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該來的不會因為他跑這麽遠就不來,謝揚再次想起他和謝恽攤牌那天,他說如果謝恽要結婚,自己就從他眼裏永遠消失。
沒人會把孩子的賭氣話當真,謝揚再大在謝恽眼裏也差着輩呢,謝恽覺得自己夠了解謝揚了,這孩子狠話放過不少,一次也沒做到,他想着過一陣謝揚就能想通,自己結婚了總應該能放下了。
謝揚是從父母那兒收到了謝恽要結婚的消息,像是一場明知考砸了的考試終于發下試卷,哪怕做了再多心裏準備,看到分數那一刻依然心裏拔涼。
“你那兒是不是有兩瓶酒?”謝揚突然問道。
“對,你想幹什麽?”何惜年停住腳步。
“借我一瓶。”謝揚的語氣跟借一瓶礦泉水沒兩樣。
“這東西還能借的?你想喝我就回去拿,你酒量行不行?我那可是白酒,”何惜年絮絮叨叨地,“那你就在這兒,我回去拿,別亂走。”
何惜年拿着酒回來的時候,謝揚還是站在那個地方,他忍不住揉了揉謝揚的腦袋,“這麽聽話呢?”
兩人一人開了一瓶對着喝,瓶子不大,但是何惜年實在沒想到謝揚的酒量差到這個地步,他才剛開始覺得有點發熱,謝揚已經開始拽着他說胡話了。
“我哪裏不好?你說我哪兒不好啊?”謝揚這時候舌頭還沒大,何惜年一開始還認真地回答了他。
“你問我,我當然覺得挺好的啊,你看……”何惜年覺得不對勁,謝揚平時不愛跟人身體接觸,沒道理拽他袖子拽得這麽用力,“你不會醉了吧?”
謝揚确實醉了,他知道自己的酒量對不起北方男人的身份,所以他平時滴酒不沾,今天偶爾沾一下,自然很快就醉了。
“我也覺得自己挺好的,我長得好,還聽話,身家清白,最重要的,我那麽愛他,他為什麽不喜歡我?”
“都是男的又怎麽樣?他是我小叔又怎麽樣?我們可以離開這裏啊,只要他願意看我一眼,我什麽都可以做!”
“我總覺得,他應該是在意我的,你說是吧?他從小就那麽疼我,為什麽就不願意再疼我一點呢?”
何惜年覺得腦袋都大了,他一邊嗯嗯地答着話,一邊把人架起來往宿舍裏弄。
酒鬼可真沉,不肯挪步還非纏着他問問問,何惜年真是長見識了,就沒見過酒量這麽差的老爺們兒,差就差了,還非得喝,真當自己吃草的不敢對他下手。
何惜年艱難地把人弄回去,脫了外套弄回床上,他當然不會對謝揚下手,沒有意思也沒有必要,但是謝揚還拉着他的手腕碎碎念,何惜年被迫聽完了一場虐戀情深的悲劇故事,折騰到半夜謝揚終于睡過去,何惜年累得半死,又不能打不能罵,只能不輕不重地在他腦門上拍了一下。
謝揚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徹底懵了,他依稀記得昨晚受了點刺激,喝了何惜年拿過來的酒,後面就什麽都不記得了,一看手機,已經接近中午,何惜年給他留言說代他去上課了,讓他起床自己熱粥喝。
謝揚起身,腳踩到地上那刻終于想起來那兩條消息,謝恽要結婚了。
挺好的,謝揚想,這次是真的沒招了,自己的離開都不能觸動他,還能怎麽辦,這場獨角戲終究要落幕,他一個人站在舞臺上演完了所有的悲歡離合,他不能怪另一個人不願意上臺,從一開始,兩個人拿的就不是同一個劇本。
何惜年帶着外頭的寒氣推門而入,一眼看到謝揚在發呆,忍不住又皺起眉,“不穿鞋你冷不冷,謝小揚你能不能長點心?”
謝揚反應過來,“對不起,昨晚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別問,”何惜年放下書本,嘆了口氣,“問就證明你壓根沒反省,你知不知道你昨晚那樣兒,換個人說不定早就被吃幹抹淨骨頭架子都讓人拆了?”
