞪他,“你想也別想。”
顧淮聲雖強勢,可在這事上卻也能忍,見她這般不願,也不想太過強迫。姜淨春本就頂着一肚子氣上的花轎嫁給了他,就連親她一下都能氣個大半些時日,若他再逼她圓房,明個兒嘴上都能挂醬油瓶,興許真就一輩子都不理他。
他也沒那麽貪心的。
他是想要娶姜淨春為妻,又不是想要把人困在身邊做禁脔。顧淮聲心裏搓着自己的小算盤,總歸已經成婚,也不用急于這一時,去做出那種自取滅亡的事來……
就在這時,姜淨春的肚子卻不争氣地發出了一陣咕嚕聲響。
她今日早早上了花轎,坐了那麽一日早就有些撐不住了。
顧淮聲不再說圓房的事情,起身往桌邊去,拿了些細巧茶果回來,他道:“你先墊墊肚子,我讓下人再弄些熱食來。”
姜淨春也沒客氣,拿過了他手上的東西,而後阻了他,道:“不用弄了,我吃完這些就要睡了,困得很。”
天一擦亮她就給人扯了起來,現下忙活到了這個時候,自然是疲累不止,那一捧交杯酒喝得她腦袋也有些暈。
姜淨春說她困了,顧淮聲自也不會扯着她不讓睡。
他道:“好,你先吃着,我先去淨身,若困了,便先睡了吧,一會等我來滅燈。”
他方才一靠近她,她便蹙眉,想也知道是被身上的酒氣熏到了。
顧淮聲也不想讓自己身上沾了這樣的味道,有些髒,她不大喜歡。
他說完了這句話就往淨室的方向去了,只留下了姜淨春一人坐在床榻邊。
身上一股酒味,是該淨身,姜淨春聽明白了顧淮聲的意思,想來他讓她先睡,應當也不會再想着圓房的事吧……
可她還是有些不大放心,随意墊巴了點肚子之後便把和花雲一起把這厚重的嫁衣脫了。
她躺上了床後卻沒敢真睡了過去,萬一顧淮聲今夜喝了酒後獸性大發呢......
若是平日他沒飲酒,她倒也信他一回,可今夜他喝了不少酒,誰知道會怎麽樣呢。
腦袋被那杯酒催得更加困頓,她這酒量着實有些太爛,爛到一杯就倒。
終于,她還是醒着等到顧淮聲從淨室裏面出來了。
她合着眼,感覺他往床上這處來,還帶着一股淡淡的水汽,身上的酒味已經去了徹底,只剩下了一股沐浴過後的清淺香氣。
她躺在被子裏面沒有動作,雖閉着眼,卻能感受到眼前有光,可顧淮聲上了榻後,只覺眼前暗了下來,光線被他的身影遮掩了幹淨。
他想幹嘛啊?
姜淨春暗想這顧淮聲果然不老實,她方想睜開眼看他想做什麽,下一刻臉上就被蓋上一條帕子。
帕子有些濕,輕輕地擦過了她的臉,從額頭,到眼睛、鼻子......最後落在唇瓣上,小心擦拭。
原是淨臉。
姜淨春提着的心瞬間落了個嚴實,顧淮聲的動作輕柔,她松懈了之後便慢慢跟着睡了過去。
顧淮聲給她擦完了臉,便也熄了燈躺去床上。
寂靜的黑夜中,心跳聲尤其明顯,她綿長的呼吸聲就在耳邊。
顧淮聲偏頭去看,借着從窗戶那處透進的月光,他模糊能見得她的側臉。
身側忽然多出了個人,非但沒有不習慣,心中竟難得出奇安寧。
他将手移到了她的手邊,悄悄蓋了上去,而後也合眼睡下了。
他想到了先前時候,他教她寫字的那段時日,她總是往顧家跑,教導途中,他不小心碰到了一下她的手,卻見她也能在那裏暗戳戳的高興。
他那個時候也實在看不明白,這究竟能有什麽好高興的地方......
他不明白,他從來都不願意站在她的角度去思考,他當她一時興起,他高高在上地漠視她的需求,非要給她安上一個小孩的名頭。
可是現下夜深人靜,了無人聲之時,他躺在床上,聽着她的呼吸聲,他好像也落入她當初那樣的境地,在這一刻他忽然發現......
