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春日宴(29)

第63章 春日宴(29)

“這是停雲閣?”衆妖魔以自己的辦法爬到塔頂,他們看着眼前一切,各個瞠目結舌。

“傻站着做什麽?快救人!”

有翼妖魔化出原型,腳爪勾住昏迷中的倒黴鬼,丢到一旁安全的地方。那裏還有人給他們喂食解藥。

“鶴君在何處?”他們問第一個上來的孔雀大妖。

孔雀黑着臉,狠狠一踹被光圈包圍的塔頂,然而塔頂紋絲不動。他咬牙切齒:“在裏面。在裏面的還有青鴻。”

“青鴻又想做什麽?”妖魔們一聽到這個名字就冒火。

“不管他想做什麽,肯定不是好事。”

醒來的妖魔越來越多,其中甚至有不少玩家。而停雲閣的建築卻一片一片塌陷。

這些建築物伴随火勢化作流星雨,火焰在地面炸裂,又點燃了地上幹枯的藤蔓和野草,地表化成火海。

黑煙中蟲屍如落雨一般,空氣中充滿了蟲子燒過的焦味兒。

“就像地獄。”劫後餘生的玩家後怕道。

通道內的玩家也在用盡辦法向上爬,黑色煙霧越來越重,蟲子越來越少,玩家還在争奪所剩不多的碧色花。

薩曼剛剛揮退一個順着他的道具爬上來的玩家。

借用他的道具上來,可以。想要把他打下去,彎道超車,不可以。

薩曼握着繩索筆直向上,他可以通過牆壁上的孔洞看到外面,黑色煙霧翻滾,還有紅色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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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透過孔洞看到的模糊影像仍殘留在眼中,白衣妖魔是否也看到了他?他是怎麽來到這裏的,因為黃昏的塔影?

薩曼捏住剩餘的碧色花,擡頭仰望。

外界一切都被結界隔絕,塔頂內依舊安靜。

任逸飛伸手扯斷一根頭發絲粗細的管道,透明膠狀黏液一滴滴流出來:“消失的妖魔,都化成了這樣的黏液?”

青鴻不說話,他這個态度已經說明一切。

“什麽時候開始的?一百年前,花籬帶着這個逆天造子的方法找到你,此後,你取了我的心頭血,改造自己心髒,用于培育這個孩子。”任逸飛的視線集中在那個石卵上。

這孩子在他父親心髒處長大,每時每刻都在吸取養分,這養分可以是他的父親,也可以是蒼生。

“生靈為祭,這孩子就算出世了,也是世人所不容的魔頭,此後都要活在追堵逃生之中,這便是你要的?”

任逸飛的聲音很平靜,平靜裏卻醞釀着翻湧的怒火。

任逸飛在這裏,因為鶴君的‘三滴心頭血’在這裏。幸存的玩家在這裏,他們的目的大概率也在這裏。

而春日宴的目的,甚至整個副本存在的基礎,都是這個孩子。

【逢魔為界,鬼夜行。】

【蟲飛怨生處,以愛為名,開花結果。】

一切線索指向這個小世界,‘鬼’此刻必然就在這裏,不是在樹下,就是在樹上。

跟着來的大妖們,更多是為複仇,并沒有那種孤注一擲的瘋狂,不是‘鬼’。塔中的玩家或許有可能,但是可能性也不是特別高。

那就只有塔頂上的他、青鴻和石卵。

他當然不是。青鴻的可能性看起來很高,但是他既然相信了鶴君雙重人格的鬼話,那麽可能性也很低了。

任逸飛把目光轉向石卵。

‘鬼’是誰還用猜麽?

或許‘鬼’并不難判定,難得是找到它。以及找到它之後,可以越過保護者,對其審判。

他的面前就有一個保護者。

任逸飛往前幾步,一個光罩将他和青鴻包圍起來。

雖然他借了原主的力量,但任逸飛還是習慣完全掌控在自己手裏的力量,比如道具。真實之戒的效果是:謊言會導致一分鐘的技能失效沉默。

這是另一重保險。

真實之戒的效果啓動後,任逸飛說:“接下來的話,我不願意別人聽到。”

青鴻仔細辨認,似乎是個隔音的結界。其實這個房間自帶隔音效果,但他還是默認了此舉。

“我不會允許這個孩子出生。”任逸飛一句話青鴻發冷,“非因我不喜,只是無法帶給一個新生生命健康的生存環境,不夠格做父親,你我皆是。”

