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第 38 章
門口處, 贏破提着一個食盒,一見孟枝枝醒了,步履急匆匆地趕來。
孟枝枝将目光投在他手中的食盒上, 又慢落到他的臉上。
小皇帝已經坐在床邊,他将食盒放在一邊, 一只手伸過去查看孟枝枝身上的傷。他勾着脖子,眼神直直地去看, 頭時不時側過, 頭發黑如瀑布般披散開來。
孟枝枝連連後退,雙手搖擺着。
——我沒事。
——過幾天就會好的。
小皇帝将手伸了過去,他指尖滾燙的溫度停留在她的頸上。
他那雙如野獸般懵懂純淨的眼睛,凝望着她,唇角微微下撇, 鋒銳的唇線像針筆畫出來的一樣。
他嘴角抿着, 像一根緊繃的弦。
此時,眼前遞來了一碗肉粥, 那雙修長纖白的手指正執在湯勺之上,透明的指甲幹淨瑩潤, 鮮活得不像樣子。
湯勺就遞到了她的嘴邊。
小皇帝臉上略有狼狽, 道:“我已經吃過了,你快吃。”
孟芷的目光落在那熱騰騰的肉粥上, 溫暖的白汽,讓她雙眸氤氲。
贏破舀了一勺,遞到她嘴邊,她吃下了。
嘗到味道的一瞬間, 她雙眸一震,呆呆地看着小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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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臉上不知為何更加狼狽, 站起身,用張牙舞爪的口吻道:“是那群狗奴才做得不好吃?孤去宰了他們!”
眼神卻心虛地眼神飄移開來。
經過了刻骨銘心的前一世,孟枝枝怎麽可能不知道,這個粥是小皇帝親手做的。
贏破這個人嘴硬得要命,不願承認的事情打死都不認。因為這一點,他們之間有過許多的誤會。前一世的事,孟枝枝不想再去回憶,就算是誤會又怎麽樣,心中經歷過血淋淋的痛都是真的。
她從沒哪個時刻像現在感到迷茫。
她對他說過別等她了,他為什麽還要對她好?
贏破讨厭下廚,無比讨厭。他是皇帝,卻是一個不被任何人尊重的小皇帝,親自下廚這件事只會讓他覺得更加屈辱。這點她比誰都清楚。
她無聲地說。
——好吃,你不要責怪他們。
她看見,贏破用手背碰了碰唇邊,唇角忍不住翹了幾分。
手背一落下,他立馬板着臉,一本正經道:“既然如此,孤待會兒會好好賞賜他們。”
——好。
孟枝枝點頭。
贏破又遞來一湯勺,孟枝枝低下頭用唇去碰。
屋外房頂之上,一只花枝鼠身上沾着一片桃色花瓣。
“小桃仙,為什麽你不告訴枝枝是小皇帝割下了自己的血肉才救了她……”
小桃仙道:“笨蛋,枝枝剛闖過死門關,你想讓她為這事費心神嗎?”
“可是……要是枝枝以後發現了怎麽辦?小皇帝直接喂生肉給她吃……那肉沒有問題嗎?會不會有什麽後遺症。”
小桃仙道,“不管怎麽樣,好歹枝枝活下來了。先別想那麽多,我會再替她尋仙藥回來。”
冥漆心知此事已定,便跳轉話題,“我聽說樊隆派人把樊二小姐帶回皇宮,今夜她就回來了。”
小桃仙不解道:“那又怎麽樣?這關我們什麽事?”
冥漆欲言又止,不知從何說起,只能說一句:“沒、沒什麽。”
小桃仙回到皇都之後,總聽到有人說起樊盈繡出落得亭亭玉立,玉坤山的一些妖修私下還誇樊盈繡有仙人之資,她誤以為冥漆也動了心思,酸溜溜道:“我要去替枝枝尋藥了,哼!”
說罷,她便幻化成一股花瓣風離開了,徒留冥漆在後面追她。
“小桃仙!小桃仙!等等我。”
孟枝枝出現在別院的消息沒過多久就傳了出去,就是她想瞞也瞞不住了,可她現在的身體不宜行動,只能暫時呆在此處。
夜間,她點了燈,正在看書,一箱又一箱的東西接連被擡進了西廂房。
錢喜面露喜色,掐着蘭花指道:“女仙大人,您看看這些,可還滿意?”
孟枝枝順着他的蘭花指看了過去,除了幾盞西域進貢的琉璃宮燈,紫木妝臺,還有一些上好的筆墨紙硯,一展小巧的翠竹屏風裏還挂着一些五顏六色的衣裳。
她坐在桌前慢悠悠地轉過頭來,滿臉狐疑,道:“錢總管,你,最近發大財了?”
錢喜拉扯起的臉皮僵得顫起來,臉上的粉撲撲下落,轉而賠了個笑,道:“您折煞奴才了,奴才哪有那麽大的本事?這些都是陛下的心意。”
這讓孟枝枝實在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她作為南元國有品階的女官,雖然也是兩袖清風,但每月好歹還有點俸祿,小皇帝可比她還窮,樊家不可能給他任何壯大的機會。
他哪裏來的錢?這麽多東西一看就很值錢。
莫不是他威逼利誘,恐吓了錢大總管?