原來,喜歡一個人,在意一個人,就是碰碰手都會高興。
就好像碰到了什麽極為珍視之物,只要碰一下就會止不住高興。
這是喜歡嗎,或許吧,顧淮聲想。
他只是覺得,看到她穿着嫁衣和他拜堂,看到她坐在床邊等他的時候,他的心跳動得好厲害。
兩人同塌而眠,顧淮聲很快也睡了過去。
從前顧淮聲沒有成親之前,這院子裏頭就只有些個雜掃丫鬟,兩人成親後,顧夫人怕人手不夠,就又給這裏撥了好些人。
現下丫鬟們在外頭守夜,見裏頭熄了火之後,卻遲遲沒有聲響,不免覺得有些奇怪。
“這公子怎麽不和夫人洞房呢?為何裏頭一點聲響都沒有啊......”
一旁的人哪裏知道,她也是才被調過來的,她道:“莫問莫問,咱守好夜就是了。”
來的時候嬷嬷就已經交代過了,顧淮聲最不喜歡多嘴的人,叫她們莫要閑得無事去嚼舌根。
兩人沒再說這事下去,安安靜靜守夜。
一夜很快過去,很快就到了第二日,晨光熹微,日光落在了窗臺上,猶如點點碎銀,已經快到了九月底,清晨中已經帶了幾分冷意。
姜淨春晚上睡得不大安生,一大早起來冷得慌,把被子全都卷到了自己身上,絲毫不記得旁邊還躺着個人。
顧淮聲被寒氣凍醒,昨日喝了那麽多的酒,一下醒來腦子還是有些疼,扭頭見得旁邊裹着一只蠶蛹,他不由得有些想笑,也切切實實笑出了聲。
天已亮堂,顧淮聲看着旁邊裹在被子裏頭的人,卻覺自己好像還在做夢一般,他湊到了她的身邊,把大紅被褥往下拉了一點,她的臉露出來了些許。
那張臉露了出來,是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面孔。
深秋的清晨有些冷,他趁着姜淨春沒醒,悄悄地把被褥從她身上拉出來了些許,拉出一片小角,鑽進了被窩。
表妹身上的香氣混着熱烘烘的暖氣席卷而來,腦袋酸痛發脹的不适感也退下去了些許。
他躺在她的身側,沒過多久,又重新睡了過去。
長這麽大,他還從來沒有睡過回籠覺,每時醒來,他就能馬上起身。
可是今日,她不起,他竟也有些不大想起。
大約到了巳時,外頭的丫鬟們見裏頭遲遲沒有動靜,也覺得有些奇怪,小夫人便也算了,這小侯爺怎還跟這一起晚起了呢,怕一會耽誤去給侯爺、侯夫人敬茶的時辰,便進來叫醒人。
姜淨春聽到丫鬟們的動靜漸漸醒了過來,清醒了過後,怎麽就覺着擠得慌,扭頭一去看,就見顧淮聲躺在旁邊,現下也已經醒了。
他同她貼着,她都快叫他擠到牆上去了。
這麽大一個人,她說怎麽要喘不上氣來了呢。
姜淨春沒忍住推他一把,“你有病不是,那邊空了這麽大半,擠我做些什麽。”
也不明白他是怎想的,非要擠成一團。
難怪她說睡着睡着怎麽覺着就跟鬼壓床了一樣,合着壓着她的不是鬼,是顧淮聲。
顧淮聲挨了推也沒說些什麽,他道:“你這一冷就卷被子啊,我不鑽你旁邊豈不是要凍死了。”
這話聽着怎麽還頗委屈。
姜淨春才不管他冷不冷,她嗆聲道:“那你也不能來擠我,往後再搬一條被子來就是了。我睡覺就這毛病,那分房睡就沒事了。”
這成親第一日就吵架,成親第一天就說要分房睡......
