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第 43 章
他站起身, 将無塵劍拔了出來。他手一劃,銀白色的劍在墳包周圍劃了一個冰圈,白色的晶體瞬間将墳冢凍住, 同樣被凍住的還有孟枝枝送上的那一小枝桂花。
一陣風刮過,柳枝飛舞, 地上黃沙散漫,但墳包在冰晶之中被保護得好好的。
雲庭将劍收了回來, 轉頭離去。
孟枝枝跟上他的腳步。
兩人一步一趨。
雲庭輕瞥了一眼, 使喚着無塵劍在空氣中生生劃出一道縫隙。
他竟然知道怎麽出去?
孟枝枝突然覺察,雲庭或許知道這些幻境到底是什麽。
兩個人從縫隙中出來,所處之地竟是別院的大門口。
遍處都挂着紅色綢布,大大的“囍”字貼在了紅燈籠之上。
孟枝枝心裏一緊。
仿佛她一瞬間被拉回到前一世,贏破和樊盈繡的那場大婚。
她剛要提腳進去, 就被攔住。
雲庭道:“這是假的。”
話音剛落, 雲庭使出劍招将眼前的畫布切了個稀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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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鏡像宛如破碎的鏡子,生出蜘蛛網般的縫隙, 從縫隙中透出微光,嘩啦一瞬, 全部破開。
孟枝枝用手擋住了眼睛。
下一個場景, 依然是虛假的,很快被雲庭搗了個粉碎。
這一切宛如套娃一般, 他們一直身處在幻境裏,怎麽都出不來。她同樣見識到了雲庭究竟斬殺了多少個妖怪——景別變換無窮,冰天雪地到刀山火海,各路崎岖險峻, 令人眼花缭亂。
孟枝枝用咒棗打掉地面上一只爬行的蛇妖,累得氣喘籲籲, 他們剛剛掉進萬蛇窟——蛇妖的巢穴裏。
她警惕着周圍,道:“雲庭,我和你一起被困在這裏,你總該告訴我這到底是什麽吧?我們為什麽會不斷掉入到幻境裏?”
雲庭拿着無塵劍切蛇如切蔥,一遇到妖邪,他就像有使不完的力氣,整個人不帶一點喘氣。
無塵劍在他身側一揮,銀白的劍鋒上滑落粘膩的血液,滋滋聲響,血液瞬間被劍上生長出數道雪花凍住,咔嚓一下,血凍成的冰盡碎,紛紛掉落在地面上。
他道:“無可奉告。”
孟枝枝道:“你……”
她生氣了。
雲庭這人從來就沒想過跟人合作過,她是白費心力。
她騰空飛到半空中,拉起金弓,朝窟中一射,金光在接觸到地面的那刻爆炸成蘑菇雲,火焰熊熊燃燒,倒映在她的眼中。
雲庭看着自己被燒焦的衣角,擡頭看了她一眼。
孟枝枝道:“你不說的話,就跟我打一場。我贏了,你必須借我法器。”
雲庭落回目光,腳點地又向下一個地方飛去。
孟枝枝見狀,立馬纏了上去。
她拉出金弓,數只箭飛了出去,正對雲庭。雲庭回過頭,用劍身去擋,甚至飛的速度更快了。
孟枝枝想,想甩掉她?沒門!
她再次拉長金弓,金箭形成一個圈,她在圈中,與金箭齊發,雲庭用劍擋箭的時候,她現出身後手上藏着的金箭,猛刺了過去。
用弓箭射是假,她想手中的金箭攻擊是真。
雲庭依然用劍身去擋,金色箭頭與銀白色的劍身激烈摩擦,擦出耀眼的火花。
贏破将這一切都看在眼中。
他重重捶擊眼前透明的光膜,道:“孟芷!”
