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那我們算什麽?”

第50章 “那我們算什麽?”

第50章nbsp;nbsp;“那我們算什麽?”

今日越府內外事務全都由越輕鴻一人操持, 他兼任副都蘌史跟越府管事,忙得腳不沾地,申時出去後就一直沒回來, 又只留越明珠一個人用晚膳。

後廚按照越明珠之前的吩咐,只準備了些堪堪果腹的糕點。

由于午後往她家小姐面前塞了不得了的東西, 雲青識相地沒有去提醒越明珠。

主仆二人隔着一扇門, 誰也沒喚誰。

直到夜色又暗了些,越明珠還沒主動叫她。

雲青有點擔心她家小姐沉迷在這些不該沉迷的東西裏了, 思來想去, 讓廚娘将奶黃酥與玫瑰奶露重新過了一遍火,她端到門口, 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

屋裏燭火幽幽,少女正倚在榻邊, 小臉凝重地捧讀着手中的話本。

雲青:“小姐——”

越明珠被吓了一大跳,啪的合上話本:“你你你怎麽突然進來啦!”

雲青:“小姐還是先吃一點東西吧, 免得老爺等會兒回來, 又像上回那樣以為小姐要鬧絕食。”

越明珠不大自然地将話本塞進被褥裏,想起上回在她爹沉重的關心下減肥失敗還長胖二兩的經歷,讪讪應了一聲:“那你放着吧, 我等會兒吃。”

雲青将吃食放在桌邊, 餘光瞧見匣子大開, 裏面的小冊子全都被拿出來,淩亂地擺在桌上。

要是被人看見可就不好了。雲青自覺地想要将那些閨閣不宜之物收進匣中, 手還沒碰到, 便被越明珠急聲阻止:“你不用管它, 我自己來就好了。”

迎上雲青的目光,少女神情躲閃, 頗有一種怕被人發現秘密的心虛, “那個……你就當沒有給我送過這東西,也不要跟別人說。”

她還嫌不夠,慢吞吞地補充着事情的嚴重性:“不然會損壞子淮哥哥清譽的。”

“……”

“好的小姐。”

越明珠可不是小題大做。

情況很嚴重。

她本以為裴晏遲為她親自挑選的話本應當通俗幽默又不失文學大家的風骨,既能打發閑暇又能提高審美情操,她好好浏覽一番,以後不至于被裴家其他人瞧出胸無點墨。

為此,越明珠專門淨手之後才開始翻閱。

結果一翻就翻到工筆畫上一位男子在解另一位女子的衣裳。

越明珠沉默了。

……這怎麽還有圖的?!

腦子裏一會兒是羞恥一會兒是懷疑,她忍不住想,真不是來轉交東西的下人弄錯了嗎?這當真是裴晏遲讓她看的東西?

事實上,平心而論,論此文,這只是一對少年夫妻相知相識相守的愛情故事,論此畫,畫技稱得上精湛,不該畫的都以各種形式巧妙地遮着,僅僅唯美而詳細地展現了男女間如何寬衣解帶行敦倫之樂。

——但對越明珠來講,這都已經很露骨了!

想起裴晏遲那張如谪仙般毫無七情六欲的俊美容顔。

再想起這些活色生香的內容,裴晏遲可能并且是極有可能都已經提前看過一遍……

越明珠心裏有什麽東西輕輕地崩塌了。

這種心情非常微妙複雜,具體體現為,她以前看見那些花前月下的片段,更多的是難以啓齒,不想讓裴晏遲知道她終日在看這種不正經的東西。

而現在,她無法控制地開始想,假如裴晏遲是裏面這個男子,那他們成婚之後,豈不是也要如書中的夫妻那樣坦誠相見……?

裴晏遲專門把這種東西拿給她,不會就是要她提前熟悉的吧?

某種模模糊糊的東西逐漸有了實感。

這幾日光顧着期待跟欣喜,直到此刻,越明珠才突然意識到,做夫妻好像是一件很複雜的事情。

她很快就要搬到裴府,以後就要一直跟另一個男人共處同一屋檐,日日見到彼此,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她以前偷偷私底下做什麽小動作,裴晏遲都看不見。可是若是共處一室,她稍微做一點錯事,裴晏遲肯定立即就知道了。

越明珠惆悵地想,萬一裴晏遲發現她其實有很多缺點,根本不如她平日表現出來的那樣可怎麽辦?