一旁要服侍他們起身的兩個丫鬟聽了這些話,頭都要埋進了胸口,有些不敢再聽下去了。
這大小姐怎這般愛鬧呢......方才顧淮聲也沒說些什麽,怎就叫她炸成了這個樣子。
其中一人悄悄去觑顧淮聲神情,卻也不見他動怒。
顧淮聲知她是在氣些什麽,從貢院那□□迫她起,姜淨春就一直存着一口氣,這口氣恐怕是真有些散不掉,畢竟她是被逼着嫁給他的,只要他們是夫妻,她就一直會記着自己是被逼來的。
她現下這樣,總是不給他什麽好臉色,怕也是想早些把他弄煩了才好,想讓他後悔。
顧淮聲聽她說要分房睡,馬上道:“你我是夫妻,夫妻是不可以分房的。”
“顧淮聲,你還把我當小孩哄呢?”姜淨春就差翻了個白眼。
夫妻為什麽不能分房睡,難道說成了夫妻,兩個人就連一起去了,只能黏在一張床上了?
這話顯然騙不到她。
她又沒和他恩愛到這般地步。
顧淮聲被她這話一噎,輕咳了一聲,轉移話題,他道:“先起身吧,還要去給母親敬茶。”
一旁的丫鬟們聽到這話忙松了口氣,怕還要吵下去,忙附和道:“是呢,一會還要去敬華堂拜見侯爺和侯夫人呢。”
聽了這話姜淨春也終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說下去,起身跨過顧淮聲下了床去,讓花雲給她梳妝去。
一旁那兩丫鬟面面相觑,姜淨春走後,顧淮聲臉上的笑便淡了下去,她們兩個一時看得也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好在最後還是顧淮聲擡手将她們揮退,自己起身。
顧淮聲在姜淨春的事情就太有耐心了,她生他的氣是應該的,畢竟當初他那樣對她,她都能堅持兩年。
他又能有好受不了的呢?
只要她不去再念舊人,他都無所謂的。
他們已經成婚了,是夫妻,他們拜過天地,是老天爺都認下了的夫妻。
這件事不過是一樁再小不過的插曲,反正天天吵嘴,一起來就吵架也沒什麽不正常的,待到都洗漱完,整好衣着就一同往了敬華堂方向去。
姜淨春已經簪上了婦人發髻,發間墜着一只簡單的簪子,這讓她的臉都沾了些成熟之态,身上穿着較為豔紅的長裳,襯得人更為膚白絢爛,眸球烏靈。
顧淮聲同她并肩走着,兩人一同邁入了院門,踏上了回廊,顧淮聲忽然出聲道:“我下回不擠你了,不要分房睡,不要兩條被子。”
秋風拂過回廊,吹過兩人,将他們的衣角纏到了一處,晨時的斜陽透過廊庑,往他們的身上照。
姜淨春微微愣住,似乎沒想到顧淮聲竟還要去提方才的事情。
姜淨春抿了抿唇,聽着他這帶着妥協的話,一時間竟還真不知如何作答,她面露狐疑地看向他,卻見他垂着頭,眸中真還帶着幾分認真。
她問,“那你還和我搶被子嗎?”
顧淮聲搖頭,聲音聽着有幾分悶,他搖頭,道:“不搶了。”
他本來也沒想搶啊。
姜淨春方才本也就尋個借口發難罷了,也沒想着成親第一日就去分房睡,到時候傳到了顧夫人的耳朵裏面倒也沒什麽事情,萬一被她學去給祖母聽了,那便不大好。
他又說不搶被子,不擠她,她自然也就沒什麽再發難的借口了。
随便他,他不樂意要被子,到時候天涼起來了,冷死的也是他自己。
姜淨春沒再說下去,兩人已經快到了堂屋的方向。
往屋子裏頭去,顧夫人已經和顧侯爺耳坐在主座之上,顧淮朗也頗為聽話地坐在下面,他們兩人因着起得有些晚,所以來得便遲了些。顧淮朗在底下有些坐不住,但也沒說些什麽,等得有些無聊,便坐在位子上扣弄着手指。
見到姜淨春和顧淮聲進來,三人本還塌着背,一下坐直了起來。
顧夫人最先笑着對兩人道:“來了啊。”
顧侯爺也道:“小春,怎麽樣啊,昨日累一天睡得可還好?伏硯沒欺負你吧。”
兩人終究是打小看着姜淨春長大的,不論些別的,就當是将她看做族中孩子,就當是為了當初的舊事,他們待她自也苛責不到哪去,再又說......別看姜淨春面上情願,心裏頭究竟怎麽想的,誰又知道呢。
若是不情願,只怕是叫她這日子過得憋悶了。
但顧淮聲總算成親也算是了了顧夫人一樁心事。
現下她什麽也不想了,只想他們兩個能好好過日子便是極好了,日子嘛都得過且過,總能好好過起來的。
上回從顧侯爺的口中聽說了顧淮聲小時候的事情,也徹底明白了,這顧淮聲就是個嘴硬心軟的性子,心裏頭對人有七八分情,可落在臉上連三分有沒有都不知道。
她已經和他遠了,已經把他徹底推開了,事到如今,可千萬別讓他再和姜淨春也鬧得不好。她看得出來,顧淮聲的心中定然是有姜淨春,可是按着他那樣的爛糟性子來說,這日子也不知道怎麽過下去。
況說姜淨春心的心中恐怕也一直都憋着一股氣,她都怕他們過着過着要打起來。
那兩人對姜淨春說話都帶着幾分小心,姜淨春也聽出來了。
平心而論,姑父姑母待她是不錯的,不說成婚這一事,小的時候,姑父待她,比姜南對她還要好些,逢年過節給她包的壓勝錢也都是最大的。
她給兩人行了禮,而後回了他們的話,“多謝姑父姑母關心......”