他眼中騰然出現殺氣,他想親手捏碎那個穿白衣的男人。
他不要命地砸,雙手骨頭盡碎,眼圈急得發紅。
只見雲庭欺上孟枝枝,一把銀劍向她的心髒刺去。
贏破掌心陡然生出幾道黑氣,直沖向光膜之上,世界随之一顫。
雲庭收劍,孟枝枝立刻穩住身形,二人停止打鬥,目光向四處看去,周圍山崩地裂。
“孟……芷!”贏破嘶吼道。
孟枝枝猛地一回頭。
眼前一切事物如鏡子被人砸碎,幻境直接潰敗,遁入黑暗。
贏破掉落進一個空間之中。
他睜開了眼,自己正身處在稷下學宮的庭院之中。
一雙漆黑的眼睛注視着他,他擡頭看去。
一個身穿皇帝玄服的小孩站在臺階之上,他披散着頭發,打着赤腳,身後的太監看似臣服地跪着。
如果不是那小孩肩膀上帶着枷項,倒真以為他尊貴無比。
從遠處隐隐約約傳來稚嫩的讀書聲,小孩扛着枷項想往外沖,卻被一幫太監攔住。
“使不得。”
“樊大人說了,你可不能離開這裏,外面都是高貴的大臣之子。”
小小皇帝怒斥道:“孤要出去。”
太監堆裏發出陰陽怪氣的笑聲,“你莫不是想和那些公子小姐們一樣讀書?你怎麽配呢?”
一雙手将小小皇帝強摁了下去。
小小皇帝漲紅了臉,不斷反抗,每一次腰杆直了起來,又有一雙接一雙的手不斷将他摁了下去。
當他的臉被摁貼在地面上,睜着那雙還稚嫩的漆黑眼睛深深地望着贏破。
贏破看着,擡起腳,冷漠地走過他們。
畫面又是一轉。
贏破看見那個半大的小小皇帝,對着落單的小宮女像野獸一樣呲牙咧嘴,身上頭發亂蓬蓬的,衣服在逃脫之時被扯得破破爛爛,瘦削的胸膛露着,肋骨根根分明。
小孩兒搶過小宮女手中端着的狗食,狼吞虎咽。
小宮女癱軟在地,頭上的金釵掉落一地,“鬼!鬼啊!”
那時候,小宮女身上的衣服都比他幹淨、華貴。
小宮女冷靜了片刻,發現眼前這人不過是個小瘋子,便走到他的跟前,扇了他一巴掌,又掀翻他手中的狗盆,狗食潑灑在地面上。
小孩兒不知羞恥,推開小宮女,立馬跪上去,伸出舌頭去舔,地上每一粒米都被他舔進了肚子裏,漆黑的眼睛全是餍足。
贏破居高臨下地看着,步伐調轉,朝前走。
那些不堪的回憶,一幀一幀,如同連環畫一樣向贏破逼近。
無數個自己出現在他周身,無數雙漆黑的眼睛看向他,無數張嘴異口同聲。
“你為什麽不改變這一切?”
“你就是個窩囊廢!”
贏破面色陰沉,道:“滾。”
他擡起原本骨碎的雙手,将這些“自己”通通推開,雙手鮮血淋漓,滲透進兩側的衣服上,一滴一滴落在回首的路上。
他的步伐踉踉跄跄,堅定不移地朝前走。
然而無數個他撲到他的身上,攔住他,像疊羅漢一樣全堆到他身上,啃噬着他的身體。
他只有一顆頭裸露在外面,被壓得喘不過氣,眼底的陰郁滿得就要溢出,掌心的血氣如絲狀消逝。
“落轎。恭請小貴人下轎。”
贏破看見離他不遠處,孟枝枝穿着一身喜服從一頂小紅轎裏走出,她睜着一雙熠熠生輝的眼睛,好奇地張望着別院一切。
別院破敗不堪,但婚服少女卻喜悅難抑,她沖他一步一步走過來。
“孟,芷。”這個字從贏破的嘴裏艱難地擠壓出來。
然而孟枝枝仿佛看不見他,少女滿懷欣喜,踏越過他,踩進了別院的大門。
他躺在地面上,看見孟枝枝獨守空房,無盡地等待,無盡地駐足徘徊。從破爛的別院到富麗堂皇的宮殿,她住的地方越來越大,身上的衣物越來越華美,神色卻越來越痛苦陰郁。周圍連綿不斷的黑色瘴氣纏繞着她,漸漸她的身體如同那些院角纏繞枯萎的薔薇花一樣衰敗下去。
贏破艱難地拔起身子,撞開那些“自己”。
無數個他張了嘴:“你竟然掙脫得開?”
