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069)完結篇

他願意(069)完結篇

阮文禮開着車,王南方坐在後座。兩人都無話,空氣安靜得像心裏那些話一個一個字都凝結了,不會動了。

就這麽結束了吧,是真的結束了。屬于她的青春,屬于她的幻夢,屬于她的反複期待又反複失望,都真的結束了。

王南方的手機微微振動,她拿起來看,是林丹妮發過來的小視頻。小視頻裏的主角是她和阮文禮。她穿着羽絨服,頭發紮成簡潔的髻,他同樣一身黑,緊緊握着她的手,背景是那已經被拆掉了二層的破敗小樓。對比黃的磚泥,他們身上的黑尤其醒目。

林丹妮發過來的還有信息:“世紀牽手,我的八卦群傳瘋了。”、“大拇指表情符號”、“早知道還能有這種八卦,我得晚點才離職”。

王南方想了很久。如果現在不是在阮文禮的車裏,她可能會回個語音,告訴林丹妮,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她的愛情結束了,見證者越多,這個故事就越悲慘。

她還沒回複,林丹妮又發過來:“和阮文禮站在一起的你,也太耀眼了吧,幸福爆表了。”

她最後只發了一句簡短的話:“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很耀眼”。

她沉默地握着手機,視線向前,于是她忍不住看阮文禮的後腦。昏暗的車廂中,她看不清他,但她知道,他有幾根白發了。他們都不再年輕了,何必,還為他口中那虛無缥缈的東西難過?

她滿目憂傷,不經意掃了一下後視鏡,卻發現阮文禮同樣通過後視鏡裏看她。兩人的視線撞上,又馬上分開。

四月的天氣,又是一年初夏,人們已經漸漸換上薄衣裳了。

王南方今天的行程安排得很緊湊,上午她得去做産檢,下午她得回公司——她申請的公車已經批下來,可以回去取了,還有她的新辦公室,也可以搬進去了。她洗好臉,穿着睡衣,看着全身鏡裏的自己。她的肚子仍是平坦的,看不出任何異樣,但只有她知道,自己的身材似乎有了小小的變化,胸是漲的,腰也感覺圓潤了一些。她用掌心貼近小腹,接下來她得為自己換一些寬松的褲子了,書上說,大約三四月,腰腹便有比較明顯的變化了。她換上白襯衫,再在衣櫃找了一件可以調整松緊的寬腿褲——她覺得大概這時候不會有人看出她是一名孕婦。

醫生看着她的B超報告單:“挺好的,不要幹重活,飲食均衡,注意休息,定期産檢就行了”醫生在鍵盤上邊輸入邊問,“都在吃葉酸吧?吃的什麽牌子的?”王南方愣了一下:“還沒。”

“要吃,這不能偷懶。”醫生看了她一眼,“丈夫多大年紀?”

聽聞“丈夫”二字,王南方靜了一下:“40出頭了。”

“30,40,兩個人都不小了哈。”醫生繼續敲鍵盤,“懷孕期間尤其前後三個月不能同房,知道吧?”王南方點頭:“謝謝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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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南方拿起報告,出了接診室。她站在走廊,低頭看着那份彩色的報告單,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孩子在她體內,雖然只是黑乎乎的一團影,但她覺得很踏實。回到公司,王南方直接進了行政部。行政經理給王南方遞鑰匙:“車子停在負一206,自己去拿車哈。規矩都清楚哈,保險公司付,油費和保養自付,每個季度報一次公裏數。”她眨眨眼,“雖然是公司的車,也要愛惜哦。”

王南方接過鑰匙:“謝謝。”“第二件事,去看你的辦公室。鑰匙也給你。”行政經理把一串鑰匙遞給她,“上去看看。”

王南方并不想上去,她知道除了她之外,大多數的人都搬上36樓了,當然也包括阮文禮,但她并不想見到他,至少目前還沒有做好足夠的心理建設——如果只為公事,那她不得不強撐而已,上午醫生那一句輕飄飄的“丈夫”還讓她有些莫名的憂郁。

“上去看看嘛。”行政經理拉她,“走。”

王南方不想和她拉拉扯扯,只得點頭:“行吧。”“公司花了很大的價錢除甲醛,沒什麽味道吧。”行政經理推開門,“看,除了阮董的辦公室,其他所有人的辦公桌椅都是标配啊,不增不減,一視同仁。”

30平方米的辦公室不大不小,辦公桌椅書櫃已經一應俱全。王南方點頭:“很好。”她從小窗看出去,只看到遠處其他灰的藍的建築,這間辦公室,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才能真正用上。

行政經理壓低音量:“現在只剩咱倆,王總,八卦一下呗,不生氣吧?”

王南方心裏了悟,卻故作懵然:“什麽?”“你和阮董,是不是真的——嗯?”行政經理說,“看不出來啊,說說,怎麽得手的?”

