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九月初七

第52章 九月初七

第52章nbsp;nbsp;九月初七

喝酒害人。

這是越明珠次日醒來滿腦子唯一的念頭。

昨日清醒的記憶截止到她跟嘉寧公主對酌, 喝着喝着,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飲過半壺,怪不得臉蛋熱了起來。

公主殿下見狀, 猶豫地問要不要讓裴晏遲來接她回去。

越明珠還沒拒絕,人就暈乎乎地趴下去了。

再後來她腦袋鈍鈍的, 只記得裴晏遲來接她, 她抱着裴晏遲的手臂胡亂地說了好多話。

還沒有成親,什麽亂七八糟的話都往外說。

梳洗時, 越明珠特地問雲青:“昨日是子淮哥哥送我回來的時候, 有跟你說什麽嗎,臉色怎麽樣?”

雲青想, 裴大公子昨日當然是再和顔悅色不過。

“公子讓奴婢好好守着小姐,今日不能再讓小姐出門了。”

越明珠噢了一聲, 又問:“昨日快到府上時,裴驚策似乎來找過我, 你見到了嗎?”

雲青心中一驚, 小心翼翼地道:“奴婢好像沒什麽印象,公子沒讓我轉告什麽話給小姐,應當沒什麽大事。”

“……我好像跟子淮哥哥說了他很多壞話, ”越明珠雙手合十, “希望他不要聽見。”

雲青繼續替越明珠梳着發髻, 沒有接話。

那場雨落到今早才堪堪止住,昨夜涕泗滂沱, 整個上京城都要被水淹了。

如今天氣本就嚴寒, 風雨交加之下更是叫人冷到了骨子裏, 她昨日在府中跑兩趟都覺得手腳冰涼。

可裴驚策在越府外待了不知道多久。

到最後,似乎是太傅府來了人把他帶回去的。

雲青不想多提那些有的沒的, 轉移話題:“明日就是初七,小姐今日可一定要吃好喝好睡好,免得出什麽岔子。”

對哦,明日就是她的大喜之日。

越明珠從來沒發覺這一個多月竟然過得這麽快。

她總覺得自己前幾日才跟裴晏遲在接風宴上被皇帝賜婚,轉頭三書六禮已成,竟然已經到了該嫁進裴家的時候。

成婚前日,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辦,越明珠看向桌案上那對泥人,叮囑道:“那你等會兒務必記得把這個擺件送到裴府去。”

雲青應下。

真到了這一日,最閑的反而是越明珠這個要出嫁的姑娘。她待在房中也不知道做什麽,就望着雕花窗外來來往往的人影發呆。

越府上下又忙碌了起來,下人來回穿梭腳不沾地,四周轉眼就挂上了紅綢,一眼望去到處都是喜色。

越輕鴻今日特地推了都察院多餘的事務,早早下衙趕回府中看她。

“為父聽說你昨日進宮喝了不少酒,”越輕鴻端詳着少女的臉色,見她沒什麽大礙,心裏稍微安生了,卻還忍不住多嘴道,“你也長大了,為父總不可能像小時候那樣什麽都不讓你碰,但你比旁人體弱,有時候總得注意一些。”

越明珠現在身子骨養得好多了。她自己或許已經沒什麽大的感覺,然而越輕鴻從小就當她是一碰就碎的琉璃娃娃,到現在十多年也改不了操心的毛病。

越明珠點了點腦袋,拉過越輕鴻的手,輕輕道:“爹爹放心。”

越輕鴻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房外忙碌的下人,道:“嫁妝都已經給你備好了,裴家雖然家大業大,咱們比不上,但為父絕不會讓人小瞧了咱們家明珠。”

江南一帶自古富庶,越家又是地方望族。作為家中遠游的幼子,越輕鴻分到的家産雖不如長子多,但也相當有分量。

他妻子早逝,就越明珠一個女兒,便是把全部家底都添上給越明珠出嫁也未嘗不可。

裴家送來的聘禮用價值連城形容也不為過,越輕鴻知道自己便是傾家蕩産也給不出等量的嫁妝,只能盡力做到最好,叫人看明白他這個做岳父的态度。

越明珠咬起唇瓣,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幹巴巴地道:“……爹爹記得要給自己留一點。”

