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13)

他願意(013)

雨淅淅瀝瀝地下,羅至成小小地打了一個哈欠。王南方想,哈欠果然是會傳染的,她也困了。如果不是做這麽一個項目,周六的中午一點多,她應該在午睡,或者在看書,或者可能約了人去逛街,但無論如何,不會被困在這讓人憂郁的雨天——如果對象不是羅至成,而是阮文禮,或許她能接受。

但,這樣的事情發生的幾率無限接近零。

她右手肘靠在車窗,掌心向上撐着下巴,默默想着剛才羅至成的話,到底阮文禮是在什麽心态下會問她幾歲?覺得她太年輕,還是——覺得她太老?如果和孟思華比較,她當然顯得有些老了。

她幽幽發問:“所以,男人都是喜歡年紀比較小的嗎?”

“我代表不了全部男人的看法,我只代表我個人,我是的。”羅至成說,“應該說就算年紀有點大,看上去最好年輕一些。”

“真殘酷的說法。那我是太老了嗎?”

羅至成訝異:“當然不是,我理解的老——哈哈”他笑起來,“至少要比我大十歲才叫有些年紀。”

“好吧。”王南方無意再延續這些話題,她坐直身,“我可能得回我的車子睡一下了,不然實在困得要命。你呢?是原地待命,還是回公司?”

“阮總讓我到三點再走。”

“三點?為什麽?”

羅至成說:“按照他的說法,雖然票時間需要長達十二個小時,但是一般會集中在前面幾小時,所以下午三點應該會完成絕大多數人的投票了。”

王南方哦了一聲,阮文禮确實說得沒錯,以她在村裏生活了那麽多年的經驗,這确實是村民的常見心态。不論是同意還是反對,他們總是希望第一時間投票的,好像投得越早,結果就越能符合他們所期待的樣子。她忽然模模糊糊地記起,當年阮文禮組織投票,她和奶奶好像也是一早就過去投了的——結果是反對,奶奶還說,早知道那麽多人反對,當時就不用找那麽多人去給阮文禮潑糞水了。

她向羅至成道別:“我先回車裏眯一下,那——感謝你今天的捧場,還有,給我買的衣服。”

羅至成提醒她:“阮董的錢。”

她點點頭:“但我總不能為了一套衣服去謝謝他。”

“為什麽不呢?”

為什麽不呢,這是一個好問題,不過王南方給不出一個好答案。因為在意,所以無法像對待羅至成一樣,落落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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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南方擔心自己萬一在車裏睡得太沉,會有危險,于是她給手機設置了半小時後的鬧鐘。

雖然已經把座椅調到最佳位置,但她仍然睡得不甚安穩,于是鬧鐘還未醒,她已經醒來,但精神已經好了很多。她去摸放在副駕駛的手機,看到未接來電,是奶奶打過來的,她想打回去,卻接到了張天本的電話,問她:“人在哪裏?”

“會場旁邊的停車場。”

張天本顯然沒想到是這個答案:“我還擔心你跑得太遠。阮董讓我們碰一碰,把下午用的宣講稿再改一改,然後發給鐘一元和袁文,讓他們再推一波。”

“好,你在公司?”在得到張天本的肯定的答案後,王南方嗯了一聲,“好,我現在回公司。”她順手把手機放在一邊,于是忘了回複奶奶電話的事。

回到公司,張天本已經在等着,語氣有些怪異:“阮董讓我們不要去會場,你還過去?”

“我偷偷過去的,沒人看見。”哦,除了羅至成。但羅至成是公司的人,當然無妨。她也不想和張天本解釋這些,放下雨傘,問:“去你辦公室還是去會議室?”

“會議室吧。”

王南方去叫柯延東:“小東,帶上筆記本到會議室集合。”

坐在工位上的柯延東馬上站起來:“好的。”

王南方一邊看宣講稿,一邊提修改意見,讓柯延東根據她的意思改,忽然留意到張天本一直在看她。她看過去:“怎麽了?”

“你說,阮文禮事先說都沒說,就讓鐘一元和袁文突然代替我們,會不會——”張天本做了個“咔嚓”的手勢。

王南方皺起眉:“應該不會吧。”她看了看柯延東,“小東,出去幫我倒杯熱水。”

柯延東應允,又出了去。

王南方看着門被掩上,才開口:“你不要自亂陣腳,說這些話,下面的人聽到會亂的。”她開始明白阮文禮為什麽要把這個項目盯得如此之緊了,當然是因為他在乎,還可能是因為他對張天本的不夠信任。而張天本,确實有點太草木皆兵。

張天本搖搖頭:“我覺得這不是一個很好的信號。”他盯着她,“這樣,這份宣講稿涉及的核心數據全部删掉,不要讓鐘一元他們掌握太重要的東西,否則我們後面會很被動......”

“張總,我們現在得搞清楚一個重要事實——”王南方沒有回避他的眼神,“不管是我們,還是鐘一元他們,最終目的都是要把這個項目的頭開好,如果第一關過不了,我們就得撤,阮文禮一樣會讓別人取代我們的。與其這樣,我們為什麽不在這個時候把事情做得好看些?”

張天本讪讪:“今天阮文禮都直接贊你做得不錯——”

“現在不是區分誰的功勞大小的問題,張總,現在我和你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在我們手上把這個項目做成,我們沒必要在這個時候自己把事情搞砸了,如果我們發給鐘一元的東西一塌糊塗,你以為阮文禮不會知道嗎?”