王南方搖頭:“純屬誤會。”她表情認真,“那天工地亂糟糟的,之前又下雨,很多人都差點摔了,阮董只是順手扶了我一下。”

行政經理一臉狐疑:“是嗎?可是我怎麽聽說,阮董那天上午還在那邊項目部開會,中午就突然讓人訂機票飛回來了,還以為是什麽要緊事呢,可是好像除了去了一趟你那個項目部,也沒幹啥啊,第二天又走了。”她突然笑了一下,“聽說那天阮董突然走了,可憐的羅秘被迫去向副書記解釋阮董爽約,很狼狽。”

“我什麽都不知道。”王南方說,裝傻到底,“除了項目的事,我一概不知道。”

行政經理半信半疑:“好吧。”

王南方摸着桌沿,不再說話。再過一段時間,或許公司的人就能從那個“世界牽手”的幻象中變得清醒。阮文禮将來會擁有一個能光明正大地高調昭告天下的對象的,不是她這種緋聞對象——比如那個兩次出現在阮文禮身邊的漂亮女人,不過,那也不是她能關注能介意的事了。

王南方開着新車上班,衆人特地下樓參觀了一番。再上樓開會時,衆人的眼神和語氣都不一樣。

王南方內心有些冷淡,他們無非是心懷她“可能”是阮文禮目前的女朋友的暧昧猜測罷了,她叫柯延東:“小柯,給我加點熱水,謝謝。”她看向衆人,“距離郭德華拆房已經過去兩周了,現在簽約的進度在加快,對于我們來說,拆房子的進度也要抓得緊一些了。”

張經理問:“你有什麽建議?”

王南方想了想:“我考慮把王金月的那套房子安排在近期拆掉。施工隊那邊能不能明确,機械進不進得去?”奶奶簽合同之後,後面簽合同的速度一直在加快,那麽再拆掉她的房子,意義無疑是重大的。

“應該可以的。”張經理說,“那我去做做王金月的思想工作?合同簽了,問題應該不大。不過也難說,年紀大了的人,思想比較頑固。”

王南方沉默了一下:“我去談。”想想,“最近同事們也辛苦了,從下個星期開始,除了簽約現場的同事,其他人恢複正常的周末休息。”

衆人一片嘩然:“謝謝王總!”

開完會,王南方便去找奶奶。

奶奶聽到她的計劃,沉默了一會兒:“拆呗。”她看她,“是還有租房子的補助是嗎?”

“是有的。就算沒有,奶奶,難道我給不了你一個地方住?”

“我不想和你住。”奶奶嘟囔,“你年輕,還要交男朋友,我一個老太婆跟你住什麽?”

王南方轉了話題:“你東西都收拾得怎麽樣了?”“我能有什麽東西,都是破爛東西,扔大街上也沒人要。”奶奶看她,“真的下星期拆?”

王南方看着奶奶:“是的。”

奶奶低頭:“行吧,拆吧。”

王南方終于還是忍不住問出口:“奶奶,為什麽你突然又同意簽合同、拆房子了?”

“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王南方見奶奶這樣的口吻,不想再問:“那我馬上給你租個房子,租個兩房一廳的吧。”

“別,一房一廳足夠了。”奶奶看着她,“你知道吧,之前那個阮文——是阮文禮,他讓他的手下找我了,找我做思想工作了。”

王南方确實不知道有這一回事,聽到阮文禮二字,只幽幽哦了一聲。

“其實,不用你們做我的思想工作,我都能知道,世界變了,變得太快了,很多事情不能讓我們這些老東西想明白了才去做,年輕人要做就得做了。以前人死了,是埋在地下的,後來說是要火葬,很多人都沒法理解,我也不理解,可是呢,還是看着那些人老了之後,一個一個的,還是要在火裏燒一燒,才能升天。我想,将來我也是要這樣經歷的。”奶奶說着說着,眼睛忽然閃爍淚花。

王南方制止她:“別說了,奶奶。”

“我這一輩子想不開的事情太多了,想不開為什麽我爹我娘把我生得這麽命苦,想不開你爺爺為什麽說走就走了,沒給我留下錢沒給我留下一兒半女,就那樣走了了。我到現在也還是想不開,為什麽那個阮文禮硬是要拿着大把大把的錢,進了我們村,把我們的房子拆了蓋樓房。你說他為什麽不能在別的地方蓋房呢,我真想不開。”奶奶低聲喃喃,“前陣子,你表舅家偷偷和我說,他們也打算簽合同了。我們也置氣了,也鬧事了,也拜了神求了佛了,可是看到別人一家家一戶戶簽合同了,一家一戶地拆房子,自己的想法也變了,我想,要是你表舅簽了合同,三叔家他們簽了合同,到時這一片只留着我這房子,我一個人住着,也害怕。”

這确實是一個現實的問題。王南方正想說話,奶奶卻突然抓住她的手,“也算是我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當初把你撿回來,可能是害了你。要是你被其他更好的人家撿回去養了,肯定比跟着我好多了,這麽漂亮這麽能幹的姑娘,憑什麽跟着我受苦啊,憑什麽看我的眼色受我的氣啊?”

王南方心裏發酸:“奶奶,別說這些,我能幹,還不是你教的?”

奶奶緊緊握着她的手:“你說了,會給我養老,我還有什麽不放心,是吧?一輩子沒住過高樓,看看到時住着是什麽感受。”奶奶忽然笑了,“我跟你說,那個阮文禮的手下可好玩了,他說,阮文禮說了,到時我想選幾樓就給我選幾樓,一棟有30層,我可以從一樓看到30樓,實在抓不定主意,我孫女還會給我出主意,是吧?”

