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注:前面改章少了很多字, 所以在結尾補了兩百字,沒看過的寶寶看一下吧)
王順也猜到了顧淮聲今日馬上就會帶着錢志去見皇帝,所以才會在這樣的時候派了死士來攔截。
只這些死士衆多,他們今日帶的那麽些暗衛也不知能不能和他們對抗......
不待繼續想下去時, 那些人就已經又射了一箭進車廂, 直面顧淮聲而來,他側身一躲, 堪堪躲開。
暗衛們見此也沒再看着, 開始拔劍同他們打了起來。
顧淮聲是個實打實的文臣,雖通文墨,會騎射, 但在武功這方面确實沒什麽涉略,撐死了也就體格比尋常人強健一些。對于這突如其來的局面, 他也做不了什麽,只能躲在車廂裏頭, 在外頭露了面,反倒是給人惹了麻煩。
顧淮聲從車廂的箱子裏面翻出了一把利刃, 又壓低聲音對窩在車底的錢志說了兩聲,“藏好了, 別出來。”
錢志也有些被吓到了, 沒想到王順的人竟這麽快就到了。
他也再來不及反應,只能點頭。
顧淮聲把他往裏又塞了塞。
在沒有把握的時候, 他也難免有些慌亂,只有把錢志往裏塞, 讓他往裏面躲得好好的, 顧淮聲才能心安一些。
不能出事......他不可以出事。
好不容易找到了證明老師清白的人,他不可以讓他出事。
如果他也出事了, 該怎麽辦,顧淮聲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麽辦了。
現下是青天白日,可這條長巷本就沒什麽人,又出了這樣的血腥之事,人更是躲沒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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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淮聲在這一刻卻什麽也做不了,只能聽天由命了。
他掀開車簾看了一下外面的狀況,發現他們這處的形勢不大好。
王順的死士又多又不要命。
畢竟這一回,若錢志去了宮中,當年事情的真相就會被捅落到了太和帝的面前,王順怎麽可能會允許他們把人帶進宮中呢。
顧淮聲不能帶太多暗衛上街,這不大合儀制,若是被巡城的士兵發現,勢必要攔下來盤問,到時候一耽擱,也不知道會弄去何時。
他已經帶了手上能帶的最多的人了,可他顯然還是有些低估了王順這人。
他在私底下竟豢養了這麽多的死士。
他們勢必要取錢志的性命,而且,即便被人發現,也會咬舌自盡,不會有人查出他們是王順的人……
顧淮聲已經再想不下去了,因為他們這處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
直到有人往着馬車的方向來,沒人再能攔住他了......
顧淮聲躲在馬車後面,有死士往這方向來,直接掀開簾子就要進來。
不可以讓他發現錢志。
不可以。
顧淮聲先發制人,拿着利刃往死士身上刺去,那人一時之間不察,挨了這麽一刀之後,馬上就往顧淮聲的手上劃去,顧淮聲被利劍揮開,後退了一步。
那死士沒有說話,想往顧淮聲的身上刺去,顧淮聲仗着身形靈活,堪堪躲了幾回,但最後一回實在沒能躲過,腹部生生挨了一劍。
那蒙面死士還想再刺,顧淮聲直接趁他不注意,直接再進一步,劍刺得更深了一分,那個死士也被顧淮聲這樣的動作驚到片刻,瞳孔瞪大,他挨了一劍就算了,竟然還更入一分?!
真不要命了啊!
待到再反應過來的時候,顧淮聲已經到了他的面前,拿了劍往他脖子上紮了進去。
鮮血瞬間迸發,飛濺到了顧淮聲的臉上、眼睛裏。
那腹部的劍刺得太深了,顧淮聲的嘴角也吐出一口又一口的血。
此刻,他整個就像在血水裏面泡過了一樣,十分駭人。
死士已經沒了性命,死前眼睛還死死瞪着,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死在了顧淮聲的手上。
劍還插在顧淮聲的腹部,他無力地坐在了馬車的地上,手撐在旁邊的椅上,才不至于徹底倒下去。
錢志探出個頭來,看到顧淮聲這幅模樣,當即叫吓個半死,“你......你何至于此啊。”
他自然是知道他是為了救他,可他怎麽會連命都不要了呢?
