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五皇子
第027章 五皇子
「進宮」、「見駕」兩個字砸在趙寶珠頭上, 将他的五分睡意都砸醒了。
趙寶珠驀地睜大了眼睛:“少爺要進宮?!”
鄧雲急切道:“對啊,你還不趕快收拾好,少爺要帶你一塊兒去。”
趙寶珠這些更懵了, 眼珠都要從眼眶裏瞪出來:“我?!”
“哎呀別在那你我他的了——” 鄧雲急得不行,就差上手去扒趙寶珠的寝衣了:“你這呆頭鵝!我就說少爺帶你幹什麽,可別誤了少爺的事——”
趙寶珠趕忙将鄧雲推開, 速速将衣服換上了, 又洗了臉,将頭發梳起來。急急被鄧雲拉着趕出去,果然見一輛馬車停在門口。
葉京華站在馬車前, 背着雙手, 手上拿了一把折扇。站在他身後的方勤正皺着眉, 見鄧雲與趙寶珠走出來, 急聲道:“還不快過來。”
葉京華聽到了動靜, 轉過頭來,目光準确地落在趙寶珠身上, 朝他微微一笑。
趙寶珠登時感到臉上一熱。
這實在不能怪他。葉京華平日裏總穿白, 雖然面料都是上好的,但花紋樣式都很素淨。然而今日他穿了身寶藍色的袍子,上面隐約有墨色繡線織成的暗紋,頭戴玉冠, 腰系蟒帶,襯着他面冠如玉,濃眉深目, 通身滿是王孫公子的貴氣。
他微笑着, 擡手向趙寶珠招了招:“寶珠。”
他這麽一喚,趙寶珠半邊兒魂都沒了, 迷蹬蹬地走過去,便被葉京華拉住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笑道:
“這衣服襯你。”
趙寶珠今日穿的又是一身新衣服,底下的面料是玉白的顏色,只在領口處卻勾出一只梅花,和胸前的盤紋扣纏繞在一起。
他這麽一說,趙寶珠才回過神,向葉京華道:“少爺總是給我做新衣服,這左一套右一套的,上一件兒還沒穿幾次呢就不穿了,沒的浪費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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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寶珠想到自己在老家全年下來也只有四、五件衣服可穿,而這在村子裏的男孩子中間都算是多的了!到這葉府上沒多少時日衣服不知換了多少,有銀子也不是這樣花的啊。
葉京華自然不理會他的唠叨,伸手将趙寶珠領口上脫開的盤扣重新扣好,輕聲道:
“多換些好看。”
趙寶珠看他一眼,暗自撇嘴。他一邊兒是心疼銀子,另一邊兒又覺得葉京華老是給他穿些花兒粉兒的衣裳,一點兒沒有男子氣概,倒像是小姑娘穿的衣服。
按趙寶珠的想法,葉京華那樣俊美挺拔、風流倜傥的男子才是好看的。
趙寶珠一面腹诽,一面悄悄打量葉京華,今日瞧他這麽一打扮,越看越覺得人品學問樣樣都好,豔羨之餘又多出許多崇拜來。
“少爺。” 這時,方勤的聲音從葉京華身後傳來:“該是時辰進宮去了。”
葉京華的目光這才從趙寶珠身上移開,回過頭去。趙寶珠跟着他看過去,這才注意到方理正在朝馬身上戴馬鞍。在馬車前頭站着的正是後院裏的那匹雪白的高頭駿馬,此時正頗為驕傲地仰着頭顱,腦後鬃毛随着早晨的清風微微飄揚。
趙寶珠見了它,就想起昨夜裏從馬上掉下來的夢,頓時打了個機靈,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葉京華注意到他的動作,偏過頭道:“別怕,你今日跟着我坐車。”
趙寶珠聞言有些詫異地擡起眼。鄧雲見了,在旁邊酸溜溜地道:“你上次被馬吓得摔一跤,磕破了頭,現在少爺還記着呢!”
趙寶珠聞言更加驚訝。葉京華看了鄧雲一眼,将後者看得吶吶退後去,随即擡手用折扇撩起馬車的簾子,向趙寶珠道:“先進去。”
這一舉動讓鄧雲看得眼睛都要嫉妒地變成赤紅色。他們府中上下,伺候葉京華十數年的都大有人在,又有誰有這等待遇?
