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賜婚了又如何”

第49章 “賜婚了又如何”

第49章nbsp;nbsp;“賜婚了又如何”

初初聽到丫鬟通風報信, 說裴晏遲跟裴驚策好像打起來了,何良娴還沒有實感。

裴家兄弟倆閻牆早已經不是秘密,這兩人整日一見面就沒誰有個好臉色, 但是要說真在皇宮之中鬧起來……

裴驚策沒分寸,裴晏遲還沒有嗎, 應當不至于吧?

直到她見到了游蕩的裴驚策。

再看清了少年臉上清晰的淤青。

“你們這是怎麽回事!?”

何良娴難掩失态, 三步并作兩步上前,伸手撥開少年碎發想看清他臉邊的傷痕。

裴驚策卻退了一步, 避開她的觸碰。

少年唇邊還帶着模糊血跡, 冷冷抿成一條直線。

平日裏跟裴績吵起來都能擺出事不關己的态度,笑吟吟得氣死個人, 唯獨今日桃花眸裏半分笑意也無。

何良娴的手懸在半空。

裴驚策望着她,毫無征兆地徑自道:“越明珠不能跟裴晏遲成親。”

“裴驚策!你——”

婦人聲線驟然拔高, 又想起如今還是宮中,隔牆有耳, 不得不重新壓低聲量, 低低罵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她看出來裴驚策肯定對這樁婚事有意見,雖然原因不明, 但是毫無疑問, “越姑娘跟子淮是陛下當着那麽多人的面賜的婚, 你以為這是兒戲嗎?”

“你明年也要及冠了,若真的處處看不慣你長兄, 不如眼不見心不煩跟你爹說分府去吧, 為何非要在這種事情上斤斤計較……”

裴驚策眸裏流露出濃重的諷刺:“越明珠同我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馬, 我們私底下做過多少事情,乃至私定過終身, 你要讓她轉頭用這個借口嫁給裴晏遲,當真是覺得我斤斤計較?難道太傅大人能允許他眼皮子底下有這樣欺上瞞下的醜聞?”

一句接着一句的話抛出來的弦外之音太過驚人,如平地一聲雷砸得人頭暈目眩,何良娴愣在原處,一時竟然忘記了駁斥。

迎上婦人愕然的目光,他繼續道:“賜婚了又如何,難道沒有斡旋的餘地?越明珠拜堂之後就可以遣回老家休養。”

“我也跟着回去,”少年眼睛眨也不眨一下,“這不就是你們最希望的嗎。”

裴太傅厭惡他在京中惹是生非,抹黑裴氏清名,恐怕在祠堂叩拜時都恨不得把裴驚策從上京裴氏的族譜中劃去。

他離開太傅府再也不回來,下江南借宿在何良娴的母族當個無名無分的閑散人家,想來裴太傅定然求之不得。

上京城的東西,他本來就無所謂,也不需要。

饒是何良娴見慣了大風大浪,此時也不由瞠目,低聲截斷他那些大逆不道的話:“你腦子不清醒嗎?在這裏說這些胡話做什麽!”

裴驚策沉着臉,一字一句地道:“我很清醒。”

話音剛一落下,男人冷淡的聲線不容分說地插了進來:“是嗎,那你不但自作多情編排長嫂,還意圖抗旨?”

裴晏遲不疾不徐站定在裴驚策面前。

他臉上的傷痕已經清理幹淨,比起少年的狼狽更顯得氣定神閑。

一向懶得流露太多情緒的臉上,如今望着裴驚策時,卻清晰可見嘲弄的意味。

裴驚策一眼就看見他唇上模糊卻紮眼的口脂。

這麽一絲不茍的人,故意留着沒有清理。

方才兩人做了什麽不言而喻。

眼睛像是被重重刺了一下,他瞳仁一縮,下意識想要開口,裴晏遲卻提前一步居高臨下地打斷:“你剛剛說的那些話,可有什麽證據?”

