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第 46 章

千霄宮, 賢劍真君宮殿中有一方雙寶耳青銅鼎。

這雙寶耳青銅鼎據傳是某位得道成仙的道人用來鍛煉丹藥的爐鼎,此時裏面藥香彌散,爐頂升起白氣旋繞屋脊, 遠看宛如仙雲環繞。

正壇上坐着賢劍真君,壇下站着路一劍和梅珊二人。

路一劍道:“師父, 這些日子多虧了藥王谷道友們煉制的丹藥,大師兄身上的傷快好了, 可是大師兄怎麽還不醒來呢?”

梅珊心中也有疑惑, 不解地看着賢劍真君。

賢劍真君盤腿坐在壇上,他慈目祥眉,有着一身清風道骨,道:“唉……你們還小,不知這魇靈的危害。魇靈狡猾, 活了不知多少年歲, 最會誘使人心,讓人滋生心魔, 只消片刻,便能讓人自尋死路。這次庭兒怕是步入了絕境, 不得已想同魇靈同歸于盡。怪為師, 早知道他是個拼命的性格,卻還将此事安排給他。如今有藥王谷的靈丹妙藥, 他全身靈脈不光修複,還比之前更勝一籌。只是他的魂魄破損,這事只能為師來做,為師會為他重塑神魂。”

梅珊眸色中都是敬重, 道:“有師父在,大師兄一定會很快好起來的。可……那只魇靈該怎麽辦呢?它逃至人間, 要是出了大事……”

梅珊頓住了,自知失言,埋下了頭。

路一劍便道:“師父,對啊,這魇靈該當何去?”

賢劍真君手中現出一紫金葫蘆,這是上等法器,只是它的底部破了個大洞,看着叫人心疼極了。

路一劍道:“這是……大師兄身上的葫蘆!”

賢劍真君道:“庭兒不負我望,曾将魇靈裝進了紫金葫蘆中,只是我們低估了魇靈的實力,沒想到它依然能逃脫出去。但紫金葫蘆的威力不容小觑,它有道君的神力殘留,能将妖邪化成膿水,加上庭兒的無塵劍真招也讓魇靈受了不小的傷,它不敢鬧出風波,如今定在人界某處躲藏着。”

路一劍跪下來,抱拳道:“師父,讓我帶領師弟們去解決吧。”

梅珊也跟着跪下了。

賢劍真君從壇上下來,扶起了路一劍,“此事已經鬧出不少風波,為師算了一卦,兆為兇。為師的弟子不多,你們大師兄都成了這般樣子,罷了……此事為師來想辦法。”

Advertisement

路一劍道:“師父,徒兒深知能力遠遠比不上大師兄,但也想為師父分憂。不知師父心中能勝任此事的人選是誰,交給徒兒去說服吧!”

梅珊目光仰視着賢劍真君。

賢劍真君笑道:“你當真要領了此事?”

路一劍道:“能為師父分憂,是徒兒之幸。再說此事事關重大,師父不能親自前去,不然叫外人猜出個好歹。雖然魇靈逃跑,我們是有責任,但當初也是師父将魇靈捉回來,關守住,給人界帶來了數十年的平安。徒兒不想師父一世英名,被人落下把柄,讓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徒兒願為師父肝腦塗地!”

賢劍真君慈愛地拍了拍他的背,道:“好。一劍,為師希望你能去這一趟,說服一個人前去收伏魇靈。”

“誰?”

“玉坤山的藍傾。”

“什、什麽!”

