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第 44 章

雲庭身後, 無塵劍的劍影張牙舞爪地沖她張開。

孟枝枝道:“你說如果天下人皆知千霄宮不僅一直在欺瞞各家仙門,甚至還讓這只鬼族逃出來了,會怎麽樣?”

雲庭眼中陰沉, 他道:“你胡說八道的能力倒很強。”

孟枝枝道:“我沒時間跟你糾纏,長話短說。如此重疊又深探人心的幻境, 除了鬼族有這個能力,一般的妖怪根本做不到。妖族不同于鬼族, 鬼族難尋, 妖族卻與人類共處數千年,早已互相知曉,若是哪只大妖有這本事,肯定會被仙界記錄在案。而這幻境如果破了就能出去,你就不會使動了無塵劍還出不去。況且我在皇都呆了這麽多年, 從前從未出現過這樣的情況, 而這一切皆是從千霄宮捉回那只逃掉的大妖開始的。”

孟枝枝直直地看着他,道:“我要救一個人。他快死了。請你借我法器一用。用完, 我就還給你。”

眼看已經掩蓋不住這個秘密,雲庭将無塵劍緩緩收起。

她的敏銳和聰明令他十分讨厭, 但是她沒有學會如何威脅別人。

若是他在此地殺了她, 這個秘密同樣也能被掩蓋住。她是散修,無門無派無根基, 要對付也很好對付。她是真的不知道?

怕是那人快要熬不住了。

她做到這般,一切只是為了救一個人。這一瞬,他想起了自己。

他道:“你一定要救他?就算代價是你的一條命?”

他看見她的眼底聚攏了一些光亮。

只聽少女道:“我必須一試。”

雲庭側過身,聲音冷漠:“你只有半個時辰的時間, 時辰一到,無論你有沒有回來, 我都會回收法器。”

孟枝枝堅定道:“我會盡快趕回來。”

Advertisement

他從腰間囊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把破爛的油紙傘,誰也想不到這是引魂的法器。

引魂傘,不光能引出活人之魂,并且對尋魂而言,只要有一絲生氣,世上魂魄皆能有跡可循。

孟枝枝接過引魂傘。

她一刻也等不了,連防護陣也沒施展。一把将引魂傘打開,自己置身于傘下,隔絕天日。

她閉眼捏訣。

她默念道,引魂傘,快帶我去贏破魂魄在的地方。

她的魂魄抽離了出去。雲庭見狀,手一揮,給她周身設下防護罩,拿出香爐點上一根香,自己盤腿而坐,将無塵劍插在了身旁。

風卷聲嘯,時空飛渡。

孟枝枝睜開眼,看見底下一條巨大的黑河湧動,河中滾動着無數股粘膩的泥狀物,密密麻麻,多得就像沙漠裏的沙子。

它們紛紛聚集到一處,在啃噬着一個人。

她定睛一看,那人竟是贏破。

她趕緊下身,将這些邪影都驅散開。

“贏破!”

她落到他身邊。

贏破身上被咬出數個窟窿,他一整張臉所剩無幾,眼眶裏只剩下半只眼球。

他的魂魄殘破有缺。

孟枝枝這下總算明白為什麽小桃仙說贏破的身體撐不住了。

魂魄破損,身體也會随之毀滅。

就差一點,贏破的魂魄就被徹底吞噬盡了。

她無法帶他回去。如今只要輕輕一動,贏破的魂魄說不定就灰飛煙滅,當務之急,是她要替他修補魂魄。

但這魂魄如何修補呢?

她只有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了。

黑河之中,無數的泥狀邪影對他們虎視眈眈,發出了貪婪的吞咽聲。

“孟,芷。”贏破殘破不堪的魂魄發出絲絲微弱的聲音,“是,我,沒保護好你。是我,錯了。”

她不知道贏破究竟經歷了什麽幻境,他分明現在都看不見她,卻還在念叨她的名字。

孟枝枝道:“我會帶着你一起活着出去。”

她心一凜,她騰空而起,魂魄發出耀眼金光。

事到如今,只有一個辦法。

她要殺光整條河裏所有的邪影,讓它們把贏破的魂魄吐出來!

金光乍現,沖擊整條黑河。

無塵劍嗡鳴,雲庭睜開了眼睛。

這個世界馬上就要崩塌了。

他視線移到孟枝枝臉上,她面無血色,忽而噴出一大口鮮血。

他立馬上前點住她的幾個穴位。

孟枝枝魂魄歸體,七竅流血。

雲庭探察她的身體,道:“你的魂魄……”

孟枝枝擦了擦嘴角的血,道:“我把人救回來了。說好了半個時辰,聚魂傘,還你。”

聚魂傘下出現一個少年沉睡的魂魄。

孟枝枝身體如墜冰窖,每根手指都失去血色,透着青灰色。她的臉上出現充滿死氣的烏紫色血管紋路,但她依然盡力将贏破的魂魄裝進了自己腰間的香囊中。

她又将香囊取下,艱難地放到自己胸懷中。

她垂首道:“這件事謝謝你,我知道你說半個時辰,是因為引魂傘只能引出活人的魂魄半個時辰,超過時限,活人的魂魄會反被引魂傘吸收吞噬。我看過書的。”

