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結局

第73章 結局

姜南的死刑最後是皇上親自的下的。

太和帝确實遵守了他和王順的約定, 姜南犯下了渎職行賄的罪,定個死罪,很輕易。

不過他也在另外一種意義上網開一面了,除了姜南死刑, 姜家的其他人倒沒再罰。

至于宋家, 宋賀被停職半年,罰俸一年。

那莫名被牽扯進去的宋玄安, 自然是撤去了姜南給他安排的官職。

這一步于皇帝來說一石二鳥, 既是嚴懲了貪污行賄這等劣行,二是告訴衆人,當今科舉才是大勢所趨, 蔭官不可取。

姜南的死期定在了二月二十。

處絞刑。

二月下旬,接連下了兩月的雪終于停了, 唯一不變的是,空氣的風, 還是那樣刺骨。

二月底的日子,仍舊不暖和。姜南行刑的那個日子是一個陰雨天, 空着飄着小雨,空氣又濕又冷, 刺得人肌膚生疼。

正午時分, 看熱鬧的人也很多,那天王順混跡在人群之中, 看着姜南行刑。

他等這一天等了很久。

他幾乎是用自己所有的一切,去換來了姜南這樣一個下場。

然而, 事到如今才發現, 複仇并不是一件多快意的事。

看着姜南漸漸沒了聲息,這一刻王順卻什麽感覺都已經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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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為期十幾年的複仇, 現在落下了帷幕,可王順的心,卻古井無波。

或許是早就已經麻木了,他的心,他的身軀,都早已經行将就木。

他付出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

王順的結局,早在瓊璋死了的那天起就已經寫定了。

他的後半生,注定是一場陰雨潮濕的梅雨季,永遠沒有晴天,直到人生盡頭。

姜淨春和顧淮聲也站在人群的後面,直到這裏結束,兩人也久久無話。

顧淮聲身後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現下也已經能夠出門了。

之前的時候,顧夫人一直讓他去救姜南出來,但後來,皇帝下了令,這便再也沒有辦法了。

在這處看完了姜南行刑,他們都沒再說什麽,就要往回家去。

姜淨春直覺寒風刺骨,冷得不行,一個勁地往顧淮聲身上去蹭,顧淮聲知她看完一場行刑,心裏面終歸是怕,便伸手将人攬進了懷中。

“沒事的,都結束了,我們回家去。”

他撐着傘,把人攬得很緊。

姜淨春擡頭望他,“我想吃糖葫蘆。”

嘴巴裏面苦得很,想吃些甜的。

顧淮聲道:“好,我們去買。”

姜淨春和顧淮聲走在了回去的路上,卻碰到了剛散場了離開的王順。

王順整個人老了許多,同年前相比,判若兩人,他的頭罩在圍帽中,只能通過他那蒼老的眼辨認出這個人來。

姜淨春也有些吓到,她還記得,上次秋獵的時候,王順看着不是還好好的嗎。

翻眼也不過三四月,怎麽整個人一下子就跟攝走了魂魄一樣。

姜淨春和顧淮聲碰到他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就見王順臉色一變,而後眼神閃躲,轉身就走。

他的步伐有些快,快到有些淩亂,甚至還差點摔了一跤。

這是怎麽了?

他怎麽看着像是在躲他們一樣。

姜淨春和顧淮聲都有些不大明白。

不過王順出現在這裏,顧淮聲也沒什麽好意外的了,姜南落到如今這樣的境地,不就和王順脫不開關系嗎。

兩人抿唇無言,卻也沒将這事放在心上,并肩離開。

*

姜南死後,姜淨慧當日就收拾行囊離開了姜家。

離開前,她去了趟宋家,找了宋玄景。

宋玄景的臉上又有傷,想來是那事暴露,他挨了宋閣老的教訓。

他見姜淨慧大包小包的東西,愣了一瞬,而後問道:“這是要走了?”

姜淨慧點頭,她看着宋玄景身上的傷,問,“又被欺負了?”

