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密談
第024章 密談
事情怎麽就變成了這樣呢?
趙寶珠一手捏着糖人, 另一手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跟着鄧雲上了曹家的馬車。從鄧雲那裏趙寶珠才得知,原來曹濂不僅是和葉京華齊名的少年天才,兩人私底下還是密友。曹濂看到那玉牌之時便猜到趙寶珠是葉家的人, 這下碰上鄧雲更加坐實了他的身份,于是便提議去小葉府拜訪葉京華。
鄧雲和趙寶珠一起排排擠在馬車的後轅上,還在不斷數落他:“你說你, 出來野了一天就算了, 還敢威脅人家。我們葉家是少了你吃還是少了你穿?幾個糖人值當子做出這種事——”
鄧雲壓低了聲音,惡狠狠道:“還是在曹大人面前,少爺的臉都給你丢淨了!”
趙寶珠自知現在是跳進黃河裏也洗不清了, 小聲道:“我真的沒有威脅他, 是他自己給我的。”
見他如此冥頑不靈, 鄧雲氣的七竅生煙:“還敢頂嘴!”
趙寶珠抱緊了自己的小包袱, 他自知現在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便也沒反駁,只是狠狠瞪了鄧雲一眼。鄧雲立即瞪大眼睛, 作勢要去掐趙寶珠的臉蛋:“你還敢瞪我!平日在府裏見你不聲不響的, 出來竟然這麽橫行霸道,我叫你再頂嘴——”
趙寶珠趕忙躲開,不滿道:“我說了我沒有!”
鄧雲瞪眼:“你還敢躲?!”
就在兩人要在馬車後面掐起來之時,馬車裏傳來曹濂的聲音:“行了, 我剛剛已斥責過他了。都不許動手。”
曹濂發了話,鄧雲便不得不停了下來。他怒瞪着趙寶珠,心想就是因為這小子長得好, 做了錯事才總是能蒙混過去。一次兩次便罷了, 長此以往下去定會縱壞了他!今天敢強搶人家的糖人,日後長大了更不知道會如何了!
當着曹濂的面, 鄧雲不好再說什麽,便瞪着趙寶珠,用口型道:’回去讓少爺好好收拾你!’
趙寶珠不太想理他,哼了一聲,将頭扭到一邊,他清者自清。只是一想到自己出門這一趟還是沒找到名帖,趙寶珠便有些失落。雖學政司的大人好心幫了他,但益州路途艱險,也不知從縣學裏發過來要多久的時日——趙寶珠的頭正好對着馬車邊兒上開的小窗,眼見着外面繁榮的景象,他腦子裏打着算盤。今日那小販賣的糖人一個都要五文,成本就是一點兒糖一點兒色粉,絕不超過五錢,那這一日若是能賣出十個——趙寶珠心裏的算盤打得噼裏啪啦、想着他若是趕不上此次春闱幹脆就呆在京城,或是找個鋪子做學徒,或是自己搞點兒小生意。若是做學徒吃睡都在鋪子裏,攢下來的錢路還能給家裏不少,三年後若是考不中,至少将回家的路費掙出來了。
另一邊,鄧雲正與他怄氣,絲毫不知趙寶珠心裏正想着「改換門庭」。放着他們葉府豐厚的月錢不拿,要趕着上人家鋪子當學徒去。若是他知道了,又是一陣好氣。
沒一會兒,曹家的馬車緩緩駛入了葉府所在的小巷。還沒完全走到,趙寶珠便看見兩扇朱紅的府門敞開着,而一襲白衣的葉京華正站在門口,微微蹙着眉看向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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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寶珠立即從馬車後探出頭來,朝葉京華揮手:“少爺!”
葉京華瞧見了他,眉頭稍稍松開。
馬車走到府門口,前面架馬的随從将車停了,先為曹濂打了簾子。曹濂從車上下來,見葉京華站在門口,’喲’了一聲,挑起眉鋒:“還從未見你出來迎過我。”
然而葉京華的目光只在他臉上短暫地一停,便移開來,接着擡腳便往車尾走。
曹濂一頓,見他走到剛從車上跳下來的趙寶珠身前,頓時了然,低聲道:“原道不是來迎我的。”
“少爺。”
趙寶珠仰着頭看向葉京華,朝他笑了笑。葉京華将他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擡手在趙寶珠肩膀上摸了摸,又去替他擦頭上的汗:
“怎麽這樣晚才回來?”
他一邊用手帕擦趙寶珠頭上的汗,一邊問。趙寶珠眨了眨眼,略微撅起嘴唇:“現在才過了酉時半刻。”
葉京華聞言,手上的動作一頓,挑起眼來看他:“那下次就改為申時前回來。”
趙寶珠登時不幹了,拉着葉京華的袖子求饒道:“別啊少爺!是我錯了,下次一定早一刻就回來。”
鄧雲、方勤等一幹葉府下人早已習慣了兩人黏黏糊糊的樣子。但曹濂卻是第一次見,他看趙寶珠對葉京華拉拉扯扯,而後者竟然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甚至細看了眉眼間還有幾分喜色,心中咯噔一下。
他可從未見過葉京華對誰如此溫柔小意。
當初他與葉京華二人同在宮中做皇子伴讀,就算是面對尊貴的公主郡主,葉京華也是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模樣。猶如那山巅新雪,又如湖中百丈寒冰。弄得曹濂一度以為他真是同傳說中似的,是天人投身化成,不結絲毫塵緣。
現在看來,不是不結,而是時候未到啊!