*

贏破抱着孟枝枝的身體,用手咬破手腕,鮮血汩汩,他将手腕對準孟枝枝的嘴巴。

但她一口都喝不下去,血全灑在了外面。

贏破咬住自己的手腕,吸了一口血,貼上了孟枝枝的雙唇,渡了過去,勉強令她喝下。

但喂過之後,孟枝枝依然沒有恢複。

他不管喂下多少口血,她身上的傷口一直不見好。

她的體溫涼着,他便将她帶到自己的房間裏,用身體給她捂着。

他一口一口地失血,直到雙唇變得和她一樣白。

就這樣不知過了幾天,兩個人和一只邪怪困守在這所別院裏。

“她沒救了。”

贏破怒道:“你閉嘴。”

他提起袖子,下口咬了過去,嘴被鮮血染得通紅,又将口中鮮血給孟枝枝渡了過去。

如果不是她連呼吸幾乎都沒有了,她的眼睛如此閉着,倒真像睡着了。

“你再渡多少口血都沒用。她魂魄受損,靈藥無醫,那夜本就是強弩之末,誰讓她逞強,非要留在那裏,白白送了命。人類就是如此愚蠢的生物。”

贏破眼下青黑,咆哮道:“你給孤閉嘴!有多遠滾多遠!”

他拿出一把匕首,盯着自己胳膊上的肉。

魇靈悠哉道:“你想割你身上的肉喂給她?沒用。無論割多少條都沒用,哈哈哈哈,而你的血液會不斷往外流,直到徹底流盡的那一刻。”

贏破狠狠往下一剁,血肉綻開,骨頭立現。

他疼得臉上全是白汗,肌肉無法自控,顫得很快。

這等血腥場景,讓人看了後背發冷。

手臂上傳來的劇痛,贏破殘破地躺在地上,茍延殘喘地呼吸,視野裏冷意的日光,将他漆黑的眸子照得透亮,很快眼前化為白茫茫的一片,意識湮沒了下去。

見贏破暈了過去,魇靈現身,化作一團黑氣萦繞他周身。

“哈哈,真是一對苦命鴛鴦。就讓我來替你們解脫吧!”

它飛到孟枝枝的面中,她的脖子上挂着一顆幽綠的珠子。

魇靈覺得驚奇,“璧水珠?”

他往璧水珠看去,幽深窒息的綠水裏面滾動着層層陰冷的水紋,周圍仿佛存在着無數看不着、摸不着的擠壓,暗沉沉的,仿佛永遠産生不了回音,只有窒息的吞沒。

只一瞬,視線就被強烈吸進去,空間急劇壓縮,不受控制地縮短,放大。

轟然,一只水夜叉盤腿而坐,它眼睛一睜一閉,詭異地注視着他。

魇靈急劇向後退,“怎麽……你竟然待在這璧水珠裏一聲不吭!”

魇靈頓時意識知道,這璧水珠裏的水夜叉之所以現身,是為了這小姑娘。它在警告他。

魇靈道:“這小姑娘究竟什麽來歷?你跟在她身邊,難道也和她做了交易?不,不對,她身上一絲鬼氣都沒有,她難道……身上有詐?”

魇靈猛地飛到天花板上。

水夜叉睜着一只眼,笑容詭秘異常,身上道袍與披帛飄飛,默默褪去,消失在了璧水珠中。

魇靈心中不免寒戰,都說千年寒潭中有一只惡鬼想修煉成仙,看不慣天意偏愛人與萬物,唯對鬼族殘忍,便另行殺道,見人殺人,見妖殺妖,見鬼殺鬼,幾百年都未聽過它的消息。

看它那樣子,難道真的修成鬼仙了?

這小姑娘是它庇佑的人?又或是以她為誘餌,再行殺戮?

魇靈看着孟枝枝,眸色貪婪,他吃過不少修士,一眼就看出她的肉身和靈魂都美味至極。

只是,現下他最好與那只水夜叉井水不犯河水。

他不甘心地回到了贏破面前,一下遁入了他的身體裏。

等贏破醒來,一步奔向孟枝枝的床頭。

他用手觸着她的臉,依然冰涼一片,內心涼了半截。

他抽出匕首,想繼續割手上的肉。

“喂,小子。要我說多少遍,你這樣的割法沒用。我有辦法讓你救醒她。”

贏破捏緊匕首刀柄,停住。

他沉聲道:“你要什麽?身份、身體、精氣、靈魂……孤都給你。”

魇靈聽聞哈哈大笑,道:“你小子……你以為你有什麽值得我要的。你這皇帝當得窩囊,無人號令,既沒有一身本領,做人也不行,關鍵時候只有一人護你。”

“可惜這唯一的人也要死了。”

贏破瞪着他,眼白之中的紅色血管都快要爆炸了,道:“她果然還沒死,還沒死,對不對?”