他一步步朝着石卵走來,青鴻步步後退。

“師兄。”青鴻的手剛伸出,就被一把抓住手腕往旁一帶,他腳下一軟,幾乎跌倒。

仰面看去,他師兄的那雙眼,冷得像結了霜的刀,刀刃貼着他的皮膚,從臉一直劃到腳踝,讓他戰栗不安,又無法躲閃。

鶴君是最有天賦的妖魔,多少人看着他,期待他的成長。而他也沒有讓人失望,即便他現在不是最強大的,以後遲早也是。

青鴻天賦不足,卻敢拼敢搏,一百年了,他以為自己終于成長到足以壓制師兄,但這個人卻只要一個眼神,就讓他棄械投降。

“師兄,我等了他一百年,只差這一日。”

青鴻終于驚慌,而任逸飛不解釋。

殘忍麽?接下來他還會更加殘忍。

任逸飛松開手,再向前一步。

他從不同情施暴者悲慘的過去和身世,因為受害者本該有的美好未來都被毀掉了。同情了施暴者,誰來同情已經無法發聲的受害者?

孩子自然無辜,可是死掉的那些又有什麽錯?

他将手按在石卵上,石卵裏的小嬰兒似乎感覺到了危險,一下驚醒過來,在裏面揮動手腳。

貼着卵殼的那小小柔軟的手腳,像是小貓的肉墊,帶着稚嫩的粉色,是還未接觸過世界的純淨樣子。

一根根的管道連接在下方,是石卵吸收營養的保證。

“不!”

沒有猶豫,沒有遲疑,任逸飛一刀劃斷了石卵四周圍細小的管道,也切斷了它吸收能量的路徑和以後所有的可能。

石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生命力,蛋殼都蒙上了一層灰色。裏面的小嬰兒蜷縮成一團,緊接着痛苦掙紮起來,嗚嗚的似乎在哭。

“你,又,殺我。”小小的軟糯的聲音出現在石塔中,先是兇狠,後面又伴随着輕輕抽泣,“父親,我好疼。”

任逸飛以為自己會無動于衷,握着匕首的手卻微微顫抖起來。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心髒處有細微的疼,卻不知道是從何而來。

又?

這個孩子,死在自己父親手裏,兩次。

任逸飛該笑的,因為他做了和鶴君一樣的事,他的演繹幾近無暇。那麽如今這種無措和茫然,還有死死壓下的酸楚,也是一種演繹麽?

真奇怪,這就是血脈相連的特殊感覺?

任逸飛從未想過結婚生子,他不想讓自己身體裏變态瘋狂的基因繼續遺傳下去,他也不知道如何去愛一個孩子。

然而這時他竟然感受到了這種血脈相連的特殊感情。

“鶴君還是鶴君。”青鴻坐在地上,低聲笑着。

“你那麽偉大,是我不配。”

随着手指無力垂地,他臉上帶出慘淡的笑,眼角濕紅,臉上還有一種終于等到結局的解脫:“此後就如你所說,一刀兩斷,不複相見。”

他甚至沒有再祈求,如果這就是結局,不如讓他帶着執念就此消亡。

還是仰視的角度,青鴻看着任逸飛,只字不提他和石卵血脈相連一損俱損的事,帶着點報複的心理。

“師兄,我若身死,你會有哪怕一刻的後悔嗎?”

之後再無別的,他安靜等待着,最後的結局。

任逸飛劃破手掌心,一手摁在石卵上。他的傷口一接觸到石卵,就緊緊吸附在上面,死死貼着,生命力從缺口向其傾注。

另一面,他的血液從傷口處低落,在管道平臺上自動‘畫’出一副陣圖。

“鶴君。”任逸飛感覺到,屬于‘鶴君’的意志在幫他。

未出生孩子的執念不足以支撐整個副本,幫助它的是鶴君留在它身上的力量,幫它進入荒蕪之角,遇到他們這群玩家。

“謝謝你。”屬于另一個人的意志消散了,徹底消失。

他的生命被一分為二,一份安撫着孩子,一份順着這些管道逆行傳輸到下面不幸遇害的妖魔處,為他們破開迷障,令其徹底醒來。

孩子痛哭的聲音漸止,所有的痛,都有人替它受了。

石卵的到來本就是逆天而行,當它離開,也會帶走一人生命,可以是青鴻,也可以是鶴君。

愛自己的孩子應該是生物的本能,鶴君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告訴這個孩子:它是被愛的。