越輕鴻忍俊不禁:“這你就放心吧,為父養你十幾年都勉強夠活,養自己一個哪還有什麽問題。”

一路坐到左副都蘌史這個位置,越輕鴻向來都兩袖清風,他那點饷銀少得可憐,只能算溫飽,能夠好好養着越明珠,還多虧越家在京中置辦的土地跟鋪子。

便是如此,越輕鴻心中也時常有愧。

越家僅他一人在京中為官,在上京世家之中,這點家世實在不入流,也總連累越明珠融不進那些貴女的圈子之中。

若越明珠出身于像任大學士那樣的門第,她的日子應當會舒坦得多。

過去的事情便不提了,越輕鴻還有許多未雨綢缪的話同越明珠說。

“裴府嫡系只有裴太傅這一支,旁系卻甚多,你若嫁過去,也不知道那些旁系的三親六戚需不需要你張羅,若是張羅不過來,裴夫人性子随和,你多問問她。”

越輕鴻緩慢道:“為父看得出裴晏遲待你真心,夫妻難免需要磨合,有什麽事你們要好好商量,但若他真的做了什麽對不住你,一定要托人告訴為父,千萬別一個人偷偷委屈。”

越明珠莫名覺得鼻子有點酸酸的,輕輕應:“我記下啦。”

越輕鴻看着她,也漸漸沉默了。

對外,越明珠性子雖軟和,但頂着裴家大少夫人的名頭,再也不會被人或明或暗地欺負。

對內,裴家都奉行正妻三十無所出方才可納妾的規矩,裴太傅沒有別的妾室,裴晏遲後院亦然空空如也,不會有什麽後宅勾心鬥角之事。

這門婚事沒什麽需要操心的,純粹是越輕鴻放心不下,才忍不住唠叨了許久。

他瞧着越明珠,還有些不習慣昔日在襁褓中哭哭啼啼的嬰孩已經到了及笄嫁人的年紀。

借着燭火看了好半晌,直到雲青說陸三夫人來了,越輕鴻才摸了摸越明珠的腦袋,笑着感嘆道:“日子可真是不等人,明日就是咱們明珠大喜了啊。”

他移開視線: “大喜的日子不能馬虎,為父再去過問過問管家,你自己好好歇着。”

送走越輕鴻,陸三夫人便來了。

嫁女之事少不了主母忙前忙後,況且有些東西只能讓年長而親近的婦人言傳,越府無人,又拜托了幫越明珠跟裴晏遲牽過線過搭橋的三姨母。

陸三夫人拉着越明珠說了大半個時辰,才離開少女的閨房去忙府中別的事。

這一日就這樣很快翻了篇,越明珠害怕明日繁忙犯困,早早就熄了燈入眠,卻輾轉反側到深夜才睡。

九月初七,宜嫁娶。

了光大師親手批的吉日果真不同,前幾日明明還陰雨綿綿,壓頂的烏雲遲遲不散。可初七一到,轉眼就雲銷雨霁,晴空萬裏。

越明珠寅時就被人拉了起來忙着各種各樣的事情。她困得眼睛都睜不開,用早膳時吃一口就低下頭打一會盹兒,卻還要強撐起精神來挑選要用的花钿首飾,任由七八個丫鬟圍着為她梳妝打扮。