即便是在這個時候,顧淮聲也在對他說,“回......回去躲着......”
他疼得仰頭,鮮血仍舊順着唇角滴下。
他能清楚得感覺到,身體裏的血在一點一點流走。
車簾被人掀開,顧淮聲以為又是哪個死士摸到了這裏,伸手摸回了一旁的利刃,他強迫自己提起了一口氣,可卻發現來的不是死士,是書良。
書良身上雖然也挂了彩,看着顯然沒顧淮聲嚴重,他看到顧淮聲這副樣子被吓了一跳,“公子!”
顧淮聲已經來不及再管些別的了,他問他,“人......死完了?”
書良忙解釋道:“是巡城的人找到了這裏,他們方才聽到這裏有動靜,就趕了過來,那些死士,有些被殺,剩下被抓到的,都服毒自盡了。”
那就是死完了。
顧淮聲還想說些什麽,卻聽到馬車外傳來了聲響。
“顧淮聲!”
書良掀開簾子,外頭是趙錦鶴。
他騎着馬,看着像是剛趕來了這處。
趙錦鶴方才在皇家太廟享殿裏面,但聽到了顧淮聲的人傳話給內官,說是找到人了,讓他去午門處接一下。
他在午門處等着,卻聽到有人說外頭不遠處的巷子裏面出了事,有樁血案發生,他心中生出了一股不安之感,馬上就趕馬來了這處。
果不其然。
是顧家的馬車。
趙錦鶴透過車簾看到顧淮聲渾身是血也被吓個夠嗆。
怎麽會這樣啊。
他下了馬,擡步上了馬車,看着顧淮聲這樣,嗓音都有些啞,“怎麽樣啊......你沒事吧,還能撐住嗎?”
“沒事。”顧淮聲都快要昏過去了,卻還在說沒事,他對椅子下的錢志說道:“出來吧......”
錢志從底下爬了出來。
趙錦鶴看到錢志,臉色不可遏制變得難看了起來,顧淮聲對他道:“快帶着他去找皇上吧,先別管些別的了......”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失血過多,就連說話的力氣都要沒了,劍還插在他的腹部,疼得人知覺已經麻木了起來。
聽到顧淮聲的話,趙錦鶴也知現在時間緊迫,也沒有時間再糾結別的事情了,他拎着錢志的衣領就把他逮下了馬車。
顧淮聲看着他們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線中,再也撐不住了,又猛地咳出了一口血。
渾身都在泛疼泛冷,顧淮聲感覺自己的視線都已經變得模糊了幾分起來,耳邊還有書良被吓哭了的聲音。
“公子......公子你再撐一會吧,我們找醫師來。”
顧淮聲白淨的臉上被鮮血浸染,書良都快辨認不出他原本的模樣了。
他伸手放在他的鼻尖,卻覺氣息越發微弱。
“夫人還在家裏等你呢,公子,你還答應她晚上陪她出去逛街的啊......您要是現在死了,夫人怎麽辦啊......您想想她,您也撐一會行嗎。”
馬車已經在往顧家的方向回了,書良一直和他說話的,吊着他的氣,若現在他要是昏過去了的話,恐怕是真就要醒不過來了。
姜淨春......
一想起她,就疼得更厲害些了。
不行啊。
她這樣記仇,萬一這回騙了她,她又不理他了怎麽辦啊。
顧淮聲快叫愁死了,愁得眼睛都淌出了血淚。
他不想死。
可是這劍插在身上,真的好疼,疼得好厲害,疼得他快死了。
風雪落滿了京城,馬車淌過雪地,留下一道道血痕,血痕漸漸沒了痕跡,下一瞬就被白雪重新覆蓋,就如這塵世間的髒污一樣,被掩埋在了這場大雪之下。
馬車終于駛回了顧家。
顧淮聲已經奄奄一息,眼皮都快已經擡不起來了,強撐了一路,終于到了侯府。
守門的人見到馬車上的場景快叫吓個半死,腳步都有些不利索,忙進去喊了人。
姜淨春聽到顧淮聲出事的時候還在屋子裏頭給他做着香囊,花雲急匆匆從外頭跑來,人還沒進來,聲音就傳了進來了。
“小姐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姜淨春今日就覺眼皮跳得厲害,聽到花雲的話,手上的針不小心就戳到了手指,瞬間湧出一顆豆大的血珠。
姜淨春吃痛,放下了手上的針線,擡眼看向了從門外奔進的花雲,問道:“怎麽了?”