王南方百感交集,只能點頭:“是的,奶奶。”正惆悵之間,她看到了劉敬基從門口走過。她對他笑笑,對方也笑了笑,就丹霞村的項目而言,無論他是使了正面的力,還是做了一些不該做的,但結果都是——她做成了。

總公司定在周五下午開項目會議,議題是報告項目的工作進度以及解決拆遷困難戶問題。

這将是距離上次她從阮文禮的房子離開之後,他們的第一次見面。不經不覺,已經三周有餘。期間,她也想過阮文禮會不會找她,會不會也像之前那樣打個電話發個信息,但他什麽都沒有。她提醒自己——這才是對的,這樣才能幹脆利落,不拖泥帶水。

人員到齊,阮文禮才走進會議室。他穿着白襯衫,坐在大會議桌的中心,臉色不豫。羅至成給他遞文件,他很冷漠地接過,沒有說話。

王南方偷偷打量他的神色,卻見他只是低頭看文件,便轉開了視線。阮文禮是一個看上去很冷漠的人,但是——她想到奶奶那天的話——搖搖頭,她不該再想的。

王南方打開ipad,把簽約數據和拆房數據清晰地作出報告:“目前對抗拆遷工作比較明顯的還是劉宇文一家,連同劉宇東、劉凡在內,有12戶是我們接下來工作的重點和難點。郭如聯的幾個子女的繼承權官司還在打,目前還沒有結果,所以目前沒辦法簽合同,我們已經讓法律部的同事幫忙跟進案件進度。王小真剛剛提起離婚離婚訴訟,如果王小真的妻子主張分割他的房産,可能會拖延我們不少時間,對于這個個案,我們初步的想法是,能不能先讓王小真把合同簽了,把房子拆了,如果王小真的妻子勝訴——”

“你在幹什麽?”阮文禮忽然冷冷開口。

王南方的發言被打斷,心裏小小咯噔了一下擡頭去看,阮文禮的視線卻不是在她身上,而是聚焦坐在她附近的張經理身上。

張經理剛拿出煙,見阮文禮出聲,很慌張地收起,連聲道歉:“是電子煙——對不起,阮董,對不起,各位。”

阮文禮開口:“繼續。”衆人僵凝的氣氛才稍稍緩解。

王南方看了看他手邊的煙灰缸,裏面空空如也。他手上沒有煙,手邊也沒有煙盒。

她凝凝神,繼續開口。

會議開完已經是六點。阮文禮起身先離開,衆人才陸續收拾材料。王南方叫柯延東:“記得把報表拿給財務審核。”

柯延東點頭:“好。”他看看表,“慘了,快下班了,這個時候去找財務,肯定要罵人。”他抓起文件袋,腳下生風,馬上跑出了會議室。

王南方也沒想到這個會議會開得這麽久,她坐在會議室,也懶得走動了,等柯延東忙完,就回去。

沒多久,搞清潔的兩個阿姨拎着抹布和小桶進來了,看了看她:“不打擾你吧?”

“不,你忙你的。我只是在這裏坐坐,等人。”

阿姨便開始做她的清潔工作。其中一個阿姨忽然又打量了王南方一眼:“很少見你哇?”

王南方随口答了一句:“我在項目,很少在公司。”

“難怪。”

王南方不想和阿姨多作攀談,拿起包起身,想出去等柯延東。拉開大門的瞬間,卻聽到兩個阿姨的輕聲細語:“人家說的大老板和項目的老總在一起,是不是這個哇?好像是挺漂亮的哇。”

另一個阿姨說:“不知道呢,公司美女這麽多,分不太清啊。”

王南方閉閉眼,她真沒想到,傳聞都已經傳到清潔阿姨這裏了。她低頭,如果肚子慢慢大起來,她該怎麽應對這些非議?

周一,王南方的賬戶收到了第一筆項目獎金。她看着手機短信裏的餘額,連日的郁結稍稍解開。

沒有什麽比錢更讓她現在有安全感的了——但她很快蹙眉,兩三個月之後呢,即使這是應得她的勞動成果,但流言蜚語之中,她能坦然地拿這些獎金嗎?她起身,拿起車鑰匙,準備回丹霞村,今天她得接奶奶搬去出租房住。看到車鑰匙時,卻忽然想起,阮文禮還有一輛車停在樓下——車子得還給他了。

王南方最後尊重了奶奶的意見,給她在附近的小公寓租了一個一室一廳。搬家公司已經把東西都搬過去了,家裏也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無非是奶奶的一些舊物。最後奶奶站在小院子裏緩緩地看了一圈,最後看向王南方:“住了三四十年了,就算別人不拆,它自己也會倒的。”

王南方再次看到了奶奶眼裏的渾濁的淚。記憶中,奶奶很少落淚,印象中的奶奶是粗魯的、尖刻的、固執的,但最近她看得很多。

“給我拍幾張照片吧。”奶奶拄着拐杖,“別存在手機裏,我不會看,到時幫我洗出來,我想看的時候就可以看。”

奶奶站在大門口,大門兩邊還貼着春節的對聯,只一兩個月,那鮮紅的紙便褪了色。王南方說:“奶奶,看我的手指,對。”咔嚓一聲。

奶奶站在院子裏,後面是一個從屋裏把水接出來的水龍頭,那是奶奶平時在院子裏洗菜洗碗的地方。又咔嚓一聲。

想了想,奶奶用拐杖指着門邊:“拍拍那個。”

王南方順着奶奶手裏的動作看過去,再緩緩地走過去,門邊刻着一度一度的刻線,那是她小時候的量身高的工具,後來,她已經長到高過刻度線了,就沒有再量。奶奶說:“你站在這裏,我給你拍一張,怎麽拍?”

王南方點點手機上的小圓圈:“拍這裏。”

奶奶顫抖的手摸索了很久,終于按了,咔嚓,她把手機遞給王南方:“你看看,拍上了沒。”

王南方低頭去看照片,照片已經拍上了,她站在門邊,身材高挑,衣着入時,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冬天還穿着單薄破棉襖的小姑娘。但,這個破舊的房子帶給她的自卑自憐、好強倔強,早已刻在她的骨子裏。

王南方把手機放回口袋裏,扶着奶奶走出去,看到路邊那棵樹,開口建議:“奶奶,我們合個影吧。”

奶奶停了腳步:“在這棵樹這裏拍?”