直到馬車緩緩走了,都還是一臉酸醋的樣子。方勤看他那樣兒就皺起了眉,喝道:“幹什麽賊眉鼠眼的?”
鄧雲的眼睛生得有些小,做出酸妒的樣子五官更顯得有些扭曲。被方勤無緣無故地罵了一頓,鄧雲頓時委屈極了,道:“方勤,你這麽說我幹什麽?”
方勤眉頭皺的更緊:“我還沒說你呢,剛才在少爺面前做出那副模樣幹什麽?”
鄧雲更委屈了:“怎得這全府上下就我一個人有心似的?方勤,你就不妒忌嗎?往日裏少爺進宮去哪一次不是帶你,偏生他來了,少爺便誰都看不進眼裏了!”
鄧雲說着,竟然還傷心地抹起眼淚來。方勤見他頂着個大高個兒卻做小女兒姿态,抽抽噎噎的樣子就膈應得慌。閉了閉眼,深吸口氣緩下聲音道:“你想到什麽地方去了?你我伺候少爺這麽多年,少爺自知念我們的情分。再說了,少爺的心思……他待你跟待他能是一樣的嗎?你跟他比什麽?”
鄧雲一聽嚎得更傷心了:“我怎麽就比不上他了?我不就是長得醜嗎?難不成趙寶珠長得好看就比我強?”
方勤:……
此刻,他遠遠地與李管事生出了幾分共鳴。
真是個棒槌!!
·
另一邊,趙寶珠一路忐忑地縮在馬車裏。他還是第一次坐車,之前他進京時或有好心的商隊載他一程,趙寶珠也是和貨物或者糧草擠在一起。這正經的馬車真是不同凡響,前面的馬兒走得極穩,座下的軟墊舒适極了,讓人一點兒颠簸都感覺不到。
趙寶珠将自己縮在角落裏,一會兒看看窗外,一會兒摸摸身下的軟墊,随即又擡頭好奇地看車廂上垂下的流蘇。
葉京華坐在一旁,見他委委屈屈地靠在車廂一角縮着,也不急着出聲。像是看着只認生的貓兒,只等他自己将地方認熟了,再自己出來。
果不其然,過了一會兒,趙寶珠漸漸放松了,見車離皇宮紅牆越來越近,主動湊近了葉京華問道:“少爺,你進宮幹什麽去?”
葉京華正靠在車廂內假寐,答道:“聖上傳我去說話,之後再去拜見宸妃娘娘。”
這時沒有旁人,倘若方勤或曹濂在,一定會驚異于葉京華對趙寶珠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們于葉京華相交良久,知道他是個話極少的人,何時見過他對哪個人如此坦誠,連去做什麽都要一一交代。
然而趙寶珠不知其中關竅,只注意到話裏的人。“啊?” 趙寶珠本都放松了些,聽到這話又緊張起來:“聖上?宸妃娘娘?”
葉京華聞言,緩緩睜開眼,道:“不必怕,随從只能跟到景行門便得停下,你在那兒等我就是。”
趙寶珠一聽便放下了心。他着實沒有做好面聖的準備。随即他又忽然反應過來,葉京華還未出仕,在皇帝那裏得到的卻是官員的待遇,可見聖眷之隆。
葉家的馬車很快行至西華門,便不能再向前。葉京華與趙寶珠下馬車來,便見一個着藏藍袍子,白面無須的太監站在門口。一見葉京華,他便迎上來,眼尾笑彎了起來:
“葉二公子,你可是讓老奴好等啊。”
趙寶珠一下馬車,見到眼前分外高大的青瓦紅牆,骨子裏小農上京的怯意冒出來,立刻成了軟腳蝦,戰戰兢兢地跟在葉京華後面。驟然聽到那太監似是有責備意思的一番話,立即屏住呼吸,緊張地去看葉京華。
葉京華自是感受到了他鬼鬼祟祟的動作,面上略帶了些笑意,向太監道:“煩請夏公公等我。”
說罷,他偏過頭,從腰間的錦袋裏拿出幾塊碎銀放在趙寶珠手裏,溫聲道:“去,謝過夏公公。”
趙寶珠雖然緊張,卻還是機靈的,一聽便反應了過來,上前将銀子塞進太監手裏,口中道:“夏公公久等了,還請公公去買杯茶吃。”
夏內監監品級不低,對這種事是見慣了的,眼力也是極佳,明眼看出葉京華這是在教這身邊的小厮做事,目光這才落在趙寶珠身上。這一看,便’喲’了一聲,眯着眼在趙寶珠身上看了一圈兒,才擡頭對葉京華笑道:
“這全京城的靈秀人物,可見都是在葉二少爺府上啊!”