更惆悵的是,他們還要像這裏面寫的畫的那樣醬醬釀釀被翻紅浪。這對夫妻每月都要做各種稀奇古怪之事至少三回,若裴晏遲也這樣,她肯定會被玩壞的。

……怎麽辦,她原來根本什麽就沒有準備好。

但是馬上就真的要成親了。

對未知的忐忑在這一刻全部湧了上來,但這些話,越明珠還只能自己偷偷想想,不能同任何人說。

若是她跟別人說她突然有點猶豫這樁婚事,別說越輕鴻等人會做什麽反應,連越明珠自己都覺得自己可能是腦子抽了。

沒人知道越明珠心裏出現了多麽複雜的變化,裴越兩府都在有條不紊地推進着三書六禮的流程。

由于禮部跟了光大師給出的吉日不一,裴府那邊争論再三。原定的是下月,即八月十六,但裴夫人仍覺得過于匆忙,大婚時方方面面難以準備完善,最終還是極力推遲到立冬前最後一個吉日,也就是九月初七。

按照習俗來講,越明珠應該在大婚之前繡一對鴛鴦荷包,成親前一日轉交給新郎官。

她苦心鑽研,枯坐桌前數日,最終終于繡出兩只扁扁的鴨子。

……這日子沒法過了!

讓越明珠把這種東西拿給裴晏遲,那是打死她也不可能的,好丢臉。

可習俗擺在那裏,若是什麽都沒有準備,豈不是顯得她很不上心?裴晏遲還給她獵過一只大雁呢。

越明珠從小就對女紅繡活一竅不通,要她再繡個別的估計也是一個下場。

冥思苦想一番,她終于記起自己有個還算擅長的東西。

——決定好了,她要捏一對相親相愛的泥人。

小時候就給裴晏遲送過一個,如今成親時再捏一對,也算有始有終。

由于上一回送別人時被嘲笑捏得不好看,這一回,越明珠特地去請了泥人鋪子的老板娘來教她。

有人手把手地教就是好。原本孩童般稚氣拙劣的成品被重新精雕細琢,再上釉添色,穿着官袍的男偶跟歪頭倚在他肩邊的女偶幾乎稱得上栩栩如生。越明珠很滿意。

日子就這樣在各種瑣事與聚會中一天天度過,露沾草,風落木,深秋漸至,轉眼就到了九月。

趁着越明珠還有幾日閑暇,嘉寧公主又邀請她到宮中小聚。

越明珠原本當嘉寧公主是為了皇後的命令才勉強跟她熟絡,沒想到這位公主殿下似乎真的對她頗有好感。

她雖然不愛同人應酬,但對于皇宮屢屢遞來的請帖,到現在還沒有婉拒過。

聽說越明珠給裴晏遲親手捏了一對泥人,不食人間煙火的嘉寧公主頗為好奇糯米跟沙泥混在一起能做出什麽手工,便讓她去鋪子上挑幾個可愛的小玩意,順便拿進宮瞧瞧。

未時剛過,越明珠踏出府門,還沒上馬車,就正碰上個一籌莫展抱着木盒的丫鬟在府外徘徊。

越明珠莫名覺得那丫鬟有些面熟,可細想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鬼使神差之下停下了腳步。

丫鬟原本都準備打道回府了,驀地瞧見越明珠,眼睛唰的一亮,連忙跑過來将盒子遞與她,氣喘籲籲地道:“越姑娘!這是我們主子特地囑咐給您的!”

她已經來過兩日了,雲青每回都故意不見她,眼看又要完不成任務,沒想到峰回路轉,竟然碰上了越明珠。

越明珠:“誰?什麽東西?”

大門之外車水馬龍人多口雜,丫鬟左右一瞥,委婉地道:“……姑娘看了就知道了。”

越明珠打開一看,是個精致的泥人。

她只當是鋪子的老板娘按吩咐送來的,應了應 ,沒再多問,抱過木盒坐上了馬車。

行至途中,越明珠意識到有些不對勁。

馬車裏早已經放着幾個匣子,打開之後裏面都墊了厚厚兩摞錦緞,裝着活靈活現的泥兔子泥麻雀等小動物。

她又倏忽想起迷迷糊糊起床梳妝時,雲青跟她說過,東西已經都備好了。

那她剛剛收到的是……?

越明珠打開木盒,跟裏面的泥人大眼瞪小眼。

剛剛匆匆一瞥沒看清楚,如今才發現這個泥人分外精致。

提着的食盒都捏得有模有樣,神态更稱得上惟妙惟肖。

這也罷了,更要緊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她有些自戀,這泥人眉眼間竟然頗為像她,比她自己捏的都要像。

到底是誰會特地給她一個這樣的玩意?