花雲也快被吓哭了,她說話都有些斷斷續續,“公子他要死了......快死了......”
什麽?!
姜淨春直接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花雲總是很誇張,本來是沒什麽事,可是到了她嘴巴裏面就是天大的事。
而且顧淮聲那樣厲害,他怎麽會死呢。
姜淨春不信花雲的話,她說,“花雲,新歲才開始呢,不要說這些死不死的話,不吉利。”
花雲搖頭,她說,“不是的,公子被人捅了一劍,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了……”
姜淨春聽到這話,只覺耳朵都發出了嗡鳴。
她馬上跑了出去,剛好碰到顧淮聲從外面被一群人擡進來,他的腹中還插着一把劍,外頭的大氅也已經分辨不出了原本的顏色,他的臉上、身上都是血。
姜淨春看了都快昏死過去了。
花雲這次真的沒有誇大其詞,真的沒有吓唬人,顧淮聲看着好像真的要死掉了。
可是他今日出去的時候不還是好好的嗎,現下怎麽就成了這幅樣子。
直到他被擡到了屋子裏頭,放到了床上,姜淨春才反應過來了。
醫師在旁邊,給他處理傷口了,只是這把插在他腹部的劍實在讓人頭疼,不拔不行,拔了只怕當場血濺而亡。
他趕緊讓人先備好了針線、藥酒,在旁邊準備,打算動刀。
姜淨春見此情形,終于能夠反應過來了,她馬上奔了過去,撲到顧淮聲的面前,看着他身上的血,腿都已經站不住了。
“顧淮聲……你怎麽了啊……”
她的聲音已經帶着止不住的顫了,聽着已經要哭出來了。
顧淮聲的神思已經有些渙散,聽到姜淨春的聲音終于能回些神來了。
他睜開眼,眼睛已經被血糊了眼,眼前的人都有些看不真切。
神思還沒能回籠之際,就已聽到姜淨春滔滔不絕的哭聲。
“你怎麽這樣啊,你不是說好了晚上要陪我去逛街的嗎?你怎麽能騙我呢!騙子,你又騙我……!”
聽着姜淨春說他又騙她,顧淮聲竟真的開始回想了起來,自己什麽時候騙過她了?
他引誘她,欺哄她……這雖然也不是什麽好事情,可是,他什麽時候有說話不算話嗎?
她才是愛撒謊的小騙子,張口就來了。
顧淮聲疼,沒什麽力氣說話,可是還是強撐起了個笑,“我沒騙過你的,表妹。”
姜淨春哪裏記得他有沒有騙過他,她已經哭得涕泗橫流了,“你不要死啊,我才十七,才這麽點年紀,我不想當寡婦啊,顧淮聲,你要是死了,我不會給你守寡的,我馬上出去尋風流,尋快活……”
他不是最不喜歡她這樣嗎?他不是連自己和別人說話都要生悶氣嗎?他能受得了這些嗎。
顧淮聲卻笑,他擡起手,本來是想摸摸她的臉,可是手上都是血,他又想放下了,姜淨春卻察覺到了他的動作,把他的手拿起來貼在了臉上,幹涸的血跡碰到她的淚水又濕潤了起來。
顧淮聲手已經完全冰了,就像那種瀕死的冰,姜淨春能清楚得感受到,他的身上已經沒了熱氣了,顧淮聲看着她,想要牢牢記住她的臉,就算真的撐不住了,也要一直記住她。
上到碧落,下至黃泉。
永遠記住她。
他說,“表妹……好歹給我守個三年寡吧,三年……我估計還彌留在人世間。我怕看到你和別人卿卿我我,我會氣成了厲鬼纏着你,這不大好……死後三年,你另尋她嫁,又還是風流快活……都好……”
身前是怨婦,死後是怨鬼。
顧淮聲怕自己死後放心不下她,怕他留戀人世間不肯離去。
三年,就三年,讓他再看她三年,其餘的怎麽樣都随便了,只要她能開心就好。
他死了,可憐的表妹沒人能再護着她了。
他光是想想都欲落淚。
她這前半生本就過得不順遂,年紀輕輕成了個小寡婦……
“不要……別讓我當寡婦……”
寡婦這兩個字還是太刺耳了,不可以死的,顧淮聲不能死的,姜淨春實在不敢想,如果顧淮聲死了,她要怎麽辦。
她已經有些離不開他了。
她不知道他死了後,她要怎麽辦了。
她還在和他商量,“我不要你陪我去逛街了,你好起來吧,顧淮聲,你好起來,我就原諒你這回騙我了,行嗎……”
淚水連成串的落下,流進了顧淮聲的掌心,顧淮聲沒有力氣了,可是,他還是笑,還是點頭,他還是說好。
他這個一生,到現在也才二十二,表妹在他八歲那年就來了,他不喜歡她,後來他不知不覺喜歡她,到了最後他用了混賬法子娶了她。好快,他感覺他很沒過夠幾天幸福日子就要死了,太快了,快到他有點不甘心了。
她喜歡他,他推開她。她推開他,他逼迫她……
她好不容易願意放下過去的事了,可是他又要不行了。
這是上天給他降下的神罰嗎?