她下意識又喚起了舊稱,話脫出口,姜淨春自己都有些沒反應過來,周遭的氣氛有那麽一瞬尴尬,顧夫人和顧侯爺相視一眼也都不知要不要開口糾正,他們看向了顧淮聲,卻見他也無言。
還是顧淮朗突然開口道:“嫂嫂......你是不是喚錯了呀。”
顧淮朗什麽都不大懂,他就知道自己哥哥娶了表姐,她現下嫁了人以後,他們的稱呼也當變了吧,顧淮朗想,他不該喊她表姐,應當喊她嫂嫂了,那她也應當喊姑父姑母為父親母親才是。
顧侯爺出聲訓斥他,“小孩子莫要胡說,你表姐愛怎麽喊就怎麽喊,你少來管東管西。”
他這口倒是改的比誰都快,“嫂嫂”二字喊得比誰都順溜。
但姜淨春卻沒說什麽,她沒必要同顧侯爺和顧夫人置氣,更沒必要在一個稱謂上面多做糾結,她改了口,喚道:“父親,母親。”
顧侯爺和顧夫人愣了愣,但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兩人忙笑應承下。
姜淨春又開始敬茶。
敬完了後,他們二人又給她包了個大紅包,姜淨春從小到大也收了不少,這回也沒客氣,收了下來。
幾人也沒再說些什麽,行完了這禮節便也沒有再繼續下去了,只是顧夫人又留了姜淨春下來單獨想說些什麽。
顧淮聲也不知道她會說什麽,不大想出去,直到顧侯爺扯着他道:“她們女人家自然是有些什麽體己話要說,你去湊些什麽熱鬧呢,咱們出去就是了。”
他都這樣說了,顧淮聲便也沒再說些什麽,跟着他一同出門去了。
堂屋中只留剩下了姜淨春和顧夫人。
顧夫人先開了口,她試探地去問了昨夜的事情,她道:“你們昨夜可曾圓房了?”
雖說這事也能從下人們口中問出,但姜淨春都坐這了,也沒什麽必要再去問旁人,況說,她也想知道姜淨春現下究竟是如何想的。
姜淨春如實回了她的話,“還不曾。”
洞房花燭夜卻沒圓房,确實有那些奇怪,姜淨春也不知顧夫人會如何做想。
顧夫人想了想試探問道:“可是伏硯他不大行......?”
真不是她惡意揣測,顧淮聲他連個通房丫鬟都不曾有,平日一副清心寡欲模樣。再說了,當初非鬧着要娶表妹的人是他,他難道還會放着洞房花燭夜什麽都不幹,單單就睡覺嗎?說不通啊。
她顯然沒有想到是姜淨春不願意的緣故,畢竟她想,按照顧淮聲那樣的作風行事來說,即便姜淨春不大願意,他或哄或騙,或強硬,這房總能給圓上的吧。
想來想去,這嬌妻美人在側,他無動于衷莫不是真不行......
越想越覺可能,難道說顧淮聲這麽些不收些通房,是因身患隐疾的緣故嗎?