宋家的人總是喜歡欺負他,從小打到大,他家的主母不疼他,因他姨娘的緣故,總是喜歡給他使絆子。

除了那個父親對他好點,其他的人,都看不起他,嫌他是個庶子。

當初宋玄景來王家的時候,姜淨慧總能看到他身上有傷。

王順于他有恩,一次宴席上,他看出了他那窘迫的境況,将他招安到了手下,宋玄景憑借着首輔的勢,在兵部裏頭也走得越來越順了,仕途好了,日子也漸漸好過了起來。

王順吩咐的事情,他不會不做,只是幫王順做了那件事後,宋家于他再沒可能了,事發之後,宋閣老一下子就猜出他心懷不軌了。

況且,宋玄安現在,也不是當初的那個傻子了。

再争,難上加難。

他看着姜淨慧的行囊,眼神也動了動,他笑着問,“你這一個人在路上不安全,一起做個伴?”

姜淨慧聽到他的話,也愣了,反應過來後,眼中浮起了笑,“當真?”

宋玄景馬上道:“等我。”

說着,就去收拾了東西。

*

這一夜回了家後,姜淨春還是覺得自己身上冷得厲害,纏着顧淮聲早點上床陪她睡覺。

顧淮聲也沒多說,知她還是對今日的那副場景心有餘悸。

膽子小得厲害。

顧淮聲将人抱在懷中,她的身子很軟很暖,兩人依靠在一起,被子很快就暖和起來。

姜淨春悶在他的懷中,問他,“你明日是不是就要回去上值了?”

他的傷已經好了,該要回都察院了,顧淮聲“嗯”了一聲,聲音聽着也有些悶悶的。

懷中的人無言,顧淮聲輕笑了一聲,道:“怎麽了?上個值還舍不得了?”

姜淨春馬上道:“哪裏有。”

雖然話是這樣說,但她也已經漸漸習慣了顧淮聲在家的日子,一下子去上值了,确實是有些舍不得,不習慣。

顧淮聲聽她這樣說,也沒再同她嗆了,他說,“我這又不出遠門,上個值而已。”

姜淨春也沒再說了,又往他的懷裏面蹭了蹭,她不再說話,睡意漸漸席卷而來,他的懷裏窩着暖和得舒服,姜淨春沒有一會就睡過去了。

直到晚些時候姜淨春睡着了之後,屋子外頭來個丫鬟,把尚醒着的顧淮聲喊了出去,說是書良有急事來找。

原是當初岑音的事情有下落了。

書良被那個消息駭到,馬上就過來尋了顧淮聲。

他們去追到了李郎中後,問出了關乎岑音的下落,審問一番之後,卻發現,岑音當初是被李郎中送給了王順的兒子王玉。

顧淮聲聽到了書良的話,眉頭也緊緊擰了起來。

王玉?

瓊璋......

瓊璋确實是有金玉之意。

從前倒也不會将這兩個名字放在一起聯系,可是現在,被人放在一起提起,一下子就覺瓊璋就是王玉沒錯。

顧淮聲忽然好像明白了些什麽。

瓊璋就是王玉。

姜淨春的父親是王玉?

王玉他是知道的。

他是王順的兒子......只是好像很早就已經去世了。

顧淮聲捋了捋,這一刻,所有的東西好像都清楚了起來。

王玉......

他當初和姜南一起去的南方,忙改稻為桑的事情。

後來姜南和宋黨的人贏了那塊地。

而王玉好像就是死在了那裏。

所以,王順和姜南的仇原來是王玉嗎?

王玉死在了江南,沒能再回來,留下了岑音母女。

什麽都通了。

王玉不是不要她們了,是他回不來了。

可是王玉死了......現在的王家,只有王順了。

他們還是政敵,是敵人。

這倒不是什麽。

顧淮聲不在意。

如果姜淨春要認王順,他不會說什麽的。

畢竟,她就那麽一個親人在世了。

只是,怎麽說?他該怎麽和她說這件事呢。

顧淮聲第一次碰到這樣棘手的事情,一時無措,竟不知道該怎麽辦。

可就在這樣想着之時,姜淨春醒了,她從裏屋出來,喊了他一聲,“表兄。”

聲音還帶着剛睡醒的迷蒙,不知為何還有些哭腔。

屋內昏暗,只有從屋外傾進的月光。

書良見到了姜淨春出來,馬上低頭出去,順手還把外頭的門關上了。

顧淮聲不再多想,朝着她走過去,見她一身中衣外頭只披着一件單薄的外裳,他馬上拉着她的手,進了裏屋帶着人鑽回了被窩。

“不冷啊?”他方才似聽她的聲音帶了幾分哭腔,撫着她的腦袋,問道:“怎麽了?是做噩夢了嗎。”

姜淨春今日被吓到了一些,晚上就做了不好的夢,顧淮聲離開,她覺得自己身上越來越冷,加上做了噩夢,又冷又怕,一下子驚醒。

她好像聽到了有人的說話聲,出來一聽,就聽到“王玉”二字。

然後,顧淮聲就一直一直沒有說話。

姜淨春冷得不行了,等不下去了,就開口喚了他。

兩人鑽了回去,好不容易重新暖和了起來。

姜淨春沒有回答顧淮聲的話,只是道:“我都聽到了。”

顧淮聲眉心一跳。

他問,“聽到什麽了?”