到底是在懲罰誰啊。
他不是天命之子,沒什麽非死不可的氣運庇佑,如果當初早知命中有這一遭,他一定再早起半個時辰再練練武功。
可是來不及後悔了……
府醫已經準備好了東西,他對姜淨春道:“夫人,您先回避吧,要開始了。”
難免血腥,況且她哭得這樣厲害,在裏面他也有些不大好操作,還是出去等着吧。
姜淨春不敢走,她怕一走,再回來看到的就是顧淮聲的屍體了。
花雲見狀,只得動手半扶半拽着把她拖了出去。
姜淨春去了外頭等着,顧侯爺和顧夫人也已經趕了過來,他們朝賀完了,就回去歇了覺,可沒睡多久,就有消息來傳,說是顧淮聲出了事。
等趕來的時候,看到姜淨春哭得不像話,頓時更叫不安。
他們在來的路上就聽說了事情的起因經過,說是顧淮聲從顧家出來後要往皇宮的方向去,卻被一群死士暗殺。
天子腳下,光天化日,竟然有人會做這樣的事情。
現在顧淮聲還躺在裏面生死不明,他們一群人也面容難看,神色瞧着都不怎麽好。
他們等在屋外,從下午到了晚上,只能等在外面,這個時候,什麽辦法也沒有了。
另外一邊,趙錦鶴已經帶着錢志趕往了皇宮的方向,現下太和帝還在享殿中祈福,裏頭還跪着皇太後、皇後及各宮嫔妃、皇子公主,祈福要一直進行到申時太陽落山之時,但趙錦鶴已經等不了了。
每一鐘,每一刻現在對他來說都是煎熬。
等不了了,他馬上進了太廟享殿,走到了太和帝的身邊,對他道:“父皇,兒臣有事要奏。”
衆人的視線都落到了太子的身上。
他們不知道太子今日是犯了什麽毛病,沒看清現在是在做些什麽嗎?再過一個時辰就要結束了,他什麽事情能這樣着急。
皇後出聲道:“太子,不得胡鬧,沒看到現在是在祈福嗎?快回來跪下。”
趙錦鶴不肯聽皇後的話,仍舊沒有動作,他還在執拗地對皇帝道:“父皇,兒臣有要事要禀。”
太和帝終于睜開了合着的眼來,打斷了皇後接下來要說的話,他的視線落在前方,沒有看向太子,他也沒有被打攪的惱,只是淡淡問,“什麽事情能這麽緊要。”
除了他的老師太傅,還能有什麽事情能讓他失态成這個樣子呢。
皇帝現在也是在明知故問了。
他也沒有要太子的回答,說完了這話,就朝着趙錦鶴伸手。
趙錦鶴明白了他的意思,馬上就将他扶起了身。
兩人往外面去,錢志被人壓在了殿外的雪地前,動彈不得。
趙錦鶴讓他開口,說出當年漢沽關一事真相。
事到如今,饒是錢志再想去隐瞞也沒什麽用了,他知道自己或許不能再有什麽好下場,只希望,他們能放過自己的妻兒吧。
錢志冷得渾身發抖,他哆哆嗦嗦說出當年的真相,無非就是王順聯合蒙古鐵騎,陷害了沈長青,最後害得漢沽關兵敗如此。
他話說完,頭也差不多埋到了雪地裏頭,不敢再去擡頭。
塵封了一年多的往事,真相也終于在今日被人揭曉。
他這話說完,周遭陷入了一片死寂。
太子知道老師的死和錢志脫不開關系,可是沒想到,竟是他聯合王順叛國,從而陷害沈長青。
最後趙錦鶴終于反應過來了,他看着太和帝,道:“父皇......您聽到了嗎,老師是被人陷害的......”