張天本揮揮手:“按你意思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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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點零五分,盡管雨還在下,但會場黑壓壓地圍了好幾圈等結果的人。

村幹部和村民代表還有公證處派來的兩名公證員開始點票。

王南方手心出汗,聽着點票的人一張張唱票:“同意,同意,同意,同意......棄權......同意,反對,反對......”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仿佛生與死都在別人的手裏捏着。

張天本湊近她,他嘴裏的煙味讓她後退了一小步,他說:“現在反對票已經有五十六票了,棄權八十二票。”

王南方當然知道,如果棄權和反對的人加起來超過300人,就意味着同意率不達标。

她想,當年阮文禮在臺下聽到最後的同意率只有六成多時,他在想什麽?會和她今日一樣,手心出汗嗎?

半小時後,戴着黑框眼鏡的公證員開始宣布結果:“經東方公證處公證員陳可、程東現場公證,現在我宣布,投票結果為,同意票1482人,同意率為83.97%,反對票182人,反對率為......”

王南方已經不用聽下去了,她知道,第一仗,他們打贏了。

張天本已經激動得原地打轉,王南方看着臺上臺下表情各異的人群,不十分相信,她——成功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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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基本停了,展覽公司的人開始拆走會場的所有布置。張天本早已經打電話去向阮文禮報告好消息,王南方忽然想起奶奶打過來的電話,她啊了一聲。

張天本還在開心的情緒當中,叫她:“走走走,我們找個地方喝酒。”

“張總,我突然想起,我奶奶家裏還有事,我現在得回去一趟。”王南方抓起包,可別是奶奶出什麽事了。

張天本愕了一下:“好,我先去找地方,你二十分鐘能出來了吧,準你晚點到。我先帶大部隊走。”

王南方嗯了一聲,背着包急急忙忙往家裏趕。從會場到家裏,走路需要十分鐘,她情緒緊繃,一不小心,踩進了水坑,鞋子全部被泡透,腳踝也崴了一下。

她忍住疼,繼續往家裏趕。當看到家裏的燈光從門口映出來,奶奶正在用撐衣杆把她的衣服從晾衣杆上取下來,她放心心頭大石,并馬上去幫忙:“奶奶,我來。”

“雨都下了一天,衣服一點都沒幹。”奶奶看她,“這麽晚了,你還回來?”

“今天你給我打電話,我在忙,忘了給你回電話,不知道你找我有什麽事,所以我趕回來看看。”

“沒什麽事了。”奶奶看她一眼,轉身回屋。王南方跟在身後,把收下來的幾件衣服晾在客廳的架子上,“奶奶,下雨天衣服不好晾,你得用洗衣機洗衣服,得把水甩一甩。”

“我就這兩件衣服,随便洗洗得了,用不着洗衣機。”奶奶在她的老藤椅上坐下,“沒什麽事你早點回去休息,不然天黑,路上不好走。”

王南方沉默了一下:“奶奶,剛才投票結果出來了,舊改第一步通過了。”

奶奶看着她,也沉默了一下,最後說:“我知道。”

“奶奶——”

“不用說,什麽都不用說。你回去吧。”

王南方清清嗓子,确認了奶奶沒事,那她只能先離開,關于舊改的事,确實也不是今晚一兩句話就能和奶奶解釋得通的:“那,我先回去了。你鎖好門,夜裏要是冷,就開暖氣,別舍不得。”

奶奶目送着她走出去,忽然說:“我今天——”

王南方回頭。

“沒什麽,我只是說,我今天打電話給你,是聽二華家說你被雨淋濕衣服了,想叫你回來換衣服。”她打量着王南方,“但你現在穿得很好很暖,沒關系,不用我操心了。家裏也沒有你的好衣服,我找出來的也只是你給我買的羊毛外套,你也不合穿。”

王南方咬緊嘴唇,不知道該說什麽。

奶奶揮揮手:“快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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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奶奶家出來時,雨又下起來了。

王南方走在路上,腳步一深一淺。眼淚積攢成一顆珠子,被擦走,又再湧出,又被擦走。

會場還是一片混亂,拆的拆,搬的搬,她沒看到張天本的人,大概是已經走了。她往遠遠地看了一眼,停車場的車子已經少了很多。她站在原地看了一下,拿起手機拍了一下還沒拆走的橫幅,上面寫着“舊村改造,造福子孫後代”。她抿着嘴唇,努力調整自己的表情,不讓自己矛盾的情緒外露。

後面卻有人叫她:“是王經理?”

王南方看過去,認出來人,是阮文禮的司機:“我是。”

“阮董在車裏,讓你過去。”

王南方還來不及從憂傷的情緒中抽離,她點點頭:“好。”

司機為她拉開車門,她低頭探看了一下,确實是阮文禮。

“阮董。”她叫。

阮文禮坐在另一邊,只掃她一眼,沒有十分認真地看她:“上車談談。”

王南方便上了車,坐在了阮文禮的旁邊。後座只有兩個位置,中間隔着大大的控制臺。

車裏有暖氣,有淡淡的香味,還有淡淡的煙草味。王南方一上車便覺得莫名心沉,她不知道她是做對了什麽,還是做錯了什麽,竟然在深夜被老板點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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