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這一片狹小的角落,連路燈也觸不…

躲雨 這一片狹小的角落,連路燈也觸不…

陳濯飛又一次睜開眼,四周的座位漸空。

他一眼就看見了那個狀如咖啡杯的杯蓋,淺淺盛着一杯水。

不遠處的萬檸仍然在安靜看書,可她前方放着的保溫杯,和這“水杯”是同樣的淺米色。

意識複蘇,他感覺到喉嚨像被火燎了一般幹澀。

等到将杯子裏的水都喝完,他才仿佛忽然從土壤中汲取到水分的幹枯葉子,在這一刻活了過來。

他的頭腦逐漸恢複清醒,認真看起了随手拿的書。

随着時針滑向九點,越來越多的學生離開閱覽室。

萬檸也準備離開。

她起身推開椅子,将借來的書本歸還給書架,而後走回來收拾散落的文具。

小杯子最後一個被取走。她稍有停頓,确認他已經将杯子裏的水喝完,便拿走了。

那只手與他的視線交錯而過,動作疏離。

往外走的途中,萬檸就聽見有人在喊外面下雨了。

到門口一看,天幕是濃郁可怖的黑紫色,雨水傾盆,閃電頻頻刺擊着湧動的烏雲。

雨珠重重砸在地上飛濺開來,門廊下被打濕了一大片。

寒意追随雨水湧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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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未免太涼快了。”

“凍死我了,這怎麽走啊?”

衆人抱臂跺腳。

這場雨來得突然,提前帶傘的人不多,都被困在圖書館內。

人聚積在門內,終于有人一咬牙道:“能怎麽辦,跑吧!”率先跑出去。他頭上頂着自己的書本,但沒跑出幾米遠就成了落湯雞。

其餘人不想和他一樣,但圖書館的燈漸次關閉。

衆人沒辦法,只得義無反顧地奔入雨中。

萬檸收到了兩個朋友發來的訊息,她們回去得及時,沒淋到雨,問她有沒有帶傘。

她沒有帶。

望着沖刷下的雨幕,她抱緊了手裏的筆記本。

就在她也準備沖進雨裏時,手腕驀地被人拉住。

她轉回頭,便見陳濯飛道:“等我一下。”

他僅僅是輕輕一拽,見她停步,就馬上松開了手,回身往後跑。

館內還有一束黯淡的光,是圖書管理員照明的手電筒。

陳濯飛靠近那線光,與對方交涉幾句。

等他出來,手中拿了五把長、短不一,花色不同的雨傘。

廊下稀稀落落還站了幾個人,他把這些傘分給他們,接到傘的人表現出了十足的驚喜。

陳濯飛叮囑道:“都是以前來圖書館的學生落下的,用完記得還回來。”

“你和管理員認識嗎?”有女生好奇地問。

“不認識。”他笑笑道,“你們去問也會給,沒人問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傘本就不夠分。”

現下依舊不夠分,但兩三人結伴同行,倒也勉強可以撐一撐。

衆人向他道過謝才離開。

陳濯飛快步走回萬檸身邊,問她:“一起走?”

這樣問着,那把傘卻往她的方向遞來,似乎如果她答“不”,他就會把最後的那把傘給她,自己跑進雨裏。

萬檸沒法說“不”。

她說了“好”。

很輕的一個字,卻讓陳濯飛眉眼一松。

“那我來撐傘。”

紅棕色的雨傘被撐開,成了一方小天地,将他們兩人罩入其中。

一走到室外,萬檸便聽見豆大的雨點砸得傘布噼啪作響。

傘外的世界轟隆,更襯得他們默然無聲。

氣氛稍顯局促。

萬檸想要稍微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可傘的位置只有這麽大,避開的結果不是她淋濕頭發,便是他打濕肩膀。

這時,驀然聽見陳濯飛開口:“我這次去參加競賽,遇到了一些有趣的事。”

他說起集訓間的趣事,她也從近距離的局促中掙脫,不知不覺聽得入神。

一不留神,她踩到了一個小水坑。

水濺在褲腳上。

他擒着傘,沒能及時将她拉開,只是問她:“還好嗎?”

