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春日宴(28)
第62章 春日宴(28)
“竟是這樣。”看着頂端景色,任逸飛呆愣在那,半天說不出話。
塔頂就是他曾見過的纏繞盤旋的枝蔓,枝蔓上一片浮雲,遮擋所有視線。
穿過層層保護,他很快就到了一個被無數藤曼保護的花園裏。
這是一個正圓形的花園,四周圍都是鹿角樹枝一樣的雄蕊,發光的花朵是飛舞的花粉。而正中間流着黏液的發光的男性象征物,其實才是雌蕊。
第二層,找到了,那麽被雲霧遮擋的,想必就是……停雲閣。
燈盞花海包圍着他,幾乎看不到盡頭,香氣濃烈得要燒起來。如果他不是吃了解藥,這個時候恐怕再次陷入幻覺中。
“好大的樹,你來這裏做什麽?”孔雀坐在一根枝蔓上,擡起頭,“雲層之上是什麽?”
此刻黃昏已過,天邊只有一線橙色殘留,整個天空都是灰藍色調,除了他們停留的花園處。
擡眼望去都是發光的花朵,仿佛置身星河。
任逸飛拿出一壇烈酒丢給孔雀大妖,自己又拿一壇:“要不要,火燒枯藤?”
“我說酒怎麽失竊了,原來是你?”孔雀大妖一拍酒壇子,“你早知道青鴻在酒裏下藥?”
任逸飛沒有說話,只是将一壇壇美酒澆在花園裏,也澆在那些枝蔓上。
五六十壇的烈酒,都是蒸餾過的糧食酒,酒精度數達到了五六十,全部澆上之後,酒味蒸發出來,薰得整個世界都是東倒西歪的。
任逸飛的體質不抗酒,嗅了一會兒臉上就暈開兩團雲霞。
“大名鼎鼎的鶴君,居然連這點酒都聞不得?”孔雀大妖嗤笑。
Advertisement
任逸飛看了他一眼,依舊冷淡。只是臉上暈着霞光,目有水色。
孔雀大妖轉頭避開,伸手揮出一串火焰,橘紅色的火團一落在燈盞花上就燒起,‘咻’的一聲,火焰蔓延開,一下順着之前撒過的酒液湧去。
兩人走遠一些,就看到樹藤蠕動,帶動花冠抖動,飛出更多的燈芯蓮。
不知道是因為火燒還是因為什麽,空氣慢慢扭曲,雲霧散去,另一種光影慢慢和眼前一切重疊。雲霧之上的真相露出在他們眼前。
“這……”孔雀大妖張大嘴,他控制不住自己驚愕的表情。
這一切實在太過誇張,花冠燒開之後,四周圍的一切背景就像是火燒的白紙,紙後露出他們格外熟悉的一切。
甚至不久前他們才從那裏過來。
枝條如伸展的臂膀,托舉出一個微型的城池。城池裏沒有走動的人,只有一個個倒在那兒的妖魔。
而那熟悉的四通八達的走廊已經變出原型,分明是一條條粗大的藤蔓,飛蟲則在在藤條間隙中飛進飛出。
是停雲閣。
塔頂,竟然就是停雲閣。
“可怕。”孔雀大妖半晌無語,“整個停雲閣就是他本體的一部分,其他地方都藏在小世界裏,難怪無人發現異樣。”
火焰一路燒到上面,木制建築風一吹就燒,于是停雲閣很快燃燒起來。蟲類也被燒了翅膀和尾巴,在火焰中哀嚎。
燒毀的藤條撐不住上面的建築,幾個院子從高空掉落下來,拖着長長的火焰尾巴砸在地面上。
火焰也順着藤條向下延伸。樹藤一開始還是緩慢蠕動,像是年邁的老人走路,直到一個樹藤身上的鬼臉瘤子炸開了,噴出一滴滴像是石油的粘液。
之後又是好幾聲鞭炮一樣炸裂的聲音,瘤子汁液飛濺。這種粘液比酒精更易燃,火焰一下往着其他方向竄去。
“啊——”燃燒着的樹藤發出沙啞的聲音,劇烈扭動,并且冒出大量黑煙。
滾滾黑煙帶着刺鼻的味道,隐約夾雜着濃郁的甜香氣味,說不出的難聞。
任逸飛第一時間就遠遠避開,他用一塊打濕的手帕捂着口鼻,眼睛正看着黑煙滾滾的停雲閣。
“嗡嗡嗡”、“嘶嘶”,各種各樣的聲音出現在濃煙裏。
黑煙彌漫的地方飛出一只只巨大的蒼蠅似的飛蟲,正是僞裝成侍女的那種,還有十多米長的蜈蚣一樣的怪物爬出來。
這些也就算了,他居然還看到黑水一樣湧出來的蟑螂堆,密密麻麻,油光發亮如黑色水波。
蟲子在火焰和黑煙中翻滾,它們嗅到了空中迷幻氣味,一個個失去意識,落進火堆裏,然後燒出焦香味。
蟲子的屍體一片一片砸下來,世界籠罩在灰黑色的蟲雨下。
下面的妖魔實在被惡心夠嗆,一個個遠遠躲開,指着天上看熱鬧的兩人大罵:“你們就不能通知一聲?”