趙錦鶴的聲音聽着還有些顫抖。
當初所有的人說沈長青該死,所有都說漢沽關一戰是他驕兵,所有人都說是他通敵,讓他背負了天下人的罵名。
可是,不是的,根本就不是這樣子的。
老師不該死,他從來都不該死的。
相比于趙錦鶴有些情緒激動的樣子,太和帝看着便冷靜許多了,同他相比起來,太和帝堪稱有些許的淡漠,淡漠得就像是早就知道事情的真相一樣。
他忽視了趙錦鶴看着他的視線,從始至終,目光落在雪地中的錢志身上。
不......與其說是在看他,倒不若說是眼神虛無,焦點凝在一片空氣之上。
他淡淡地應了趙錦鶴的聲,他說,“嗯,朕知道了。”
朕知道了......
他說他知道了,就像是知道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一樣。
這件事情,甚至都還不如他明天要吃些什麽重要。
趙錦鶴聽到這話,臉上的表情都凍住了。
就只是知道了嗎?
他這幅樣子,為什麽看着是像早就知道了呢。
他想起了當初他去給沈長青求情,那個時候,皇帝他說,罪證确鑿,不得不死。
趙錦鶴只覺渾身發冷發寒,他看着太和帝,聲音止不住顫,他說,“父皇是知道了……還是早就知道了呢?”
沈長青是什麽為人,難道他這個當皇帝的還不知道嗎?
他又何至于耳聰不明至這種地步呢,又何至于偏私偏信到了這種地步呢?
如若這樣的話,當初太和帝又為何會讓沈長青來做他的太傅呢。
太和帝聽到了趙錦鶴的話,卻笑了一聲,他終于願意收回了視線,他扭頭看向了趙錦鶴,只是這眼神仍舊不帶什麽感情。
太和帝說,“這不重要。”
他早知道了還是不知道,這都不重要。
“怎麽會不重要呢!”
趙錦鶴聲音帶了幾分尖銳,他的眼眶也在不自覺變得紅了幾分。
他不明白,這麽重要的事情,在他的嘴巴裏面為什麽會這樣不重要?!
趙錦鶴說完了這話,臉上的表情忽地凝固住了,他好像想到了些什麽......
有些事情并非是毫無征兆,突然降臨的。
就像是老師的死。
當初讓沈長青去北疆的是皇帝,最後給沈長青判下了死罪的也是皇帝。
這究竟是出自王順的意志,還是皇帝的意志,現在早也已經分辨不清了。
趙錦鶴近乎是在質問太和帝,他問他,為什麽真相會不重要呢?真相不重要的話,沈長青的死算是什麽,他身上背負的罵名又是什麽?
太和帝也很大度的回答了他的話,他說,“朕不是和你說過嗎,他不得不死。”
午後的陽光夾着雪砸在他們的身上,年近四十的帝王,眼中全然沒了當年的稚嫩,舉手投足之間,盡是帝王威儀。
相比于有些失态的太子,他從始至終心緒平穩得不像話。
從前的時候,皇帝曾對太子說過:證據确鑿,不得不死。
可從今看來,究竟是證據确鑿不得不死,又還是因為什麽而不得不死呢。
“父皇,你為什麽?你憑什麽啊!”