“謝謝你。”謝揚點點頭表示感謝,從各種意義上。
“真是欠了你的,”何惜年喝完水又站起來,“頭還疼嗎?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謝揚看着何惜年的背影,感激裏混着愧疚。
那天下午謝揚一個人在他的小菜地待到了晚上,他把長得比正主還好的雜草都拔了,該澆水的澆水,該松土的松土,還把之前裝了就沒管過的架子都拆了,現在種的這些都不會爬架子,留着還遮陽光。
他把一整塊地規整好,最後彈了彈櫻桃蘿蔔的葉子,“以後,就咱們幾個相依為命了。”
謝揚拿出手機,給他媽回了消息。
----不回去了,替我祝他們百年好合。
消息剛發出去,一個電話就追了過來。
“謝揚你太不懂事了,這麽大的事都不回來。”他的母親語氣不悅。
“媽,我真回不去,這邊人不夠。”謝揚說。
“就差你一個人嗎?”謝揚沒回答,她勸不動,挂電話前還罵了兩句,“小白眼狼,你小叔真是白疼你這麽多年。”
可不就是白眼狼麽,謝恽待他那麽好,他卻對人有非分之想,謝揚自嘲般笑了笑,這才擡腿往回走。
但他還是低估了自己,那天何惜年他們幾個在看回校的機票,他不知道怎麽地,也點開了購票頁面,一眨眼,已經買好了回去的機票,再一眨眼,又回到了一切糾纏開始的地方。
跟出來的時候一樣,謝揚回去的事誰也沒告訴,他沒勇氣親眼看着謝恽挽着別人的手念出與自己無關的誓言,他回了當年謝恽給他的那套小房子,屋裏的布置與之前無二,但是意外的很幹淨,陽臺上翠綠的植物透露出有人定期打掃的信號。
謝揚揪了揪吊蘭的葉子,想着是不是該把它帶回山裏,這長得可比他地裏那些好多了。
謝恽的婚禮在第二天,謝揚不打算露面,其實他自己都不清楚回來能幹什麽,他只是在看到購票頁面上目的地那幾個字時,心底沉寂許久的沖動突然就壓不住了,他瘋狂地想回來,想看看那個人,然後他就回到了這裏,回到了這個裝滿他青春期所有情緒的地方。
心裏難受,謝揚去樓下買了一打啤酒,只有這種度數的酒能讓他保持昏昏沉沉但又不會很快失去意識,他路過樓下時還想起來樓下住了個學弟,長得挺可愛,謝揚偶爾跟他一起回家的時候,身後還會遠遠地跟着個尾巴。
只不過,不知道是這條路格外難走,還是他和他身邊的人都沒能被好運眷顧,他的學弟這幾年過得也不好,謝揚拎着一箱酒又路過樓下的時候突然就笑了,自己還有心思操心別人,人家起碼有個盼頭,怎麽比都是自己更可憐一些。
那晚謝揚把啤酒全部碼好擺在地板上,他靠着床坐在地上,沉默地一瓶接着一瓶,酒精跟往事一起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經,他很快進入了理想狀态,大腦可以随意切換場景,眼前的畫面變得無比真實,他像是真的看到了謝恽,那個人對他笑,笑他太蠢,學習不行,玩也玩不出名堂,他帶謝揚去潛水去滑雪,也教他功課,教他學樂器,謝揚忍不住關上燈,他知道自己現在又哭又笑的樣子一定很醜,哪怕是假的,他也不想讓謝恽看到自己這個樣子,他蜷起身子,貪婪地注視着眼前的人影,恍恍惚惚間,他仿佛聽到謝恽喊他小揚,酒可真是好東西啊,謝揚滿意地想,接着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謝揚醒來時一陣眩暈,他想摸手機,突然發現自己是睡在床上的,謝揚佩服自己的堅強意志,醉成那樣兒了還知道不能睡地上。他從地上撿起手機,發現上面有一條未接來電,來自謝恽。
謝揚沒有回電話,他收拾好地上一堆酒瓶子,出門打車去了機場。車子開上繞城公路前,謝揚突然讓師傅掉頭往市裏開,師傅埋怨他早不說,這個點要堵車的呀。
“我按打表的三倍給,師傅您開快點就行。”謝揚終究沒忍住,他想,就一眼,看一眼就走。
車子停在了酒店對面的停車場,命運終于眷顧謝揚一回,他剛打開車門,就看到婚禮車隊到達,謝恽穿着筆挺的西裝,從車上抱下新娘,迎着一路禮花走進了大廳。
“小夥子,別難過了,天涯何處無芳草,看你長得挺帥的,再找一個就是了,”司機師傅看着重新坐回來的謝揚,了然道,“嫁了人的你就別惦記了,啊。”
把人送到機場,司機師傅還特地下車拍了拍謝揚的肩膀,“大男人,要拿得起放得下,快進去吧。”
謝揚匆匆地回來又匆匆離開,回到山區正好趕上跟何惜年告別,大四最後一學期了,他們要回去找工作,只有謝揚一個人打算留在這裏。
“這麽快回來了?我還打算回去之後找你呢。”何惜年和謝揚裹着大棉襖在山頭聊天,一個人手裏拿着個搪瓷杯,一個裝的是酒,一個裝的是水。
“沒想留太久。”謝揚小口地喝着熱水,白氣把他的眼睛蒸得有點紅。
“見着了?”何惜年又問。
“恩,看了一眼。”謝揚勾勾嘴角。
何惜年不知道該怎麽勸他,這事兒旁人說再多也沒用,真能勸得動這世上哪兒這麽多癡男怨女呢。
“我也不勸你,你就繼續待這兒也挺好,你要是哪天想通了,要不考慮考慮我?”何惜年輕輕笑着,“不過你得趕緊,我這人吧其實還滿搶手的。”
謝揚看着他,眼裏有感激,“你很好,值得更好的。”
“行了,”何惜年跟他碰了碰杯,“失個戀你連對自己的定位都不準了,你就是更好的那個,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我先在你這兒排個號吧。”
何惜年走了之後,謝揚就徹底忙了起來,以前很多事他都不操心,現在都得親自過問,忙碌的好處是他沒空再傷春悲秋,謝恽成了他心底最深處的秘密,再想起來,酸澀之外,也多了一些細細密密的甜,支撐着他往前走。
謝揚以為他起碼得在這地方耗個三年五年的,隔壁縣要新造一個希望小學,他被調過去幫忙籌備,房子剛蓋好,他就收到消息,謝恽的公司出事了。
謝家世代經商,謝揚的爸爸接手了家族企業大部分業務,他小叔是老來子,家裏都疼他,他又愛玩,畢了業沒進自家公司,自己拉了一夥人成立了一家新媒體公司,一群毫無經驗的年輕人以夢為馬,愣是在行業裏站穩了腳跟,一度成為行業傳奇。
謝揚的父親打算賣一套暫時用不上的房子先給弟弟周轉,房子寫的是謝揚的名字,他給謝揚打電話讓他回來辦個手續,謝揚挂了電話就向校長辭了行,并且說清楚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作為補償他把這幾年零零碎碎收到的紅包湊了個整數,全部捐給了這所新建的小學。
原本漸行漸遠的兩段人生,又因為一個電話,重新交織在一起,自此糾纏,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