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落湯雞
第33章 落湯雞
第33章nbsp;nbsp;落湯雞
一轉眼, 越明珠手腕上便多了條系好的朱紅璎珞。
她這只手上沒有戴別的手串手鏈,大抹細膩的白被一根細細的璎珞锢住。
有過分明豔的紅相襯,更顯出少女那段皓腕膚色勝雪。
越明珠收回手, 翻來覆去地左看看右看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她總覺得這段璎珞越看越不凡, 甚至隐隐有金光環繞。
她唰的擡起臉, 難掩訝異:“子淮哥哥,我好像看見了佛光……”
裴晏遲:“是嗎?”
他看上去一點都不激動, 也許是不相信她。越明珠抿起唇, 強調道:“我是真的看見了!”
裴晏遲低頭象征性看了兩眼,靜靜地道:“明珠有慧根, 可惜我是凡夫俗子,看不出來。”
越明珠覺得他平淡的語調中有些低落。
想來也是, 他作為天之驕子,時時為人先, 遇到這種情況肯定有些不虞。
她寬慰道:“沒關系的, 我替你許過願啦,神仙都會聽到的。”
她拿過剩餘一根璎珞,準備照貓畫虎給裴晏遲系到手腕上, 卻聽見頭頂上響起他的嗓音:“我不習慣腕邊有東西, 明珠不如替我系在玉佩邊上。”
越明珠噢了一聲, 視線順着下移,落在他腰邊組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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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吏身上佩玉挂墜都是身份的象征, 各有各的含義或用途。她分不出來:“哪一個呀?”
“随你。”
“那是不是太随便了?”萬一有些玉佩是要拿出來發號施令或者拿給別人看的呢。
這璎珞不是什麽特殊之物, 有平安符沒什麽區別, 甚至更加簡單隐蔽。但他們彼此交換過,越明珠總隐隐覺得這是不一樣的。
一想到要展示給別人看, 她莫名有點扭捏。
但裴晏遲也不知道是不是沒有明白她的意思,只道:“明珠慧根過人,随便挑的都是天意。”
……哎呀,又被誇了。
越明珠悄悄彎起唇角,那點扭捏瞬間就被小小的得意沖散。
她最終挑了一塊墨色陰刻蟒玉璜,将璎珞一頭穿過小孔,打了一個粗糙的結。
打完之後,越明珠扯了扯,原本想試一試穩固與否,沒想到整條璎珞松開。
她尴尬地咳了一聲,趁着裴晏遲似乎沒發現不對,眼疾手快地重新系好。
好消息,這次沒松了。
壞消息,但好像系成了死結。
越明珠:“……”
她的慧根去哪裏了?
她試圖将這個細看不太美觀的死結解開,然而沒想到她手指來回竄梭,絞盡腦汁了一番,最終卻還是徒勞無功。
磨蹭了一刻有餘,裴晏遲也并未催促。
越明珠原本就比他矮一大截,低頭傾身時,只能看她微彎的細頸。
她認真系璎珞的樣子像他娘每日清晨為裴太傅系腰緞束帶,夫妻一心,琴瑟和鳴。不過經過此番手忙腳亂足以證明,若到時候讓她做這些,最為難的是他自己。
越明珠從小就不善女紅,到現在還是系一個十字結都頻頻出錯,可以預見未來也不會有什麽長進。
纖細指尖反複碰着他腰際,分明只是系璎珞時不小心蹭到,卻在這一方暗室裏,變成了某種過分認真稚拙的挑弄。
一下又一下地,反反複複。
如同火星投入野外樹叢,一點接着一點,都不起眼,連起來卻燒出近乎燎原的火勢。
叫人很想按着她的手做別的事情。
但就算要她用手攏別的,她指尖看着修長,手卻很小,又絲毫不懂。想要同夢中一樣,還要将自己的手掌覆在柔荑上,來回牽引着她動作。
越明珠半天解不開死結,頭頂上才遲緩傳來男人的聲線:“這樣就可以了。”
越明珠看着那蟒玉璜頂端難看而顯眼的一團朱紅,腦袋裏忍不住閃過裴大公子拿出一方蟒符作為號令,卻被屬下跟同僚發現上面怎麽有一坨像打結毛線一樣的東西沒有清理。
她快速眨了眨眼,頗為心虛:“……真的嗎?”
