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廟會

第032章 廟會

趙寶珠聽說過廟會, 在畫本上也看過,聽說是蘇杭京城這一類繁榮的地區、在某些特殊的時節,會在各處張燈結彩, 擺出很多小攤子來販賣各地的東西,非常好玩。

趙寶珠可恥地心動了。他還沒見識過廟會呢。

但是春闱畢竟是快到了,趙寶珠還是有點猶豫。

等用過晚膳, 天色漸漸暗下來之時, 鄧雲、李管事與方家兄弟兩人簇擁着葉京華站在府門口,十分熱鬧。倒顯得一個人站在廊下的趙寶珠有些孤單了。

趙寶珠一手捏着書,扭扭捏捏地站在廊柱邊, 時不時朝府門口看一眼。

鄧雲幫葉京華整理好衣服, 擡頭見趙寶珠還在走廊下杵着, 頓時氣笑了:“寶珠!你還不快滾出來?”

趙寶珠氣惱地瞪他一眼, 但礙于葉京華在看這邊, 也不好跟他發作,嘟嘟囔囔道:“我要溫書。”

鄧雲聞言高高揚起濃眉, 擡腳就要過去捉趙寶珠, 卻被方勤一把攔住,朝旁邊使了使眼色。鄧雲一擡頭,便見葉京華正斜眼瞥着趙寶珠,面上帶了點若有若無的笑意。

趙寶珠自然也發覺葉京華在看自己, 臉龐紅了紅,忍不住低頭看手裏的書,若是葉京華非要他去——

誰知下一瞬, 葉京華的聲音遠遠傳來:“他不去便算了。”

葉京華轉過臉, 朝府門外走:“走吧。”

趙寶珠不可置信地擡起臉,見一群人真要丢下他去廟會, 又不幹了:“诶、等等!” 急急忙忙追上去:“我也要去。”

方氏兄弟對視一眼,頗覺好笑。鄧雲也在旁邊嗤笑一聲。葉京華被趙寶珠抓住袖子,緩緩轉過臉,星眸中啜着笑意,一擡手臂摟住他的肩膀:“走吧。“

趙寶珠這次反應過來自己又被捉弄了。他日日被葉京華騙着玩兒,已習慣了。等被攬着塞進馬車裏,才低聲喃喃道:“我的書怎麽辦?”

他追得匆忙,書還捏在手裏。葉京華低頭一看,從他手裏接過來,右手往馬車裏的某處,随着’咔嚓’一聲脆響,馬車中竟然顯出一個暗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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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寶珠瞪圓了眼睛看着葉京華将他的破書放進了暗格裏,不僅驚詫地轉頭看向四周,這馬車裏頭到底還有多少他不知道的機關淫巧?

“放在這,不會有人拿。” 葉京華轉過頭,低聲道。他知道這幾本快要散架的舊書對趙寶珠意義重大,畢竟他都給了他許多新書,但趙寶珠依舊總是拿着幾本舊書看。

暗格收回去之後,趙寶珠還忍不住伸手去摸,什麽都沒摸出來。

馬車很快駛出了暗巷,嘈雜的人聲一下子湧了進來,趙寶珠忍不住撩開馬車窗戶上的簾子,往外一看,就被滿街的人震懾住了。

街上的人比往常多出數倍,人和人之間幾乎沒有空隙,女人男人老人小孩都齊齊出動。大街兩側的酒樓上正往下挂燈籠,一整串鮮紅的燈籠從樓頂抛下,在空中彈了彈,引得衆人紛紛驚嘆異彩。趙寶珠目瞪口呆地看着酒樓上似是要飛身而下的美貌歌女,和人群中正帶着金環的人正不斷翻着跟頭的雜技藝人,一時間眼睛都不知該往哪裏看。

就在這時,趙寶珠的視野一側忽得出現了什麽。他一驚,轉頭看去,便見一只巨大的金色龍頭正從馬車的窗戶邊緣緩緩浮現出來。它瞪着雙怒目,嘴邊的龍須張牙舞爪,有男子的手臂那麽長。

“啊!”