等打扮完,越明珠才終于清醒了些,望着銅鏡,險些沒認出裏面的人是自己。

她不免狐疑裴晏遲會不會也認不出來。但丫鬟輪番将她誇得天上有地下無,越明珠又總不能讓人将妝粉洗幹淨重新弄,只得繼續乖乖被人擺布。

少女本就生得嬌媚秾麗,平日不施粉黛便別有一番風情,如今盛裝打扮,大紅嫁衣更襯得那張美人面愈發天姿國色,光彩照人,瞧見的人無不面露驚豔,只是越明珠自己未覺。

吉時将至,府外忽的傳來一陣喧鬧聲。

雲青跟她說,是新郎官來接親了。

越明珠一下子屏住呼吸。

然而成親這繁瑣複雜的禮節甚至未曾給她緊張的機會,丫鬟替她蓋上紅蓋頭,寬大的布遮蓋了視線,接下來越明珠什麽都看不見了。

越輕鴻走到廂房門口,牽着她離開府邸,坐上門口的喜轎。

她坐好之後,越輕鴻對裴晏遲講話,裴晏遲一一應聲。

憑着聲音,越明珠才清晰地意識到男人就在咫尺之隔的地方。

他的語氣又跟往常一樣平淡而冷靜,聽不出多少外溢的喜色。

……但應當是高興的吧?越明珠想。

接着鑼鼓唢吶起響,起轎,緩緩行駛向太傅府。

從越府到太傅府有一段不多的路,轎子輕輕搖晃,連帶着越明珠的心也跟着晃悠。

她手規規矩矩搭在膝蓋上動也不敢動,下唇卻已經快要被貝齒咬破了。

皇帝賜婚,裴大人娶妻,這樁婚事說轟動上京也不為過,一路上過來湊熱鬧的人不計其數,從遠到近是一片喧嘩聲。

不知多久過去,在喧嘩之中,她終于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是裴晏遲道:“明珠,把手給我。”

越明珠伸出手來搭在他的手掌上,被他扶着走下喜轎。

在越府忙活了半日還不算完,太傅府的婚儀舉辦得極為隆重,連皇後娘娘都攜嘉寧公主親至。

偌大的太傅府熙熙攘攘人聲鼎沸。越明珠只能從蓋頭下邊的縫隙瞧見今日來了許多賓客,卻也辨別不出誰是誰。

她一共來過太傅府兩次,第一次是之前裴驚策的生辰宴,而今日比當時還要聲勢浩大得多。

接着也不知道履行了多少繁文缛禮,夫妻對拜之後,越明珠終于得以回到洞房之中歇息。

她站在房中等待最後的禮成。裴晏遲緩緩上前,在她面前定住了良久,才伸手掀開繡着鴛鴦合歡式樣的紅布。

少女稚拙嬌豔的臉蛋映入眼簾。

濃妝并未掩蓋過她天然的容色,反而讓那雙澄澈的杏眼顯出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煙視媚行。

這是他今日迎娶的新娘。

——他的新娘。

想到這一點,裴晏遲很滿意。

越明珠也在看他。

她還從來沒見過裴晏遲穿這樣鮮豔的顔色。男人長着一張高嶺之花的臉,本以為跟大紅婚服會格格不入,不料竟然頗為豐神俊朗意氣風發。

喝合卺酒時,那往日疏離得不食人間煙火的眉眼,在燭火映照下近近地凝視着她,竟然還顯出幾分難言的風流。

越明珠的心亂跳了一下。

她感覺自己的酒量越來越差勁了,明明只象征性地用酒水沾了一下嘴唇就醉得臉熱,放下酒樽,後退坐到榻邊,視線移開,小聲岔開話題道:“我們可以睡了嗎?”

裴晏遲頓了一下。

越明珠:“我好困,脖子也好疼。”

這鳳冠太沉了,她脖頸僵直了一日,稍微動一動便覺得酸痛。

“我還要再出去宴客。”

裴晏遲道:“你可以先小憩一個半時辰。”

越明珠總覺得哪裏不太對,裴晏遲在外邊忙,她應該好好在房中等他才算是盡了妻子的責任吧,自顧自地睡過去了是不是不太好?

不過裴晏遲似乎并不在乎這件事,越明珠想了想,還是應了下來。

人坐下,視線也自然而然地跟着下移。

越明珠忽然看見裴晏遲腰上帶了一個熟悉的玉佩。

準确說,是玉佩扣上那團醜醜的死結很熟悉。

她擰起眉:“……子淮哥哥,你能不能把這個摘了?”

