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她失憶了吧?”

第51章 “——她失憶了吧?”

第51章nbsp;nbsp;“——她失憶了吧?”

一個問題接着一個問題地抛下, 裴驚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越明珠,清楚地看見少女臉上露出某種茫然無措的表情。

心頭倏忽一動,裴驚策繼續問道:“你難道就沒有意識到裴晏遲的所作所為無異于欺君, 為什麽還要幫他圓謊?”

他愈發咄咄逼人,越明珠啞然, 下意識反駁他:“你不要亂給他扣莫須有的罪名。”

“你真覺得莫須有?”裴驚策緊緊凝視着她, 不錯過少女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化:“你是不是根本不記得我們是怎麽一起長大的了?”

越明珠張了張口,不知道說什麽。杏眼中的疑惑跟迷茫明顯得騙不了人。

某種直覺幾乎要轉瞬而逝, 又被他牢牢抓住。

一個近乎荒唐的猜想驟地在腦海中成型。

瞳孔輕輕一縮, 裴驚策頓住。

在這短暫的停頓中,又響起另一道聲音:“表嫂!”

宮道盡頭, 嘉寧公主小跑過來。

她佯裝沒看出來兩人間微妙難言的情境,偏頭看着越明珠:“方才我不是說等成婚當日也送你一對耳墜嗎, 你剛走,我就得了母後的賞賜, 好像有些挺配你的。”

說罷之後, 嘉寧公主才看向裴驚策,好像剛發現他:“二表哥也在啊。”

話題就此被岔開。越明珠借機挪到嘉寧公主身邊,卻還忍不住偷偷瞥向裴驚策冷沉的臉色, 生怕他又要發作。

這條宮道四通八達, 越明珠不敢想, 若是有其他人路過,事情鬧大了怎麽辦。

然而出乎意料的, 裴驚策突然不像剛剛那樣不依不饒了。

他好像在一瞬間內冷靜了下來, 沒別的動作, 只是視線還跟着落在她身上,像是要看穿她似的, 神情叫人心慌。

捕捉到她略微緊張的神色,裴驚策兀自開口,卻是對着嘉寧公主說的:“我剛剛跟越姑娘打了個招呼。”

越明珠怔了怔。

這話聽着……竟然像是在緩和氣氛。

嘉寧公主提着的心也跟着放下來了。

越明珠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人跟她說,裴驚策在外邊站了一兩刻。

聯想到一月前後山獵場那回争執,嘉寧公主可以預料,這對未來叔嫂萬一在她眼皮子底下鬧起來,從她母後到舅母,再到那個玉面修羅似的大表哥,恐怕都要過問一遍。

還好還好,現下什麽事情都沒發生,又可以蒙混過去。

嘉寧公主沖裴驚策露出一個笑容:“那我們先走了,回頭再跟表哥敘舊。”

裴驚策卻沒應下,盯着越明珠,正想開口,又有一個小太監行色匆匆地跑過來,附耳跟他低語。

是裴皇後有召。裴驚策幾不可聞地擰起眉:“知道了。”

小太監:“娘娘還在等您,請您随奴才來。”

裴驚策跟着他離開前,又轉頭看向越明珠。

他分明在應嘉寧公主的話,卻像是對越明珠說的:“那就回頭再見。”

嘉寧公主當真是謝天謝地皇後有事找這個混世魔王。她趕緊拉着越明珠走遠,穿過宮道,轉頭卻見少女還緊緊咬着唇瓣。

她只當她是煩心裴驚策的存在。

裴家什麽都好,家族顯赫清正,嫁進去沒有妾室通房添亂,婆母和善開明。但這世上沒有萬全,再好的婚事也會遇上裴驚策這般難纏的小叔子。

嘉寧公主試探地道:“……聽說二表哥被舅母訓了一頓,今日應當沒有為難你吧?”