他癫狂的樣子,披頭散發像個癡人。

魇靈道:“沒錯。”

贏破昏暗死氣的眼睛頓時迸出光來。

魇靈聲音鬼魅道:“不過救她這個代價,就不知道你付不付得起了。”

贏破道:“你要孤怎麽做?”

魇靈的話化作他耳邊的一道風,輕輕的吹過。

“割下你的心頭肉,接住你的心頭血,通通喂給她,這樣她才能清醒過來。”

“只是,到時候你能不能活着見她醒來就不一定了。怎麽樣,就算這樣,你還願意嗎,人子?”

魇靈作壁上觀,戲谑之音綿綿。

它最愛捉弄人類,尤其愛人類臨死之前受盡折磨,到死的最後一刻再知曉真相時的模樣。

這個小皇帝如此羸弱無用,有什麽可圖?所謂的“神仙肉”,不過是那群凡人沒有見識,這個小子身上的肉怎麽可能是真的神仙肉,除非這小子是神仙。

神仙可不是那些自诩仙門之人,那些仙門之人只不過是群臭道士罷了。神仙應當是與盤古開天辟地同時代的真神,創造世界的真神,而誰都沒見過真正神仙,那不過只是傳說罷了。

這世上血肉千千萬萬,但凡有個大補的,都被叫做神仙肉。但真正的神仙肉,卻是這些人想也想不到的。

故而,贏破的血肉在魇靈眼中不值一提。他身為鬼族,修煉到這個地步,一個人類的血肉就像芝麻塞牙縫,對他的幫助意義不大。

他不過是他逃脫追殺的容器,如今誰能知道他魇靈躲在這裏?

從幻境之中,魇靈便看出了他會為了眼前這個小姑娘付出一切。

認真想一想,人的心髒沒了,如何能活?

孟枝枝是醫修,她不是邪修,傷了魂魄,吃人類的心髒又有何用?

樂趣,這便是魇靈唯一能從他身上獲得唯一有價值的東西。

撲哧一聲,贏破一刀插入胸口,細細攪動。

他五官抽搐,雙腿滑跪在地上,眼神看着床上死氣沉沉的孟枝枝,手握着匕首,每攪動一次,胸口的血像瀑布一樣流下來。

魇靈看得興奮極了,拍手誇贊道:“人子,做得好。割吧,喂吧,很快你就能見到她蘇醒了。”

贏破臉如白紙,匕首被他扔在地上。

他血色的雙手捧出一顆心。

皇宮裏所有人都說他是天生無心之人,沒有心跳,不懂感情,是鬼皇帝,是怪物,但是他如今卻從自己的胸膛裏掏出了一顆血淋淋的心,是紅的,還在跳動着。

贏破雙眸赤紅,吃吃地笑。

他艱難地附在她耳邊,語氣如孩童炫耀,幾番天真道:“孟芷,你看,我有心。”

孟枝枝那天所問仿佛還在耳邊飄蕩——“贏破,你懂什麽是愛嗎?”

愛,什麽是愛呢?

他眼中莫名流下淚,“我不懂。”

他将自己的心一口一口咬碎,對上孟枝枝的唇,喂給她吃。這等瘆人的做法,此刻卻顯得尤為悲怆。

被丢在這個被人遺棄的別院裏,他什麽都沒有,唯有捧上自己的所有,那是他所剩無幾的東西。

他眼皮浮腫,幹裂的雙唇凍得打顫,整個人已經到了極限,但依然伸出手執拗地想擦幹她嘴角的血漬。

吃下贏破的心,孟枝枝的額心陡然現出金光,生長出兩只交叉的蛇尾金紋。光芒四射,照亮整座房間。

魇靈頓時大驚失色,心道,這是什麽?

他從贏破的身體飛速抽離出來,大量的鬼氣湧動,贏破再遭受沖擊,徹底昏倒在地。

魇靈想要靠近孟枝枝,璧水珠發出幽深的綠光,只一瞬,将他打回了贏破體內。

魇靈深受重傷,道:“好啊,你竟然打的這個算盤!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小姑娘身上的不凡?總有一天我會知道那到底是什麽!”