姜淨春道:“王玉。”

她聽到王玉這兩個字。

姜淨春問他,“他就是我爹嗎。”

顧淮聲見她既已經聽到了,也沒再隐瞞下去。

“嗯。”

顧淮聲沉默了片刻,又開口道:“他......是王順的兒子。”

顧淮聲感覺到懷中的人身體都僵住了。

王順的兒子......

怎麽會是王順的兒子呢。

姜淨春沒說話,她顫着聲音問顧淮聲,“那他為什麽不要我們呢?是他不喜歡我們嗎。”

顧淮聲嘆了口氣,将她抱得更緊了一些。

“不是不要你,他很早很早就去世了。”

王玉是王順的兒子,可是王順沒有兒子。

所以姜淨春也知道顧淮聲現在說的都是真的。

王玉在很早很早就去世了。

姜淨春聽到這個,還是泣出了聲來,她悶在他的懷中,哭聲壓抑,非常沉悶。

顧淮聲聽得,心也跟着碎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爹,爹卻已經死了,祖父還是素來和他們不對付的王順。

顧淮聲都有些不知道怎麽面對,姜淨春又該怎麽去面對呢。

他抱着她,他的頭抵在她的頭上,一只手輕輕地拍着她的背,他說,“表妹,哭吧......痛極也不必再忍了,哭出來吧。”

姜淨春哭得更厲害些了。

爹沒不要她們,爹是死了......

這個遲來的答案快讓姜淨春都喘不上氣。

那還不如不要她們呢。

她也不會再為他落眼淚。

王順......

王順是她的祖父。

王順又知道嗎?

姜淨春想起不久之前,王順罵她沒有教養,他很嫌棄她,他一直都很嫌棄她。

而在今日,他撞見她,為什麽要像見了鬼一樣呢。

可是王順看着也快要死了。

她真的......兜兜轉轉找到了自己的親人,可是,他們一個兩個,都已經離她遠去。

有緣無分,真是苦得要命。

姜淨春哭了許久許久,哭聲才漸漸小了下去。

顧淮聲問她,“想要見見他嗎?”

姜淨春知道他說的是誰。

想要見王順嗎。

他這個人,嘴巴很毒,做人做事都不好看,他還和顧淮聲也很不對付,她知道,他還差點殺了顧淮聲......

可是,他是她的祖父。

是這個天下,唯一一個和她有着血緣關系的人了。

她和他流着一樣的血,不可質疑。

如果不見一下,姜淨春覺得自己一定會後悔的。

姜淨春對顧淮聲道:“我想見他......你會不高興嗎。”

她不能那麽自私,也只想着自己。

王順和顧淮聲,水火不相容,她都知道的。

顧淮聲低頭,嘴唇碰了碰她的額頭,他說,“想見我們就去見,沒什麽的。他雖然和我不大對付,雖然是政敵,雖然差點殺了我......但是,不重要......”

這些都不重要。

表妹最重要。

她都可憐倒黴成了這幅樣子,他的一切在她面前,好像都沒什麽。

愛,會将一個人的痛苦放大,姜淨春的可憐,在顧淮聲眼中,覺得她就是天底下最最最倒黴的小孩。

沒有人,會比她還倒黴些了。

“睡吧......明日,我們就見見他。”