葉京華微微一笑,并不接話。夏內監也不惱,只微微俯身,溫聲問趙寶珠道:“好孩子,你叫什麽名字?”
趙寶珠見他态度藹然可親,也略放松了些,唇角略微露出一個笑:“回公公,鄙名寶珠。”
他一笑,唇角邊便露出兩個小梨渦來。那太監見了,又是’喲喲喲’幾聲,搖着頭道:“這名字取得好,取得好!” 他說罷,微笑着拍了拍趙寶珠的手,溫聲道:“等會兒進去了別怕,就跟在你少爺後頭,那景行門兒邊上有幾個我的徒弟,你就跟他們玩兒去吧。”
趙寶珠雖沒完全聽明白他說的是什麽,本着少說少錯的原則,只乖順地點頭。夏內監笑容祥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葉京華,眉目間似是極快地滑過了什麽,又很快隐去,笑呵呵地轉回臉去,繼續領着二人往宮裏走。
兩人跟着夏內監進入宮中,果然在景行門前看到了幾個守在門前的青衣小太監。趙寶珠便與他們在一處,看着葉京華往更內宮裏去了。
趙寶珠在牆邊立了片刻,心頭的緊張漸漸散了,有閑暇留心起皇宮的樣貌來。這一看不得了,趙寶珠立即被皇宮的宏偉所震懾,只見那紅牆碧瓦連綿不絕,巍峨宮殿自天邊探出,遠遠看去宛若立在雲端一般。
這世上怎會有這麽巍峨的牆,又怎麽建得出那麽高的樓?
圍在他身邊的小太監見趙寶珠傻了,紛紛嬉笑一陣,心想這次葉二公子帶來的人兒倒是有趣。往日裏那葉府上下的人兒,都是一副仙氣飄飄的模樣。今兒見這個寶珠長得俊俏,穿的衣服也是上好的,确是露出這麽一幅沒見過世面的樣子,讓人忍不住想逗他一下。
小太監們得了夏內監的命令,也都擁上來與趙寶珠逗樂:
“你可是看傻了?”
“可知道那邊兒的宮殿是誰住?”
“你家少爺是往那邊兒去了!”
衆人你一眼我一語,趙寶珠順着他的手指的方向,各處宮闕樓閣在眼前眼花缭亂,嘴裏頻頻道:“那是哪兒?那裏又是哪兒?”
衆人正逗他逗地開心,忽然,其中一個小太監忽然注意到了什麽,偏頭向旁邊看去,接着驟然臉色一變,’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他膝蓋磕在青石板上的聲音自然引起他人注意。其餘的小太監話頭一停,趙寶珠跟着看過去,只見一紅衣少年正立于景行門下。
他看起來只有十一、二歲,然而一張面孔俊秀非凡,付手背在身後,一雙亮若星辰般的眼眸盯着衆人,濃眉飛入鬓中,端得是金相玉質,俊眉修顏,小小稚齡已有了顧盼神飛之态。
趙寶珠望見他,結結實實地一愣。
咦?這少年怎得晃眼看着有幾分像葉京華?
此時,跪在他身側的小太監一聲悶響将頭磕在了地上,朗聲道:“見過五皇子殿下——”
五皇子——
五皇子!
趙寶珠愣了一瞬,接着全身的汗毛都似是立了起來,稍慢了半拍也趕緊低着頭往地上跪,腦子裏還在像他是該自稱’小人’還是’草民’。然而他膝蓋剛觸到地面,好沒來得及開口,便聽少年金玉相擊般的聲音傳來:“等等。”
随着腳步聲響起,一雙雲鳳紋青緞靴子停在他面前,少年脆聲道:“你可是小舅舅家的仆人?”