越明珠想起剛剛的場面,實在難以用為難兩個字簡單概括。

她腦子亂亂的。

隔了一會兒,越明珠才意識到嘉寧公主還在等她回答,誠實地道:“他問了我好多問題,我都沒答上,謝謝殿下來為我解圍。”

嘉寧公主也覺得有些奇怪:“沒事,不用跟我客氣。”

兩人一同來到寝宮之中。

方才說什麽挑首飾都是嘉寧公主臨時想的借口,她對那些賞賜其實沒多大興致。至于越明珠,也因為剛剛那出插曲心不在焉。

一個又一個的首飾呈上來,兩人誰也沒在認真看。

半晌之後,是越明珠先開的口:“殿下跟裴驚策熟嗎?”

嘉寧公主:“我聽母後說起他的事情比較多。”

裴驚策壓根就懶得理她。

越明珠:“那在我跟裴晏遲訂親之前,殿下有聽裴驚策或者皇後娘娘提起過我嗎?”

“沒有啊。”嘉寧公主想了想,“我記得二表哥只跟人點過任家那個姑娘,他一說,舅母就跟母後說要撮合他們。”

之前裴家眼看就要絕後了,若是這兄弟倆誰在其他人面前提起了某個姑娘的名謂,裴夫人肯定一下子就會上心的。

她拍了拍越明珠的手背,壓低聲音:“表嫂,你不要多想啦。你以前肯定沒做錯什麽,我們都知道二表哥是因為大表哥的原因才看不慣你的。”

這個“我們”也不知道包括誰。

但很顯然,這已經是共識。

越明珠也不知道剛剛怎麽突然問了那麽奇怪的問題。

她竟然把裴驚策的胡言亂語聽進去了。

意識到這一點,越明珠忍不住輕輕蹙起眉毛。

嘉寧公主喝了口茶,見越明珠又皺起了臉蛋。

她低頭看了看瓷杯,眼珠子一轉,突然道:“表嫂,我小廚房的糕點你嘗了,但新釀的酒你還沒喝過呢,正好有一壺不濃不烈的桂花釀,要試試嗎?”

越明珠:“啊?”

“不都說一杯解千愁。我看你最近時不時就憂心忡忡,後日就要成親了,總是愁眉苦臉的怎麽行?”

嘉寧公主眨了眨眼,極力推薦道,“何況宮裏的桂花釀比外邊的都好喝,你要是能沾酒的話,不如就喝一點。”

——當消息傳到裴晏遲耳裏時,越明珠已經醉得站都站不起來了。

他一得知裴驚策跟越明珠碰過面的消息就進了宮。不過頃刻,天色已經大變,雨濕花紅,寝宮浸在一片霭霭停雲之中,叫人看不真切。

丫鬟一通傳,嘉寧公主就唰的站起來,縮到屏風後邊不敢直面裴晏遲。

男人今日一襲墨色缂絲杭綢錦服,面上毫無起伏,卻透着股不怒自威的壓迫感,僅僅偷瞥一眼便叫人膽顫心驚。

嘉寧公主還當他是因為這件事不高興了,心虛地道:“……表哥,你終于來了啊。”

裴晏遲看着趴在桌上的越明珠。

嘉寧公主幹笑:“……表嫂也沒有跟我說她不勝酒力,我其實只讓她喝了一點點。”

也就兩杯,沒想到越明珠轉眼就醉成了這樣。

她可不敢讓那些不知輕重的宮侍将越明珠拖回去,也不好晾着她在這兒醒酒,只得趕緊派人去太傅府。

不過,裴晏遲來的比嘉寧公主想象中早得多。

看起來更早就知道了消息。

裴晏遲伸手扣住少女膝彎,幹脆利落地将人打橫抱起,淡淡地提醒嘉寧公主:“皇後娘娘不許殿下沾酒,殿下可以想好說辭了。”

嘉寧公主眼前一黑,掙紮着解釋:“我其實不想喝的,只是想為表嫂解解憂……”