姜淨春被顧淮聲拍着背,好不容易終于哄睡着了。

翌日,顧淮聲本要去上值了,卻因着王順一事,又往後延了一日。

兩人前往了王家。

王家的下人聽到是他們來了,進去傳了番話後便馬上把人引了進去。

王順已經快下不了床了,早已病入膏肓,但聽到是顧淮聲和姜淨春上門,他還是強撐着起了身,坐在了堂屋之中等着他們的到來。

太和帝還沒想着如何處置他,畢竟,好歹他裝了那麽多年的尊師重道,也沒必要在王順最後快死的時候去撕破臉皮。

本朝重孝道、師道,也不是說說玩的,一個好名聲,可以讓太和帝博得太多好東西。

王順坐在屋子裏面,昨日的雨已經停下來了,今晨就出了太陽,現下地上的水都已經幹了透。

出了陽光,正午的時候屋子裏頭其實就已經暖和了許多起來,比前些時日舒服太多。

但王順整個人還是裹得像個粽子似的,即便是裹成了這樣,也還是好冷。

他這一刻竟在想,阿玉死前,一定也是這樣冷的。

沒想一會,姜淨春和顧淮聲的身影就出現在了門口。

王順擡頭看去,他們踩着光來,一雙金童玉女,身上到處都是勃勃生氣。

從前的時候,他很讨厭顧淮聲這個人,因為他總是和他作對,可是現下,看他和姜淨春站在一起,連帶着也看順眼了一些。

他多少能猜得出他們今日來找他是做些什麽。

他見他們走到了跟前,視線落到了姜淨春的身上。

姜淨春也在看他。

王順一時之間竟然都忘記了怎麽去開口。

許久之後,還是身旁的王福提醒了他,他才終于反應了過來。

“坐吧。”

王順指了指一旁的椅,動作都帶着幾分緩。

都不知道是不是姜淨春的錯覺,總覺得王順一天不如一天,今天看着比昨日還要糟糕些。

兩人一并入座,姜淨春低着頭,沒有先開口說話,是顧* 淮聲先開了口的。

他問,“是你殺了姜南?”

王順沒有隐瞞,點了點頭。

顧淮聲又道:“因為他殺了王玉?”

提起王玉,王順默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而後,王順竟輕笑了一聲,繼續道:“沒什麽複雜的道理,姜南殺了我的兒子,我就要毀了他,就這樣而已。”

只是毀了姜南的同時,連帶着毀了太多的人。

包括但不僅限于他自己。

命運就像是一個漏壺,周而複始運作着,所有的一切都順着它原有的軌跡行走,但,當這個漏壺被人推了一把,砸出每一粒沙子,濺到了人的身上,足以砸死每一個人。

姜南殺了王玉,他就是那個推倒了漏壺的人。

所有的一切,全都被打亂了。

所有被殃及的人,都沒有什麽好下場。

王順根本不敢再去看姜淨春,一看姜淨春,就想起她那慘淡的前半生。

就想起......她如今落入這樣的境地,也有他的一份“功勞”。

太糟糕了。

他一想起這個,眼睛就忍不住泛濕。

他聽到姜淨春開口,他的餘光看到,姜淨春正在盯着他看。

姜淨春看着王順問,“你很嫌棄我們嗎?”

如果瓊璋沒有不要她們,那是王順不要她們嗎。

是她這個有着親緣關系的祖父,嫌棄她們嗎。

王順反應已經快不起來了,可是聽到姜淨春的話後還是馬上道:“我沒有嫌棄,我不知道你是阿玉的孩子......”

他也知道,姜淨春是在為上一次秋獵他說過的那話耿耿于懷。

可是,他真的不知道,她是瓊璋的孩子。

如果早點知道,他會馬上就把她們母女倆人接回家來,怎麽會讓他們在外面受人這樣的欺負呢。

不得不承認,他就是這樣一個偏私的人。

他冷血刻薄,無情無義,但就是一個偏私到了極致的人。

只要是阿玉的孩子,只要是他王順的孫女,她就算是缺條腿,缺條胳膊,她形貌醜陋,為人不堪,他也不會嫌棄。

如果早點發現,他要把所有所有的好東西都給她,他受委屈,也不能讓她受委屈......

可是哪裏有什麽如果啊。

他們現在認出了彼此,可是,他也已經要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了。

他知道錯了,可是他也要死了。

緣分淡薄如紗,一戳就破。

兩人相見,幾乎用盡了他的性命。

姜淨春聽到王順的話,鼻子也發酸,她很想問他,不嫌棄她們,為什麽不能早點帶她們回家,為什麽要讓她娘這樣可憐就死了,為什麽讓她在姜家過了那麽多年呢......