趙錦鶴一直以為是王順想讓沈長青死,可是現在看來,想他死的不只只是王順。
可是沈長青推出的新政,是為了大昭好,他的父皇怎麽能這樣拎不清,這樣站在王順的身後呢。
太和帝聽到趙錦鶴這失态的話,卻也難得沒有同他計較。
他看着他道:“為什麽?憑什麽?因為他是你的老師,是你的太傅。”
“阿鶴,你知道嗎,還人清白其實是一件最簡單的事情。”
他說,“只要往後你登基,都不用人證,你就可以給你的太傅正名,一個皇帝能做很多的事你知道嗎。”
皇帝說出他這二十來年摸爬滾打悟出來的道理,試圖告訴眼前的太子自己的決斷有多麽正确。
“當初朕登基尚年少,所有的一切都已經被首輔收入囊中,大昭法制,有卿而無公,六部本該總成聽從于朕,也就是說朕願意拿錢撥給北疆就撥給北疆,願意修天祿臺就修天祿臺,可是,當初首輔以輔佐帝王為緣由,和母後一起,将朕的權利,變成了他的權利。帝王獨裁,變成了可笑的首輔替行。”
首輔可以憑借着當初哄騙了皇帝帶來的權利,威風一時,可想要長久下去,也根本不可能,皇權終究是皇權,當帝王成長,不再願意縱容,想要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之時,“相權”、皇權之争,勢必有一場腥風血雨。
“你知道王順為什麽能這麽嚣張呢?因為當初朕信賴他,就像是你信賴沈長青那樣。”
或許皇帝也早已經參破了這場可怕的輪回。
他們都會信任那些外臣。
皇權至上,最後就成了一個可笑的笑話。
所以,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了。
沈長青不得不死。
“朕這一生,做什麽也都要掣肘他人,都要被外臣牽制,你呢,也要跟着赴朕的老路嗎。”
他說,“朕都是為了你好。”
算起來說,他的這幾個孩子中,最像他的也就是太子,所以或許是這樣,到了最後,他也落入了和他一樣的境地。
不過如今,他會為他解決好這一切的,他勢必不會讓他重蹈覆轍。
趙錦鶴聽了太和帝的話之後,久久沒有反應。
他看向他的眼神,都帶了幾分崩潰。
“為了我好?”
他怎麽能說是為了他好呢。
他從頭到尾都是為了自己的私心,他對這事帶了執念,他勢必想要打破這場桎梏,可是最後卻說是為了他好。
他把沈長青當成了一顆棋子,既想讓他教他立身做人,卻又怕他成了下一個王順。
他最敬重的太傅,可在他父皇的眼中,卻連個人都算不上。
用之即來,厭之即棄。
趙錦鶴不明白,沈長青為什麽會是下一個王順呢?
“老師不會是他,我也不會是父皇,永遠不會是……你自己心中有傷,所以誰也不願意相信,可是,他是我的太傅,是我的老師,你憑什麽這樣欺負他?!”
說到了這裏,趙錦鶴近乎是嘶吼出聲。
他們無情,他們無義,所以也理應覺得別人都和他們一樣是嗎。
可即便太子已經這樣失态,即便他說的話堪稱大逆不道,但太和帝的表情仍舊很淡很淡,他看着他的眼,就連生氣都沒有。
他只是說,“嗯,你越是如此,朕越不會覺當初的決定是錯的,畢竟當初,朕也和你現在一樣。朕離不開他,就像你離不開沈長青那樣。”
可是現在,他不會再讓舊事再重新演一遍了。
關乎沈長青叛國一事,太和帝最後也只是說,“王順現在還不能有事,北疆還要他的人打仗。”
現在北疆的戰局,不容許再換一個總督了。
這便是說,即便錢志說出了當年的真相,也沒什麽用。
太和帝毫不避諱地道:“沈長青的冤屈,等到了時候,總會洗幹淨的。”
或許是趙錦鶴登基之時,或許又是其他時候。
趙錦鶴還想說些什麽,可皇帝又已經開口了,“朕知你今日累了,說了些糊塗話,回去吧,朕不和你計較。”
說罷,也不再待趙錦鶴開口,就先轉身要回享殿。
可是身後又傳來了趙錦鶴的聲音。
太子的聲音似乎比冬風還要凜冽。
他說,“我同父皇不一樣,是父皇親自把我逼迫到了這樣的境地,若不是父皇,我又何至于會對老師這般念念不忘?父皇不喜我,我連太子都不如,老師喜我,我自敬老師。”
愛會往愛你的人那裏傾,愛情是這樣,友情是這樣,師生情是這樣……就連皇家中最稀薄,不常見的父子情也是這樣。
他為什麽會這般放不下沈長青,說到底,還不是被他逼的嗎。
皇帝自己落在這樣的泥淖中,卻把自己的太子也逼成了這樣。
趙錦鶴不再期望得到他的回答,失望地看着皇帝的背影,轉身離開。