然而天上的任逸飛只看到下面小螞蟻大小的妖魔在地上跳來跳去,根本聽不到他們說什麽。
燈盞花燒過後迷幻成分揮發更快,第一波受害者是各種各樣的蟲子,第二波受害者就是以為自己即将摸到成功的玩家。
把自己變成黑霧的玩家第一個受傷,他好不容易躲開了蟲子升了半空,不想仰面而來一股黑煙。
下一秒,他技能失效掉落下來,順着鬼藤一路滾一路燒,啪唧一聲摔在妖魔們的面前。
“這是什麽?”地上的大妖皺着眉看地上摔成渣的玩家,“上面究竟有什麽?”
從他們的角度,只看到一層幻象破裂,黑煙鋪天蓋地,世界都變得漆黑,不知道上面就是停雲閣。
這大妖又擡頭看火炬一樣燃燒的鬼藤高塔:“我剛剛怎麽沒想到火燒鬼藤?”
這效果太好了。
“我也沒想到。”大妖們面面相觑,大概是野獸的本能,讓大部分妖魔都不喜歡火焰,以至于集體無視了放火燒樹這個最優選項。
吃過解藥的大妖在看熱鬧,沒吃過解藥的玩家一個個用各種姿勢花樣落地。
“空氣裏有毒……”已經到了高處的青鱗玩家軟軟靠在氫氣球的籃筐邊緣,他捂住口鼻,可是沒有什麽效果,濃郁又無形的迷幻香氣随着空氣升溫越來越濃烈。
就是自制力驚人的薩曼都有一瞬間的恍惚,眼前出現了許多重影,也有過去很多回憶。
他的指甲摳破掌心,并握住自己的道具,眼睛看着同樣失去意識的蟲子。
外面發生了什麽事?這種濃煙裏有類似麻醉藥的成分?是白衣妖魔做的嗎?
許多問題出現在他腦海裏,薩曼還想到那個人将燈盞花吹進這裏的舉動。
他為什麽這麽做?
這個行為有什麽意義?他想要達到什麽樣的目的?
攻擊?
不對,他不是那樣的人。
想着那個白衣妖魔的為人,一個有些不可思議的念頭出現在薩曼腦海中。他拿出了碧色花,再次擡頭看向一個個即将支撐不住的玩家。
眼前又是一陣交疊重影,薩曼知道時間不多。不試是百分百失敗,試了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他不再猶豫,當即将小花苞上的一片花瓣咬下,含進嘴裏。
花瓣碰觸到舌頭的一瞬間,大腦裏的幻象就被無形的力量驅逐大半。
薩曼露出一個微笑,将剩餘花瓣收入袖中。
玩家抵禦着幻覺的背景下,薩曼終于開始登塔。他把一個道具丢出來,它直接變成一卷繩子,一截繩子的頭像蛇擡起,筆直筆直地朝着上方升起,以每秒一米的速度。
半空中的青鱗看到了他的動作:“登天繩。”
這是一種高級道具,丢在地上後,繩子一頭會自動上升,直到遇到阻礙。它看着是繩子,其實刀砍不斷,火燒不着,在某些游戲十分有用。
但是青鱗驚異的不是這個道具,而是另一件事:“為什麽你沒事?”
一衆颠倒的玩家中,薩曼的平安無事實在太過刺眼。
他聲音不高,還是一下吸引了其他玩家的注意力。
離薩曼很近的狐妖玩家看完了全過程,他不動神色從地上撿起一個破碎的碧色花,一分為二。
一半連着上面的塵土一起吃進嘴裏,一半塞進同伴嘴裏。
吃了另一邊碧色花的豹妖玩家睜開了雙眼:“剛剛?”