可是王順這個樣子,她不敢說這樣的重話,她好怕,他也要去了。

他也很苦。

很早很早就沒了兒子,已經一個人過了十幾年。

姜淨春不想再去想些別的事了,真的不想再想了,因為事實擺在她的面前,她只有這麽一個祖父了,她如果再想下去,他也要離她而去了。

不得不承認,在這樣的時刻,她就是這樣自私,她一點都不為顧淮聲着想。

她怎麽讓顧淮聲去面對王順啊。

那股痛苦折磨的感覺又湧上了心頭。

她又不争氣地哭了。

顧淮聲知道她在想什麽,他抓着她的手輕撫,不停地說,“我沒事的,你真的不用管我,表妹,你就這個親人了,不要錯過了。”

他也不想她錯過他。

和當初的敵人握手言和,挺難的。

可是,難道要讓姜淨春眼睜睜看着最後的親人死在她眼前嗎?

怎麽可能。

就在這個時候,王順在一旁開口了,他低着頭,合着眼,臉上似也有苦痛之色,“你的老師,對不住啊......我和他是政敵,我沒辦法,他不死的話,新政推下去,我活不了......”

政敵就是生生相克,這輩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可是殺了就是殺了,他用那樣的法子殺了沈長青,他這手确實也髒得很。

怎麽就是沈長青呢。

王順現在也有些後悔,為什麽就要是沈長青呢。

沈長青死了一年多,他也從沒跟顧淮聲說過什麽對不住,可是如今,再不說,他覺得自己沒臉面對姜淨春。

他如果還想奢求姜淨春能看他一眼,當初犯下的錯,必須就要承擔。

王順說,“我會上書陳情,将當初犯的錯,一五一十認下......”

是死是活,也都聽天由命了。

那兩人沒有再說話,沈長青的事,他們沒資格開口,沈長青死的也很可憐,如果王順要陳情,他們不會開口阻攔的。

姜淨春問他,“那你會死嗎?”

王順笑,“小春,這不重要了。”

“我想要聽你喊一聲祖父,成嗎......”

這個要求很過分,他從來沒有為他盡過遮風擋雨的職責,卻想要從她這裏偷來一聲祖父。

姜淨春眼淚掉得厲害,她看着他,最後還是喊出了那一聲。

“祖父......”

她現在已經沒有資格去擰巴了,她也不想讓他留下什麽遺憾。

王順聽到這一聲,人也終于有了幾分活氣,他笑,笑得厲害,道:“謝謝你啊,小春。”

對他這樣的人,還這樣良善。

王順道:“便這樣吧,能聽到這一聲,死也值得,你們回吧,我這髒了,來多了也不好,回吧。”

和他這樣的人沾了關系,身上也都變髒變臭了。

“去吧......”王順笑着對他們揮手,“往後若還有機會活着,再來看看,現下,回吧......”

見王順這樣,姜淨春和顧淮聲也終沒有再留,兩人往外去了。

姜淨春看着真是有些舍不得王順,一步三回頭地看他,直到再也看不見。

兩人出去王府,姜淨春卻更心傷,她撲進了顧淮聲的懷中。

“他會死嗎?”姜淨春問他。

其實這個答案顧淮聲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王順會不會死。

但,他看着快病死了。

顧淮聲道:“皇上多少會顧忌他這個老師的身份,你別怕,不會有事的,而且,他已經六十多了,便是走了,那也是壽終正寝。”

姜淨春的父親、母親,還有她的祖父,所有人都很愛她,可是,他們都在離她而去。

他不會。

他會一直愛她,一直陪着她。

他不會再離開她。

*

那日過後,王順果然說到做到,他還了沈長青清白。

沈長青的冤屈洗淨,皇帝還為其追封爵位稱號,設太廟。

但,太和帝卻也出奇地沒有殺王順,或許是皇太後的緣故,又或許是他老師的這個身份,太和帝最後選擇善始善終,革去了他的官位,抄家,貶為庶民。

命,好歹是留住了。

世人皆稱皇帝仁善。

這一年,宋閣老成了新一任的首輔,內閣空出了一個職位,顧淮聲被皇帝選入了內閣之中。

這個以新政為首的內閣班子被重新組了起來,但,原來兩個王黨的餘孽卻也沒有被革除。

屬于皇帝的權利,如願以償從王順的手上,回來帝王手中。

已故太傅的新政,也推行了下去。

喜至慶來,永永其祥。

北疆的仗終于打了起來,陳穆清的父親是個厲害的将軍,當總督也很厲害,那邊戰況良好,約莫今年過年之前就能回來。

這個難熬的冬天終于過去,萬物複蘇,終于迎來新春。

五月,深春時節。

姜淨春前一段日子都在忙着鋪子裏頭的事情,快給人忙壞了,剛好陳穆清又邀她去了馬球場,她求之不得,馬上就過去了。

這天顧淮聲在家休沐,見她出門,問了一聲,“去玩?我在家,你還出去......”