即便已經洞悉了這場陰謀,知道這場真相,可太子再也不會像當初那樣痛哭流涕。
他有的,只是對皇帝的失望。
這場關于外臣,關于老師的桎梏,他早就已經不在其中,只有太和帝一人為此苦苦掙紮。
聽到了太子的話,太和帝久沒有動作,在原地停了許久。
他那巋然不動的表情,恍惚間出現了一道裂痕,他* 的眼底流露出了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可是最後,還是很快就被遮掩,他神色如常,又重新進了享殿。
衆人見他回來後面上沒什麽表情,便也都沒做聲。
直到了祭拜祈福結束,皇帝下令一切結束,衆人起身往外去。
獨獨皇太後沒有離開。
她站在一旁看着仍舊跪在原地的太和帝,出聲問道:“方才太子這般急切來尋你,所為何事?”
聽到這話的太和帝沉默了一會,而後終于出了聲。
他看着她如實道:“方才太子找朕,帶來了沈長青當初的部下......”
太和帝話還未完,皇太後神色就已變了變。
即便很快就遮掩了下去,但還是叫太和帝輕易捕捉。
太和帝看着她,沒有停頓又繼續道:“那個部下他說,當初沈長青通敵叛國,是老師叫他誣陷的。”
皇太後聞此神色更難看,馬上道:“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一年之久,這個部下他的來路可叫查清楚了?別是誰來胡謅胡言。你的老師為人如何,難道你還不知道嗎?這個太子光想着為沈長青翻案,當真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太和帝也就說了那麽一句,皇太後就已經如此激動的辯駁。
太和帝擡眼看了她一眼,眼眸中帶了一絲嘲弄。
随即,他輕笑了一聲,道:“母後何必如此着急,朕還什麽也沒做呢。太傅為朕好,朕難道會不知道嗎?放心吧母後,朕這次還會和從前一樣,當做什麽事情都沒發生的,就像當初母後教朕的一樣。”
這話一出,皇太後臉上的表情反而凝固住了。
他這些話的陰陽之意實在明顯,皇太後又怎麽可能聽不出來。
是了,皇帝早就已經不是當初的皇帝。
再讓他去做當初的事情,又怎麽可能會願意。
皇太後還想說些什麽,卻先一步被太和帝打斷。
“其實朕一直都挺不明白的,瓊璋還活着的時候,母後就總是對他好一些,不論他犯了什麽錯,母後都會護着他,可是不論朕怎麽做,母後卻總是說,不夠好,還是不夠好。”
“朕不是才是母後的孩子嗎?”
人這一生,終究會被年少不得之物,困其一生。
他都快要四十了。
可是還在為當初少年時候的事情耿耿于懷。
他不明白,他實在不明白,他才是從她肚子裏面爬出來的孩子,瓊璋又不是。
可是那些哄人的話,她就從來沒有對他說過。
幾歲的時候不曾說,十幾歲的時候也不曾說,到了後來當上皇帝,更不曾說。
為什麽他叫瓊璋,而他要叫正則。
他們給他取的字都那樣好。
沒有人知道,當初他聽到王玉興沖沖地和他分享“瓊璋”二字的時候,他心裏面有多酸。
有的人名字裏頭都帶着叮呤當啷的金玉,而有的人,這輩子也就只能有那樣平庸的名字。
帝王又如何。
沒有愛,沒有權。
“母後不愛父皇,所以也不愛我是嗎。當初父皇還不曾薨逝之時,母後就經常和王順厮混在一起,說什麽憐惜孤寡,才會更疼惜王玉。您......真的沒有自己的私心嗎。”
王順年輕的時候是驚才絕豔的狀元郎,在皇太後還是皇後之時,一回宮宴,皇後落水,為其所救,這事知道的人不多,太和帝算是一個,那個時候他才五歲,看着自己的母親倒在王順懷中哭泣,哭得很傷心。他想,她應當是被吓哭的,因為那次落水,她差點沒了性命。
索性皇帝大度,對這些事情并不在意,甚至還封鎖了消息,若誰敢瞎傳,就杖斃誰。
王玉那個時候比太和帝還小,自此,皇後對皇帝說,憐惜孤孩,時常會讓王玉入宮,照看其一。
先皇仁善,仍舊沒說什麽。
王玉沒娘,可是他的母後卻将他看做了親孩子。
太和帝那個時候也沒想些什麽,他覺得王玉從出生就死了娘,确實也很可憐,直到年歲越來越長,才終于啧摸出了些不對勁的味道來。
母後和王順......從那次落了水後就開始不對勁了吧。
太和帝看向皇太後的眼中,終于顯露出了幾分厭惡,他說,“父皇對母後如此,可母後為什麽要做出這樣的事來呢?”