“我——”

話柄倏忽止住。

在那戛然而止的停頓中,裴驚策如夢初醒般發現,除開狐朋狗友跟下人侍從作為無關緊要的人證,他同越明珠之間,竟然連一件真正意義上的信物都沒有。

那張随身帶着的泡水的平安符并未署名,拿到青山寺去随處可以見到一模一樣的錦囊,誰也不知道是越明珠特地給他求的東西。

曾經懶得應付麻煩,所以避人耳目,以至于如今他分明應該是理直氣壯的那一方,面對着這樣劈頭蓋臉的疑問卻竟然啞口無言。

将他的反應盡收眼底,一切都不出所料,裴晏遲淡淡地道:“明珠只是碰巧跟你作為鄰裏一同長大,又見過幾面,是你屢屢一廂情願覺得她對你有意。”

他平靜地敘述着,仿佛在說某個板上釘釘的事實,三言兩語就将方才裴驚策所有的話都蓋了過去。

裴驚策冷笑道:“你讓她自己來說。”

“明珠不想,也不會見你。”

越明珠本來是很想來的。然而裴晏遲清楚,她若聽見裴驚策接二連三的逼問,慌忙之中難免露出馬腳。

先別說她會不會受刺激想起什麽,倘若裴驚策察覺不對,抽絲剝繭想發現她記憶颠倒并非難事。

裴晏遲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望着裴驚策,話是對着裴驚策說的,卻是給何良娴聽的:

“你對我不滿,不必拿明珠作梗。”

聽裴晏遲不鹹不淡地将一切都歸因到昔日的龃龉,輕而易舉抹平他跟越明珠的關系,裴驚策扯了扯嘴角:“東拉西扯這些虛情假意的東西,不如讓越明珠自己來一一解釋清楚。”

他說着,推開裴晏遲就要去找越明珠。

裴晏遲剛準備阻止,一側身,就聽見清脆的一聲。

——何良娴甩了裴驚策一巴掌。

連裴晏遲都沒料到向來和善的何良娴會這麽做。

還是在裴驚策剛剛受過傷的情況下。

四周陷入冗長的寂靜。良久過後,何良娴吐出一口濁氣,重重地道:“不用,也不準讓明珠過來。”

“誰都看得出來方才賜婚是情投意合的事,便是沒有聖旨,我跟你爹也不會莫名其妙拆散一對有情人。”

“我的确不知道你們私底下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裴驚策,娘不會以為明珠喜歡你,也不會以為你喜歡明珠。”

她定定望着少年翕動的唇,緩慢而尖銳地問:“難道你就一點也沒想過剛剛說的每一句荒唐話,都是将人家還未出閣的姑娘置于不顧之地,這莫非就是你所謂真正青梅竹馬的情分?”

一句一句,砸落在人心頭。

語畢,何良娴別開臉不再看裴驚策,拉過裴晏遲,低聲道:“先走吧,叫人打點好附近的馬奴。”

剛剛裴驚策的話若是傳出去,誰知道會鬧出多大的風波。

裴晏遲颔首,不動聲色地側眸,餘光瞥見裴驚策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一副失神的樣子。

他什麽沒有說,跟着何良娴一同離開。

越明珠還不知道外邊發生了何等天翻地覆的大事。

她低頭擺弄着袖口,想到可能會被何良娴誤會,心中愈發惴惴不安。

裴晏遲非要說她不适合去,這是他其實同裴驚策之間的矛盾,她去了會把她牽連進來。

所以他這麽大一個傷患竟然自行離開了,留她這個四肢健全的人在這兒跟莊河大眼瞪小眼。

是的,裴晏遲還囑咐莊河看好她。

像是怕她偷偷溜過去了。

不知道多久過去,等得越明珠心焦,她終于聽見莊河叫了聲公子跟夫人。

越明珠唰的跳起來,焦急地迎過去,滿目緊張地道:“娘,你你你們剛剛……”

方才教的稱呼,這麽快越明珠便叫順口了,何良娴心中終于舒坦了些許,輕笑道:“沒什麽,我同驚策有些事情,子淮過去看看。已經解決了,不是什麽大事,不必緊張。”

她拉過越明珠:“倒是吓到你了。”

“我沒什麽事,”越明珠搖了搖腦袋,又看向她旁邊的裴晏遲,小聲維護道,“……子淮哥哥人很好,不會随便跟人動手的,娘不要怪罪他。”

人很好?

一旁的莊河忍不住想,被裴晏遲親手處刑的那些囚犯恐怕要叫屈了。

何良娴沒有多說,輕聲揭過此事:“放心吧,娘心中有數。”

“回去之後,我一定每日都監督子淮好好養傷,”她瞥了眼裴晏遲,打趣道:“可不會讓明珠嫁一個破相的男子。”

越明珠的臉頰立即浮上一層紅暈,不敢再接話。

何良娴本想旁敲側擊問過兩句話,但這念頭剛升起來就被壓了下去。

越明珠這般腼腆,定然是容易多慮的性子,若拐彎抹角問她關于裴驚策的事,實在像是在無端懷疑她的清譽。

那小混賬幹出的事情,還是不要連累到無辜的姑娘為好。

“可惜子淮今日獵不了大雁,明珠要多等幾日,我托了光大師看過黃歷,初七是個好日子,正好适合下聘。”