曹濂暗自搖頭,便見葉京華看向趙寶珠手中捏着的糖人,嘴角勾了勾,溫聲道:“出去玩了一天,就買了這些?”
站在他身後的鄧雲這時冷哼道:“要是買的倒好了!”
趙寶珠的神情頓時由晴轉陰,回頭瞪着鄧雲。鄧雲見他一副’恃寵而驕’的樣子,更是氣憤,嚷嚷起來道:“少爺你可是不知道這小子在外頭都做了些什麽——”
“咳。”
他的話說到一半,卻忽然被曹濂打斷。葉京華擡眼看去,便見曹濂放下手,笑着道:“慧卿,你就讓我們這樣站着說話?”
葉京華看向他,見曹濂神色揶揄,若有所思地看了趙寶珠一眼。趙寶珠被他看得心裏發虛,小聲道:“我真的什麽也沒做。”
聞言,鄧雲又嗤笑一聲。趙寶珠冷眼瞪他,兩人眼見着又要掐起來。葉京華适時開口,淡聲道:“到書房去說。”
一行人于是進了葉府,到了葉京華的書房中。葉京華坐在主位上,曹濂坐靠窗的客座,鄧雲和趙寶珠站在中間,頗有點三堂會審的仗勢。見趙寶珠傻站着手裏還捏着幾只糖人不放,葉京華偏頭向侍候在一旁的玥琴道:
“去将他的糖人收起來。”
玥琴點頭稱是,上前要去接趙寶珠手裏的糖人,趙寶珠頗有些不舍地問:“玥琴姐姐,你要将它們放哪?”
見他不肯撒手,玥琴忙哄道:“我給你拿吸水的碳粉裝在小碗裏,再将糖人插在上面,又美觀又不怕它化。”
趙寶珠這才撒開手。曹濂坐在一旁,端着茶邊笑邊搖頭,指着趙寶珠對葉京華道:“你看看這寶貝的,為了幾個糖人兒把人家好一頓吓。”
葉京華聞言扭過頭,沒問糖人的事,倒是先問:“你們怎麽遇上的?”
曹濂便将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趙寶珠見他竟然将先前自己打人的事情也說了出來,頓時臉臊得通紅,想到自己鄉下人的一面都在葉京華面前被抖了出來,一時間恨不得将地挖開個洞鑽進去。
鄧雲在一旁聽了卻是有些驚訝,沒想到先前還有這一出。他本性直率忠誠,聽到兩個書生竟敢背後空口白牙地污蔑自家少爺,恨得差點把牙咬碎,聽到趙寶珠上去就是一計窩心腳時又是激動地差點喊出一聲’好’來!
沒想到趙寶珠在外面還有這等護主的氣魄,鄧雲對他的氣頓時去了三分,有些後悔剛才自己不分青紅皂白就罵了他一頓。
“……誰知我遠遠在後面跟着,就看他在人家鋪子面前耍威風,逼得人家白給了他幾只糖人才罷休。”
曹濂口才好,跟說書似的,笑指着趙寶珠道:“我是不知道你府上還有個這麽厲害的人物,我看比鄧雲方勤他們倆都強多了!”
他這話半是真心半是揶揄,趙寶珠見他将自己說得跟個不講道理的霸王一般,臉更是漲的通紅,擡眼小心地去睨葉京華的神色。
葉京華坐在上首,半垂着眼,神色依舊是淡淡的。見曹濂說完了,他擡起頭,第一句卻是問:“你跟着他幹什麽?”
聞言,衆人皆是一愣。鄧雲也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是啊,這位曹公子算起來是跟了趙寶珠小半天呢!
曹濂聞言一頓,面上有些尴尬,解釋道:“我這不是休沐嗎?我一看他那玉牌就知道是你家的,便跟了一段,看看他想做什麽。”
葉京華聞言,沒說好也沒說不好,而是回過頭看向趙寶珠:“寶珠,你來說。”
趙寶珠沒想到葉京華竟然還給他辯駁的機會,聞言猛地擡起頭來,便見葉京華一雙琉璃眸平靜地看着自己,眼中深處似有些鼓勵的意味。
趙寶珠登時心頭一熱,遂将他與那小販的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曹濂聽了,驚訝道:“還有這種事?”
