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第 56 章
贏破視他為無物, 他在孟枝枝耳邊低語道:“我來了。”
他眼神癡迷地看着她,目光落到她嘴角的血漬,他伸出大拇指, 一點一點地擦幹,動作很慢又透着一種壓抑的危險氣息。
孟枝枝心裏着急萬分。
雲庭和路一劍不是贏破能對付的, 贏破身上的謎團只會加重雲庭的疑心。
難道他們幾人今天要全部折在此處?
見她心思分毫不在自己身上,贏破一口含住她的耳垂, 用牙咬住碾磨。
那一瞬的疼意, 令孟枝枝停止了亂想。原本死氣沉沉的內心,陡然生出念頭,她不能死,贏破現身,她要保護他, 這是她食言欠他的。
她幾乎是費力地想從他懷中起來。
贏破卻摁住了她, 在她耳邊道:“交給我。”
他褪下外袍,将孟枝枝安放下去, 不讓塵埃沾染她分毫。
孟枝枝立馬抓住他的一片衣角,那眼神中的緊張、惶恐不安, 使得贏破掌心微麻, 心尖酸顫。
他用手回握住她的手,低下身子, 眼睫緩緩垂下,在她的指尖落下輕輕一吻。
他去了。
孟枝枝眼睜睜看着他背離自己。
贏破站在雲庭之前,他的頭不知何時梳成了高馬尾,鵝黃綁帶一系, 長長的長綢帶在風中飛舞,身上着綢黑金絲桂花服, 少年朗若星月。
Advertisement
他滿目戾氣,敵視着他們。
雲庭道:“人界皇帝,此處是鬼母封印之地,你打斷我們修複封印,該當何罪!”
贏破冷冷看着他們,道:“去死。”
路一劍道:“好大的口氣!贏氏子孫,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們是誰?”
贏破脖頸一瞬偏過,斜着頭看他,像獸類一般,那模樣十分怪異。
贏破道:“你們傷了她,就該死。”
路一劍道:“那是情有可原!”
孟枝枝擡眸,路一劍一對上她冷冷的目光,不自覺轉移開視線。
雲庭道:“一劍,制住他。我繼續修複封印。”
修複鬼母封印之事數次被打斷,他心裏總有不好的預感,不想再出任何差錯。
“交給我吧!”路一劍瞬時擡起劍,倒豎在身後,一步踏出,向贏破沖去。
雲庭即刻盤腿而坐,閉上眼睛,繼續催使玉如意。
耳邊響起一聲爆炸,雲庭驀然睜眼。
他見路一劍被砸進山體裏,落出一個坑,那坑起碼有三米深,裏面傳來路一劍氣若游絲的聲音。
“大、大師兄。”
雲庭忽地站起身,見贏破好端端站在原地,身上毫發無傷,周身氣息詭異可怖。
他舉劍橫指,道:“你不是凡人!你是什麽?”
贏破緩緩轉向他,一言不發。
雲庭警惕着,手中的無塵劍散着光華,熟悉劍招的人便會知道,這是劍随時要出招了。
只見贏破走到他跟前,距離不到三尺,就見他伸出手,手掌緩緩合攏捏動,像是把什麽東西揉撚成灰。
那一刻的場景,雲庭永生難忘。
贏破雙眸發出血紅色光芒,鵝黃色綁帶如此鮮亮,身後烏雲蓋日,一輪血月聳立,四周傳出異動聲響。
很快,血月上爬滿了各種形态詭異的鬼子,他們個個張着血盆大口。
雲庭目光呆滞,道:“你解開了鬼母封印?”
贏破站在原地,天空如下餃子一般落下鬼子,他們落到他背後,繼而緩緩走過他,走到了雲庭跟前。
孟枝枝心中掀起驚濤駭浪,她快要叫出聲,但又生生抑制住。
只見數百只鬼子齊刷刷向雲庭沖去。
很快,一切都亂了。
血腥漫天,腐肉遍地。雲庭切鬼子如切西瓜,速度極快,只見四處都濺射着什麽,但無塵劍的光華快要被掩蓋下去。
多,實在太多了!
血月之上,不斷有暴戾恣睢的鬼子出現,它們仿佛從血殼中冒出,身上披着肉色粘液。
鬼母不知在此地被封印多久,或許百年,或許千年,她不斷生子,這數量難以估計。而鬼母不死,就會有源源不斷的鬼子誕生。
可他們之間誰有這個能力能鏟除存活了千年甚至萬年的鬼母呢?那個可是比水夜叉更大的邪物啊!
然而贏破似乎一點不怕。
鬼子像是聽他的指揮,不傷他分毫,目标明确,只殺雲庭和路一劍。
孟枝枝看着贏破這樣感到一陣陌生,心中陡然生出一種恐懼。
雲庭一身丹青仙衣早已髒污狼藉,糜肉與粘液交織。就算如此,他還具有戰鬥能力,動作不見異常。
一獲得間隙,雲庭掏出白玉如意,只見他念咒道:“天地玄宗,萬炁本根;廣修浩劫,證吾神通;三界內外,唯道獨尊;體有金光,覆映吾身;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包羅天地,養育群生;三界侍衛,五帝司迎;萬神朝禮,役使雷霆;鬼妖喪膽,精怪亡形;內有霹靂,雷神隐名;洞慧交徹,五炁騰騰;金光速現,覆護吾身。”
白玉如意周身乍現霹靂金光,蟠天際地,雲庭周身同時出現一股金光包裹,宛如雄厚盔甲。
如意竟然還有這等用法!