一個正常男人,再怎麽說也是有正常的身體欲/望。
顧夫人頭都有些昏,面色都有些發白,若是顧淮聲身上真有什麽毛病,到時候叫老夫人知道這事了,那可完了。
年紀輕輕守活寡,真真是天塌了。
她從前怎麽就沒想到這一層呢......若早些想到了,也早些給他醫好了才是。
姜淨春有些不大明白顧夫人為什麽會想到了這處去,她回想了下關于顧淮聲那方面的事情,不舉倒是不至于,但行不行的......那她也就不大知道了。
她看着顧夫人面色越來越難看,便知道她這是想到了什麽不好的地方去,但她可不想為顧淮聲正名,她樂意看他笑話,看他出糗。
她幽幽嘆了口氣,面露擔憂道:“表哥他好像是有些不大行诶,我看他昨個兒還沒怎麽着就說要睡覺,便也沒多想。”
她可以改口喊顧夫人、顧侯爺為母親父親,但喊顧淮聲郎君,她是真喊不出來。
顧夫人聽了這話忙拍大腿,她一時着急,葷話都說出來了,“那你們昨日可做進去了?”
不對不對,姜淨春這身上都不曾落紅,那定然是沒有了。
她這一時情急,竟這也忘了。
她該問的是,這顧淮聲怎麽個不大行才是。
若是以前姜淨春定聽不大明白顧夫人這話是什麽意思,什麽進去?進去什麽?但是她在出嫁前被嬷嬷按着補了一大堆那方面的知識,看了一堆的畫冊,現下也多少明白顧夫人是在說些什麽了。
她臉一下子燒紅了起來,浮上了一片紅暈,尤其明顯。
顧夫人這才意識到,姜淨春當還不曾通人事,那她這些話在她跟前說,确實是有些糙。
她沒再去提這事,只暗想着到時候得給顧淮聲治治這方面的病。
沒事的,來得及,她在心中不斷寬慰自己。
姜淨春在旁輕咳一聲,勾回了她的思緒,顧夫人聽她道:“母親,他這事您千萬別說是我說的,畢竟表哥是個極好面子的人,我現下好歹也是他的娘子了,若是讓他知道從我口中說出了這事,難免會覺羞愧,覺着是我對他有所怨言,只怕他要多想。”
可不能叫顧淮聲知道這些诋毀的話是她說的。
顧夫人想姜淨春這話說得合情合理,這男子在新婚之夜還不能一振雄風,那确實是蠻丢臉的,只怪她從前對他關心不夠,竟連這樣嚴重的問題都沒發現。
可聽了姜淨春的話卻又松了一口氣,看她這樣也是不大嫌棄她那沒用的表哥了,本還擔心他們這日子過得要不大順心,現下來看,倒好像也沒那般不堪。
她看着姜淨春欣慰地點了點頭,道:“哎,也難得你為他着想,母親一定會讓你過上幸福生活的。”
姜淨春這便不大明白了,幸福生活和這東西有什麽關系嗎?
她怎麽覺着隐隐約約像是給自己尋了個麻煩來了呢……
直到從堂屋離開後,這種奇怪的感覺也始終不曾消散。
因着新婚,顧淮聲又得了三日的休沐,今日也不用再去上值,他在回廊下等着姜淨春出來,見到她從裏頭出來之後,便迎了上去。
兩人現下正往顧淮聲的滄濯院回。
顧淮聲見姜淨春面色看着有幾分古怪,不免去問,“方才母親同你說了些什麽?”
難道是母親說了什麽不好的話嗎?
姜淨春現在也還在回想方才顧夫人那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幸福生活和顧淮聲行不行這到底有些什麽關系啊。
不懂。
聽顧淮聲問她話,也沒心思好好回答,随便道:“沒說什麽,就叮囑了兩句而已。”
聽她這樣說,顧淮聲便也沒多想,兩人一路無話,回去了滄濯院。
兩人醒過來後有些晚了,幹脆早膳連着中午那頓飯一塊用完了。
顧淮聲挺忙的,即便是成了婚在家休沐也不知是忙些什麽,用完了飯後見姜淨春不搭理他,便也沒再煩她,去了書房那處。而姜淨春和滄濯院新來的那些丫鬟混個眼熟,自己個兒就在院子裏頭消磨時間。
直到用晚膳,顧淮聲才從書房那處回來。
他們才大婚,便去膳廳處去和顧夫人他們一起用飯。
去了膳廳之後,見了禮後兩人便一起入了座。
顧淮聲坐定之後,顧夫人就一直催促他動筷用菜,她道:“你前段時日忙着當監臨官,昨個兒裏頭又大婚,忙活了一日,累壞了吧,趕緊吃些菜補一補。”
顧淮聲覺着顧夫人今日這般殷勤有些反常,但卻也沒多想,依言動筷,一旁的姜淨春在顧家已經輕車熟路,和顧夫人顧侯爺在一起用膳也沒什麽陌生不适感,也沒去聽顧夫人和顧淮聲說些什麽,自顧自用膳。
這頓飯用得倒也還好。
直到晚上時候,兩人同塌而寝,姜淨春警告了顧淮聲不許再擠她之後便睡了過去。可顧淮聲躺在床上,卻不知為何格外燥熱,分明昨夜都不曾這樣,今夜是怎麽了?