多餘的事情不需要裴晏遲再插手。他抱着越明珠離開寝殿,乘辇轎到宮門,又坐上送她回府的馬車。

越明珠也沒有完全醉暈過去,* 她只是頭昏,趴着才舒服一點。

現在倒好,可以順勢枕在裴晏遲臂彎上。

都怪她好奇心害死貓,貪嘴一不小心喝多了,反應過來半壺下肚時早已經開始頭疼腦熱。

腦袋在他臂彎裏拱來拱去,裴晏遲垂眸看着她,任由她拱了一遍之後停在某個最舒适的位置靠着。

等少女消停了,車廂內安靜下來,他才驀地開口:“怎麽突然想跟嘉寧喝酒解憂?”

越明珠望着他,過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回答:“緊、緊張……”

裴晏遲眯了一下眸子:“緊張什麽?”

“要嫁人了,好緊張。”

她輕輕嘟囔着。

裴晏遲:“還有呢?”

越明珠突然不說話了,想将臉蛋埋下去,卻被他曲起的指節輕輕挑起下巴。

視線交彙,逃避不開。

無形中又在迫使她不得不回答。

她硬着頭皮磕磕巴巴地回答:“……我我我看了你給我的話本,才發現做夫妻還有那麽多門道。”

裴晏遲:“被插畫吓到了?”

“不是這個,不對,不只是這個呀,”不知道是酒的原因還是害羞的原因,越明珠的臉邊紅成一顆番茄,眼睛也水漉漉的,“我是在想,我們以後就要住一起了,你會發現我整日賴床,吃了就睡,睡相也很差……子淮哥哥,萬一你讨厭我怎麽辦?”

如果不是喝多了,越明珠絕不會一骨碌把這些話在這時候全都說出來。

隔着一道帷簾,裴晏遲隐約聽見忽遠忽近的馬蹄聲。

自從幾個月前裴驚策的坐騎踩斷了任自恒一只手一只腳,至今為止,上京城已經鮮少有纨绔子弟再敢當街縱馬。

他不動如山,靜靜地凝望着她:“還有呢?”

“……?”

越明珠迷茫地扇了扇睫毛,弱弱地道:“子淮哥哥,我頭疼。”

她伸手抱住他近在咫尺的手臂,下巴自然而然地擱過去,臉貼在他臂膀上,順理成章逃避他的審視。

一旦面對回答不上來的問題,她的反應就總是如此。

雖然知道是在躲他的視線,但動作中透出的親昵騙不了人。

裴晏遲看了她許久,才确定越明珠确實已經言無不盡。

她要解的憂,的确只是這些瑣碎的小心思。

也許越明珠根本就沒聽懂他的弦外之音。

是他太過風聲鶴唳,輕而易舉地就将剛剛的事情跟她遇見裴驚策聯系在了一起。

再多想一想便知道,對她來講,後日要同心上人成親才是天大的事情,其餘的都是過客而已。

做她的心上人有太多難以想象的優待,他甚至都還沒有完全習慣。

……更不要說拱手讓人。

頓了頓,裴晏遲才緩緩問道:“我聽說,裴驚策好像刁難你了。”

這個時候讓越明珠動腦子回想有些困難。

還好有人之前問過她一遍,她原封不動地照搬着答案:“你弟弟問了我許多問題,我都沒答上來。”

“……噢,他說你欺君,”越明珠只勉強記起這麽一句聽着最吓人的,小臉皺在一起,“你要小心他,這麽大的罪都往你身上栽。”

裴晏遲:“嗯,我知道。”