“嗯。”

可兩人間的距離卻更近了,萬檸的心弦驀地一顫,便聽他低聲問:“我是想問,我離開的這段時間,你還好嗎?”

她一時沒能作答。

“我和章芸溪分手了。”

片刻停頓後,陳濯飛說道。

路燈斜斜灑下,照得雨珠亮如白雪,連天際也似是白日。

他随之回想起那個和楊一洲談話的那個明亮的白天。

彼時,他沒有真正聽從楊一洲的勸告。

也許他不明白自己是否真的喜歡上了萬檸,可是當他無法認清內心時,就說明至少已經不再喜歡章芸溪。

或者那份喜歡,僅僅只是欣賞的進一步延伸。

因此從教學樓出來,他徑自又回到了宿舍樓。

只是他沒有回寝室,而是等在女生宿舍樓附近。

午休結束的音樂響起之後沒多久,他就看見了步出樓道的章芸溪。

章芸溪看見了站在樹蔭前的他,走到他跟前來,面露詫異:“怎麽今天想到來接我?是學生會那邊有事?”

“不是。”

他道,“我們分手吧。”

“什麽?”她沒反應過來。

他又重複了一次,神情鄭重,不含任何玩笑的成分。

章芸溪沉默了一會兒沒說話,複道:“怎麽這麽突然?”

“是有點突然。”他頓了頓,“但我已經考慮了一段時間,覺得我們好像做朋友更輕松。你呢,你怎麽想?”

“贊同一半。和你做朋友确實輕松,做戀人倒也挺輕松的,沒什麽區別。”她玩笑道。

他也無奈地笑了笑,道:“這是我的問題。”

話是如此,她看出了他那笑意表面下的堅定。

她道:“你說你考慮了一段時間,但我看你更像突然沖動來找我。”

他無法否認。

因為證據是那麽鮮明。他會這樣突然跑到宿舍樓下來找她,就是沖動的表現。

可分外迫切的心情,沒有跑動卻快速跳動的脈搏。

都讓這個念頭充斥着他的大腦。

而說分手的瞬間遠比表白更讓他緊張。

與此同時,他的頭腦是清醒的,他無比清晰地知道,即使現在不分,他們之間也不可能再繼續維持當前的狀态。

他默然片刻,低聲道:“是我突然覺得,我可能沒有我想象中那麽喜歡你。”

直白得近乎殘忍。

連一向冷靜的章芸溪都措手不及,眼神錯愕地看着他。

陳濯飛很快又搖了搖頭。

并非出于否認,而是他察覺到這句話刺傷了對方,覺得并不适合。

但說出的話無法撤回,這一句也終于讓章芸溪變得認真。

“我知道了,那就先這樣吧。先去上課。”

一句含糊不清的說辭,但陳濯飛沒有繼續迫近。

他知道她沒有立刻答應,只是需要時間去消化信息,重新兩人的關系。

他們彼此心知肚明,戀愛是合作關系,當一位合夥人想要退出,合同自然會中止。

“對不起。”

他終是注視着她,真誠地說:“為剛才的那句話,也為我之前草率的決定。”

時間重新回到雨傘下的這一刻。

陳濯飛道:“我和章芸溪分手,是在秋游之前提起的。”

臨時被叫走參與集訓,打亂了他的計劃。

他慶幸自己至少在那個時間段打出了那通電話,即使電話那頭的人幾乎沒有出過聲,他卻能聽見她內心的煎熬與求助,“所以,和你沒關系。”

這是他當時迫切想要當面告訴她的話。

無論他的想法如何改變,都是他做出的決定,與她無關。

萬檸一怔。

這句話徹底攪亂了她的思緒。

她一時好像抓住了什麽,一時又變得更糊塗了。

如果、如果真的不是因為她,那他不該講這番話,他不會和她講這番話。

那些曾經以為是她在臆想的回應,在秋游時,在那通電話裏,在當下又一次模糊地浮現出水面。

倏然間,一陣怒浪般的風咆哮而來,震得道路旁的枝葉嘩嘩作響。

他們沒時間說話了,雨傘受到風力沖擊變了形,強風挾雨灌進了這片原來幹燥的地方。

陳濯飛一手抓緊了傘柄,另一只撐着傘邊,卻控制不了傘面被風打得東倒西歪。

萬檸也顧不了許多,幫忙捉住了自己這邊的傘沿。

這時,一把明黃色的傘乘風在他們眼前飛過,掉在地上,就地打了個滾。

它身後有男生發出撕破喉嚨的喊聲:“別跑”