無論孩子是否被動,它的确間接殺了許多妖魔。

替它承擔部分罪孽,讓它不至于死後還被人看作邪靈。這便是身為父親的鶴君愛一個孩子的方式。

任逸飛感受着生命力消失,微微仰起頭。

副本中,鶴君留下的角色任務是,取回三滴心頭血,他這也算是完成了這個任務。

這就行了。

青鴻本來已經等死,見狀大驚,站起上前要阻止他:“師兄你瘋了?”

“閉嘴。”任逸飛一手按在石卵上,一手丢掉匕首,抓着青鴻的衣領将其推開。

風在他周身環繞,形成一個隔離了世界的‘場’,青鴻無法靠近,也無法接觸。

青鴻之前以為自己知道了什麽是絕望,但現在才是真正痛苦,看着師兄慢慢死在自己面前。

任逸飛的聲音有些沙啞,他的頭發一寸寸化作灰白色,連眉毛和眼睫毛都成了灰白色。他冷冷地看着青鴻:“仔細看着。”

副本因為執念存在,而‘鬼’的執念就是出生。

他感到抱歉,是因為這樣一個虛假的游戲,任逸飛都不能滿足它出生的願望。

他知道這種絕望,他曾一次次死去,每一次都是這樣痛苦和不甘。有些事情不會因為經歷得多了就麻木掉。

他為此憤怒。

以鶴君的身份,任逸飛說了最後一段話:“将一個生命帶到這個世界上,即便不能給它無垢的環境,至少不能讓它一出生就直面怨恨和恐懼。

“為自己一點私願,任性造出本不能存在的孩子,甚至拖着無數無辜的人下水。你成功把自己感動了,然而我不能。”

這個孩子已經存在意識,無法出生是痛苦,出生一樣是痛苦。因為這世界上恨它的人太多太多,它此後一生都将活在這種恨意彌漫中。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一個不成熟的混蛋私自帶它來到世上。

任逸飛看向漸漸失去生命的石卵,也感受着自己身體裏生命力的流逝,靈魂都疲憊不堪:“我願意用我的性命,換它不必面對這個世界的殘酷,也不必背負這些怨恨和死亡。”

已經死去的無法複活,但還能掙紮的,就該盡量救回來。

“你要活着,好好贖罪。”

青鴻本體就是這株變異的燈芯蓮,現在他本體被毀,實力大損,如今又是衆叛親離,活着比死了痛苦。

而且,總得有個人活着,去承受衆人的怨恨和怒火。

就讓孩子幹幹淨淨離開這個世界,就像它從未來過。

轟隆一聲,石塔六面牆壁同時被破開,碎石亂飛,黑煙湧入。

幾個大妖蜂擁而入,還有更多站在外面。他們本來滿面怒容,進來卻看到一個失魂落魄的青鴻和突然衰弱的鶴君,大妖們皆是一愣:“這是什麽情況?”

“你們來了?”任逸飛沒有回頭,“下面被吞噬的妖魔還未完全死去,你們去救吧。”

衆妖聽這話已是不對,再看生命力瘋狂流逝的鶴君,哪裏還不明白,這人是在犧牲自己,救那些被吞噬的妖魔。

孔雀上前想要拉開他,卻被風場直接推開,他又驚又怒:“鶴君,你瘋了?”

同一時間,布滿管道的地板亮起一圈金紅色光,裂縫從邊角一路裂到任逸飛腳下,他感受到下面微微的震動。

終于,玩家也來了。

手指一揚,任逸飛抽出扇子,在地面轟然裂開,沖出一個舉着巨劍的玩家的時候,直接一扇子揮去。

風刃如刀,沖出的第一個玩家直接被推到邊角,若不是身手敏捷直接一劍插入地面止住退勢,只怕人直接就要飛出去自由落體。

薩曼眯起眼,手握巨劍正要動手,卻在擡頭看到任逸飛的一瞬間愣在那裏。

“你?”

作者有話要說:  2

薩曼:我有種不太美妙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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