說媒這一環是免了,但三書六禮可免不了。

一系列流程的确繁瑣,不過馬虎不得,絕不能叫人覺得太傅府對未來的大少夫人不夠重視。

越明珠輕輕應了一聲,又看向裴晏遲,小聲道:“那你要好好養傷,若是初六還沒養好,晚幾日去獵也行,我不着急的。”

若非何良娴在這裏,裴晏遲定然會從善如流地讓越明珠多親親就好。

然而他娘正盯着他,他只得淡淡應道:“太醫說休養這幾日應當已經夠了。”

離開獵場時,何良娴終于調整好了心情,有意落後越明珠跟裴晏遲幾步,留這對未婚夫妻眉來眼去,低聲問過丫鬟裴驚策的去處。

丫鬟答道:“小少爺在那兒站了好久才走,沒有騎馬,是從東邊離開的,繞了遠路。”

何良娴有些頭疼,揉了揉太陽穴,又吩咐道:“派人暗中看着他……免得他去做什麽傻事。”

…………

初七當日,越輕鴻下朝,難得在宮門口跟裴績打過照面。

他原本在跟同僚談笑。直到同僚突然站定說了聲“裴大人”,越輕鴻才遲遲瞧見裴績。

饒是越明珠跟裴晏遲已經是皇帝親口賜過婚的關系,越輕鴻也不敢在裴績面前擺任何譜套任何近乎,點頭示好,跟着恭敬地叫了聲裴大人。

裴太傅德高望重,為人嚴苛淡漠。越輕鴻回憶起那日宴上,他表情不愠不火,看起來也許對這樁婚事不算滿意。

只要以後不在府中刁難越明珠就好,越輕鴻沒有別的要求。

裴績颔首回應,卻出人意料地開口道:“以後都是親家,越大人不必這般客氣。”

越輕鴻愣了愣,心中大動。

別管這話是不是真心的,退一萬步來講,裴太傅哪怕是在敷衍他,都說明他有心敷衍他啊!

這可真是對他、對越家太上心了一點吧!

越輕鴻壓下喜色,故作淡定地應道:“裴大人說的是。”

哪怕是跟親兒子寒暄,裴績也不會花太多時間,何況是跟越輕鴻,說過兩句話之後,裴績便走了。

同僚望着裴太傅離開的背影,笑着恭維道:“越大人一派清流,裴大人肯定頗為欣賞,對這樁天造地設的婚事也稱心得不得了。”

越輕鴻:“哪有,哪有。”

嘴上* 這麽說着,他心裏卻也不免有點飄了,喜氣洋洋地回到了府中。

今日裴家要來下聘,越輕鴻換下朝服隆重收拾了一番,便跟越明珠一起等着媒官帶聘書聘禮過來。

正午吉時,媒官前至。

府中沒有女主人,所有需要父母一同參與的事情都由越輕鴻一手操辦了。所幸提前問過陸三夫人等人,一切還算有條不紊,沒有出差錯。

外界中傷诋毀的風言風語,越輕鴻這些日子都聽過一遍了,他可不會在這些細枝末節上讓人看他家明珠的笑話,無論如何都要竭力給越明珠最好的。

不過這流程比越輕鴻想象中繁瑣,原因無他——裴家的聘禮實在是太多了。

下人一箱一箱地往府裏搬都花了不少時間。

數量如此可觀還是次要的,想也不用想,裏面裝的東西絕對也無一濫竽充數。

可見裴晏遲對他家明珠的确相當重視。

越輕鴻送媒官出去時都難掩一臉春風得意之色。這條街還有其他人家,一出門就見他們都探頭出來湊熱鬧,四面八方投來羨慕嫉妒恨的目光,越輕鴻更是神氣。

越明珠對那一箱箱的納采禮沒什麽興趣,她等着裴晏遲親手給她獵的活雁。

大雁是忠貞之鳥,對将婚的新人來講,寓意最為吉祥。

與大雁一同呈上來的還有裴晏遲提過的手钏。

作為皇後當初給裴夫人的賞賜,這只手钏肉眼可見的巧奪天工,栩栩如生的金圓花內扣紅瑪瑙嵌骊龍明月珠,一戴上就叫人挪不開眼。

雲青感嘆道:“小姐,這顆珍珠這麽大這麽亮這麽圓,肯定價值連城。”

越明珠摘下手钏:“那以後要不收起來?”