無論看多少遍,越明珠都覺得那日自己的手藝太差勁了點。

她不想裴晏遲再戴着這個東西出去宴客了,萬一大家都知道這是她的拙作可怎麽辦。

裴晏遲對此物接受得頗為良好:“我覺得很特別。”

越明珠才不幹:“我們可以以後再重新去開光一條別的,我再給你編一個好看的同心結,還是摘了吧。”

僅僅象征性地停頓了一瞬,她又道:“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哦。”

說着,越明珠就伸出了手。

她的手指意圖解開玉佩,原本是件簡單的事情,可手指剛一動,越明珠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手腕也跟着貼了上來。

動作一頓,她的視線移向那截手腕,以及手腕貼着的男人腰胯以下的位置。

隔着一層婚服。

昨晚陸三夫人的教導突然湧進腦海中,越明珠唰的收回手。

裴晏遲原本當她是解不下來這塊玉佩的鎖扣選擇知難而退,剛想開口,卻聽見越明珠磕磕巴巴地道:“我我我不是故意碰到你的……”

男人的視線突然變得幽深了一點。

垂落在她臉上的目光叫越明珠莫名慌張,她移開臉,看向窗外,又快速催促一遍:“外邊的人好像都在等你,你別讓他們等太久了。”

裴晏遲還是頭一回被她下逐客令。

他原本就厭煩那些無意義的教條規矩,今日尤其是,完全沒有跟那些人虛與委蛇的興趣。

但若是從簡或有什麽不周,遭人議論的卻是越明珠。

他應下,淡淡地道:“等我回來。”

越明珠目送着他走遠,亂蹦的心情漸漸平複,又不免重新多了些懊惱。

……剛剛都在想什麽亂七八糟的!!

還好雲青在這時迎了過來,轉移開她的注意力:“小姐,奴婢先替你梳洗更衣吧。”

卸下沉重的頭飾,一一梳洗幹淨濃妝厚髻,再沐浴一番,越明珠終于感覺周身松快了不少。

她穿上裏衣從湢室裏走出來,雲青正拿着外衫等候,卻沒第一時間就遞給她。

越明珠疑惑地看向雲青。

雲青仍未上前,而是委婉地問道:“小姐還要穿這麽多嗎?”

今日入夜本就比前幾日暖和,屋內燒着還好幾個炭盆,只在心衣外披上一件衣裳即可。

越明珠低頭看了看,臉又莫名紅了,道:“穿吧。”

雲青伺候着她穿好衣裳,又問:“那小姐要不要吃點什麽?”

用過早膳之後,越明珠今日滴米未進,然而置身于這喜氣洋洋的婚房,她心裏亂亂的,饑餓竟然成了其次。

說實話,越明珠現在還有點沒有胃口。

“不必了吧,我不餓。”

原本以為忙完了好不容易歇下來,她會眼睛一閉直接睡過去,然而倚在榻上,看着連衾被都是大紅色,越明珠只躺了一會兒便重新坐直了身子。

先前喧鬧時不覺得有什麽,一安靜下來,前些日子的忐忑又重新湧上了心頭。

怎麽就成親了,怎麽就拜堂了,怎麽就嫁人了。

她還是什麽都沒有準備好啊。

不對,昨夜三姨母還是替她緊急準備了一點。

越明珠看向榻邊,雲青不知道何時把陸三夫人昨日給她那本春|宮圖放了過來。

一看到那圖冊,越明珠的腦子就嗡嗡作響。

這本春|宮圖的內容只能用直截了當四個字形容。越明珠昨夜才是真正意義上第一回看清了男女間的身體該如何結合。

被迫面對着那上面各種各樣的動作,害羞到極致都忘了臉紅,神情只剩下麻木。

她終于意識到做這種事情需要別人的東西反複進入自己的身體裏。但是……哪怕那個人是裴晏遲,越明珠也還是覺得好古怪。

她有點接受不了。

更叫人頭大的是,三姨母還同她說,這種事情應當女子主動一些。

在廂房裏,陸三夫人拉過她,悄悄以過來人的口吻語重心長地道:“大公子連個通房都沒有,對這些事情應當還很生疏,明珠你可就多費些心思了。”

那麽問題來了,難道她就不生疏了嗎?

她比裴晏遲笨這麽多,真的要她白費心思嗎?