“噓……”狐妖玩家一把拉起他,“我們走。”
四五秒的沉默後,其他玩家的眼睛瞬間紅了:“是那種發光的花!”
地上被踩碎的花朵遭到了搶奪,連半空中的玩家都不得不緊急返回加入争奪隊伍。
只有薩曼一手扶着登天繩,一手握着巨劍,眸子冷淡并漠然地注視着地上形如鬥犬的玩家。
“給我……給我……”當薩曼經過青鱗的身邊,青鱗大喜若狂,朝着他伸出雙手。
薩曼卻只是看着這雙幾乎能接觸到他的雙手,用着禮貌的表情,表示自己的遺憾:“可惜,我只有那一朵。”假的。
青鱗的眼睛一下睜大了,甚至有點無法置信,這一路他們相處還算愉快,雖然一直都說是利益關系,但是偶爾也有那種同伴的關懷。
甚至薩曼一路還會照顧到他。
他仿佛不認識薩曼了。
“請放心,我會很快結束這一切,”薩曼慢慢升高,直到将之前的氫氣球踩在腳下,臉上依舊是溫和的文質彬彬的笑,“你可以順利回去。當然,也請好好保重。”
青鱗眼睜睜看着他越升越高,而他自己則無力地陷入了深層的睡眠中。進入黑暗前的最後一刻,他突然想起老師再三的囑咐:永遠不要在游戲裏找朋友。
發光的花園被燒完了,燒出一大片空白,黑色灰燼裏露出一個灰白色石質的大蒜造型的房子。
它是圓錐形的,像石塔的頂部,表面有着彩繪的精美壁畫,是鶴翔日出的彩圖,只是如今髒兮兮的。
任逸飛立刻走過去,扇子輕揮,黑色灰燼被風吹開,露出這東西的原貌來。
真是一個塔頂,還有一扇門。
外面燒得熱熱鬧鬧人間煉獄一般,這個灰白色塔頂卻清涼幹淨,一點都沒有受到影響。
任逸飛直接推門進入,擡頭就看到一個人。
“我就知道,鬧出那麽大動靜,一定是師兄。”背對着他們的人轉過身,正是青鴻。
算算時間,他應該還睡着,這會兒卻已經在這裏。
“看來傀儡師的麻醉劑是有限制的。”任逸飛心想。
“原來你在這裏。”孔雀大妖從任逸飛身後轉出。
青鴻瞥過他冷笑的臉,再看看妖化狀态的任逸飛,笑了一聲:“我一不在,師兄身邊就要出現讨人厭的家夥。”
石塔有光暈流轉,不知道青鴻啓動了什麽,孔雀大妖一時不察被震出去,大門‘啪’一下關上,隔離掉外界的聲音。
“師兄,你現在是來阻止我的?”
青鴻再次看向任逸飛:“能不能再給我一天時間,此後你要殺要罰,都随你。”
任逸飛搖搖頭,“我給你一天時間,誰給他們時間?做錯了,就是做錯了。”
看了那個絲絹他就明白了,這是早有預謀,所有活物都是祭品。
青鴻不僅僅是他師弟,更是一個罪孽深重的魔頭。
“此事後,我自然會給他們一個交代,無論他們要什麽。”
青鴻側走一步,露出身後的東西:“我們的孩子就能出生了。你看,他已經會和我說話了,還會找人玩。師兄,你忍心殺他嗎?”
看着那個東西,任逸飛身體僵硬了一瞬,怔怔不語。
石塔的地板上爬滿了頭發絲粗細的管道,它們在中間集合,形成一個平臺,一枚橄榄球大小的石卵被托舉在上面。
石卵是玉白色的,表面光潔細膩,像是上好的羊脂玉,卵殼半透明,隐約可以看到一個成形的小嬰兒。
小嬰兒閉着眼酣睡中,一只手握拳縮在胸口,另一只手放在嘴邊,咬着大拇指吮吸,小腳丫輕輕在卵壁上一踩一踩,小小的形狀透着草莓奶昔的粉紅。
其心髒處紅色光芒一閃一閃,閃動的時候似乎還能看到血管的脈絡。
那就是他們藏起來的孩子。
一個即将出生,活生生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