金光所及之地,鬼子身上冒出烈焰火花,轉眼間焚燒殆盡。但它們似乎一點也不畏懼,依然不要命地往前撲。
都說鬼族邪性,遇到這種連死不怕的敵人實在令人倍感壓力。
孟枝枝看着它們瘋狂向雲庭沖去。雲庭兩手持着如意,向前頂住,無塵劍護着剩餘三個方位,一旦有鬼子踏入,它便立馬斬殺。
砰——砰——砰——
鬼子不斷沖擊着,雲庭身上的金光護體很快出現一道裂痕。
“大師兄,救我!”路一劍那邊早就不敵。
雲庭不得不分神道:“無塵劍,去。”
無塵劍立馬飛了過去,這下衆鬼更對雲庭虎視眈眈。
雲庭一人要抵禦四個方位,不得不四處周游。但鬼子敏捷靈活,它們仿佛四腳爬獸,四肢皆有鋒利的尖爪,可以抓握一切壁面,有超乎常人的彈跳力,難纏得很。
很快,一只渾身腥臭的鬼子從雲庭的防護中撕出一道裂口,衆鬼一擁而上。
雲庭身有金光,金光一亮,鬼物消融。
雲庭很快便意識到,也許突破口不在鬼子身上,而在那個人界皇帝身上。
他一路沖滑,身形快得滑出幻影,玉如意像一面又攻又守的盾牌,所到之處,鬼子飛速從兩旁炸飛出去。
他目标緊鎖那個站着原地、目光暴戾的皇帝。
“殺。”
他以玉如意為柄,旋轉将它一橫,一道更加刺目的金光從如意頭散出去,靈氣磅礴。
當——
一把破爛的桃木劍擋在前面。
孟枝枝雙眸散着魔氣,行若走屍卻硬挺着,斷斷續續道:“不、許、傷、他!”
下一瞬,她被贏破接住,她張開嘴,大口喘息,整個人瀕臨崩潰邊緣。
贏破将手輕撫在她臉上,眼神向雲庭一視,周身黑氣瘋狂湧動,齊齊向雲庭壓過去。
“你竟然是魔!”雲庭不假思索道。
他立刻用玉如意去擋,玉如意金光附體,但卻阻擋不了魔氣的肅殺之意,那黑色湧動如同萬丈深淵,以摧枯拉朽之勢,令玉如意土崩瓦解。
瓦裂玉碎,清脆的聲響像雨滴一樣由小變大。
白玉如意碎成數百道碎片,從空中分散,宛如落下瑩瑩星光。
孟枝枝雙眸瞪得極圓,她看着贏破瘦削光潔的下巴,剛剛所發生的一切都好似夢境。
魔?
贏破是魔?
雲庭說贏破是魔?這簡直謬妄無稽!他分明還是那個小皇帝;被人欺負卻無法反抗,不知人情世故,喜怒哀樂從來都寫在臉上的小皇帝。
耳邊乍然出現雲庭的聲音道:“孟枝枝,睜大眼睛好好看清楚,這就是你要護的人,他是魔!是無情無義的魔,是殘害生靈的魔!自古仙魔勢不兩立,這些你難道不知道嗎!”
話音剛落,一陣魔氣筆直朝雲庭揮去,他的聲音驟然消失。
孟枝枝艱難地移動着腦袋,想伸長脖子去看一看雲庭,卻被贏破一把摁在懷中。
她眼前一黑,他衣服上織就的花紋是簇簇芬香的金黃桂花,盛開得飽滿生機,卻很是冰涼,涼進了她的心。
她心中突生膽怯,雙唇止不住地顫抖。
贏破像是感受到她的緊繃,将她抱得更緊了。
他低聲呢喃着她的名字,“孟芷。”那聲音無不透露着害怕之意,像是要死命抓住着什麽。
孟枝枝一道淚滑過眼角。
“贏破,你為什麽要成魔呢?”
她想騙自己都做不到。
那可是魔啊!人人喊打喊殺的魔!
她被扯入回憶之中。前一世,坐在黃金龍椅上的魔君,視人命如草芥,心情不爽就去仙門之中斬殺人頭,将人頭帶回皇宮,挂牆以示衆。
人怕,妖也怕,仙門更怕,所有人聽到魔的名字恨之入骨,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多可怕,成了魔,就沒有了人性,沒有了感情,也無從懼怕。
她今生最恐懼的事不過如此。
很多事都有跡可循,但她卻故意忽略。她總想着,贏破沒有選擇修魔,他不一樣,他就算脾氣再古怪,也救過她,也知道她對他的好意。
他明明是知道的啊!為什麽,究竟是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耳邊贏破的聲音響起:“我只有選擇成為魔,才能護住我們。”
孟枝枝輕啊了一聲,聲音呆滞道:“你原來是自願的。”
她好冷,心髒冷得好像被人推進了冰窟裏。
孟枝枝再也憋不住,喉頭猛湧出鮮血,她咳嗽得像要把整個胸膛都咳出來,臉上一片潮紅。
贏破扶起她,立馬又擡手去咬自己的胳膊。
“我不要!”孟枝枝幾乎是吼出來,她擡起沾濕的眼睫,“我不要你的血!”
