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第 47 章

說那日贏破剜心之後, 給孟枝枝喂下,孟枝枝額頭出現一道金紋,一直亮了許久許久, 從日到夜,在這沉寂陰森的別院之中。

贏破率先醒來, 他先起身去看孟枝枝,見她臉色漸好, 俯下身聽她的胸口。

這一瞬的時間仿佛被人無限拉長, 心中焦急萬分。

他恍惚聽見一聲輕輕的砰,瞳仁一大,不敢确定。

緊接着,一聲接着一聲。他的眼睛也跟着波動。

她的心髒正有節奏地跳動着,跳動得很輕, 但是那一絲生機就像是土壤裏升出的一顆芽兒。

她活過來了。

他臉上的神情狂喜, 又貼得更深去聽。

這時他的胸口拉扯一疼,他低頭去看胸口, 那裏原本破開了一個大洞,此刻血肉粘起來, 形成亂七八糟交錯的像數條蜈蚣狀的痕跡, 它們正在肆意生長,發出滋滋的聲音。

這就是他, 怪物的真面目。

魇靈漂浮在空中,道:“小子,你得感謝我,如果不是我, 你就死了。”

贏破道:“你想要什麽?”

魇靈道:“既然你如此急于付出代價,那我就說了, 我要她。”

他圍繞在孟枝枝周身。

贏破殺氣騰騰,道:“你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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魇靈自知不可能,且不說孟枝枝有怪異之相,那雙蛇尾的金紋出現的一瞬讓他骨子裏感覺到戰栗,再說那個璧水珠裏的水夜叉還打着她的主意,他現在不能與之匹敵。

只是他素來喜歡捉弄人,救孟枝枝的事是歪打正着,沒在這個小子身上找到樂趣,便想看這小子着急,看人越着急,他越是心情愉悅,連帶着被水夜叉壓制的壞心情都消散一空。

看着小皇帝散着發,撲咬過來,似是要弄死他的樣子,魇靈便覺得發笑。

他繞到贏破面前,道:“比起她,其實我對你更感興趣。你不想知道,你是個什麽東西嗎?”

他觀察這個小子也有多日,突然想起一些舊事,便覺得這事十分有意思。

贏氏一族是幾大仙門立下仙誓任命的人類皇帝,來路正統,但可惜命短。

上一任贏氏皇帝發了瘋想要修煉成仙,無心女色,整個後宮遺留下的只有這個獨苗苗。

這個獨苗苗異于常人,分明是肉體凡胎,但這身血肉不光能令死人複生,還能擁有可怕的治愈能力。他的生父是人類不假,他的生母是誰,無人知曉,只聽說是個女道士。

能造就下一代有這般奇異之能,就算是仙門那幫子人也做不到,真是成仙的父親庇佑?

成仙……

魇靈心中嗤笑。

贏破穿過他,為孟枝枝披上被子,掖了掖,又為她擦了擦臉。

魇靈又纏繞在他耳邊,“人沒心髒如何能活,你能活下來,不覺得奇怪?你難道不想知道這一切嗎?”

贏破轉過身,不予搭理。他撫着胸口,拖着殘身,艱難往外走。

魇靈死纏爛打道:“我能讓你擁有一切!不管是什麽人,都無法再阻攔你。你不是想和她在一起嗎?權力、力量、至高無上的地位,這一切我都可以給你,只要你聽我的。”

那句“跟她在一起”迫使贏破停下腳步。

他遲疑道:“這些就能留住她?”

魇靈喜道,“自然,這世上美人都愛慕強者。你強一分,她就愛你一分,你強十分,就愛你十分。你仔細想想,你有何處勝過她?沒有!你只是個可憐蟲,被人關在這裏,你底下那些人不能自己動手,就眼巴巴等着讓你被鬼吃掉。”

贏破捏緊拳頭,道:“她是為了救孤才沖出來的。”

魇靈道:“換做另一個人,她一樣會這麽做。像她這樣天真博愛的人,對誰都善良。你有什麽能在她心中勝過其他人?”

贏破怒道:“你……”

魇靈雪上加霜道:“就算是那個樊鳴,也比你強得多。他有手段,這裏所有人都聽他的命令,讓你們斷糧就斷糧。現在,他正派人在外把守,你和她困守在這個鬼地方,只能被活活餓死,你又能怎麽做?難不成想偷搶狗食喂給她吃?”

贏破恨道:“你偷看了孤的記憶!”

魇靈道:“沒錯,這就是我的能力。小子,只要你願意,外面那些人的命都捏在你手裏。”

贏破惡狠狠地瞪着,忽而譏笑道:“你想讓孤怎麽做?”