裴晏遲:“嗯,多謝明珠。”
他如此平靜,倒顯得越明珠剛剛的嫌棄跟尴尬是小題大做。
看裴晏遲的神色,也許她系得其實一點都不醜。
她應該對自己多一點信心才對,越明珠認真地想。
她看了看裴晏遲腰間,又看了看自己手腕上。
一模一樣的朱紅色。
不至于惹眼,只有他們倆知道是給彼此的東西。
越明珠心滿意足地收回手,又道,“子淮哥哥,這廟這麽大,應該不止這一處香火吧?來都來了,我們都去拜一拜。”
她說到便做到,提起裙擺就要往外邊走。
但還未踏出門檻,便見外邊烏雲遮天蔽日,大雨滂沱如注。
剛剛竟然完全沒有注意到,外邊的雨不但沒停,反而越來越大。
根本寸步難行。
左右雖有連廊,但走廊盡頭灰撲撲的,看上去也不是什麽好去處。
身後,裴晏遲的嗓音徐徐傳來:“等雨停了再去也不晚。”
越明珠默默地轉回了身。
這兒沒有別的地方可以歇息,她不想一直站着,跟神像告了個罪,便直接坐在了蒲團上。
裴晏遲也跟着盤腿坐在她旁邊。
越明珠雙手抱膝,下巴抵着膝蓋,望了望堂外雨色,望了望四周香爐佛龛,張望完了,又偏眸看向身邊一直沒說話的那人。
只見男人視線低垂,眸子半阖。
手放在膝側,指節輕輕轉着墨玉扳指,像是入了定。
此處僅有零星香火微光,映在他幹淨冷淡的臉上,當真如同京中詩人所描述的,仿若素月分輝,明河共影。
……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人。
睜眼好看,閉眼也好看。
對着近在咫尺的側臉,越明珠又忍不住看入迷了。
她的目光實在太過明顯,裴晏遲擡眸,微偏過頭:“怎麽了?”
“沒什麽沒什麽!”
越明珠才不想被他發現自己剛剛又在犯花癡,欲蓋彌彰地解釋:“我第一次見你打坐,有點好奇。”
裴晏遲也不拆穿她,只道:“沒在打坐,只是想起件事。”
他又不信佛,當然沒有打坐禪定的習慣。
越明珠問:“是政事嗎?”
裴晏遲颔首。
薊州之事久拖不決,千頭萬緒錯綜複雜,方才想到某一個點,才一時間想出了神。
想起有人轉告過他前幾日忙得腳不沾地,又想起他書案上成摞的書信卷軸,越明珠突然有些如坐針氈:“……子淮哥哥,我會不會打擾到你了?”
裴晏遲不答反道:“往前你來見我時似乎不會問這種問題。”
越明珠低頭看着手腕上朱紅的璎珞,小聲道:“以前不是這樣的呀,都是你閑下來沒事的時候,才讓我來見你。”
什麽時候相會,全憑他的心情。
倘若他很忙,亦或者心情不好,壓根就不會差人給她任何口信。
裴晏遲面色不變,靜靜地道:“那豈不是太委屈你了。”
越明珠的心輕輕滞了一滞。
雨聲打落在耳畔,一顆顆水珠舉重若輕地砸下。
緊接着是他的聲音響起:“那日明珠對我哭訴過後,我一一自省,發現以前的确做得草率馬虎,一無是處。”
越明珠呆呆地看着他,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
裴晏遲回望過來,半邊俊美的臉龐靜靜隐在暗處,晦暗莫名。
此時的安靜顯得格外怪異,越明珠被看得有些心亂,幹巴巴地憋出一句話:“……子淮哥哥,你不要這樣說自己。”
她不想聽裴晏遲用那樣刻薄的語氣貶低自己。
偏偏光是今日,他就已經說過類似的話至少兩回。
越明珠吸了一口氣,小臉滿是認真地道:“你不用跟以前比,以前的你跟現在的你都是一個人,只要是子淮哥哥,在我心中都是最好的。”
話音落下後,佛堂內好像更安靜了。
暴雨又快又密又重地砸下來,一陣風卷過,有半扇門被“啪”的一聲吹開。
越明珠吓了一跳,連忙看向門外,所幸接下來沒出什麽事。
又過半晌,她聽見裴晏遲淡淡嗯了一聲。等越明珠轉過頭來,他已經阖上眸,似乎又在想政事。
只是指節轉動扳指的頻率更快了一點。
越明珠隐約覺得現在不要打擾他為好。
可不跟裴晏遲說話,她也不知道能做什麽,這裏什麽都沒有,只能盯着那些佛龛上沒見過的雕花發呆,跟淅淅瀝瀝的雨聲作伴。
盯着盯着,她突然隐約聽見幾聲微弱的低叫。
像是府門口那只橘貓被捕鼠夾夾到小腿之後發出的聲音。
只有幾下,當她再想認真聽的時候,便完全消失在雨中了。
越明珠的心忍不住懸了起來。
這廟裏該不會有只出了事的小貓吧?