贏破仿佛被人從頭倒了一盆涼水。
他純黑的眸子顯露無辜,似不知所措。
孟枝枝将臉一偏,不再去看他。
“不要傷害他們。”
“誰?”
“雲庭他們……不許你動他們。”孟枝枝幾乎是用盡全力才擠出這些話。
贏破臉沉了下去,道:“你護着他們?為什麽?他們害了你,害了你的朋友,我幫了你,你卻恨我?”
孟枝枝偏着頭閉住雙眼,捂住胸口,那地方疼得厲害,每一個字說得都十分艱難,強忍着冷靜,道:“我,不恨你。他們害死了小桃仙和冥漆,我要親自殺了他們。”
“真的?”贏破狐疑,上前伸出手。
“別碰我!”孟枝枝向後退縮,身體顫抖,似乎才意識到了什麽,道,“讓我冷靜一下,求你”。
贏破感覺宛若臉上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站在原地,袖下的雙拳悄悄捏緊。
忽而,雲庭那方又有動靜。
一道藍色火焰鋪開來,燒出一塊幹淨之地,形成一塊圈。
“大師兄,大師兄!藍師兄來了,我們有救了!”路一劍拼命叫喊着雲庭的名字。
都怪他,要不是為了救他,雲庭師兄壓根不會把本命劍都給他,也不會被這個魔傷成這樣。
雲庭臉上全是魔氣,魔氣已入他的五髒六腑,雙唇烏黑,靈氣與魔氣在他體內相互絞殺。
藍傾一把團扇捂着鼻子,眼眸收起了平日嬉戲打鬧之意,道:“你不是來修複鬼母封印,怎麽落成這個模樣?此地怎麽會有魔?”
雲庭被路一劍撫起來,胳膊被他扛起來,他道:“此事要禀報諸位仙門師長。”
路一劍道:“今日多謝藍師兄,不然我與大師兄定要死在此地。此恩千霄宮記住了!”
藍傾的到來是意外之喜,他本以為藍傾不會來,結果竟然來了,真是幫了大忙。
藍傾道:“我可不是為了你們而來。切勿自作多情。”
路一劍立馬反應道:“是是是,藍傾師兄順便之舉對我們意義非凡。現在鬼母封印已破,我們趕緊先回去叫救援吧!”
“誰敢走!”這一言吸引了在場三人注意。
原來是贏破在說話。
他雙掌之間升起冉冉魔氣,其中還有無數細小閃電炸裂,一看就知威力巨大,危險至極。
藍傾手一橫,表情嚴肅,道:“你們先走,我斷後。”
路一劍拱手道:“拜托藍師兄了,定要相安無事啊!”
他帶着雲庭坐在自己的本命劍無心上,禦劍飛速回往千霄宮。
一道黑球立馬朝着他們離去的方向追去。
藍傾扔出團扇,沒想到那黑球直接打掉團扇,朝他們追蹤而去。
團扇從地上飛起,原本上面美麗的仕女圖案如今沾上腥臭的粘液和腐爛的肉糜,心愛之物被毀得一幹二淨,藍傾的臉瞬間變得很難看。
“魔頭,你得罪本大人了!”
團扇朝贏破飛去,燃起熊熊藍色火焰,那火焰有靈性一般,像兩條藍色巨蛇一樣纏繞着贏破的兩只胳膊。
贏破似乎一點不怕,用捏住那藍色火焰,輕輕一碾,藍色火焰亮了幾瞬,霎那間熄滅。
藍傾狐眼一眨,意外道:“本大人竟打不過你。”
他雙眸一掃,就見地面躺着銀發鼠妖,那銀發鼠妖懷中抱着小桃仙,他自然認識小桃仙,小桃仙是玉坤山的弟子。他裙下伸出又長又大的狐貍尾巴将兩只妖怪同時卷走。
藍傾另一只尾巴朝孟枝枝卷去,狐尾還沒觸及孟枝枝,就已被魔招攻了過來,狐貍尾巴被燒黑了一大塊,魔氣熊熊燃燒。
藍傾見好就收,心下思考立即決定放棄帶孟枝枝走,道:“本大人不與你打。”
他轉身飛奔逃走。
贏破手中升起一團黑氣,正預備打向藍傾,但看見他狐尾巴上挂着那兩只妖怪。
只片刻猶豫,藍傾就不見了,再打也遲了。
他手中黑氣陡然消失不見。
這一地的殘屍和魔氣,久久萦繞,甚至纏繞上整個皇宮。
血月之上,鬼物嘶吼。
他緩緩向孟枝枝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