趙寶珠一把甩上窗簾,吓得拼命朝後仰。

一雙手握住他的肩膀,趙寶珠感到自己靠在了一個溫暖的胸膛上,葉京華的笑聲從身後傳來:“別怕,那是彩車。”

“彩車?” 趙寶珠心有餘悸,幾乎是被葉京華半挾着下了馬車,仔細一看,果然見那栩栩如生的龍頭是由燦爛的金黃色圖紙糊成的,架在一個木制的車架上,下面還有咕嚕咕嚕的滾輪,四周圍着五六個壯漢,正推着彩車往前走。

……原來真的是車。趙寶珠松了口氣。雖這口氣是松了,但街上的人實在是太多了,趙寶珠從來沒見過這麽多人,人山人海的簡直連路都看不清了。趙寶珠看着這滿大街蝗蟲般的人就心裏犯怵,不知每年要吃空多少畝田、殺多少雞鴨才養得活這麽滿城的人。

鄧雲走在他側邊,斜着眼睛打量他,嗤笑一聲:“怎麽?一出府就蔫巴兒了?”

面對此等盛景,趙寶珠又成了鄉下來的軟腳蝦。鄧雲見他像個小尾巴似的黏在葉京華身後,嘲笑他:“平日裏在府裏我們插着腰大小聲,現在怎麽慫了?”

趙寶珠聽了,撩起眼皮狠狠瞪了鄧雲一眼。鄧雲高高揚起眉鋒,’嘶’了一聲上前作勢要拉他。葉京華側過身,擋在他和趙寶珠之間,從腰間的錢袋子裏拿出幾塊碎銀拿給鄧雲:“自己玩兒去。”

鄧雲拿了銀子,在手中颠了颠,頗有些幽怨地看了葉京華一眼,嘟嘴道:“少爺就知道護着他。”

葉京華懶得看他,回頭去同樣給了方氏兄弟一人幾塊碎銀,打發他們自己去逛廟會。這似乎已是一項葉府的傳統,幾人都表現得很熟練,拿了銀錢便各自去了。趙寶珠眼巴巴地看着,平日裏他最不愛收葉京華的錢,但見別人都有,反倒有點豔羨地問葉京華:“少爺,我怎麽沒有?”

葉京華回過頭,用手背在他臉頰上刮了一下,拇指上的玉扳指輕輕滑過他的下颌:“你跟着我。想要什麽我給你買便是。”

他們站在一處燈火通明的酒樓前,葉京華背着光,嘴角啜着些許笑意,眼眸中映着點點光亮,宛若星河。

趙寶珠的呼吸猛地岔了一瞬,差點沒吸上來氣,雙頰猛地漲紅。

“走吧。” 葉京華已回過了頭,同時手向後輕輕握了一下趙寶珠的手指前兩寸,示意他跟上來。趙寶珠只在原地愣了一瞬,便立即擡腳跟上去,他怕慢一步會被蝗蟲大軍擠死。趙寶珠擠在葉京華身邊,低頭跟着他走的同時擡手摸了摸胸口,他剛才不知突發了什麽急症,心口疼,還喘不上來氣。定是因為這些京城裏的人将空氣都吸完了的過錯。

“寶珠。”

葉京華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趙寶珠一擡頭,便見兩只由紅紙剪成小人出現在眼前。

兩只紙人是戲曲裏角色的樣子,異常的精致,看得出身上披着铠甲,背後還插着極威風的小棋子,趙寶珠眼眸一亮,不自覺’哇’了一聲。

“好漂亮。”

他将紙人接過來,滿眼驚喜地翻來覆去地看。葉京華垂眸看着他,勾了勾唇,溫聲問:“喜歡嗎?”

趙寶珠頓時将剛才的急症都忘記了,小心翼翼地拿手指去摸紙人镂空的地方,小聲道:“喜歡。”

葉京華看着他,眸光微微閃了閃,仿若誘哄般壓低了聲音問:“既是喜歡,要對我說什麽?”