“嗯。”王南方再次調出相機,鏡頭對準了她和奶奶的臉。

再見了,這一切。

王南方再次帶着柯延東回公司蓋章的時候,包裏拿着阮文禮的車的鑰匙。

柯延東在財務部對賬。她猶豫了很久,上到36樓,找到孟思華,把她交到安靜的角落:“小孟,麻煩你幫我一個忙。”

孟思華站起來:“王總,你說。”

她把文件袋遞給孟思華,袋裏裝着車鑰匙:“這裏有一份文件,要交給阮董的。麻煩你幫我轉交一下。”孟思華猶豫了一下,捏了捏文件袋,大概識破了裏面不像是有文件的樣子:“阮董還在辦公室。”

王南方一時沒明白:“啊?”

“要不你直接拿給他吧。”孟思華露出尴尬的笑容,“阮董最近的心情不太好,我今天已經被他罵了很多次了,不想再挨訓了。”

王南方這才明白這是孟思華的拒絕。

她點頭:“好。”她并不想直接面對阮文禮,除了孟思華,她能想到的人選便只是羅至成,想了想,還是放棄,羅至成并不是一個适合的人選,“那麻煩你幫我通報一下。”就當是一次例行公事。

孟思華有些愕然,她低聲問:“王總,你不是在和阮董談戀愛嗎,還要我打電話通報?”

王南方放棄解釋:“麻煩了。”

孟思華只得說:“等等。”便走回了辦公室,一分鐘後,她再走出來,“阮董說讓你過去。”

王南方在走過去的路上,看到了羅至成,見她要往阮文禮的辦公室的方向而去,露出心領神會的笑意。王南方卻笑不出聲,對他甩了一下手裏的文件袋:“我找阮董有文件要交。”

羅至成嗯了一聲。

王南方敲了敲門,厚重的木門讓她指節疼痛。裏面是阮文禮低沉的聲音:“進來。”

王南方推開門,走了過去。

阮文禮本來是坐在辦公桌前的,見了她,站了起來。

王南方走過去,把文件袋遞給他:“阮董,你的車子我停在樓下負二層,309號車位。也洗過了,這是車鑰匙。”

阮文禮接過:“哦。”“沒其他事了,我走了。”王南方抿唇,轉身。

阮文禮卻叫住她:“我們談談吧。”王南方定住腳步,卻沒有回身:“談什麽?”

阮文禮走到她面前,看着她,從頭到腳地打量她:“南方——”

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叫她的名字,語調溫柔,王南方硬起心腸:“阮董,叫我王南方可能會好一點。”

“南方——”

“你讓一切變得很糟糕。”王南方忍了忍,“你很清楚我現在為什麽作出這樣的選擇,我要保護我,我要保護我的孩子,但是你那個所謂的——不加考慮的牽手,那幾秒的接觸,帶給我的只有困擾。你的外甥女——是的,我知道小孟是你的外甥女,還有大大小小的經理們,包括清潔阿姨,都在猜疑我們的關系。我不認為你對這一切毫無所覺,如果你覺得你有愧疚之心,麻煩你想辦法讓這一切流言停止。”王南方變得煩躁,“再過不了多久,我的肚子就會大起來,到時大家都會猜疑這個孩子是你的,事情變得無法收拾——”她看向他,“我無法放棄這個項目,它是我未來一兩年很重要的生活來源,可是,你讓我可能沒辦法在這個項目留下來了。”

她本不想說那麽多,可是看到阮文禮這樣的姿态,她積累多日的情緒再次爆發。

“可是,這不是猜疑,這個孩子确實是我的。”

“簡直牛頭不搭馬嘴。”王南方看着他,“重點是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這是你的孩子,他只是我的孩子。你要逼得我不得不放棄我過去一年的努力,提出辭職申請嗎?”阮文禮的眼神裏是滿滿的哀傷:“不要辭職,不要走。”阮文禮伸手扶着他她的肩,“不要帶着我們的孩子,離開我。”他的聲音充滿了脆弱,像是乞求。

王南方從沒見過這樣難過的他,卻還是讓自己語氣強硬:“想必對你趨之若鹜的女人很多,或許你可以考慮選擇其中的一個,再來一次所謂的世紀牽手,那麽關于你和我的流言就不會不攻自破。”王南方想到那個美麗的女人,她可能是最佳的人選。

他看着她:“不要分開。”

王南方搖頭,輕柔但堅定:“我不能。”她本不想哭的,可是阮文禮惹到她了,她的眼眶漸漸濕潤。如果沒有這個孩子意外來臨,或許她會縱容她再以守候的姿态留在他身邊,半年,一年,兩年,直到他們的關系再無回旋的餘地。可是,她得為自己的孩子尋求一個更體面地活着的方式。

“所以,要麽結婚,要麽必須失去你和孩子?”阮文禮的目光是痛苦的。

“不,沒有第一個選項了。我已經決定了。”她和他對視,卻看到他的脆弱。即使她決定要離開他,她也不想阮文禮成為這樣一個脆弱的悲傷的人。阮文禮是強大的,無堅不摧,他是衆星圍繞的月,光輝燦爛,“世上有很多個南方。我叫南方,只是因為我奶奶告訴我,我媽媽來自南方而已。所有來自南方的人都可以叫南方,喜歡南方的人也可以叫南方,這個世界有很多南方,可是只有一個阮文禮。阮文禮,這是一個很好聽的名字,給你起名字的人一定對你充滿無限期待。你有比我光輝燦爛得多的人生,失去我,對你毫無損失。”“我們結婚。”

王南方覺得自己可能出現幻聽。雖然淚水讓她視線模糊,但不應該影響她的聽力。是阮文禮說——結婚嗎?