雲庭瞳仁微縮。

少女終于體力不支,倒在地面上。

在這場生死幻境裏,雲庭仰望天空,自問自己當初拜入仙門,是為了殺光世上所有妖邪,不再有人受苦。

他手握無塵劍,道:“魇靈,你逃了這麽久,引我入夢,是想破我的道心?不過你錯了,斬妖除邪之路艱苦,再重來一遍,我依然要殺。”

“你該後悔,不該讓她出現在幻境之中。”

雲庭閉目,面額上出現白色的豹紋,冰天雪地,天上下着鵝毛大雪,地上生出無數尖銳冰晶尖刀。

“人劍合一,滅。”

孟枝枝睜眸的一瞬,發覺自己躺在了別院的西廂房中。

小桃仙正守在她床頭,眉頭緊皺着。

“贏破呢?”孟枝枝幾乎從床上彈了出來。

小桃仙将她摁了回去,道:“你急什麽啊?他沒死,你該關心下你自己好嗎?你怎麽搞的,我答應你讓你找到法器去尋他的魂魄,可你自己的魂魄呢?”

她抓住孟枝枝的手腕,妖力往靈脈裏探。

孟枝枝想要阻止,卻發現自己法力施展不出,卻是連阻擋小桃仙都做不到。

她喉頭湧出一股甜腥,嘴角緩緩滴落鮮血。

小桃仙眼神一震,趕緊用妖力去平複她的氣血,道:“魂魄十有八損,傷身治療易,傷魂要醫難。你還要不要命啦?”

孟枝枝将血硬生生咽了下去,道:“我是醫修,救人當求盡力。我損失魂魄還可以憑借修為支撐,但他做不到。”

小桃仙戳了一下她的額頭,道:“你也知道你是醫修,不是大羅金仙,魂魄比肉身還重要,這個道理你不知道嗎?”

小桃仙氣地坐在床上,道:“這下可好,我沒辦法幫你了。你的魂魄爛成那樣,只要一運靈力,就是自找死路。靈藥無用,這世間還有什麽東西能修好你的魂魄……”

她苦惱地抓着自己的頭發。

孟枝枝抓住她的手,道:“小桃仙,沒關系。我很好,你看,我只要不運靈力,一切都好。”

小桃仙道:“那你還要找你師父嗎?”

孟枝枝氣弱道:“要找的。”

小桃仙不想再戳她的傷心事,可心中氣悶至極,道:“別讓我看見那個皇帝做對不起你的事,不然我第一個不放過他!”

孟枝枝心中無奈。她不知道怎麽跟小桃仙解釋這回事。

“小桃仙!那個皇帝今夜就要和樊家小姐拜堂了。”冥漆從屋外化形進來。

他正面撞上孟枝枝那雙睜開的眼眸,不由驚喜道:“枝……枝,你醒了!太好了,你都昏迷整整七天了。”

小桃仙蹦跶一跳,用頭狠狠頂了一下冥漆的腦門。

“哎喲。”

小桃仙道:“你叫什麽叫,冥漆,你是不是找死啊。那個狗皇帝簡直欺人太甚,姑奶奶要找他讨個說法!”

她撸起袖子就要往外幹。

冥漆立馬攔着她,道:“小桃仙,別沖動。”

小桃仙被他夾在腰上,道:“冥漆,快把我放下來!別人不知道,你難道還不知道嗎?傻狍子為那狗皇帝吃了多少苦頭,妖都有感恩之心,人怎麽會沒有?他醒來之後竟然還不忘去找那個樊家小姐成親,成他祖宗的親,真是氣死我了!”

“小桃仙,你冷靜一點。”

“我冷靜,冷靜個屁。快放我下來,不然我連你一塊揍。”

孟枝枝按住脖頸,想克制從喉頭傳來的癢意,她緩緩從床上下來。

她道:“我想一個人休息下,拜托。”

“那枝枝,你早點休息。”冥漆背着小桃仙推門而出。

冥漆将小桃仙放了下來,小桃仙掐着冥漆的胳膊肉,道:“都怪你!”

冥漆吃痛,身體向後倒。

小桃仙肉眼可見的緊張起來,下意識伸出手去抓。

沒想到冥漆自己站直了身體,笑呵呵揉着被掐過的地方,“小桃仙,別擔心,我不疼,一點都不疼。”

小桃仙背過身去,暗惱不已,“大傻子……誰擔心你了。”

天色漸晚,孟枝枝走出房門,看見別院張燈結彩,處處挂着紅燈籠,紅綢從頭連到尾,寓意着子孫後代連綿不絕。

與她過去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不知為何,她心中竟然感到一絲安慰。她所作的一切,皆無愧于心。她還活着,南元國将一切安好,這些是最重要的。

她想咳嗽,硬生生止住。

周圍的太監不敢看她,紛紛低下頭,忙活自己手中的事情。

孟枝枝走了幾步,就開始頭暈目眩,她咬着牙,再走出幾步,兩腿發軟,就要摔倒出去。

一個攔腰抱,孟枝枝想看清抱着自己的人。

“小孟女官,我送你回去。”來人竟然是樊鳴。

孟枝枝冷了語氣,道:“不勞煩樊大人,放我下去。”

樊鳴笑意不達眼底,壓低了聲音道:“小孟女官,勸你安分一些。今夜将有五湖四海的道士聚集皇宮,你房中的兩位朋友怕是危矣。”

孟枝枝冷道:“你們想做什麽?”