小舅舅?趙寶珠擡起頭,愣了半響,才轉過腦筋。是了,五皇子的生母宸妃娘娘是葉家的嫡出大姐,葉京華可不是這五皇子的小舅舅?
五皇子見他呆呆仰着頭看着自己,久久不回話,略不耐地皺眉道:
“怎得呆頭呆腦的,本宮問你話呢!”
趙寶珠這才打一個機靈,回過神來道:“回殿下的話,草民是跟着葉二少爺來的。”
“哦。” 五皇子點了點頭,将趙寶珠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哼了一聲道:“嗯,雖是呆了點兒,确實比前幾個好看點兒。”
遂又問他:
“你叫什麽名字?今年幾歲?”
趙寶珠答道:“回殿下,草民叫寶珠,今年十六了。”
“十六?” 五皇子一聽,有些高興起來:“那你只比本宮大三歲。”
他這樣說着,忽然伸出手一把将他從地上拽了起來:
“哈!”
待趙寶珠一臉怔愣地站起來,還沒完全站穩,便聽到五皇子得意地說:“你只比本宮大三歲,卻只高了半寸不到。”
趙寶珠一看确實是,這位五皇子雖才十三歲,身量卻已經要和他一樣高了,便道:“五皇子天潢貴胄,哪裏是我們這等人可以比的?等五皇子再長大些,一定比草民要高上許多呢。”
這話放在別人嘴裏或許是奉承,然而趙寶珠卻是說的字字真心。他真心認為皇家血脈承于天地,聖人的坯子必是不一樣的。這五皇子雖性子怪了些,卻是品貌極好,長得也高,等大了一定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五皇子見趙寶珠神情如此真摯,更加驕傲道:“那是自然。本宮去歲長了三寸,不過半年就能高過你。”
趙寶珠見他頂着張與葉京華五分相似的面孔,卻露出這麽副嬌憨的模樣,很是新奇,想了想道:那就再好不過了。等五皇子長高了,再騎一匹高頭駿馬,定然英勇極了!”
必定是與葉京華一般的相貌人品!
五皇子被他哄得舒舒服服,覺得這小舅舅身邊的人長得美嘴又甜,倒是比他母妃宮裏的那些個只會勸他讀書的木頭要好上許多。他自小被宸妃捧在手心裏寵着,皇帝又珍愛幼子,往日有太子在上頭頂着,沒指望他能有什麽出息,一來二去便把五皇子養得不像個深宮皇子,倒像是個尋常人家的嬌慣小公子。
五皇子一高興,當即便抓住趙寶珠的手,一仰下巴道:“走,本宮帶你玩去!”
趙寶珠被他拉的一個趔趄,跌跌撞撞地跟在五皇子身後,有些無措地看着自己被拉住的手。這、這合禮數嗎?
然而他們還沒跑出去幾步,就差點撞到一個人。
五皇子一皺眉,張嘴便要呵斥:“哪個不長眼的——”
然而下一瞬,他的話頭生生頓住。只見宮門一錦衣男子長身玉立,濃眉微蹙,不輕不重地看了五皇子一眼。
正是伴駕歸來的葉京華。
五皇子急急停住腳步,趙寶珠都差點撞到他身上,剛堪堪站穩,便聽到五皇子虛軟的聲音:“小、小舅舅。”
趙寶珠擡起頭,便見葉京華神色疏冷,目光久久停在五皇子身上。
五皇子抓着趙寶珠的手很明顯地抖了一下。
幸而很快,葉京華的目光移開,他跨出宮門,向五皇子俯首道:“草民見過五皇子殿下。”
他垂着眼睫,姿态恭謙,絲毫看不出剛才冷淡的模樣。五皇子的神情顯而易見的緊張,僵硬地點了點頭:“小舅舅不必多禮。” 接着便慌亂道:“本宮先走了。”
說罷便要拉着趙寶珠離開。誰知他才跑出兩步,就聽到葉京華冰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站住。”
五皇子遂整個人僵住。趙寶珠見此場景,頗為驚訝。葉京華看起來對五皇子十分恭敬,但這位小皇子卻像是十分怕他似的。
他們身後,葉京華已然直起了身,走到五皇子面前,星眸微斂,目光在少年拉着趙寶珠的手上一停。
五皇子又是一顫,這才反應過來他還抓着趙寶珠,這在小舅舅眼裏一定又是不懂禮數了!他趕緊将手松開。
“小、小舅舅——” 五皇子的笑容有些僵硬。
葉京華這才擡起眼:“伺候殿下的人呢?”