沒法,身上實在難受,又加上姜淨春躺在旁邊,他實在有些忍耐不住,起身讓人端了涼水進淨室,沖了趟涼出來才終于好受了些。
顧淮聲終于想起了今晚顧夫人那不大尋常的樣子。
今夜的菜有問題吧......
*
敬華堂內。
顧侯爺和顧夫人兩人方行了房事,現下淨完身躺在床上閑話。
顧侯爺面上露出幾分苦色,“你這差不多得了吧,這些菜也太補了些,伏硯行不行是不知道,我是真要不行了啊。”
侯夫人白了他一眼,“你自己個兒饞得要命,我喊你少吃些了,你偏不肯,餓死鬼投胎似的。”
顧侯爺忙道:“你這能怪我嗎?你這些菜,有哪一盤不是壯陽的?我就是想挑盤菜吃,你都是壯陽用的韭菜......”
聽着顧侯爺抱怨,顧夫人卻沒放在心上,他難受她可管不着,現下顧淮聲的人生大事才重要。
她覺着奇怪得很,“你說這都這樣補了,滄濯院那頭怎麽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她都這麽給他補了,怎麽他那院子裏頭還這麽安靜呢?
顧夫人臉色難看,“壞了,若這樣都沒用,那下回真是要找些醫師來看一看了......”
顧夫人只怕顧淮聲已經“病入膏肓”,還在想着怎麽讓才能讓他好起來,殊不知她這害得他有多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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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曦微露,天才方亮。
顧淮聲昨夜睡不好,沒想到這早上一醒來就有了反應。
雖然從前也有過,但從沒這一回來得這般洶湧強烈。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腿間,又看了眼旁邊還在睡着的姜淨春,只怕一會她醒來後要被吓到,便想着趕緊去淨室中解決。
他眉心都疼得厲害,不知道母親是想做些什麽,弄這麽些大補的菜......難不成是想和父親增進感情?
顧淮聲去了淨室沒多久後,床上的姜淨春也醒了過來。
今日是成婚後的第三日,是歸寧的日子。
姜淨春平素起得都不大早,可想到今日還要回去姜家見祖母,便早早醒了過來。
她偏頭看向了窗外,天色看着還算早,她看身側空蕩蕩的也沒多想,顧淮聲起得比她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或許想到今日要去姜家,也已經早早起身去了外頭。
姜淨春方醒來腦袋還有點暈,在床上又眯了會,可眼看天也已經亮了,想到一會還要梳妝,怕耽擱了回門的時間,最後還是起了身,先去淨室洗漱。
她往淨室的方向走去。
屋內安靜,偶爾有翠鳥的聲音從窗外傳進,清晨的風從窗棂透了進來,只穿着一件中衣便有些冷了。
她搓了搓肩膀,繼續往裏面去。
可越走近,越覺古怪。
她怎麽好像聽到有些奇怪的聲音呢?
像是男人的低.喘聲......
姜淨春覺着有些奇怪,疑心是自己一下子起太早,腦子有些糊塗,可搖了搖頭後,這聲音卻更明顯,除了喘聲,好像還有其他的聲音。
好奇怪。
是從淨室裏面傳來的,還是從哪裏傳來的,顧淮聲難道沒出去嗎?
腦中想法千奇百怪,可腳步卻已經不自覺往裏頭邁去了。
越往裏走,這聲音越響。
姜淨春心中怪異愈甚,直到進了淨室,看到了眼前一幕,她整個人都傻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