……光是想想就覺得頭好疼。

漫長的寂靜過後,越明珠終于鼓起一丁點勇氣,伸手拿過那本內容污|穢的圖冊。

拿到手裏,又過了良久,她下定決心要再看一下。

剛一翻開,男人就推門而入。

啪的一聲,手裏的東西摔在地上。

掉落的圖冊跟少女驚慌失措的表情一同被裴晏遲收入眼中。

若非裴晏遲突然出現,越明珠全然沒意識到她已經在這忐忑了一個多時辰。

她只剩一個念頭,就是趕緊藏好不該讓裴晏遲看見的東西。

彎腰去拿為時已晚,越明珠伸腳踩住圖冊,試圖将這玩意踢到床榻下。

裴晏遲卻走了過來,徑自挑破道:“怎麽不給我看?”

“……”

越明珠委婉地拒絕道:“不是什麽好看的東西。”*

确實有點醜陋。

裴晏遲瞥了眼圖冊,視線又上移落在她臉上,緩緩道:“明珠,我們今日剛剛拜堂結為夫妻。”

越明珠不知道他突然為什麽提起這個:“是呀。”

“——難道我們做夫妻的第一日就不能坦誠相待了?”

男人的嗓音無比平靜,卻透出巨大的威力。

越明珠瞬間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後,她低下腦袋,慢吞吞挪開繡花鞋,用細若蚊蠅的聲量道:“……那你自己看吧。”

圖冊已經被翻到了某一頁,裴晏遲一打開就看見某種較為激烈的場面。

他波瀾不驚地掃過,擡起眼,從容不迫地追問:“你專門讓我看這一頁的?”

越明珠愣了愣才意識到他在說什麽,臉上驟然一片緋紅,聲線拔高:“你你你你不要诽謗我!”

她怎麽可能暗示他看這種東西!她自己都記不清楚那麽多頁上畫的都是什麽好不好!

裴晏遲嗯了一聲,将圖冊順手放在桌上,走到榻邊開始解衣。

越明珠下意識往旁邊挪了點。

裴晏遲停住動作,對上少女難掩忐忑的表情。

越明珠支支吾吾地道:“我剛剛等你,等得忘記歇息了,現在有點累,正好你也累了吧……”

男人平和地打斷:“我不累。”

言語之間,他已經解開了外衫,只剩下寝衣。

越明珠根本不想在他面前進行任何穿脫的動作,直接甩掉繡花鞋鑽進衾被裏。

還沒躺好,就被男人拎了出來。

裴晏遲端詳着她嚴實的三層衣裳:“你今晚難道打算合衣而眠?”

越明珠別開臉,不敢看他現在的樣子,蒼白地解釋道:“這衣裳确實有點難解……”

裴晏遲十分大度地道:“那我幫你。”

越明珠感覺自己好像莫名其妙被引上了一條賊船,她明明是想逃避寬衣解帶這件暗示意味過于濃烈的事情,但繞了一圈,到最後她脊背抵着床欄退無可退,男人的指節一點一點撥開她遮體的衣衫,露出最裏面抱心樣式的心衣。

被撥到兩邊的濃紅襯得她露出來的玉膚白得勝雪。

掃過那一片風光,裴晏遲的視線瞬間暗了幾分。

越明珠睫毛扇得飛快,悄悄打量着他的神色,鼓起最後一點勇氣道:“……子淮哥哥,謝謝你幫我,我們快睡吧。”

裴晏遲颔首。

然而她說的睡就是字面意義上的睡。

熄滅了一盞燈後,越明珠挪到裏側躺下,看着裴晏遲跟着躺到她身邊。

這是她平生第一次跟人同床共枕。

越明珠猶豫了一會兒,想着今日是洞房花燭夜,才伸出手,橫過裴晏遲的胸膛,搭在他靠外的那只手臂上,臉蛋湊過去貼着他。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裴晏遲側過身,正對上少女漲紅的臉頰。

顯而易見,做完這些動作已經花光了她全部的勇氣。

他突然很想知道越明珠此時臉會有多燙,這麽想,于就順理成章地付諸行動。

指節摩挲起那一處泛起的紅暈,又順着一路向下。

分明只是輕微的觸碰,可越明珠卻忍不住發顫。她也不知道她是怎麽了,或許是剛剛喝都沒喝進肚裏的那一口合卺酒起了效用,她覺得她變成一團燃燒的火焰,很快就會蒸發在這深陷下去的衾被之中。