聞言,趙寶珠略疑惑地擡起頭,在對上葉京華目光時忽然醒悟,笑着道:“寶珠謝過少爺。” 說罷還裝模作樣地彎腰作揖:“謝少爺賞。”

葉京華見狀面上笑意更深,伸手将他拉起來:“少皮了。” 趙寶珠笑盈盈地擡起頭,微笑間臉頰邊出現兩個梨渦,甜甜地說:“少爺待我真好。”

葉京華微微一怔。而後心中若有一股暖流冒出,流過四肢百骸,燙地他小指微微蜷縮了一下。

趙寶珠沒有察覺,複又低下頭玩他的紙人兒去了。葉京華看着他額前的發絲垂下,輕輕挂在泛粉的臉頰上,心中的暖中又摻雜進幾分暗流來。

兩個紙人便值得他如此開懷。葉京華無數次慶幸當日将這個小乞兒撿進了府中,若是将寶珠落在了外面——葉京華嘴角的笑意微淡,眸色深沉下來。

片刻後,葉京華伸出手,輕輕将他耳鬓的發絲別到耳後,輕聲道:“走吧,前面還有許多。”

葉京華與趙寶珠便這樣沿着街向下走。今日的京城人頭攢動,各地的小販紛至沓來,因着人多,倒是方便葉京華隐入人群之中,沒有往日裏顯得那樣鶴立雞群。路過的小姐少婦,有注意到這位格外俊朗的公子的,往往只來得及看一眼便被人群擁着走了。

葉京華逛了一路,便買了一路,趙寶珠兩邊的側包裏裝得鼓鼓囊囊,臉頰兩側也鼓鼓的。左手拿着一小盒子裹滿黃豆粉的驢打滾,右手拿着根黏糊糊的糖葫蘆,葉京華見他吃的香,便越買越多。趙寶珠也是來者不拒,葉京華遞給他什麽他就吃什麽。到了最後還是葉京華自己反應過來買的太多了,回頭看趙寶珠:

“你——” 葉京華看着趙寶珠将手上最後一顆糖葫蘆嚼來吃了,又将手上剩的糖霜舔地一幹二淨,兩邊臉頰紅撲撲的,垂下眼笑了笑:“都吃完了?”

趙寶珠放下手,驕傲地挺了挺胸膛:“都吃完了。” 他雖長得嬌小,胃口卻不小,在村裏就是一等一的能吃。他父親是村裏遠近聞名的幹活一把好手,種出來的東西大半都進了他的肚子。

葉京華見他驕傲的樣子,面上笑意更深,垂眼看着趙寶珠的肚子:“脹不脹?吃了這麽多。”

趙寶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收起自己的小肚子,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在京城不是在老家,低聲道:“少爺……我是不是吃的太多了?”

葉京華聽了,眉尾一動,立即道:“沒有。“ 頓了頓,又道:“還想吃什麽,我再去買。“

趙寶珠聞言擡起頭,看着葉京華勾起唇,兩個小梨渦又露出來:“我吃飽了!“

·

葉京華與趙寶珠将一條街從街頭逛到街尾,人群到了盡頭,便來到了連接着河流的碼頭上。今年皇帝如往年般特許下令,将西京口的碼頭開放,允許平民百姓乘坐往日只有皇親國戚能坐的畫船。許多人一同擠在橋頭上,看着湖面上坐了滿滿一船人的畫舫往緩緩駛出碼頭。趙寶珠睜大了眼睛,看着一個老嬷抱着白胖的小孫兒坐在船頭,生怕他們祖孫倆被滿畫舫的人擠下去。

“在看什麽?“ 葉京華的聲音在他旁邊響起,趙寶珠擡起頭,便見他半倚在橋頭,轉過臉往下瞥了一眼:“若是想坐,我改日再帶你來。今日人太多了。”

趙寶珠搖了搖頭:“我不坐,我不會水。”

他這只旱鴨下去坐船,若是翻了就成死鬼一條了。

趙寶珠自轉過臉,左右看了看,忽得眼前一亮,指着不遠處道:“少爺,我們去玩兒那個吧。”