他沒再問,越明珠倚着他,眼皮似乎耷拉了下去。

她看起來還是什麽都沒有察覺。

但句句都答不上來,裴驚策總不會意識不到不對勁。

手指輕輕叩着,在這猝不及防的意外之中,裴晏遲相當的冷靜。

後日就是九月初七,他不允許這個從天而降又精心編織的美夢在大婚前夜被人破壞。

誰都不可以。

他想要跟越明珠永不分開,一道賜婚聖旨已經能夠滿足。

……可是,還不夠。

他原以為這樣已經足以萬全。可真正到了這一刻,越明珠抱住他手臂小聲喃喃時,裴晏遲才确切地意識到,還不夠。

他還想要越明珠永遠都像剛剛那樣一直記挂着他,甚至為着一點點無關緊要的事情就輾轉反側、舉棋不定,擔心他會不喜歡她,害怕他會不喜歡她。

就像他對她的那樣。

倘若越明珠沒有記憶錯亂過,裴晏遲或許會很滿意現在的境況。

明媒正娶叫全天下都知道越明珠是裴家大少夫人,顯然比誰也不知道的地方做夫妻要來得圓滿。

然而他已經陰差陽錯體會過被越明珠一心一意愛慕着是什麽感受。

那種受寵若驚的感覺仿佛鸩毒,一旦沾染就回不了頭。

事到如今,除了不斷飲鸩止渴以外別無他法。

裴晏遲微微阖上眸子。

嚴格來講,越明珠并不算失憶,只是記錯了人。

依照她的性子,明明是同樣的事情,若是她喜歡的人做的,就是千般萬般好,若是她讨厭的人做的,便全都一無是處。

——這一點,他早已經體會過。

也輪到裴驚策體會一下。

正好,裴晏遲不想再從裴驚策口中再聽到任何有關青梅竹馬的字眼。

他最好這輩子都不要再提來越明珠曾經是怎麽喜歡他的。

如果做不到,他可以幫他。

從皇宮的越府,裴晏遲記得路途并不短,今日卻不過是眨眼之間。

車夫停了下來:“公子,到了。”

與之同時停下的還有那匹西域進貢的赤血骢。

裴晏遲左手似是不經意地覆住越明珠靠外的耳朵,右手将帷簾掀開一條縫,望向馬背上的少年。

細密的雨幕将兩人隔開得泾渭分明。

他還沒有開口,裴驚策先勒緊了缰繩,眸子如鷹隼般盯着他,彌漫開冷峭的嘲諷:“後日大婚,你不是不應該來見越明珠,怎麽,怕我發現她不對勁?”

“将過門的夫人在外邊醉得不省人事,我當然有義務送她回來。”

裴晏遲冷淡地道,“你又想自作多情做什麽,大可以挑明了直說。”

“我要直接問越明珠。”

男人擡起眼皮:“她喝過酒需要歇息,給你通風報信的人沒說過,還是娘的那一巴掌沒把你扇清醒?”

裴驚策的唇驀地扯成一條直線。

四目相對,誰也不讓誰。

然而越明珠現在的确喝醉了腦子暈乎乎的,要逼着她醒酒不切實際。

……可若要等到明日初六,裴驚策沒有那麽多耐心。

他看了眼裴晏遲懷中的少女,又重新望向男人,一字一句地道:“那不如你來告訴我,越明珠為什麽對我們過往的事情一問三不知。”

赤血骢突然開始騷動,馬蹄踩在水窪上。他再度勒緊缰繩,嗓音跟那些飛濺起的水花一樣傾斜而出:“——她失憶了吧?”

細雨蒙蒙之中,裴晏遲看着少年越說越篤定。

推測到這個地步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的神色仍舊從容不迫:“說完了嗎?”

“你要是解釋不了,就讓我帶越明珠走,”裴驚策,“我不會讓她跟一個道貌岸然滿口謊話的僞君子成親。”

裴晏遲輕輕扯開了唇角,似笑非笑地道:“我不覺得這麽荒誕的猜測還需要我認真解釋。”

他好整以暇地端詳着少年的表情,并不委婉地提醒道:“你似乎對越明珠喜歡你這件事太自信了一點。”

裴驚策對他的諷刺無動于衷,下颌微微擡起,終于恢複了昔日不可一世的傲慢:“所以你的解釋呢,怎麽不拿賜婚聖旨來壓人了?”