伴随着他的動作,紅暈也跟着往下,從臉邊浸入那件心衣。輕顫的雲團輕輕拍過男人的指節,又像拒絕,又像邀約。

越明珠覺得腦子都要被燒成空白,張口胡亂道:“太亮了……”

裴晏遲沒空去熄滅蠟燭,另一只手擡起來扯上床幔。

越明珠的視線立即暗了下去。

手收回來,将她肩上細細的帶子撥到了一邊,雲霧四散,被遮掩的風光顯露出來,山巒圓滿的起伏漂亮得恰到好處,半點峰尖像是對他今日特別的嘉獎。

裴晏遲的視線流連忘返。

緊接着,越明珠感覺眼前更暗了,是他整個人都覆了過來。

相碰時糾纏的不再只是唇齒,他冰涼的唇不斷尋找着她更柔軟挺潤的的地方。

緊縛的天羅地網使得氣息愈發稀薄。心衣分明還搭在身上,卻已經完全失去了遮蔽的效果,反倒成了某種意義上的幫兇。手掌在她與貼合的衣料之間那個極為狹小的縫隙裏滑過,讓她毫無任何躲避的可能。

掌下所附着顫抖得更加厲害,她想躲的反應太過明顯,不停打斷與破壞着此時十足的圓滿。

少女細白的手指緊緊抓着他的衣襟,眼睛都浸上一層濡濕的水霧,臉陷在他頸間,紊亂的氣息被他感受得一清二楚:“我還是好緊張……”

不是害怕,這裏面有一點微妙的區別,越明珠并不抗拒被裴晏遲這樣對待,只是那些泛濫的氣息不斷包裹住她時,那種對未知的慌張又占據了全身,帶來難以言喻的窒感。

裴晏遲擡手撫摸着她的後腦勺,過了片刻才低而緩地追問:“緊張被我親,還是被我碰?”

“我不知道……”

“明珠這麽聰明,怎麽可能不知道。”

在他的循循善誘之下,越明珠生鏽的腦子終于找回了一點清明,她一哽,弱弱地回答:“我就是不習慣。”

不習慣跟他坦誠以待,不習慣別人的東西的存在感如此強烈而清晰。

偏偏這個男人一上來就剝了衣裳開始弄她,她什麽準備都沒有,感覺自己完全變成了一塊砧板上的魚。

這份忐忑在交代出來之後稍微緩解了一點點,見裴晏遲突然停下來,越明珠看到了某種希望,吸了吸鼻子,小聲道:“要不然我們先……”

話音未落,頭頂上就響起男人若有所思的聲音:“那看來,我們需要換種方式習慣一下。”

語畢便是一陣天翻地覆,等越明珠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摟着跨坐在了他的身上。

這姿勢很糟糕,她下意識想并住膝蓋,卻被男人的手撐開,腿被迫分到腰際兩側。

床幔又被拉開,燭火照映進來,将他們如今淩亂的樣子照得分外清晰,任何羞于見人的狼狽都重見天光。

越明珠下意識想攏住身前,卻被裴晏遲摁下了手。

裴晏遲提醒她:“我們現在不是在習慣坦誠相待嗎。”

……好吧,也對。

他們是要做夫妻的,總有一日要這樣赤誠相見,不是今日也會是明日、後日,總要從現在開始越來越熟悉。

而且,在她說出自己不習慣之後,這是裴晏遲專門為她想出來的對策。

他在幫着他們和緩夫妻關系。

她不能添亂。

越明珠視線胡亂移到旁處,緊緊咬着嘴唇,嗫嚅着放低底線:“那你可不可以只看,不要脫我衣裳……”

裴晏遲嗯了一聲。

越明珠感覺他前所未有的好說話,還沒來得及松口氣,便見他望向她,緩慢地命令道:“你自己脫。”

越明珠呆住了。

裴晏遲泰然自若地解釋:“我在讓你做你習慣的事情。”

他沒有給她解過衣裳,但她自己應該每日都會給自己解。

話是這麽說,但是、但是……

越明珠可憐地看着他:“一定要這樣嗎?”

裴晏遲:“明珠還想出了什麽別的方法?”