子淮哥哥?可若是他,應當不會像剛剛那樣偷偷摸摸的吧。

心中浮起陣陣疑雲,越明珠有些懊惱剛剛沒有逮住那個丫鬟多問兩句。

入宮之後,她心裏還盤旋着這件怪事。

嘉寧公主低頭搓着小泥兔子長長肥肥的耳朵,擡頭,又見越明珠一臉沉思地托起腮。

“表嫂還在想過幾日送給表哥的泥偶嗎?”她打趣道,“別想啦別想啦,退一萬步說,只要是你親手做的,無論做成什麽樣,表哥肯定都喜歡得不得了。”

說着,嘉寧公主故意壓低聲音:“——就像喜歡表嫂一樣。”

她原本是想逗一逗越明珠,好活躍一下氣氛。

這上京貴女一個二個溫婉持重,宮中人尤其是,像越明珠這樣一逗就臉紅的姑娘實在是太少見了。

然而這一回,越明珠卻跟她認真地解釋道:“我只是在想,剛剛好像遇見了一個奇怪的惡作劇……”

她将入宮前的事情告訴嘉寧公主。

嘉寧公主聽着覺得好奇,命人将那木盒裏的泥人呈上來。

比對着泥人跟越明珠的樣子,嘉寧公主不免咋舌:“好像真有幾分你的神韻啊。”

雕花窗棱外,裴驚策站定。

跟小國公爺道別,他本應該直接出宮的,也不知道為什麽,又鬼迷心竅走到了皇子公主平日用來宴客的地方。

大概是因為聽說越明珠在這。

自從那日一別,裴驚策再也沒有見過越明珠。

前幾日何良娴邀她到府上坐了坐,他又在薛衡那裏借宿了兩日,有意錯開。

持續了一月有餘的僵局結束在今日。

越明珠入宮時,他原本不想看她,最終卻還是遠遠瞥了一眼。

只消一眼,就看見她身邊的丫鬟端着的一摞東西裏,有一個熟悉的烏木盒。

十九歲生辰時,越明珠給他捏過一個舞劍的小人。

他看得出來,她想要有朝一日湊成一對。

裴驚策沒有捏過這種東西,耗費了些心神,不知道成品的水平算如何。

薛衡說很好,他就托人送了。

本以為越明珠又會避之不及,沒想到,她竟然會收下。

甚至拿到宮中展示給嘉寧公主看。

明明想的是再看一眼就離開,然而真是莫名其妙,腿腳像是生了根似的紮在原處。

透過微掩的窗扉,殿中的情形一清二楚。

嘉寧公主對着那泥人端詳了良久,突然擡起頭,屏退下人,湊過去掩面同越明珠低語:“表嫂,你說會不會是哪個男子送的?”

越明珠歪過腦袋:“除了子淮哥哥,我都不認識幾個男子,應當不會有人随随便便送東西給我吧?”

“說不定只是你不認識他,他偷偷愛慕着你。”

嘉寧公主說完,又自己反駁了自己:“……不過這東西做得再好也不值幾兩銀錢,當作情人間的心意尚可,專門送給別的女子未免太過寒酸了些。”

越明珠小聲補充道:“若不是子淮哥哥送的,再好我也不喜歡。”

嘉寧公主又思考了一會兒,越想越天馬行空:“那會不會是巫蠱之術?專門做成你的樣子,裏面可能是中空的,藏了你的生辰八字跟蠱蟲。”

越明珠驚訝地捂住嘴巴:“真有這種東西嗎?”

“宮中以前就有過,不過是用的布娃娃,”嘉寧公主正色道,“不如砸開來看看?”

裴驚策看着越明珠。

她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泥人的來路,卻仍然點了點腦袋,溫聲細語地附和道:“好啊。”

嘉寧公主重新招來丫鬟。

啪的一聲響,泥人被砸得四分五裂。

丫鬟掰開碾碎裏裏外外檢查過,是實心的,材質也就是普通的沙泥混合糯米,再加釉彩,外邊撒過金箔跟碎貝母粉做裝飾,沒有摻雜任何異物。

嘉寧公主:“……不管了!事出反常必有妖,穩妥起見,拿去扔了,不對,燒了吧。”

越明珠好像也沒有什麽意見。

丫鬟應聲,将碎片收拾好退下。她正準備去柴房,拐過彎,卻看見裴驚策面無表情不聲不響地站在樹蔭下。

一見着這位混世魔王,丫鬟心裏一驚,福身道:“公子可是有什麽話需要通傳給公主殿下?殿下現在不便見外客。”