沒等他追上,黃傘又往前小跑了一段路。

這一幕實在滑稽,萬檸的手不覺稍稍一松。

狂風有隙可乘,撞得整張傘面被掀翻,猶如雜耍一般,像光禿的杆子上頂了個碗 。

霎時間,鋪天蓋地的雨水落在他們身上。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也太狼狽。

可看着這樣荒唐的場景,看着身邊的陳濯飛還在與洋洋得意的狂風做鬥争,收緊的下颚透着他的惱火。

萬檸不知為何,撲哧笑了出來。

他偏頭窺見她的笑,忽然也跟着笑了。

放開了一直緊收住的傘骨,任風吹得傘面如變形的泡泡。他輕抹了把臉上的水,那笑容變得明快和恣意。

下一秒,萬檸腦袋被他扣了一頂帽子。

是他一直戴着的那頂帽子。

她感覺到他的手掌輕輕往下一壓,那帽子便戴到了她頭上,帶來短暫幹燥的暖意。

落在頭發和眼睫上的雨被阻隔開來。

“去公告欄下躲躲。”他說。

公告欄離他們只有幾步遠,頂上有一道延伸出的短檐,但也擋不住被風擊落的雨點。

萬檸先跑進來,陳濯飛随後跟至。

他沒扔掉那把傘,當下将它再一次撐開。

他們後背有公告欄作遮擋,風勢稍減,不再從四面八方湧入,雨傘便也不再作怪,安穩地擋在他們身前。

她不做多想答應下來,但當傘再次撐起時,她的呼吸頓時變得有一些局促。

這是比之前更為微妙的氣氛。

這一片狹小的角落,連路燈也觸不可及。

兩道因快跑引發的喘息聲交纏在一起。

衣服是潮濕的,緊緊貼着皮膚。

喘息聲,流動的空氣,都是潮濕的。

萬檸隐隐聞到了另一個人身上傳來的氣味,是幹淨清爽的皂香。

為了掩飾這份局促,她努力尋找着話題:“要等下再走嗎?”

“等這陣風過去。”他答。

“好。”

這一聲應下,她又不知該說什麽了。

安靜帶來的潮悶感淹沒了她。

正是這時,陳濯飛開口說:“競賽考試結束,班主任放了我們半天假休息。”

“嗯,我聽他們聊起過。”

“可我提前回來了。”

“…”

她看不清他有沒有在看她,只是覺得他的聲音在靠近,那聲音低而沉,像這場密不透風的雨。

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張,攫取住了她的全部心神。

“萬檸。”

“…嗯?”

她的名字出現在他唇齒間,令她的應聲都帶着輕輕的顫。

如被老虎銜住的蝶翅。

他片刻無聲。也如同難以掌控力量的猛獸,不知該怎麽拿捏輕重。

她聽見空氣裏有幾次短促的呼吸。

随後陳濯飛道:“我這幾天被沒收手機、關在教室裏,刷了不知多少道題,很累,但每次疲憊的時候,總是頻繁地想起我遇到過的最難解的那一道。後來我突然想明白了,原來那道題不是我不會。”

“是我不願意去作唯一的解答,不敢承認自己的卑劣。”

烏雲中陡然劈下一道閃電。

那閃電似火柴,剎那劃亮黑沉的天幕,也點燃了這把煙花般盛放的傘。

她擡起頭。

看見了一瞬間映入他眼底的光,還有她的倒影。

四目相對。

萬檸倏爾想起秋游時的那場“真心話大冒險”。

那備注着“一道難題”的奇怪昵稱,那被打斷的探尋,還有他奪回手機卻不見玩笑意味的神情。

這些令人迷惑的細節,在此刻清晰地浮現。

她的心跳幾乎和他一樣快,是急躁的鼓點,是嘩然墜落的雨珠。

他輕聲說:“你就是最吸引我的,那道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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