樊鳴邁進西廂房,将門緩緩合上,将她放到床上,道:“這事你莫要管,好好養病,保住龍嗣,你還有一條活路。一切已成定局,你自身難保,何必再管他人之事。”

孟枝枝捂嘴咳嗽,喉頭又是一股腥甜,嘴角染上鮮豔的紅,與雪白的肌膚形成鮮明對比。

樊鳴目光落到她的唇角,指腹伸了過去,孟枝枝将臉撇了過去。

她擡起冷冷的雙眸,紅唇開啓:“樊大人,凡事皆有因果,你就不怕報應今日降臨?”

樊鳴笑了,道:“我權當你是在祝我美夢成真。”

他伸出手,指腹往她嘴角一擦,嬌嫩的感覺留在他的指紋上,酥酥麻麻。

孟枝枝再不止住咳嗽,口吐鮮血,這一吐,直接吐到了樊鳴的臉上。

她一雙眸子直直地看着。

樊鳴臉上挂着零零星星的鮮血斑點,他輕輕抹去,低頭悶笑,道:“今夜舍妹與陛下拜堂,你心有怨氣也正常。早些休息。”

說罷,他轉身離去。

孟枝枝頭暈眼花,就看見眼前幾個樊鳴的背影同時在打轉。心裏也松了口氣,瘟神總算走了。

以她現在的狀态,無力戰鬥。聽樊鳴的口吻,樊家想要小皇帝和樊盈繡成親,似另有所圖,他們暫時無礙。

她掏出一張符紙向小桃仙和冥漆傳了信,讓他們今夜先暫避風頭,做完一切,又禁不住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天色漸黑,樊鳴帶着駐守軍站在別院,仰頭望着天上圓月。

大太監錢喜不由嘆道:“月亮如此圓滿清潤,不知廣寒宮上的仙女又有多溫柔如水。”

樊鳴道:“仙女?”

錢喜惶恐,道:“奴才一時胡言亂語,大人切莫當真。”

樊鳴舌齒碾磨:“仙女的脾氣可不太好。”

錢喜摸不着頭腦,“大人所言是……?”

樊鳴擡眸道:“來了?諸位道師。”

一群人齊齊落入此地,掀開墨色鬥篷,恭敬地抱拳。

樊鳴道:“這裏就交給諸位道師,請務必保證舍妹的安全,讓成親儀式如期舉行。樊家會記下諸位的恩情,必不後忘。”

衆人齊聲道:“遵命。”

此時,風起雲湧,陰風陣陣。

別院之中,紅燈籠之中燭火搖晃,紅綢花飛舞。

贏破頭綁紅絲帶,穿着一身大喜大紅的婚服。他雙膝下跪,頭深埋了下去,在他跟前站着之人是樊鳴。

樊鳴道:“陛下,你想去哪兒?”

贏破擡頭看他,紅色綁帶飄飛纏繞嘴邊,一字一句道:“孤要見孟芷。”

樊鳴一腳踩在他的肩膀上,狠狠踩了下去,贏破的身體漸漸下沉。

樊鳴道:“我剛剛見了她,她說,她不想見你。有件事忘記告訴你,舍妹曾找過她,想要她來頂替與你成親,但是你知道小孟女官說了什麽?”

他微微垂眸,眼神中含着鄙夷。

“她說,她不願意。”

贏破猛地擡頭,漆黑的眸子如火焰忽明忽滅,咬牙切齒道:“你撒謊。”

樊鳴道:“陛下,你不信,不如回去問問舍妹?”

贏破心如刀絞,他朝着西廂房位置一步一步跪爬過去,紅血絲布滿眼球,偏拗道:“孤要見孟芷。”

樊鳴又是一腳将他踩趴在地上。

“你見了又如何?前幾日每夜趁人不備,偷溜出來看她,有何用?你害得她重傷昏迷,她恨你都來不及,又怎麽會願意見你?”

贏破的臉緊緊貼着地面的石子,很快皮膚被刺破,流了一地鮮血,還在拼命掙紮。

樊鳴冷冷地看着,“不要忘了,你想當真正的皇帝,樊家便成全你,讓你同二小姐成親。或者你要想讓孟芷知道,你是個三心二意的人渣?”

贏破身體一滞。

那方來報,在樊鳴耳邊低語一聲。

樊鳴眼中藏不住的戾氣,對他們道:“看好陛下,別讓他離開別院。”

他快步離開,周圍的太監和侍衛無一人敢上前攙扶贏破。

贏破從地上爬了起來,頭發盡散,容顏狼狽,身上撲簌簌掉落泥土和灰塵。

他一瘸一拐地走進西廂房,也無人敢攔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