魇靈半是神秘,幽幽道:“你聽說過魔嗎?”

贏破沉默以待。

魇靈道:“魔,是現今這世上令仙門都要膽寒的唯一主宰。魔才是真正的神,擁有天生神力,那些仙門算什麽東西!不過仗着幾分從天地借來的力量,就自诩仙人,上古神仙所在的神域只是個傳說,壓根不存在。他們崇拜的只是魔的冒牌貨。”

贏破道:“你是魔?”

魇靈哈哈笑道:“不是,我乃鬼族,不過也有人類叫我邪靈。”

贏破道:“你昨夜殺了鬼。”

魇靈不以為意,道:“那又如何?這便是鬼族的生存之道,弱肉強食,優勝劣汰,鬼從沒有感情。昨夜,你不也想殺了你的同類?”

他纏繞在贏破的身邊,嗅着味道,陶醉道:“啊,這個味道,我太熟悉了。你想殺了我,還想殺了外面那群人。你和其他人類不一樣,你心底早該清楚。成魔吧,只要你成為魔,這天下什麽都是你的。”

贏破冷眼相看,道:“孤不。”

“為什麽?!”

魇靈難以相信,事到如今,眼前這個人子真讓他看不清楚。他用權力、力量、女人,還有一切的仇恨去煽動這個小怪物,他竟然沒有動容?

贏破抓着衣側,殘破地往外走。

“你去哪兒?”

贏破再不搭理他。

只見小皇帝一路走着,步伐拖沓,但很趕。魇靈見他翻遍整個屋子,撿起了斧頭,正要譏諷他不自量力,只見小皇帝拿起了地上的柴火砍起來,不一會兒火燒了起來,從廚房裏升起缭缭炊煙。

魇靈拍着肚子,哈哈大笑起來,“傻子,真是個大傻子。”

忽而,他的笑聲轉向陰狠,“蠢貨!我就看着你怎麽自尋死路!”

說罷,濃霧般的黑氣霎那間消失原地,天空一片清明,仿佛那道黑影從未來過。

孟枝枝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到從小到大所經歷過的所有事,她意外夢見許久未見的親身父母,那是一段被掩蓋了太久的記憶,久到她竟想不起自己還有這段經歷。

門被輕輕遮掩着,外面傳來聲音。

“将她賣了吧。”

“可是她是我們的親生女兒啊。”

男人嘆息道:“家裏沒剩多少錢了,兒子以後還要讀書考狀元娶媳婦兒,這一樁樁哪裏不需要錢?要怪就怪她得了這個富貴病,我們已盡了力,總不能因為她,把整個家都拖垮了。”

一道女聲嗚咽不止,許久才道:“如果明義回來見不着妹妹……”

“明義是我兒,我養了他這麽多年,難道還要跟我翻臉不成?”

孟枝枝躺在床上,眼睛看着那未合上的門縫。

爹娘的聲音無情地傳進了她的耳朵裏,她渾身發燙難受,喉嚨不斷咳嗽着,卻只能發出微弱的聲音,就像一只孱弱的幼貓叫聲。

屋外的聲音蓋過了她的咳嗽聲,一字一句清晰貫耳。

她心裏壓抑得難受,身體重得像灌了鉛,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好想快點長大,好想快點見到師父。

她挨過這些時間宛如挨過漫長的一生。

“枝枝。”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擡頭一看是孟慕華站在不遠處喊她。

孟枝枝哭着跑了過去,抱住師父的腰,委屈道:“師父,師父。我好想你。”

孟慕華摸着她的腦袋,道:“你終究還是記起那些了。”

孟枝枝不解,擡起頭,鼻子哭得紅紅的,道:“我不難過,我有師父,有師父對我好就夠了。就算爹娘不要我又怎麽樣,師父……我……我只是心裏有些難過罷了。”

孟慕華用手撫起她的下巴,掏出帕子給她擦淚,孟枝枝雙眼通紅,眼巴巴地望着她。

她道:“枝枝,不要憋着,難過就哭吧。”

孟枝枝一瞬破功,哇地一聲哭得更厲害了,埋怨道:“師父,師父,我想回家,我不要留在這裏。”

師父為她擦了擦臉,嚴肅的面容難得展開輕柔,道:“枝枝,你該走了。”

孟枝枝愣住,道:“走,我能走哪裏去?師父,你在說些什麽?”

一瞬間,記憶一股腦塞進她的腦海中。

孟枝枝想起了小桃仙、冥漆,還有皇宮……皇宮……腦海裏突然浮現蕭索的別院裏,小皇帝散着發赤着腳站在那裏。

小皇帝……

她終于想起來了。

月夜之下,鬼母誕下數只鬼子,鬼子從猩紅的圓月上跳躍而下,數位道士與鬼打鬥,場景殘暴血腥。

她艱難抵抗,已然力竭,最後一力是為小皇帝擋了一下。

孟枝枝怔了半晌,她看了看自己,又看向師父,道:“那我現在在哪裏?”