五皇子撅了撅嘴,嗔道:“我不要他們跟着,将他們都打發了。”
當朝皇帝一共只有五位皇子,太子失蹤,二皇子早夭,三皇子四皇子都在成年之後各自封王出宮,現下宮裏就只有五皇子這一個寶貝蛋子。況且他的母妃是寵冠六宮的宸妃娘娘,外祖父是當朝實權的執宰,皇子當中論出生論寵愛除了往日的太子沒人再能越得過他去。故而宮中種種都先緊着他,每次出門都是一大票人前呼後擁,生怕這根金苗在看不着的地方被撅折了。
聽聞他一個人都沒帶,葉京華眯了眯眼睛,眉眼間有些冷。
五皇子沒注意他的神色,上前一步牽住葉京華的手,邊搖邊撒嬌:“小舅舅,你帶來的人不錯。你将他舍了給我好不好?”
五皇子自小備受寵愛,從未有過什麽東西是他要不來的。只要他開口,便是天上的月亮父皇母妃也會想法子去給他摘下來,更何況是一個下人,因而想也沒想就問出了口。
趙寶珠突然被提及,詫異地擡起眼。
接着,他便聽到葉京華帶着冷意的聲音:“站好了。”
平日裏葉京華如琴瑟般悅耳的聲音如今像是摻了冰渣子。五皇子一愣,擡起頭便見葉京華面上凝出一層冰霜,一雙眼深若寒潭。他忽得打了個抖,再不敢和葉京華拉拉扯扯,退開半步站直了身子。
葉京華目含冷意,将他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現在辰時二刻,殿下當在文淵閣受講。”
五皇子一愣,接着心虛道:“文、文太傅今日病了。”
葉京華目光冰冷,垂眼看着五皇子,直将少年看得額角冒汗,才緩緩道:“若是文太傅病了,那文家的馬車怎會停在門口?”
五皇子一聽立即慌了,眼神開始飄忽:“我……太、太傅是進宮之後突發疾病的——”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葉京華冷聲呵斷:“還敢撒謊?”
五皇子一顫,驟然什麽都不敢說了。少年極為局促地低着頭,都快要将下巴埋進胸口的飛揚的雲紋裏,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擡起頭,一看到葉京華滿是冷意的面孔,眼眶’唰’得一下就紅了。
少年一雙漂亮的瑞鳳眼中迅速聚起了水汽,鼻頭也紅了,滿眼委屈地看着葉京華。他自小被宸妃與皇帝寵着長大,從來都拿鼻孔看人。往日裏他第一怕太子,第二怕的就是這個少言寡語的小舅舅。和會擺出大哥架子的訓斥他的太子不同,葉京華在宮中做伴讀時很少直接對他說什麽,但只要課業放到他面前,讓他略掃一眼,就能看出七、八處錯漏來。每日五皇子在自己這個小舅舅面前戰戰兢兢,像是耗子見了貓,比面對宮裏教授課業少師少傅都要緊張。
自從太子失蹤,葉京華自請出宮,宮裏再沒人能壓得住五皇子。他這些年在宮裏橫行霸道、逍遙肆意,性子愈發的嬌慣。
五皇子擡起手,狠狠抹了把漲紅的眼睛,大聲控訴:“小舅舅,你都不疼我了!”