正欲開口,原本覆着少女左耳的手,突然被她柔軟的臉頰貼了上去,裴晏遲垂下眸,低聲問:“頭還疼?”

“……好像有點吵,”越明珠勉強睜開眼睛,“還有多久到呀。”

他身上當然不如她柔軟的床榻睡着舒服。

裴晏遲:“快到了。”

只是說這兩句話的功夫,裴驚策已經翻身下馬,上前堵在了帷簾外。

一步之遙,不容許人有任何多餘的去路。

他的冷靜在裴驚策心中早已經變成了另一種心虛:“我說了,解釋不了,就讓我帶越明珠走。”

裴驚策本來就不在乎抗旨。

何況,若越明珠真的是失去記憶後遭人蒙騙,裴晏遲想要用一道賜婚聖旨将人困住,他不可能成全他。

車廂裏,裴晏遲還沒應答,先聽見少女模糊的聲音傳出來:“我好像聽見了你弟弟在說話……”

看來越明珠還沒到完全不省人事的地步。

裴驚策剛想接話,卻從帷簾的縫隙裏看見裴晏遲伸手整理起越明珠淩亂的碎發。

動作熟稔得刺眼。

還因此自然而然地用寬袖掩過少女的臉頰,遮得嚴嚴實實。

視線幾乎快凝固成一把尖銳的刀,刺穿男人的手掌。

裴晏遲的指節本來就很涼,貼在滾燙的臉頰更涼了,突如其來的冷意讓越明珠有點不知所措,迷迷糊糊地看向他。

男人低聲道:“裴驚策想見你,我替你婉拒了。”

越明珠緩了緩才理解過來發生了什麽。小臉緊緊皺在一起,聲音還黏糊着,态度卻很堅決:“我不要見他。”

裴晏遲嗯了一聲,狀似不經意地提起:“怪我之前沒考慮清楚,原來有這個頑皮的弟弟,會給明珠添這麽多麻煩。”

他的嗓音低而緩慢,有意讓她聽得更清楚。

況且越明珠本來就會下意識地聽他說話,哪怕是醉着的時候。

又過了一會兒,等裴晏遲替她整理完鬓發,她順勢枕在他肩膀上,臉蛋毫無防備地貼着男人的脖頸。

裴晏遲摟好她。

裴驚策抿直唇線,緊緊盯着少女熏紅的臉蛋。

明明已經見過他們擁吻,可一看到越明珠這樣自然而親密貼在別的男人身上,想捅人的妒火跟戾氣仍舊忍不住在這一刻肆意橫生,幾乎要破膛而出。

越明珠卻恍然未覺,用喃喃的聲量跟裴晏遲道:“我之前也沒有想過,他這麽讨厭。”

裴晏遲垂下眸:“那你之前是怎麽想他的。”

跟裴驚策方才設想的不一樣,提起從前的事情,裴晏遲并無避諱。

他強行按捺下內心橫沖直撞的情緒,冷冷等着越明珠的回答。

記不記得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事情,越明珠一開口便知。

這個問題似乎問到了越明珠,她靜了一靜。

在那短暫的安靜之中,裴驚策突然有些不知道他在期待一個怎麽樣的答案。

不容他思索清楚,少女已經低低地出了聲:“……裴驚策好像一直都挺讨人厭的,只是我最近才發現。”

“小時候他就很煩,總是嬉皮笑臉的,還愛捉弄人,總是被夫子罵,連累着我一起丢人。”

她每說一個字,攥着帷簾的指節就用力一分,過重的力道使得裴驚策的手指都在發抖。

“不像你那麽聰明,什麽都知道,”少女伸手摟住他的脖頸,像一只撒嬌的貓咪,“子淮哥哥,我從小就聽我爹說你有多厲害,從那時候開始我就很崇拜你啦……”

裴晏遲仿佛習以為常一般應了一聲,伸手輕輕撫着她如瀑的青絲,低低提醒道:“說回正題。”

越明珠:“可不可以不要提他?”