難道外面的東西,比他還好玩一些嗎。

姜淨春剛踏出門,聽到他這話當即折返了回來,她踮起腳往他臉上親了一口,道:“這馬球好不容易就一場,等我回來嘛。”

聽到了姜淨春這樣說,顧淮聲也沒再說些什麽了。

他又抓着她親了一口,才肯放人離開。

顧淮聲老老實實在家中等着姜淨慧回來,可是還沒等到姜淨春回來,就先聽到外頭的丫鬟急匆匆跑進來。

“公子,不好了,小姐又在外頭和人鬧起來了。”

顧淮聲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趕緊出了門去看。

去了馬球場後,卻發現是姜淨春又在和樓妍妍吵架。

她們兩人吵架的聲音,顧淮聲大老遠就能聽見。

“你這人打髒球的毛病怎麽就一直都沒變呢?從前這麽愛打,現在還愛打!”

是姜淨春的聲音。

後來又聽樓妍妍追着嗆,“你打不過就不要打,又賴別人玩得髒,找什麽借口嘛......”

“你再瞎掰,揍你信不信?!”

從前的時候她們兩個湊在一起就愛吵,現下兩個人都成了婚,還是這個樣子,吵來吵去,還是為了一樣的事。

顧淮聲趕了過來,見沒出什麽事才松了口氣。

看到姜淨春捋個袖子耀武揚威的勁,嘴角忍不住笑。

還和從前一個樣子。

人群漸漸安靜了下來,因為大家發現顧淮聲來了。

他就是這樣,一出現,大家都注意到他,然後不約而同變啞巴。

姜淨春一看到顧淮聲,就委屈地撲了過去,“表兄,她又欺負我!”

樓妍妍氣壞了,剛想開口繼續和她掰扯,她的夫君也趕了過來,馬上按回了她張口就要吵的嘴巴,他湊到她的耳邊道:“姑奶奶姑奶奶,惹不起的,咱不鬧了哈,回家你打我抽我都行,別同他們鬧......”

樓妍妍還沒來得及再開口,就已經被她的夫君半拖半抱着拉走了。

姜淨春還對着她的方向一個勁的使鬼臉。

顧淮聲看了後,笑着問,“現在得意了?”

這小人得志的樣。

姜淨春也不客氣,笑,“當然。”

可不得意嗎。

夫君出來撐場面,她當然得意了。

周遭的人見顧淮聲來了,樓妍妍被拉走了,沒熱鬧看了,也就都散開了。

姜淨春和陳穆清揮手道了別,便和顧淮聲回家了。

兩人走在去馬車的路上,姜淨春趁着顧淮聲不注意,蹦到了他的背上。

顧淮聲把她背好後,問她,“剛剛有沒有跟人打架?”

一來就聽到她說要揍別人。

“我怎麽可能真打她,一打她指不定要喊破天去,我就吓唬吓唬她得了。”

顧淮聲輕笑了一聲,打趣道:“你現下倒聰明得很。”

姜淨春聽到這話也笑,把頭埋進了他的脖頸裏面蹭了蹭。

“你這身上都是汗就喜歡蹭我。”顧淮聲頗嫌棄,但還是把她擡了擡,背得更牢了些。

姜淨春又蹭顧淮聲的臉,“就蹭就蹭。”

顧淮聲忍不住被她這無賴樣氣笑,笑聲在空曠的室外如珠玉清潤。

顧淮聲故意往她的臉那邊轉了頭去,姜淨春一時候不查,兩人的唇就碰到了一處。

看着她懵,顧淮聲卻笑得更厲害。

暖陽灑落,嫩柳垂落在兩側,山河錦繡都帶着柔意。

光也偏愛他們,将他們照得明朗了幾分。

歷經世事,身邊的人還是當初的人。

苦厄難渡,卻總有人一把一把攙扶着你走出黑暗。

天光正好,一切正在迎來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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