雨下這麽大,又這麽冷,這兒人跡罕至,倘若有什麽意外……
她撐着一旁起身,剛往外邁出一步,就聽見裴晏遲問:“去哪?”
越明珠如實答道:“我好像聽見貓叫了,去附近看看它在哪兒。”
裴晏遲默了一默。
半晌後,他委婉地提醒:“你應該聽錯了。”
那短促的貓叫很快就淹沒在其他聲音之中,是真是假的确不好說。
但越明珠想着寧可信其有,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堅持道:“子淮哥哥,我就去看一眼,沒有就回來。”
“……雨大,不要走遠。”
越明珠點了點腦袋:“我就在走廊兩邊的廂房裏找找。”
她顯然很擔心那只貓,話音剛剛落下,一轉眼就消失得沒影了。
裴晏遲望着空下來的地方,手輕輕捏了下眉心。
……不曉事有時候有不曉事的壞處。
也許應該讓越明珠的貼身丫鬟委婉地說一些基本的東西了。
那麽明顯的女人的嬌|喘聲,她竟然毫無概念,甚至聽成了貓叫。
方才一到山神廟前,莊河就跟他說過,遂寧侯世子的馬車停在周圍林子旁邊。
只要不打擾他跟越明珠,裴晏遲實在懶得管這對男女怎麽又跑這種地方來野|合。
方才那場暴雨來得突然,那兩人* 離開得不及時,不得不跑進來躲雨。
說他們膽大,某些時刻倒也分外謹慎。就算躲進了看似無人的山神廟,仍然止步在外邊第二進院子不再入內。
也可能是還想茍且,但不敢在神像前為非作歹。
總之,越明珠哪怕在這一進找了個底朝天,也什麽都不會撞見。
就當讓她出去透透氣了。
然而裴大公子實在是低估了越明珠的闖禍能力跟倒黴程度。
她到處找了一圈,沒看見任何受傷的小動物,但不死心,還是擔憂會有漏網之魚。
眼下只有一處地方沒有去過了,就是左邊盡頭廂房裏蒙灰蓋塵的小閣樓。
想了想,越明珠決定鼓起勇氣,蹑手蹑腳走上小閣樓看一眼。
事實證明,有些勇氣還是不應該鼓為好。
那閣樓上結了蛛網,年久失修,越明珠只是在角落裏蹲了一小會兒,頭頂松散的木片磚瓦就被暴雨一打就破。
結局顯而易見。
貓沒找到,她被雨淋了一身。
越明珠簡直要被自己蠢哭了。
她別無他法,只能飛快從閣樓撤離,在廂房裏緩了緩,硬着頭皮期期艾艾地挪回正堂。
然而站在門旁邊,越明珠實在不敢上前一步,讓裴晏遲看見她現在的樣子。
這兒沒有銅鏡,但她已經可以想象到自己有多狼狽。
後邊垂着的頭發都打濕成一绺,衣裳也濕了大半。
她覺得自己好像一只落湯雞,這種角色出現在話本裏都是要被人笑話的。
但是外邊好冷,寒風刮來時沒有遮擋,涼得越明珠重重打了個噴嚏。
裴晏遲的聲音從裏邊傳來:“怎麽不進來。”
“……”
藏不了了,也不能再藏,再不進去,她要冷死了。
越明珠站在原地,吸了吸鼻子,聲音帶着一點鼻音,甚至稱得上凄楚:“……子淮哥哥,我、我跟你說個事情,你等下看到我了也不要笑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