裴晏遲低聲哄道:“就當是我想聽。”

越明珠哼唧兩下,這才勉為其難地重新回憶起來,

“長大之後就更煩了,”她自言自語地埋怨道,“名聲那麽糟糕,到處惹是生非,還愛找人麻煩,要不是他姓裴,我都不敢相信你們還是兄弟……”

裴晏遲完全沒提醒她被編排的另一個人正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低笑一聲:“有什麽不敢相信的。”

越明珠靜靜地望着他,濃黑的長睫如同羽毛一樣輕輕撓過他的頸側。

她不是會發酒瘋的性子,然而在男人的循循善誘之下,酒釀似乎放大了許多平日羞于展現的東西。

這一個月忙于籌辦婚事沒怎麽見過面,越明珠本來就很想念他。

對視着,猝不及防地,越明珠湊過來親了他一下。

吧唧一口印在他唇上。

不過蜻蜓點水般的一啄,越明珠就飛快地将腦袋埋到他肩邊,害羞地小聲道:“你比他好多啦。”

她停頓了一下,糾正道:“你比他們所有人加起來都好啦。”

結痂的傷口猛烈浮起一陣宛如穿骨般的刺痛,少年的唇下意識翕動,然而喉嚨卻幹澀得要命,想說的字眼滾到唇邊,就像粗粝的石子在喉間磋磨,什麽都吐不出來。

他甚至難以打斷越明珠劈頭蓋臉的羞辱。

“我沒有想到你對他還有那麽多怨言。”

裴晏遲道,“怪我從前沒有問過你。”

“怪裴驚策,”她的聲音逐漸小下來,“我從來沒有怪過子淮哥哥。”

他嗯了一下,臉上看不出來高興跟不高興,低緩道:“頭疼就先歇息吧,我等下送你回房。你明日乖乖待在府中。”

越明珠含糊地應着。

不過一會兒,頸間的呼吸聲就變得輕而平緩。

裴晏遲摟起她,擡起眸子,看向裴驚策。

他沒撐傘,方才一直站在雨中,雨水順着發冠一滴滴落下來,碎發粘在臉邊,錦袍打濕得徹底,整個人早已經是狼狽不堪。

裴晏遲不疾不徐地道:“沒聽見嗎?她記得很清楚。”

“至于為什麽在你面前一問三不知——”

他打橫抱起越明珠走下馬車,雲青連忙跑過來替他撐傘。

少年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連視線都還停留在車廂裏空下去的位置,忘記挪過來。

裴晏遲偏過眸,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樣子,緩緩地吐出鋒利的字眼:“看來越明珠比我想的還要讨厭你。”

裴驚策張了張口,還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喉間卻突然湧上了濃郁的腥甜。

他已經難以顧及越明珠的語焉不詳,難以分出任何一絲心神去思考她說得是否有什麽漏洞。

她明明曾經那麽害怕裴晏遲,為什麽如今說起來卻完全只剩下仰慕。

他很想追問,或許問出口了就會戳穿什麽東西。

然而到最後都不敢。

他曾經無數次地在心中嘲笑越明珠蠢笨,為什麽總是一次又一次地相信着他的一面之詞,堅定不移地覺得他這種貨色會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那樣的堅定不移給了人某種亘古不變的錯覺,直到此時此刻,越明珠終于像其他所有人那樣看清了他,看清他遠遠比不過一母同胞的兄長,看清喜歡他這樣一無是處的人那麽多年本來就是全盤的錯誤。

不,她跟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樣——

這世上最後一個會永遠覺得他比別人都好的人,終于也徹徹底底抛棄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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