父皇對她這樣好,可她要這樣對他?
年少的太和帝并沒有将那些事情放在心上,那個時候他哪裏懂得那些什麽蠅營狗茍之事,而且父皇都沒說什麽,他想,那更沒什麽事了。
他甚至還聽信了母後的話,把王順看得比自己父皇還要親一些。
提起先皇,皇太後的臉色終于變了變。
她看向皇帝,嗓音也帶了幾分尖銳,那張雍容華貴的臉此刻皺成了一團,“我做出什麽樣的事來了?我怎麽了?你現下提起瓊璋,無非是在疑心我和王順有染!可我到死也沒有和他媾和過,也沒有做出過對不起你父皇的事來,這樣難道還不夠仁善嗎!”
“現在就在享殿,這樣的話,我也敢說,我不怕遭天譴!”
皇太後像是想起了什麽傷心事,她指着皇帝,語氣也不大好了,平素儀态大方的人,在這一刻卻那樣激動失态,她質問他,“我和王順青梅竹馬,我和他本都差點說好了親,我和他就該在一起,如若不是你的父皇,我該這樣?!我會這樣嗎!你替他說話,你都知道些什麽,你要去替他說話!”
皇太後這話一出,空氣中陷入了一陣長久的沉寂,誰都沒有說話,許久過後,只有皇太後的啜泣聲。
曾經的太和帝不懂他們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等到太和帝等到長大之後,再回看過去,才發現了不尋常之處,只是,他自以為已經勘破了他們之間的那些事情,他以為一切的開始是那次皇後落水。
原來,開始是在皇後還不是皇後的時候。
一切比他想得還要早一些啊。
太和帝沒有再說話了,事到如今,他實在是不知道該去說些什麽了。
瓊璋不是她的孩子,可她愛他,因為她愛王順。
他是她的孩子,可她卻不愛他,因為她不愛皇帝。
愛屋及烏,恨烏及烏。
太和帝自認為自己前十幾年足夠良善了,不論他們怎麽偏心,他還不是把他們看作最親近的人嗎?
父皇對不起母後,可是他呢,她為什麽要這樣對不起他。
他們為什麽又要那樣對不起他?
太晚了。
現在說些什麽都太晚了......
萬事都有盡頭,他這十幾年,每天都想擺脫他們的束縛,現在一切都快要結束了,沒必要再去說些其他的話了。
他呵笑了一聲,道:“母後對王順好,讓兒子做他的提線木偶,沒事的,他想要的東西,他都會得到,就像是從前一樣。”
太和帝臉上已經恢複了尋常的神色,他問她道:“瓊璋還有個孩子,母後知道嗎?”
皇太後自然不知道。
瓊璋不會告訴她的,因為她知道了肯定會和王順說。
皇帝笑了笑,起了身,他看着皇太後道:“看吧,母後,你對他再好,可有些東西,他死了也不會告訴你。”
說完了這話,他就往着殿外去。
皇太後面色難看,總覺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她沖着太和帝背影喊道:“你什麽意思?你想要幹些什麽......!”
可這一回饒是皇太後如何說,太和帝都沒有再回頭了。
王順想要的東西他很快就能找到答案。
只是這一回能不能承受得住,就要看他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