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搖曳的燈光晃得人眼暈，何惜年看着彈出來的消息有些出神，他看上去已經半醉，似乎剩下的腦細胞不足以支撐他讀懂這條消息。

何惜年借故推開了在他身上來回揩油的小男孩，搖搖晃晃地出了包廂門，尋了個安靜避風的角落，給謝揚回了電話。

“你幹嘛了？”何惜年語氣清醒，仿佛剛才跌跌撞撞路都走不穩的另有他人。

“他問我接的是什麽朋友，”謝揚在那頭頓了頓，“我說是男朋友，對不起啊年哥，我就是想找個理由早點見到他，真的對不起。”

“多大事兒，”何惜年靠着牆，點了根煙，輕笑一聲，“不用左一句右一句的對不起，放心吧我也不會誤會你，不會轉頭寫帖子八你的。”

“我就是，太想他了。”謝揚站在窗邊，窗外燈火通明，每一束燈光下都是一個舞臺，日夜上演着狗血又雷同的都市情感戲碼。

“我明白，”何惜年吐了一個破碎的煙圈，“為愛癡狂的人都這樣，明明想見面想得快瘋了，千方百計找到理由見一面，見着人了還得雲淡風輕地來一句，呀，這麽巧，我順路，要不一起？”

謝揚覺得這話信息量有點大，他試探着問了一句，“你這聽着像是經驗之談啊。”

“經驗個屁，”何惜年嗤笑，“成功的才叫經驗，失敗的那叫教訓，所以謝小揚，今天我喝多了跟你多嘴說一句，守着一個不愛你的人，你做的一切那都叫自我感動，打動不了別人，聽我的，算了吧，放過他，也放過自己。”

“這事沒法算了，再說，你放過了嗎？”謝揚的聲音如同冰錐，直直地紮進何惜年心裏。

直到挂電話，謝揚也沒能聽到何惜年的回答。第二天見面時，謝揚還有些不自在，覺得自己僭越了，沒想到何惜年上來就道歉說昨天喝多了，如果說了什麽不合适的，純屬酒後胡說八道，千萬別往心裏去。

這倒讓謝揚更不自在了，畢竟是他無故把人扯進來，結果還要人家說抱歉，尴尬之餘，謝揚對何惜年的為人處世多了一絲敬佩。

“我能趴一會嗎，廣播只說晚點不說具體時間，害我都沒敢閉眼，怕睡過去。”何惜年的飛機晚點了五個小時，下了飛機他倆一起吃了點東西，這會兒有點睜不開眼，昨晚鬧騰得太晚，他整個人都一副縱欲過度的萎靡樣兒。

“你眯會兒吧，時間還早，”謝揚把他的咖啡往邊上挪了挪，真誠道，“大恩不言謝，以後有什麽我能幫上忙的，一定要告訴我。”

何惜年枕着手臂，聲音聽起來悶悶的，“放心，一定讓你還一個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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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揚不斷刷新着航班信息，手機屏幕上顯示謝恽那一趟航班是準點，這一天很多航班都晚點了，但是老天意外地對謝揚開了次恩，飛機落地的時候和預計時間相差無幾。

謝恽推着箱子，商務西裝配上一張冷峻的熟男面孔，整個兒一股禁欲精英範兒，他身後跟着一名項目經理，倆人個子都高，一路走來吸引了不少目光。

他們一出來就看到謝揚沖他們揮手，項目經理沒想到領導說的叫好車了，原來是把自家助理叫來了。

走近發現謝揚身邊還有一個人，謝恽和項目經理友好地同何惜年打了招呼，項目經理跟謝恽家是反向，他很懂事地表示自己打車就行，剩下三人邊聊邊往停車場走。

謝恽不動聲色地觀察着何惜年，小夥子長得還行，就是神色間有些疲憊，态度也挺好，看着比謝揚還會來事，謝恽琢磨了一路，印象分加加減減，最後坐上車時終于得出總分——勉強及格。

何惜年比謝揚高一點也壯實一點，謝恽擔心這要是哪天吵架動了手，謝揚會吃虧，不過這也不是重點，最讓他不滿意的是這麽晚還要謝揚來接機，顯得不體貼，而且上次吃飯似乎也是謝揚遷就他的時間，怎麽看這段感情都是謝揚矮人一截。

心裏這麽想着，謝恽臉上也下意識端着，擺足了長輩架勢，謝揚先送了何惜年，下車之後何惜年還特地繞到駕駛室那邊跟謝揚說了句什麽，昏黃的燈光下，兩人隔着丁點兒距離相視一笑，謝恽略微安了心，他靠着椅背閉上眼，心裏明白感情這種事，當事人樂在其中，旁人怎麽想都做不得數。

“累嗎？”謝揚重新發動車子，“睡會吧，到了叫你。”