裴驚策一語未發,只垂眸盯着托盤上散落的泥偶碎片。

深秋的風帶着陰涼的寒意,吹到人身上像細密的刀刺。

丫鬟低下頭,餘光驀地瞥見他摩挲着指節。

少年修長的指骨上有幾道仿佛被刻刀劃出的傷口,才結過痂,紅褐色的痕跡觸目驚心。

可這都跟她一個下人無關。她快速道:“公主殿下半個時辰後才得空,公子若有事,還請晚些再托人來。奴婢還要燒掉這些渣滓之後回去跟殿下複命,就先行告退了。”

說罷,丫鬟便錯身離開。

這一段交談只耗費了極短的時間,但殿中已經起了新的話題。

嘉寧公主誇耀起越明珠手上那副漂亮的手钏,圓潤飽滿的珍珠在燭火下瑩瑩生輝。

嘉寧公主道:“這好像是母後當初給舅母的陪嫁,舅母可喜歡得不得了,一直留着等着給未來的兒媳。”

“……好像是有一對,另一只是留着給二表嫂的,長得差不多,不過鑲的不是瑪瑙,是祖母綠。”

嘉寧公主悄悄評價:“我覺得還是你手上這一只好看一點。”

越明珠做了一個噓聲的手勢:“要是讓你以後的二表嫂聽到了會傷心的。”

言及此處,兩人又理所應當地聊回了過幾日的婚事。

誰都沒有再提起剛剛那一出插曲。

殿外周圍陷入莫名的緘默。好像有什麽在無聲地在嘲諷他,怎麽會生出那樣天大的期待,為此特地繞了大半個皇宮來到這裏,再親眼看着如何被棄如敝屣,親耳聽着如何被當作笑談。

手指攏緊,裴驚策驀地回想起那日生辰宴上。

原來越明珠當時……是這樣的心情。

…………

這一下午相談甚歡,越明珠還嘗了公主殿下小廚房新做的點心。

等到天色漸晚,她才意猶未盡地同嘉寧公主道別。

嘉寧公主可舍不得她了:“母後說月底西域會進貢瑞獸,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早些陪我去百獸園。”

越明珠:“月底早已經成親了,應當有很多時間吧?”

“可不能這麽說,”嘉寧公主撇了撇嘴,“她們都說做主母很辛苦的,還要執掌中饋,太傅府裏裏外外若是要你操勞,別說一月了,恐怕三五月都忙不過來呢。”

越明珠怔了怔。

至今還沒有人跟她詳細說過教過此事。前幾日她同何良娴喝過茶,何良娴提起府中事,也只說不會讓她費心。

不過,當真可以一點都不管嗎?

跟嘉寧公主道別之後,走在宮道上,越明珠心中盤算起此事。

越府有什麽事都是管家跟孫媽媽操持,偶爾才會麻煩越輕鴻。不過他們府中事情,比之裴府這樣的高門大戶,肯定是少得不能再少了……

她想得出神,完全沒注意到少年攔在了自己的去路上。

直到裴驚策出聲:“明珠。”

他嗓音很啞,同眼下經久不散的烏青一樣透出幾分頹唐的倦色。

可見這一月過得并不踏實。

越明珠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才擡起頭看他。

少女臉上的謹慎跟提防一覽無餘。她正色道:“我馬上就是你嫂嫂了,你不要亂喊我的名字。”

這個稱呼,從裴晏遲口中說出來,從身邊任何一個人口中說出來,都遠遠比不上她親口說時十分之一的刺耳。

好像那個泥人又在面前被摔碎了一遍,某種名為不甘心的情緒仍然萦繞在心口,裴驚策定定地看着她,琥珀色的瞳仁裏有透不進來光的沉冷:“這麽短的時日,你當真已經決心了要嫁給裴晏遲?”

越明珠糾正道:“我已經決定很久了。”

很久又是多久?難道會比他們相熟的日子還要久?裴驚策目不轉睛盯着那雙澄澈的杏眼,剩餘的話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勉強擠出來的:“你騙別人就罷了,何必騙我,非要裝作跟裴晏遲青梅竹馬,那你告訴我,我們算什麽?”

越明珠:“我們只算認識吧……”

裴驚策從來沒有想到,有朝一日他會聽見她用這兩個字,生疏地撇清開他們的幹系。

像是有一根弦突然扯斷,少年的下颌繃得愈發緊,越明珠想走,他不假思索地伸手攔住,步步相逼。

“只是認識?”從賜婚之際沉積的東西在這一刻被撕開了一條口,哪怕明知道這樣窮追不舍形同搖尾乞憐,他仍舊忍不住脫口而出追問,“我們之間做過多少事情,明珠,你是真不記得,還是裝不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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