說罷,眼角淌下兩條淚來。趙寶珠見這皇子都哭了,那還得了,遂焦急地向葉京華使眼色。然而葉京華卻巋然不動,神色極冷,半點兒沒有要哄他的意思。五皇子見他冷如堅冰,更加傷心,當即就要張嘴開嚎。就在這時,兩個着太監袍子的人影從宮門裏小跑出來,為首的正是方才領葉京華進宮的夏內監。
“哎呦,五皇子殿下,找着了找着了——”
夏內監出了一頭一臉的汗,顯然是在日頭下奔走了許久。他身後還跟着另一個年齡相仿的太監,一上來便拉住五皇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見他沒什麽地方受傷,才長出了一口氣:
“我的殿下,你怎麽跑這兒來了?娘娘和文太傅正等着您的。” 太監道。
夏內監先是朝葉京華賠了個笑,而後轉過臉,略皺起眉對五皇子道:“殿下,不是老奴多嘴,只是您要出來玩兒也不能一個人也不帶啊,這不是讓陛下和娘娘憂心嗎——”
然而五皇子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一把推開了拉着自己的太監:“我不要你們!”
太監得了宸妃的命令,哪裏敢松手,上去拼命抱住了五皇子。五皇子掙紮不過,更加氣惱,當場耍起賴來:“自太子哥哥去了,你們就都不疼我了!” 他哭道:“小舅舅不疼我,母妃也不疼我,就知道要我去讀那些破書!我不要你們!”
夏內監見他混賴的模樣,急得滿頭是汗,嘴裏道:“哎呀,我的殿下,宸妃娘娘還等着您呢——” 随即又求助般地看向葉京華:“葉公子,您可幫忙勸勸吧。”
趙寶珠頗為緊張地擡頭看葉京華,卻見他神情淡漠,目光微微在五皇子臉上一頓,便讓他止住了啼哭。
葉京華斂下眼,再不看他,只俯身道:“草民告退。” 随後他擡起手,輕輕攏着趙寶珠的肩頭,帶着他轉過身:“走吧。”
趙寶珠有些不放心,還想回頭去看,卻被葉京華輕柔地制止,一直到出了景行們,趙寶珠才隐隐聽到層層宮牆內有哭鬧聲再次傳來:
”放開我,你們放開我,我要小舅舅疼我,小舅舅——“
等上了馬車,趙寶珠不安地朝葉京華道:“五皇子哭得那樣厲害,少爺怎麽都不管,會不會出什麽事?”
馬車有些搖晃,葉京華的手從趙寶珠肩頭拿下來,搭在車廂上,隐隐将他攬在懷裏。趙寶珠沒注意到兩人比來時隔得近多了,皺眉道:“少爺也不哄哄,五皇子看着傷心極了。”
葉京華閉着眼養神,低聲道:“不用管他。”
趙寶珠聞言高高挑起眉,不悅道:“什麽叫不用管?那可是皇子!” 在他的認識裏,讓那樣金尊玉貴的皇子掉一滴淚那都是要砍頭的。怎麽在葉京華嘴裏就像是砍瓜切菜般輕易?這種事能不管嗎!
葉京華微微擡起眼,本沒覺得什麽,但見趙寶珠這般憂心忡忡,倒輕輕蹙了蹙眉。平日裏也沒見他如此緊張過自己。
趙寶珠兀自憂心了好一會兒才擡起頭。擡起眼便見葉京華閉着眼,眉宇間有一絲郁色,斜倚在車廂中,擡起手捏了捏眉心,似是有些不舒服。
趙寶珠心裏一突,驟然被吸引了注意,擔憂地問:“少爺,你不舒服?”
葉京華放下手,看了趙寶珠一看,搖了搖頭:“沒有。”
聞言,趙寶珠皺起眉,見葉京華眉心似蹙非蹙,似是臉色不太好,終究是放心不下,擡手用手背觸上葉京華的額頭:“沒發熱啊?” 趙寶珠收回手,擔憂道:“少爺,你怎麽了?”
葉京華感到少年微帶涼意的手在自己額上拂過,眉間稍緩,擡眼看向趙寶珠,嘴角露出些許笑意來:“沒事,只是聖上與宸妃娘娘與我說了些話。”
趙寶珠聞言一愣,什麽話能讓葉京華露出這幅苦惱的模樣?接着,趙寶珠心思一轉,眼睛忽得亮起來:“哦、我知道了。”
葉京華好笑地問:“你知道什麽了?”
趙寶珠笑道:“定是陛下與宸妃娘娘催少爺娶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