“收起來做什麽,小姐不是說這是裴夫人的心意嗎。既是送給小姐的東西,肯定希望小姐日日戴着,日日誇耀。”

越明珠認真想了想,覺得這話頗有道理。

她若送人點什麽,肯定也想要那人多多惦記,還是別收起來了吧。

送走媒官,越輕鴻折返回來,又跟她提了一句,婚期初步定在下月,具體的日子,裴太傅打算去問禮部,裴夫人打算去問了光大師,兩邊還沒商議好,因而今日也沒說出什麽定數。

越明珠驚訝:“這麽快嗎?”

如今初七,離下個月也沒多少時日了。

她聽三姨母說,尋常人家都至少要三四個月。

本以為還要等到立冬左右。

越輕鴻道:“今年上好的吉日大多已經過了,據說再晚些天象不太好。但明珠你放心,日子短是短了些,別的不會簡略。”

裴家那邊不會草草了事,他這邊亦是不會,免得叫人以為他急于嫁女攀附裴府。該給他家明珠的,一點都不會少。

越明珠其實也弄不明白三書六禮的事情,乖乖地噢了一聲:“爹爹辛苦啦。”

為着這下聘受聘的事,他們父女倆剛剛連午膳都沒用過,只是随便墊了墊肚子。如今忙完,越明珠餓得前胸貼後背,吃了好撐一頓才心滿意足。

吃完之後,她飽得連午覺都睡不着了,原本的滿足又被罪惡感所取代。

越明珠從榻上爬起來,照了照銅鏡,總覺得不該胖的地方這些日子又悄悄胖了些許。

馬上都要嫁人了,怎麽能以這樣的面貌出現在裴晏遲面前!

而且嫁人的時候天越來越冷,衣裳也添厚不少,人本來就被裹得像個粽子,若是再吃圓一些,就圓潤得更明顯了。

雲青剛給越明珠端來餐後小點心,就聽見她家小姐一臉沉痛地道:“我再也不吃東西了。”

雲青:“這是排了一個時辰才買回來的奶黃酥呢,小姐現在若是不餓,不如晚些再嘗嘗?”

越明珠搖了搖頭,鄭重地道:“我要一日一頓,過午不食。”

雲青大驚失色:“這怎麽行?小姐這樣會餓壞的!”

越明珠說出來,自己也覺得稍微有點誇張了,人一天怎麽可能只吃一頓飯呢?恐怕還沒到婚期,她就先餓死了吧。

再三思索之後,她嚴謹地補充道:“外加一點點小零嘴。”

雲青想起她家小姐以前每回餓得受不了了,半夜偷偷溜去廚房,還以為所有人都不知道,這才放心了一點。

假裝少吃兩口就行了,可別真把自己餓着了啊。

她舒展開笑容,應道:“奴婢等會兒就去通知後廚。”

等雲青端着奶黃酥離開廂房,越明珠終于沒那麽撐了。

困意緩慢襲上心頭,她本想接着入睡,剛躺回榻上,卻見雲青又回到了房中。

“小姐。”

這一回,雲青的腳步聲很輕,呼喚聲也很輕,像是做賊一樣。

越明珠從床幔中探出腦袋:“怎麽啦?”

雲青将一個密封得嚴嚴實實的匣子放在桌上,有點不自然地介紹道:“……方才裴府來了一個嬷嬷,讓奴婢轉交這個給小姐。”

這麽神神秘秘的?“什麽東西?”

“是大公子說小姐之前看的話本比較粗制濫造,”雲青越說越支支吾吾,“所以他精挑細選了一些,适宜小姐現在閱讀學習的書目……”

據說還有很多圖。

雲青比越明珠知道的東西稍微多點,隐約意識到這好像不是什麽正經的東西。

不過想到她家小姐之前沉迷的狐貍愛上俏書生跟太後皇子尋歡記,相較之下,這東西的尺度也許會大那麽一丁點,但內容應當不會有荼毒人的地方吧?

“真的假的!?”

越明珠有點不敢相信。

她還以為裴晏遲知道她看那些庸俗的三流話本,嘴上不說,心裏卻是嫌棄的。

沒想到飽讀詩書的裴大公子不止不計前嫌,甚至代為指導她購入合适的話本。

越明珠爬起來抱過匣子。原本想同雲青感嘆,不料雲青放下東西便退下了。

她只得自己悄悄喜滋滋地想,子淮哥哥人可真好,她可真是個有福氣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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