“在作出這個決定之前,我沒有任何理由說服自己要在這麽短的時間內進入婚姻。”阮文禮看着她,“我剛剛結束了我七年的婚姻,在此之前我打了三年的離婚官司,我的精神和壓力前所未有的大,我感受到我的個性因此變得怪異和尖銳。離婚官司剛開始的時候,股價跌了一段時間,董事會對我的要求就是必須盡快、完美處理我的婚姻危機——可是我沒有辦法把它處理好。當我拿到離婚調解書的時候,我覺得我再也不想要進入一段婚姻了。我可以要性關系,我甚至可以要一段愛情,要一個終生伴侶,可是我不想再進入一段婚姻了。婚姻關系和我的事業互相捆綁,榮損與共,我不想再經歷這種痛苦。”

王南方靜靜地聽着,眼淚終于流了下來。不知道是為自己,還是為他。

“你說錯了,我并沒有擁有光輝燦爛的人生,活了四十年,但人生一塌糊塗。一段失敗的婚姻,一個——一個完全的悲劇。”阮文禮看着她,“我甚至到目前為止,都無法擁有一個屬于我的孩子。”

王南方搖頭:“如果你愛他,你為什麽不争取他的撫養權?”阮文禮如果要争取撫養權,她認為他勝算很大。

“這是所有人對我的質問,我為什麽不去争取他的撫養權,包括我的父母,都在指責我的冷漠無情。”阮文禮看着她,他們四目相對,互相探向對方靈魂的最深處,“可是,那個孩子不是我的,我怎麽争取?”

王南方愣住了。

“孩子不是我的,但我真心實意地愛了他那麽多年。我無法面對他,這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悲劇。”阮文禮看着她,“這麽多年來,我很少懷疑過自己,就算我在事業上遭遇到什麽波折什麽困難,我從未覺得我做得不夠好,我總想着,一切問題總有解決的辦法。可是——孩子不是我的,這個問題無法解決。你像我父母一樣肆意指責我對孩子的冷漠無情,可是誰能告訴我,要怎麽樣做,才能對他溫情,但又對我不殘忍?我沒辦法告訴他,我不是他的爸爸,因為我到現在為止,都沒有辦法接受他不是我的兒子的事實。”王南方喃喃:“我不知道......”

“到了這個年紀,我以為我可以把感情的事情看得很淡,或者兩個已經沒有愛情的人,可以心平氣和地維持婚姻的殼,各做各的事情——但是,就算我已經這麽遷就,把對婚姻的期待放得如此低,我的前妻還是要和我離婚。離婚也不要緊,孩子不是我的——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意味着她在和我結婚短短幾個月內就和其他男人搞在一起,而我毫不知情,還在一心為我所謂的事業和家庭去奮鬥!”

王南方想起了他說過的忠誠。于是她明白了,忠誠對阮文禮而言,為什麽那麽重要。

“沒關系,都過去了。”阮文禮搖搖頭,“我不曾想過,要把這些和任何人訴說,包括你,那不是你和我之間的問題”他盯着她,“六月份開董事會,我會在會議上向所有董事作出說明,然後,我們結婚。”

王南方看着他:“以後,你會後悔的。”

“對我來說,再次匆匆進入婚姻是一場冒險,但為了你,為了我的孩子,我願意冒這個險。”阮文禮看着她,再次乞求,“可以嗎?”

手機卻在口袋裏嗡嗡嗡振動,王南方拿出手機,接起來:“小柯。”

“王總,我這邊處理好了,你人在哪裏?”

“我馬上下去。”王南方看着他,“我——走了,小柯在等我。”

阮文禮在背後叫她:“南方!”

但王南方只能快步離開。

王南方回到家,心神不寧。

阮文禮透露的秘密太巨大,她無法消化——除了剛得知的震驚,她只有對他的心疼,可是,心疼——還适合放在他和她之間嗎?直到十點鐘,王南方仍然無法入睡,明明她提醒自己要按照醫生的叮囑注意休息的。手機卻響起,是陌生的號碼。

王南方猶豫着接起來:“喂?”

“是王總嗎?”

王南方聽聲音有些熟悉:“小孟?”

“是。”孟思華說,“今晚我們留下來加班,可是,現在工作都搞好了,阮董還不肯回家——”她猶豫着,“你要不要過來看看?”

王南方閉閉眼,再睜開:“我要休息了。”

“哦。”孟思華停了一下,“好吧,晚安。”

王南方在床上靜靜躺了十分鐘,最後還是起來換了衣服,她拿起車鑰匙,決定回如豐一趟。

36樓幾乎都是黑的了,只有阮文禮的辦公室透出一絲光線,司機在走廊坐着玩手機,見到王南方,站起來:“王總?”