自從上次暴露了法力之事,錢喜那飽受驚恐、癱倒在地的神情一直印在她的腦海裏。
別院的太監、侍衛都換掉了一批,唯獨錢喜還在,想來也是受樊家指使。當別人的刀也并不容易,得有強大的內心素養才成。
孟枝枝看向錢喜的眼神不由地帶上了一絲絲憐憫,道:“我知道了。布置得挺好的,不用再布置了。”
錢喜笑得眼睛眯成一條長縫,道:“欸,女官有任何需要的,随時使喚奴才,奴才先告退了。”
孟枝枝點點頭。
圓月高挂,院子裏挂起的燈籠被風沖得晃動,燭火忽明忽滅,陰冷的濕氣萦繞着這裏。
孟枝枝感覺口幹舌燥,一陣癢意從喉嚨升起。
別院的陰氣很重,人長期生活在這裏容易生病。她剛剛大病初愈,最禁不得這潮濕的陰風。
她給自己倒了杯茶,剛一飲下,就見自己窗前倒映出了一個人影。
“誰?”
剛話音落下,人影便開口說話了:“小孟女官,是我。”
孟枝枝心沉了下去,“樊大人,這麽晚來別院找我,所謂何事?”
樊鳴一雙眼落在窗前的倒影,“可否出來相談?”
孟枝枝披了件鬥篷,推門而出。
樊鳴見她穿着一身紅色鬥篷,頭帶兜帽,襯得人臉色更白了些。她一雙如水的眼睛微微發紅,鼻尖也是紅的,似是剛剛咳嗽留下的痕跡,她的嘴角輕抿,看着不大高興。
“這件紅色鬥篷确實很襯你。”
孟枝枝不知道他這樣說是為何意,錢喜派人搬來的東西,他應該一清二楚。
“樊大人來見我究竟是為了什麽事?”
樊鳴微微一笑,說話綿裏藏針:“小孟女官本領大得很,能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別院裏。樊某佩服。”
孟枝枝道:“樊大人,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們到處尋我是想找我的麻煩,那現在就動手。”
她将身微側,擡起淩厲的眼神。
樊鳴道:“小孟女官,我們之間何必如此劍拔弩張?樊家從來都是皇室的忠臣,我們這樣也是無可奈何,先帝末年沉迷丹藥,子嗣甚少,若我們真有不臣之心,為何不直接取代了陛下?如此大費周章,都是為了保護陛下。”
孟枝枝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樊鳴道:“小孟女官應該還記得我曾說過,陛下不同于常人。”
孟枝枝眼眸一擡。
樊鳴低頭淺笑,溫潤如玉,道:“看來你早已知曉,那我就不多說廢話。”
當他再次擡頭時,眼神變得和之前有所不同,他的聲音充滿蠱惑性,道:“樊某敬佩小孟女官,相信舍妹也會贊同。舍妹與陛下兩小無猜,陛下經常惦念舍妹。小孟女官應該記得舍妹,是舍妹将你帶出宮去的。”
孟枝枝斂起神色,“我很感激樊縣主。”
樊鳴一步一步靠近她,低聲道:“如今你身懷龍嗣,還當小心。”
孟枝枝視線微偏,擡起頭看他。
贏破為了讓她留下,竟然編造了這樣的謊言。
樊鳴聞到她身上的桂花香,覺得心曠神怡,接着說道:“有件事想告訴你。陛下從小便說想娶舍妹。”
孟枝枝臉兩側的黑色碎發被吹起,襯得整個人臉上的血色更白了。
“小孟女官,舍妹與陛下相識數十年,陛下對舍妹如何,你應該有所感知。我只能言盡于此。”
孟枝枝喉間癢意迸發,她咳嗽了起來,一個站不穩。
樊鳴立馬接住她,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你們在幹什麽!”小皇帝的聲音傳了過來。
贏破來得氣勢洶洶,他一把推開了樊鳴,樊鳴臉色陰沉了下去,空了的手慢慢背到背後去。
孟枝枝咳得上氣不接上氣。
“不是讓你屋裏好好躺着嗎?”贏破臉又冷又臭,但扶住她的手卻緊緊握着,“別說話,孤帶你回去休息。”
孟枝枝咳得眼眶裏的淚都是粉紅色的,她拼命克制住,讓自己的症狀看起來盡量輕一點。
贏破的臉越來越冷,聲線聽上去十分冷漠道:“她如今懷了龍嗣,你們都給孤滾,少來影響她。”
他扶着她轉過身。
回了屋內,他将她扶到床上,粗魯地将她鬥篷扯到地上,将她推進了被窩裏,然後像捆粽子似的把她包裹了一層又一層。
孟枝枝勒得喘不過氣,幽幽道:“別蓋了,我快熱死了。”
小皇帝手一撒,整個人坐在床邊悶不做聲,從他寬肩窄腰的背影看着像是賭氣,卻莫名感覺他又很委屈。
孟枝枝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她慢慢扯走身上厚厚的被子,輕輕掀開一個角。
他的身體又不由自主往裏面靠,似乎想堵住那個缺口。
孟枝枝觸到他身上的寒氣,他臉白皙得像經年不化的雪,唇卻不管什麽時候都很紅,披着瀑布如墨的長發,冰肌玉骨,又是穿的白衣。
贏破目光盯着那窗前倒影,“你快睡,我會看着你。”
孟枝枝是真的累了,她閉上眼。
半夜,寒氣逼人。
孟枝枝睜開了眼睛,看見贏破蜷縮成一團,看樣子他很冷。
她嘆了口氣,還是分出一半的被子替他蓋上。
他睡得一臉平靜。
明明長着一張人畜無害的臉,怎麽會有那麽多的鬼心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