越明珠什麽都沒有,她的腦子已經快要轉動不了了,小聲哀求:“那可不可以不要燃燈?”

裴晏遲垂下眸,又擡起,再度提醒道:“你不是在黑燈瞎火裏看不清楚嗎?”

那夜她起了疹子,回房前在屏風後換衣裳時,就是拜托他拿的蠟燭。

被他這麽一說,越明珠也有點暈乎了。

她在心中努力地說服着自己,這一切都像平常睡前那樣,她只需要無視面前的人,無視裴晏遲……

肩頭的衣衫緩緩褪下,少女藕一樣的手臂,乃至心衣側邊镂空處勾勒出的腰肢內收的弧度,全都露了出來,只剩下一件小小的心衣。

又跟上次見到的一樣,似乎小了一碼。

裴晏遲适時地給予肯定:“很好,繼續。”

越明珠的手放在心衣後邊的同心結上,怎麽都下不去手,她試圖解釋:“我睡覺的時候都會穿着這一件的……”

裴晏遲:“那你先解開,不用脫。”

這聽上去是個适可而止的好辦法,越明珠深吸一口氣,在他平靜的注視之下,胡亂解開了同心結。

然後,越明珠就發現她忘記考慮一件事情。這件心衣就是一塊布,沒了擰起來的結,整塊布自然就散開了。她慌亂地摁着身前,才沒讓自己一下子陷入不着寸縷的境地。

裴晏遲沒動,用那張光風霁月的臉龐掃視着她露出的每一寸。

大抵是看着太淡定了,比起洞房的新郎官,男人現在的模樣更像是考核她舉動規矩與否的夫子。

掃視過後,他道:“手先拿開。”

越明珠這次是真的退縮了,她實在有點接受不了這一步。

少女無辜地望着他,俨然像一只尾巴耷拉着的貓咪,可憐巴巴地請求道:“我們可不可以慢慢來……”

裴晏遲瞥了她一眼,仿佛她在說什麽傻話一樣:“我就是在慢慢來。”

他說這種話總是很有說服力。

但越明珠還是有些不明白:“那你為什麽讓我拿開手,它會掉的。”

因為疑惑,她的臉蛋都輕輕鼓了起來,唇瓣也是,像一支飽滿的花朵,看起來愈發的嬌态可愛。

對于誘騙這樣嬌憨的姑娘,裴晏遲毫無心理負擔。

他不緊不慢地道:“一碼歸一碼,你今日若是表現得好,我們可以先暫緩圓房的事宜。”

裴晏遲看得出來越明珠隐約的抗拒跟抵觸,哪怕今夜勉強承受着他,留下的印象也不會太好。

她只是經歷得太少,才沒有體會到此事當中的極樂。

裴晏遲不介意過幾日才将她拆骨入腹,總之他今晚也有法子解決迫在眉睫的問題。至于現在,這樣慢條斯理地調|教着她,看着她羞怯卻主動地在他身上一點點褪去衣裳,得到的歡愉并不比直入主題來得少。

甚至多一些。

他很喜歡看她主動。

在越明珠的心中,将衣裳全部解掉就是要圓房的意思。

然而裴晏遲的話卻透出另一種含義。

她不太相信地追問道:“真的嗎?”

裴晏遲颔首:“當然。”

兩害相權取其輕,比起圓房,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似乎也沒有那麽不可以接受了。得到他的承諾,越明珠左思右想,手勉為其難地動了一下。

又下滑一點,愈發明顯。

越明珠低頭看着身前毫無束縛的狀态,後知後覺地湧了上來一種巨大的沮喪,她又重新用雙手摁住心衣,小聲道:“你不會想看的……”

裴晏遲挑起眉:“為什麽?”

“我知道不好看,”越明珠哽住,越說越難過,“但少吃了好多頓都減不掉。”

她這一月吃得真的很少了,可是腰細了一點點,腿細了一點點,最應該瘦的地方還是紋絲不動。

越明珠已經快要放棄了,直到此時此刻才重新想起這件嚴峻的事情。

她曾經還想要用衣裳遮掩不讓裴晏遲知道,可現在這情境下什麽都遮不住。

裴晏遲:“誰說不好看的?”