王南方明知司機必然知道她為什麽而來,卻還是口是心非:“我找阮董。”

“他在裏面。”司機看她,“你進去看看吧。”

王南方把開了一道縫的門再推開了些,走了進去。辦公桌邊沒有人,會客廳也沒有人,她輕輕走進去,猜想阮文禮會去了哪裏。。

她穿着平底鞋,踩在厚厚的藍黑色地毯,一點聲音也沒有。她往前走幾步,猶豫着是不是要出去問司機,卻看到了阮文禮。他正坐在外面的小花園上,看姿态是在抽煙。她走過去,靠在窗邊,靜靜地看着他的背影。

夜已深,遠處都燃亮了燈火,只有他這個小花園還是暗的,她忍不住,在門邊找到了開關,開了燈。阮文禮回頭,她便撞上了他的眼神。他目光是濕潤的,眼眶發紅,王南方再看那個小桌,除了堆了不少煙蒂的煙灰缸,還有一個倒了一大半的酒瓶。

阮文禮用手抹了一把臉,再擡頭,眼裏的濕意似乎斂去,但又很快湧出,他說:“你有事,找我簽什麽材料?辭職申請?”

他站起來:“進裏面吧,這裏風大。”他聲音暗啞,站起來,卻撞到了小桌的角,絆了一跤,腳步趔趄,差點摔倒。

很久以前,王南方說:“我最不愛看世間的醉漢。平時衣冠楚楚,為了逐名逐利,最後在酒桌上儀态盡失。”

那時候林丹妮充當聽衆,她說:“斯文做派做不了大事啊,一旦淪為平庸人,那你就不是不愛看了,是看不起了。”

當時王南方不予置評,她那時候想,阮文禮才不會把自己喝得颠三倒四。

林丹妮怎麽說的?她好像是說,“你沒看過他醉,不是因為他沒有那醜态,是因為你沒在他的圈子裏,他醉的時候,醜态百出的時候,你都不在旁邊。”

可是,現在她看到了。完美的阮文禮,也喝得失去儀态了,那樣高大的一個人,那麽輕易就被絆了一下,大概是真的有些醉了——他的酒醉,為了誰?為了她?

阮文禮走過她身邊,他身上有煙味,有酒味——她的鼻子發酸,但為什麽她不像當初那樣的口吻,“最不愛看世間的醉漢在酒桌上儀态盡失”,反而,只是心痛。

阮文禮回到辦公桌前,在筆筒裏找出他的簽字筆,又向她伸手:“給我。”

“給你什麽?”

“你來找我是不是要遞交辭職申請?”阮文禮點頭,“同意。拿過來吧。”

“如果你真的醉了,我就什麽都不說了,你跟司機回去休息。”她看着他,他明知道夜裏風大,卻只穿薄襯衫在外面吹風,“如果你還沒能聽懂我說話,我就跟你說一句話,你認真聽吧。”

阮文禮看着她,目光仍帶着濕潤:“什麽?”

“如果你想做一個合格的爸爸,你就應該戒煙解酒。”王南方說,“還有,下午你說六月結婚,六月我的肚子就大起來了,要是那時還不結婚,我就拿辭職申請給你簽。”

阮文禮盯着她,最後走近她,雙手輕輕撫她的臉,抹她的淚痕:“你哭了。”

王南方說:“你也哭了。”

阮文禮微微低頭,輕輕吻她,在她的唇上輾轉:“我沒哭。”

三年後。四月天氣,日光晴朗。

丹霞村回遷房小區全面落成。交房當天,現場挂滿了燈籠,地上鋪了紅地毯。大部分丹霞村的村民都聚集在小區內,臉上喜氣洋洋。

王南方站在人群的中心,臉上挂着微微笑意。她身邊還站着林聞——林聞是阮文禮的表妹,還是另一家公司的營銷總監,因為曾經兩次出現在阮文禮的身邊,讓她一再誤會心生妒忌。阮文禮在外地趕不回來,今天專門找了林聞為她作陪。

政府部門的領導、全體村幹部,還有王南方以及村民代表,一衆人在小區門口來了個大合影。

奶奶今天沒有過來,王南方自己給她定了主意,之前給她補了好幾十萬,換了一套将近100平方米的房子。這樣的面積,供奶奶和保姆一起住,也足夠了。等家具家電全部安排好,她便把奶奶接過來。

按照公司的流程安排,今天她是要接受市報的記者的采訪的。公司已經和他們對過問題,王南方早把官方答案記在心裏。但女記者一開口卻讓她小小地愣住了:“我們該稱呼您董事長夫人呢,還是王總呢?”

王南方很快反應過來,笑了笑:“我今天是以如豐城市更新部總經理的身份出席活動的,謝謝。”她已經和這個女記者有些熟稔了,那張她和阮文禮在郭德華的房子之前的合影,還是她後來提供給阮文禮,阮文禮再轉發給她的。

女記者笑笑:“好的,王總,我們開始采訪。”鏡頭和話筒對準了王南方,王南方微笑:“好的。”

王南方中午陪着大家吃了一頓飯,回到家裏已經3點多。周末不上課的小淘氣正在客廳放肆,開着他的搖擺車,逛了一圈又一圈。帶他的小阿姨正在收拾地上的玩具,王南方搖頭:“阮恭臨小朋友,你沒有睡午覺嗎?”

小男孩見她回來,從搖擺車下來,飛一樣跑到她身邊,露出谄媚的笑:“媽媽。”

雖然有意讨好,但小阿姨已經開口告狀:“從1點就要哄睡,到現在還沒睡,一點也不困。”

王南方蹲下身,捏捏兒子的小臉:“你得睡覺了。”小男孩一頭卷卷的亂發,當初他還在肚子裏,王南方在第八個月決意去把一頭長發剪掉的時候,發型師就說,“你是卷發”,又看看坐在一邊看手機等她剪頭發的阮文禮,“你先生也有一點微微的自然卷,你們的孩子絕對也是卷發。”果不其然,這個小家夥天生就是一頭卷發。

兒子其實已經困了,膩在王南方懷裏,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王南方正要把他抱起來,帶回房間,門鈴卻響了。王南方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小男孩卻從她懷裏掙脫而出:“爸爸回來了!”