贏破渾身血淋淋,一步一步地朝孟枝枝爬了過去。
“放棄吧,她不會要你。”
贏破滿口鮮血,牙縫滲進血液,道:“她,不,會。”
他無視那些聲音,爬到了孟枝枝跟前,但她看不見他。
他身處在無盡的黑中,身後數只手拖拽着他,而另一邊是孟枝枝站立在破敗的別院中。
宮殿大門開啓,現出一個人。孟枝枝回頭一見,立馬沖向那個人的懷抱之中。
贏破身體僵滞。
“看吧,如此卑賤窩囊的你,怎麽會有人為你駐足停留呢?她是醫仙,你是什麽?一個羸弱的人類傀儡,一個和狗搶食的叫花子,一個瘋狂的癫子,你配得上她嗎?”
“別忘了,你天生無心,你怎麽會懂愛一個人呢?你有愛過誰嗎?你誰都沒愛過。”
贏破眼睜睜地看着孟枝枝在那個人懷裏笑得甜蜜,二人頸項交織,親吻在一起。
他嫉妒得發狂,眼紅得生疼,淚從眼中流出,很快被啃噬得一空。
他吼道:“滾,都給我滾開。”
這聲炸響,他身上的幻影全都消散,身上一輕,他像剛剛學會站立的野獸一般爬了起來,一步一步朝着孟枝枝走去。
那人離她而去,孟枝枝駐足在宮殿大門,背影落寞至極。
“孟芷。”贏破身上被啃噬出大大小小的洞,一只眼睛空了,破碎不堪。
他站在孟枝枝跟前,堪堪穩住身形。
“跟我走。”
孟枝枝轉過身,她的淚從臉龐滑落下來,發出很輕很輕地喟嘆。
“贏破,我們回不去了。”
贏破道:“為什麽?”
孟枝枝露出悲傷的表情,譏諷道:“你都忘記了嗎?”
贏破臉上破洞如黑夜惡魔可怕,所剩下一只漆黑的眼睛,顯露出幾分天真懵懂。
孟枝枝表情一變,狠狠推開他。
“你就是個怪物,你是在企盼我愛你嗎?你害死了那麽多人,踐踏世間萬物,踐踏我,你怎麽敢企盼呢?”
“我永遠不會愛你,我恨你入骨,天長地久。願天神祝願,孟枝枝此生再不見贏破。”
一瞬間,她的身上開出枯萎的薔薇花,它們瘋狂吸掉她所剩無幾的生命力。
贏破大喊:“不要。”
他雙手去握,孟枝枝的身體消散在空氣中。
贏破雙唇蠕動,漆黑的眼睛裏不斷流出淚,心口從未如此痛過。胸口顯出一顆紅色的心髒形狀,周圍鮮紅的血管如張開的枝桠延申出去。那顆紅色的心髒在劇烈地跳動,每泵一下,痛苦就像潮水一樣奔湧而來,一次比一次更痛,湍急洶湧。
他痛不欲生,靈魂叫嚣絕泣。
那些邪影撲上他的身體,繼續啃噬着他。他駐足原地,沒有一點反抗,任憑血肉被吃掉。
小桃仙第一個發覺小皇帝的身體不對勁。
怎麽好端端的人就要沒了?
這人的嘴越來越白,身體越來越僵硬,一看就要嗝屁了。
她趕緊用施展法術,給孟枝枝傳出秘信。
孟枝枝收信後,心一下子收緊。
她停止跟雲庭沒完沒了地打下去。
她開門見山道:“雲庭,你來皇都為的就是尋找那只千霄宮丢掉的大妖吧?”
“不,準确地說,是一只鬼族。”
她擡眸,眼神淩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