璧水珠散着瑩瑩幽光,整個房間宛如置身于千年深潭之中,牆面倒映冷色碧波,潛藏着噬骨的殺意。

魇靈不敢再鬧,只得老老實實呆着。

別院明明就在跟前,小桃仙和冥漆卻上不了這座橋,那夜之後,此地仿佛被封印了一般,有看不見的結界隔絕了外來一切法力。

是以他們沒有趕到孟枝枝身邊,也無法親眼見證這裏面恐怖的一切。

小桃仙道:“急死我了,我都發給她一百多條通信符了,她怎麽不回我們?冥漆,你說枝枝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冥漆拉着小桃仙,飛快躲到了附近。

不遠處,樊鳴帶着人過來了。

是一幫侍衛駐守在橋頭。

樊鳴厲聲道:“一個蒼蠅都不許放過去!”

衆侍衛道:“是。”

自孟枝枝之前發來消息讓他們躲藏,冥漆和小桃仙就躲在皇宮裏,他們知曉有很多道士來了別院,經過昨夜卻一個都沒出來。

冥漆想到一個可能性,他們都死了。

冥漆立馬道:“小桃仙,你不能留在這裏了。”

小桃仙不爽道:“冥漆,你什麽意思?”

冥漆道:“這裏不安全,你先回玉坤山去。”

他眼下長出長須,一雙綠色眼睛顯示出妖怪的本性。

小桃仙道:“冥漆,你以為你是誰?憑什麽使喚我回去!姑奶奶還就不回去了,不就是一幫凡人,誰怕誰?我這就去殺了他們。”

冥漆拉住小桃仙的手腕,重聲道:“小桃仙,這不是兒戲!人類沒有你想的那樣無知、不敵,如果能對付他們,不至于有那麽多妖怪都從山林潰逃出來。你什麽時候才能……懂事一點。”

小桃仙眼睛一瞪,道:“你是在說我不懂事?”

冥漆不去看她的眼睛,垂下長須。

小桃仙道:“是,那些人類陰險狡詐,我們這種山林裏傻乎乎的妖怪敵不過他們,所以呢?我們就活該被欺負嗎?你是山林的鼠妖,是天生地長的精靈,不是不見天日的老鼠,你看看你這一百年都過了什麽樣的日子?你就像個老鼠一樣打洞睡覺,見人就躲,吃人剩下的食物!這就是你要過的生活嗎?別忘了,你的妖丹是誰捏碎的,就是這幫該死的人類!你現在阻止我?冥漆,你的尊嚴呢?我以你為恥!”

“你說得沒錯,我沒有尊嚴,我早忘了以前的生活。我現在是躲藏在皇都裏仰人鼻息的老鼠,不再是山林裏的鼠妖了,”冥漆擡起頭,語氣中沒有一點羞恥,“你回去吧。玉坤山催了你很多遍,你早該回去了。”

他越是這樣平淡,小桃仙越拿他沒辦法,心中的委屈一下集結起來。

她氣得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一雙眼睛紅紅的,她口齒不清道,“王……八蛋。”

冥漆道:“小桃仙,不要再任性了。”

他雙手掐住她的兩頰,捏得很小心,将她的臉慢慢地從自己的肩膀上推開。

“玉坤山是個好去處,你不應該跟我這麽混下去。我無心成仙,你知道的。”

小桃仙甩掉他的手,走出幾步後,又回頭,眼下流下一道淚痕。

“冥漆,你個大笨蛋,我走了,你會後悔的!”

小桃仙化成一股風,消失原地,只留下數朵桃花碎了一地,花瓣飄飛,零零落落。

冥漆擡起那雙憂傷的綠色眸子,拾起那些掉落的花瓣,每一次小桃仙生氣就會掉落很多的花瓣。

他每一次都會小心地将它們攏好。

這是他喜歡的姑娘啊。

但,他傷了她的心。

他的心也快碎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