王南方并不覺得是阮文禮。他昨晚才跟她說,今天晚上才回到,而現在才是下午。但見兒子歡天喜地的,她又不想馬上打破他的歡喜:“你去看看是誰來了?”

小男孩熟門熟路地從一邊搬了一個小凳子,放在門口,再站在小凳子上面,踮腳去開門。

門還沒打開,小男孩握着把手的手突然定住,回頭看王南方:“媽媽,你開門。”

王南方不明所以,但見兒子滿臉期待,只好起身。往大門走過去。兒子把凳子再搬開,小心翼翼地躲在門後面。他對王南方做了一個“噓”的小小動作:“我要吓爸爸一跳。”

不知道兒子見到來人不是阮文禮時,他會不會很失望,王南方對兒子笑笑,便拉開了門。

意外的人竟是自己,兒子說對了,果真是阮文禮。

阮文禮看着她,眼神裏有淺淺的笑意,臉上卻很從容。他遞給她手上的小小花束,是三支藍色的玫瑰。司機站在一旁,抱着幾大盒玩具。王南方搖頭:“他的玩具足夠多了,你還買。”

小男孩卻已經迫不期待地跳出來,張大嘴巴:“哇——哦!爸爸,你害怕嗎?”

“我很害怕,你吓到我了。”阮文禮裝出害怕的樣子,蹲下身,把小家夥抱起來,“想爸爸嗎?”

“我太想了。”小男孩攬緊阮文禮的脖子,卻又看到司機手上拿的玩具,“爸爸,我要奧特曼,好多奧特曼!”

王南方轉身,不再理那兩父子的互動,這次阮文禮出門4天,小男孩确實想爸爸了。她低頭聞了聞花束,很香,大概是他讓司機去買的,她把花束放在花瓶裏,問阮文禮,“今晚還要出去嗎?”

“沒有安排。”阮文禮陪兒子坐在地上拆玩具禮盒,“等會兒我帶阮恭臨出去游泳,六點回來吃晚飯。”

“他還沒午睡,不知道他還有沒有精力游,說不定在路上就睡着了。”

“再看吧。”阮文禮看着她,任由小男孩在他身上作怪,“今天的工作順利嗎?”

“很順利,林聞确實很能幫忙,難怪你喜歡她什她”,王南方拿起手機給做飯的阿姨打電話,“丹姐,得麻煩你,今晚多買幾個菜。”

4點鐘,丹姐拎着大包小包進門。一進門就開口笑:“阮太太,聽你說要加菜,我就知道阮先生今晚要回來吃飯,今天的肉和海鮮都很新鮮,我還買了一只龍蝦。”

王南方正對着筆記本電腦工作:“好的,辛苦你了。”現在她負責的是另一個項目,如豐正在參與銀灣附近的一塊地的競拍,按阮文禮的意思,地若能成功拍下來,主打高奢社區戶型。大概阮文禮志在必得,所以她也十分謹慎。

丹姐打開手機,開始播放她愛看的偶像劇,坐在中島臺邊看劇邊摘青菜,偶爾有幾聲笑聲。

6點鐘,門鈴再次響了。丹姐去開門,阮文禮抱着阮恭臨,小阿姨跟在後面,拎着阮恭臨的毛巾和衣服。小男孩看來今天真是精力充沛,他換了幹爽的衣服,又跑到廚房作怪:“丹丹阿姨,有大蝦吃。”

丹姐說:“是啊。你喜歡吃嗎?”

阮文禮讓那兩個大人陪着小男孩,走到落地窗邊找王南方,王南方喜歡在窗邊辦公,他在她嘴邊啄吻了一下:“在幹什麽?”

“工作。”王南方看他,他頭發微濕,頭發一濕便有小小的卷,“你也游泳了嗎?”

“游了兩圈。”阮文禮摸摸她的頭發,她生的時候,頭發剪短了,現在又留長了,“你繼續忙,我回房間再洗個澡。”

阮恭臨爬上中島臺,想用手摸摸龍蝦,卻被丹姐勸阻:“不能動哦,會弄到手的。”

小男孩的搗亂計劃被破壞,他又拿起丹姐的手機看。手機裏正播着偶像劇,大概是演到了男主角在向女主角求婚的情節,男主角問:“你願意嗎?”女主角聲音溫柔,可憐楚楚:“我願意。”

阮恭臨大聲問:“媽媽,我願意是什麽?”

王南方随口應:“是結婚的意思。”

“結婚是什麽?”

王南方不能被他擾亂心神:“去問爸爸。”

小男孩開着他的搖擺車,一扭一扭回了房間。半小時後,小男孩跑出來,湊在媽媽耳邊說,“媽媽,爸爸說,結婚就是天天住在一起。”他語氣軟糯糯的,“你和爸爸結婚了嗎?”

王南方笑了,把小男孩抱進懷裏:“是呀,爸爸和媽媽結婚了。”

九點鐘,王南方剛洗完澡,見到阮文禮回房:“睡着了?”