越明珠低落地道:“那些貴女不說,但我都知道她們會在背地裏笑話我。”

裴晏遲: “可我很喜歡。”

少女唰的擡起臉,呆呆地看着他:“你不用哄我的……”

“這麽可愛,我當然應該很喜歡,有什麽問題?”

男人認真地望着她:“看來我還需要一個機會來證明。”

這個機會就在眼下。

越明珠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誠懇地誇着她的缺點,這個人還是裴晏遲,他很少誇人的……她臉紅極了,就這樣被哄得暈頭轉向,稀裏糊塗地撤開了手。

緊接着,裴晏遲身體力行地向她證明了他的喜歡,他低頭撷取那一團團軟乎乎的雲朵,捏着後腰的手愈發收緊。

就算越明珠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份喜歡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也沒有任何逃脫的辦法,只能被迫承受他不斷的采撷。

越明珠想起裴晏遲平日捏她臉頰肉的時候,總是曲起指節,先輕輕揪兩下,仿佛在确認手感,當确認到手感極好的時候,就會放心地反複揉來揉去,揉到臉頰被搓圓捏扁完全變形,全部都紅成一片,他才善罷甘休,在她無助的視線中低頭親了上來。

在這風雨飄搖當中,越明珠突然又感覺到熟悉硌人的存在。

從前她會以為那是裴晏遲的玉佩,然而現在她終于意識到,原來這世上還有一處這樣的存在。

越明珠覺得她現在很不好,上下都遭受着凄風苦雨般的摧殘,小臉皺巴得像是被搓揉的面團,忍不住哼哼唧唧地抱怨出聲:“為什麽每回我坐上來你都在頂我?”

裴晏遲緩緩敘述道:“它對你很熱情。”

越明珠覺得這樣的熱情似乎有些不懷好意,她無助地道:“但我又沒做什麽……”

裴晏遲:“因為它很喜歡你,像我一樣。”

越明珠感覺自己快被一團火燒掉了。

她大腦又陷入空白,茫然地看着裴晏遲。

“它為你跳動得很厲害,”男人眸色沉得厲害,啞聲問,“要見見嗎?”

裴晏遲實在是個相當狡猾的人。越明珠原本很害怕那樣陌生的玩意,但被他說出來,似乎變成一個喜歡她的人在請求,而越明珠總是拒絕不了這樣的請求。

不過,越明珠覺得自己以後能拒絕得了了。

她從來沒有像今日一樣意識到,原來一時心軟要付出這麽大的代價。

無論是什麽時候看着裴晏遲,哪怕是現在這樣的情境之中,越明珠仍然覺得他長了一張谪仙似的臉龐。

這個男人身上永遠擁有一股如同遠山雪般高不可攀的氣度,對待她時尚且會柔和兩三分,對待外人時更明顯,叫人覺得伸手都夠不着他的衣角。

然而有朝一日,她的手夠到了,還順便夠到了不應該夠到的東西。

不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越明珠無法想象出來裴晏遲有一處像是近墨者一樣猙獰可怖。

這場天傾地裂的雪崩不知道持續了多久,越明珠最後的記憶停留在自己累得手都擡不起來。

裴晏遲親自抱着她去湢室,然後她換了一個地方,又重新經歷了一遍那叫人不想面對不想回憶的事情。

次日又是深秋難得的豔陽天,陽光照得廂房裏分外亮堂,但即便接近晌午,越明珠還躲在衾被裏不願意出來。

遠遠就瞧見榻上有一團隆起的被子,那團可疑的隆起還到處扭來扭去。

何良娴專門差下人來說今日的敬茶挪到未時,讓越明珠不必着急着起身。

越明珠沒吭聲,裴晏遲衣冠齊整地坐在桌邊,一邊喝茶一邊替她應下。

等下人離開之後,他又聽見被子裏響起少女悶悶的抱怨:“我的手心還是好疼,肯定蹭破皮了。”

“手臂也好酸,兩只手都是。”

“……被你咬得好痛好痛,等會兒穿衣裳怎麽辦?”

裴晏遲一一收下那情有可原的埋怨,并面不改色地道:“因為你還沒真正習慣,多習慣幾次就沒事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