孟慕華慈愛地看着她,似是不忍道:“走馬燈。”

孟枝枝有片刻恍然,道:“我……要死了嗎?”

孟慕華看着她。

孟枝枝搖頭,道:“不,師父,你不會是假的,我不信!我還要跟你一起回家,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別走,不要丢下我一個人。”

孟慕華抱歉地看着她,嘆息道:“枝枝……”

她的身影很快淡去。

孟枝枝猛追了過去,一把抓了空。

“師父!”

“師父!你在哪裏?”

她看見四周是空蕩蕩一片黑,黑得什麽也看不見,她産生了漫無邊際的恐懼,她什麽也抓不住,焦慮和恐慌使得她不得不鎮定下來。

她緊閉上眼,心道:這一切都是假的,醒過來,我要醒過來。

耳旁一道聲音浮出水面,“哪怕她以後成為一個不生不滅的不死人,等你死後,她終生孤苦無依,你也願意嗎?”

她猛地睜開眼,看見身形黯淡的師父正跪在一道模糊的影子前。

師父臉色忍痛決絕,“只要能救她,我願意。”

孟枝枝沖到師父身前蹲下,道:“師父,你在說什麽?你要救誰?”

但師父像聽不見她說話一樣,繼續埋着頭跪着。

那道模糊的影子點了點頭,“好,我答應你。我看見了你的未來,這孩子跟你的緣分不深,你有你的路,她也有自己的路要走,你們之間只有短短幾年的緣分,我言盡于此。”

師父睜着紅紅的雙眸,一言不發。

是在說她和師父嗎?這難道又是她一段被忘掉的記憶?

孟枝枝覺得頭疼欲裂,她沖着那道模糊的影子喊道:“你究竟是誰?你憑什麽這麽說!”

那道模糊的影子轉而對她,道:“孟枝枝,你想要什麽?”

孟枝枝急道:“我要回家,我要見師父。”

那道影子似乎早有預料,輕飄飄道:“去吧。”

孟枝枝整個身體乍現出金光,她被包裹住,一道暖洋似的水光流淌在她身體裏。她感覺到自己的血脈在不斷收縮、呼吸,整個人像被洗滌一般,破損的奇經八脈被修複,魂魄像吸了日月精華,大量的靈力湧入,超過了她的承受能力,使得身體戰栗,這股滔天的天地力量正無形地滋養着她。

她望着那道模糊的影子,疑惑道:“我見過你?”

她胸口一疼,額前出現一道雙尾蛇紋,她陡然大呵一聲。

那道模糊的影子又開口道:“你的選擇只有一次,這一次一定要好好選。”

孟枝枝難以承受這樣的威壓,腦子被塞得鼓鼓脹脹。她充滿了疑惑,關于她的過去、師父的過去。

師父曾經為她選一條路?她怎麽完全不記得了?

而她的選擇……選擇只有一次?難道和她的前一世有什麽關系?

她的大腦都要炸裂開了。

孟枝枝喊道:“告訴我,我師父現在在哪兒?是不是你帶走了她?”

那道虛晃的影子周身散發出七彩霓色,“皆來過往,是聚是散,全部在你。”

孟枝枝道:“你……”

她的身體被一道刺眼白光打中,整個人彈了出去。

當她猛地睜開眼,就見天空大亮,一只山麻雀在窗臺上蹦蹦跳跳,它歪着腦袋,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孟枝枝立馬坐起身來,山麻雀受到驚吓,展開翅膀飛走。

孟枝枝這才注意到自己身穿一件幹淨的新衣,正躺在……小皇帝的房間裏?

她不是被鬼重傷了嗎?

她運起功,檢查自己的脈搏,靈氣在交雜錯亂的氣脈之中流竄,十分通順。

她雙眸一驚。

她……她怎麽全好了?

剛剛做的夢……那是……

這時,門口一開,風順着吹了進來。

一道踉跄人影出現在門口。

小皇帝滿臉烏煙煙漬,手裏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熱粥,走進來時,正對上孟枝枝的目光。

他呆滞的眼神一愣,忽而眼神漸亮。

他急迫地直奔過來。

孟枝枝看他的動作慌亂急切,連忙道:“小心粥燙手。”

沒想到小皇帝動作又快又穩,将熱粥置在一旁,只濺出一些,他上前一把抱住孟枝枝。

他下巴壓着她的肩頭,聲音喑啞道:“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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