阮文禮點點頭,走到她身邊,輕輕撫摸她光潔赤裸的背:“帶一個小男孩是一件很累的事情,辛苦你了。”

看來阮恭臨今晚很難哄:“他顯然更喜歡黏着你,你在的話,辛苦的就不是我”,王南方笑了笑,走到梳妝臺前面,開始塗抹她的護膚品。

阮文禮在床上躺下,靜靜地看着他。

王南方從鏡子裏看到他對她的凝視,讀懂了他眼神裏的暗示。

五分鐘後,兩人氣息已經都變得微微急促,阮文禮伸手去拉抽屜,王南方躺在她身下,制止了他的動作。

阮文禮看她,微微皺眉:“嗯?”

“不如再要一個吧,我希望是個小女孩。”她看着他,眼神溫柔極了,“好嗎?”

阮文禮看着她,眉眼放松,眼神肯定,緩緩壓下去;“當然很好。”激情褪去,兩人側身而卧。阮文禮睡在王南方身側,讓她的頭枕在他的手臂,另一只手一縷一縷地順她的長卷發,她的頭發又留長了。

王南方突然提議:“給你講個故事吧。”

“阮恭臨愛聽故事,我還好。”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聽?”

“那你說吧。”阮文禮的手探進她的衣服下擺,輕輕摸她的肌膚,“明天我不出門,一天的時間都留給你和兒子。”

“很久很久的以前——”

阮文禮輕笑了一下:“這是所有故事統一的開頭嗎?”

王南方把他的手抓起來,輕輕咬了一口:“我是認真的。”

“好,你說。”

“很久很久的以前,村裏面有一個小女孩。有一天,村裏來了一群人,他們給村民們送東西,派傳單,告訴村民們,只要同意他們把村裏的舊房子拆掉,村民們就能得到新房子和錢。可是村民們都不相信他們的話,認為這是一個謊言,甚至是一個陰謀。他們聚集起來,商量怎麽去對付這群壞人。而小女孩的奶奶,就是那些反對的村民當中的一個。小女孩當時還很小,她也弄不懂到底發生了什麽,可是一聽說,有壞人要來搶他們的房子,她當然要站在奶奶那一邊。奶奶去喊口號時,小女孩也跟過去,奶奶去給那些人潑髒水,她也跟過去。因為她害怕奶奶被欺負。可是,那群壞人當中有一個高大的英俊的男人,他明明也已經被潑得一身狼狽了,可他看上去,還是那麽耀眼。明明不該去看他,可是小女孩總忍不住偷偷看他。後來,她寫了一封很長很長的信,找到機會遞給那個男人時,那個男人那樣看着她,眼神好像是溫柔的,小女孩想,這個人,真的是壞人嗎?為什麽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壞?好像,罵髒話潑髒水的人,才有可能是壞人吧?可是,小女孩也并不希望自己的奶奶是壞人。後來,那群說要拆掉房子的人終于走了,小女孩覺得,一定是她的信起了作用了,矛盾和沖突沒有了,所有人都不會再是壞人。她覺得,她和那個男人之間一定建立起一種只有他們兩個才知道的默契了。所以,懷着這種傻傻的想法,這個小女孩決定要想辦法接近這個男人,她去應聘那個男人所在的公司的職位,很幸運,她應聘上了。可是,現實好殘酷,雖然是大家在同一家公司,可是,他們之間的距離很遠很遠,那個男人根本沒有機會會遇到她,認出她,和他做朋友。女孩想,那她得一步步往上走,只有憑借自己的努力,爬得更高,那個男人才有可能看得到她,所以,她一直都很努力,可是——還沒等到她被看見,那個男人就結婚了。”

王南方察覺頭下的手臂緊了緊,她沒有動,但阮文禮把她箍得更緊了。

“——小女孩,不,這個時候小女孩已經長大了,這個女人用了很久很久的時間才能走出悲傷,也終于接受,她和這個男人注定沒有故事下文。她以為她可以嘗試喜歡別的男人,她甚至為了知道這個男人的消息去接近別的男人,但她,一直都沒有開始另一段幸福的愛情的運氣。當某一天,這個男人竟然在聚會上帶走她,就像買彩票買了10年一直都沒有中的人,忽然得到一個神的開示,神說,恭喜你,你中獎了。她以為這個男人會送他回家,可是,原來,他要她。這個女人把屬于女性的第一次,心甘情願地毫無保留地交給了這個男人,其實那一次她很痛很痛,但是,哦,但她已經忘乎所以了,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又開啓了新的人生可能——所以,你說為什麽她會願意,那個男人過後還曾經問她,為什麽?為什麽,那個男人不是自诩聰明的嗎,那麽聰明的人怎麽可能不知道?”

阮文禮抱緊她:“我知道。”

王南方忍不住扭頭回去看他:“你知道嗎?”她記起三年前阮文禮說過的話,她伸手摸他的臉他的眉目他的唇:“之前你說過,再次走入一段婚姻,是一場冒險。對我來說,我的探險成功了。你呢?”

阮文禮緩緩開口:“我在想,如果那個小女孩考進那個公司之後,在那個男人交到一個新的女朋友并且決定結婚之前,還保留着當初給那個男人寫信的勇氣的話,若她敢直接沖到那個男人說,你願意和我做朋友嗎,或者再直接一點,你願意和我談戀愛嗎?那麽可能事情會不一樣。”

王南方盯着他:“會不一樣嗎?如果真的那樣做了,那個男人會說什麽?”

“他應該會說,我願意啊。”阮文禮說,“一個會耍花劍還漂亮還勇敢的女人,那個聰明的男人應該不會拒絕。不過幸好,雖然過程不一樣,結果是一樣的,他們最後結婚了,成為了世界上其中一對幸福的夫妻,還有了一個兒子,未來也許還能有個女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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