正好,此時先前被他遣去追那小販的随從回來了,曹濂便把他叫進來詢問,果然聽到了一樣的故事。
說辭對得上,曹濂這才明白過來他是錯怪了趙寶珠,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這倒是我誤會寶珠了。”
鄧雲臉色也有些讷讷,他剛一聽曹濂的話,便下意識地相信了。葉京華一開始便不相信趙寶珠會做出這等欺負人的事。但聽到曹濂口中的稱呼,他眉尾一跳,擡起頭來幽幽看向曹濂。
曹濂沒注意到他的神色,站起來走到趙寶珠面前,向他拱手道:“錯怪了你,我在得給你賠個不是。”
趙寶珠哪裏敢受他的禮,趕忙往旁邊邁開一步道:“不用不用,是我自己沒解釋清楚,不關曹大人的事。”
曹濂于是直起身,将随從叫到身邊,從他手中拿出一個東西遞給趙寶珠:“這個便給你作為賠禮。”
趙寶珠擡眼一看,發覺曹濂遞過來的赫然是他方才他在攤子面前看了許久的西洋畫筒,登時眼前一亮。
曹濂溫聲道:“看你在這鋪子前站了許久,便差人買來了,拿着吧。“
趙寶珠擡眼看他,一時不知道該接還是不該接。這位曹大人未免也太親切了些,上回葉宴真給他東西,雖也奇怪,但好歹是葉京華的大哥。這曹大人又是來哪一出?
所幸他等他猶豫太久,葉京華便走過來接過了曹濂手上的畫筒。
“我替他收下了。”
葉京華道。曹濂見狀倒也沒有太驚訝,只擡頭看了葉京華一眼,打趣道:“好。那你可要記得還給人家,要不然得想得睡不着了。” 說罷便與葉京華一起回到座上坐下。
趙寶珠聞言,暗地裏皺了皺鼻子,心想他才沒有眼皮子那樣淺。西洋畫筒雖然新奇,但也不至于就想的睡不着覺了。
他在這兀自想着,便聽葉京華的聲音傳來:“鄧雲,你先帶他下去休息。”
鄧雲趕忙點頭稱是,知道曹濂與葉京華還有別的話要說,趕快将趙寶珠拉着往外走。等出了書房,趙寶珠先到自己的瑞來院去洗浴更衣,路上問鄧雲道:“那位曹大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噓。” 鄧雲拉着趙寶珠,壓低了聲音道:“你可悄聲些。這位曹大人是吏部曹尚書的兒子,他的姑母曹氏就是早些年去了的先皇後。說起來,他還是太子的表兄弟呢。”
“曹大人和咱們少爺都自小有天才之名,兩人又同榜中了舉人,只不過少爺小曹大人三歲。當年,少爺得了解元,兩人又先後進宮做了皇子伴讀。咱們少爺是宸妃娘娘所出的五皇子的伴讀,曹大人是太子殿下的伴讀,兩人在鄉試之前本是王不見王,進了宮卻不知怎得結了緣,後面便成了好友。”
“說來也奇怪。雖曹大人與太子殿下是表兄弟,咱們少爺和五皇子是舅甥,太子倒是跟咱們少爺更聊得來些,而五皇子則是跟曹大人特別投緣。當時宮中都在議論,說這兩對兒像是換了伴讀,太子和咱們少爺天天同進同出,曹大人倒是經常帶着五皇子到處去玩兒。”
趙寶珠聽到這裏,忽得從他的字句間覺出了什麽,隐約覺得其中有些許奇異,但具體又說不上來。他想了想,問道:
“先前我聽少爺同大爺說話,太子殿下似是出了什麽事?”
趙寶珠身居一隅,離京城實在太遠,平日裏只顧着幹農活和讀書,對朝堂上的事情卻恐怕還不如方勤、鄧雲等人了解。他先前從葉宴真、乃至那兩個長舌書生的話中聽出,三年之前朝堂上似乎是出了什麽變故,與太子有關,其中似乎與葉京華的分府,以及與他數年來都未下場春闱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鄧雲聽他提起太子,臉色驟然變了變。見趙寶珠滿眼疑惑的樣子,擡頭看了看周圍,在确保沒有別人之後,再次将聲音壓低了幾分,道:
“你是小地方來的,恐怕還不知道,但京城裏早就傳開了。” 他說:“三年前太子殿下奉皇命帶兵南下征讨撣國,本來都即将得勝還朝,但這路途上不知發生了什麽,太子殿下竟然失蹤了!”
趙寶珠聞言大驚失色:“什麽?!”
他所在的地方信息隔絕落後,對于皇家的消息大多靠商隊帶進來,趙寶珠只知道皇後娘娘在許多年前薨逝,卻不知道當朝太子竟然失蹤了!
鄧雲嘆息一聲,道:“太子殿下是先皇後嫡出,學問品行都是極佳,朝堂上下誰不知道他就是板上釘釘的下一任皇帝。誰知道竟然在戰場上……聽說皇上在聽說消息時便大病了一場,到現在也還把消息捂着,不允許下面的人稱「先太子」。但是最近朝堂中似是有消息傳出,說皇上已經秘密令人在南山皇陵中立了衣冠冢——”
趙寶珠呆愣地聽着,忽而腦中響起一道驚雷,忽然明白了多日前葉京華與葉宴真那段讓他聽得雲裏霧裏的話的真正含義——
太子失蹤,皇後娘娘多年前便已經去世,後宮中宸妃一家獨大,她膝下育有五皇子,葉家,葉京華——
許多線索在趙寶珠腦中連成一線,所有事情驟然有了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