“還好，倒是你，開了這麽久的車不累嗎？”謝恽睜開眼，反問道。

“怎麽會，能見一面，不知道多高興。”謝揚擎起嘴角，擡頭看向後視鏡，恰巧對上謝恽看過來的眼神，臉上笑意更甚。

謝揚把人送到樓下，回到自己家時已經快三點，他躺在床上想琢磨一下何惜年下車時說的那句話，還沒等把原話回憶出來，眼一閉就睡着了，再一睜眼，已經站在了遲到的邊緣。

謝恽這次出差比預計的多了幾天，回來之後又帶着大家加班，一個星期之後對方終于在标書上簽字，公司上下都松了一口氣，這一波危機，差不多過去了大半。

謝小助理依舊敬業，新季度的董事會召開之後，他的股東身份也不再是秘密，好在同事們面上并沒有什麽變化，見面依舊會打招呼開玩笑，但是謝揚能感覺到，還是有些地方不一樣了，同樣不一樣還有謝恽對他的态度，自那次出差之後，長時間橫亘于兩人之間的隔閡似乎也消失了，謝恽親自教他處理公司大小事務，帶他參加應酬，他做得好的時候，謝恽會賞他一個孺子可教的眼神，做錯事時，也會和從前一樣，一臉無奈地陪他重來一次。

謝揚很滿意這種狀态，他惦記了謝恽這些年，心裏清楚得很，謝恽這個人，骨子裏是有些冷淡的，大多數人在他眼裏于陌生人無異，日常的冷靜自持，不過是因為不走心，所以謝揚格外珍惜眼下的時光，能牽動謝恽的情緒，起碼證明，他對于謝恽還是不一樣的。

這一年的情人節恰逢農歷二十九，是大多數公司的最後一個工作日，好巧不巧，前陣子一個大客戶身體欠佳，原本約好的飯局一拖再拖，終于拖到了過年前一天，客戶是個小老頭，自己不過情人節，還要拉上謝恽這個黃金單身漢作陪。

去飯店的路上，謝恽還在抱怨：“這老爺子誠心不讓我好好過年，回回跟他吃飯都要虧出我二兩血，今天就交給你了，你要是能搞定他，年終獎我再給你翻一倍。”

“你拿我的錢給我發獎金，合适嗎，”謝揚笑道，“再說你都搞不定，我這道行哪夠看。”

“也不一定，老爺子口味怪得很，說不定你就對上了。”謝恽從車上下來，扯了扯衣角，一手搭上謝揚肩膀，“走着，今年的最後一仗，打完收工！”

老爺子挑了本市最好的飯店，這樣的日子大廳和小包廂肯定爆滿，謝揚訂座時，只剩下大包廂，他想也沒想就訂了。他們那間在走廊盡頭，謝揚和謝恽路過兩旁的包廂時，其中一間恰巧在開門上菜，門內傳來的聲音讓兩人腳步一頓。

謝恽看了謝揚一眼，轉身向那間包廂走去，謝揚心裏叫苦，為何這也能撞上。

何惜年站在餐桌旁，正按着對面人的肩膀說些什麽，他想讓服務員先出去，一扭頭正對上門口站着的謝恽和謝揚，話沒出口先愣住了。

這樣的時間地點，這樣的姿勢動作，要說何惜年和眼前這人沒點什麽，何惜年自己也不信，他看着走過來的兩人，又低頭看了一眼坐着的那位，猶豫該先向哪一邊解釋。

謝恽壓根兒也沒打算聽解釋，走近了就是一拳，過來的路上他還問了謝揚，這麽重要的日子怎麽不約會，謝揚說什麽了來着，謝恽有些恍惚，左右不過是加班或者出差，謝恽這會兒氣得神志不清，殘存的理智只夠他控制着力氣別搞出人命。

“謝恽！”謝揚沒想到他二話不說直接動手，急急忙忙把人拉開。

坐着的那個立馬扶住何惜年，伸手把他攔在後面，大眼睛一瞪，“你們啷個打人噻！”

謝恽看清這人面孔，幹淨俊俏的一張小白臉，頓時更生氣了，“滾開，不然連你一起揍！”

謝揚差點摟不住人，他抱歉地看了一眼何惜年，用力把謝恽往門口拽，“到時間了，老爺子還在等我們呢，我們先走，這事回頭再說。”

“放手！”謝恽掙開他，擡手理了理西裝，“剩下的你自己處理吧。”

說完大步出了門，謝揚想看下何惜年有沒有受傷，還沒靠近就被人攔住了，那人戒備地看着謝揚，何惜年揉了揉嘴角，說道：“沒事，你先去解釋一下吧。”

謝揚點點頭，追了出去，謝恽剛走到大包廂前，聽到後面的腳步聲便停下了推門的動作，等謝揚到了，才一起進門。

這頓飯果然如謝恽所說，全權交給了謝揚，謝恽只負責陪酒，謝揚陪老爺子唠嗑，兩人分工合作，倒也把老爺子哄得高興，趁着酒勁把來年的合同續了，雖然沒能反占些便宜，倒也沒像之前那樣虧出血。

送走老爺子，這一年的工作算是收了一個不錯的尾，不過，謝揚看着明顯喝多了的謝恽，心裏犯愁。

好不容易把人弄上車，謝揚考慮是把他送回家還是幹脆帶到自己那兒，他剛系好安全帶坐定，就聽到謝恽迷迷糊糊問了一句。

“謝揚，你是不是一直都在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