他所指的地方有一處現搭起來的戲臺子,架子上用漁線勾出了網,上面挂了幾百個樣式各不相同的詩牌。參與者需要用上面的字開頭,默出一首詩來,集齊十首就能去前面跟人換一只面具。這是為平民百姓設計的游戲,雖詩牌中有極少數刁鑽的字,但大體上來講就是個默詩游戲,對葉京華和趙寶珠來說算得上是手到擒來。

一些如’風花雪月’般尋常的字下面都聚集了不少人,葉京華與趙寶珠專門往人少的地方鑽,去拿那些沒人感興趣的詩牌。

趙寶珠擡手将一只木牌轉過來,只見上面寫着一個「移」字。他皺起眉,一時想不起以這個字打頭的詩,一轉頭卻見葉京華已經寫好了。趙寶珠探頭望過去,恍然大悟:“啊,還有這一句。”

葉京華收起最後一筆,偏頭對他微笑。

夜色已經漸深了,四處燈籠紅火的燭光落在葉京華臉上,暖意自一雙星目中流瀉而出。

今日出來游玩,葉京華的穿着略微随意些,此刻他衣襟略微敞開,一縷烏發自肩頭垂下,此刻略微側過頭的樣子好似畫本中憑一個笑就将人心勾了去的俊俏書生。

趙寶珠一時怔愣,臉頰漸漸泛起熱度。若是有門當戶對的官家小姐在場,估計當場便春心萌亂,連詩也默不下去了。

他們所在的角落靜谧非常,葉京華将筆放下,低聲與趙寶珠耳語,:“下一個詩牌你自己來,我不幫你了。”

趙寶珠渾身一顫,醒過神來,紅着臉點了點頭,心裏暗暗祈禱下一牌是簡單的,別讓他在少爺面前丢臉。

果然,葉京華修長的手指将詩牌轉過來,上面寫着一個「青」字。

好啊!

趙寶珠在心底喝彩一聲。以【青】字開頭的詩詞不要太多!

于是他脫口而出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少年清脆的聲音在夜空中回蕩。葉京華每個字都聽清楚了,面上一怔,長如鴉羽的睫毛顫了顫,垂眼看向趙寶珠。

趙寶珠将詩說了出來,隔了片刻,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什麽。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這句是原出自詩經,是用于表達對男子的贊美之情。長久以來不乏臆測猜想,将這句詩譯為男子與男子之間的斷袖之情。

趙寶珠的臉肉眼可見地一寸寸變紅,目光落在葉京華青色的衣襟上。

若換了別的時日便也罷了,可今日葉京華偏生穿了件青色的衣服。他竟然還吟了那樣的詩——

趙寶珠睫羽亂顫,見葉京華面上的笑意淡了,因着垂眼,那雙琥珀般剔透的眸子似也深了下來,便以為他是生氣了,頓時手足無措起來:

“我……我、少爺,我不是那個意思。” 趙寶珠磕磕巴巴地解釋道。

葉京華原本耳根也有些發紅,一聽這話,他頓了一瞬,緩緩擡頭看向趙寶珠:“什麽意思?”

趙寶珠登時臊住了,瞪着雙貓兒眼什麽都說不出來。

夜風緩緩吹拂過兩人頭上的詩牌,其中幾只碰在一起,發出叮當的響聲。旁邊有一家五口老小正圍在詩牌下,冥思苦想由’雪’打頭的詩句有什麽。孩童斷續的喃語随着輕風飄過來,隐約成了他們靜默的對視的配樂。

趙寶珠的心跳的似是要吐出來,臉燙若火燒,手心隐隐發着癢,還想咳嗽。

與他的慌亂成疾相比,葉京華顯得十分冷靜。他靜立于夜風之中,幾縷烏發從玉冠中滑落,垂在額前,玉色的臉映着畫舫上的燈光,目光凝在趙寶珠臉上。

這道凝視太長太深,趙寶珠不自覺咽了口唾沫,睫毛慌得直晃,卻不敢率先移開眼。

像是被捏住後頸皮的貓兒。

趙寶珠在錯亂的呼吸中看到葉京華眼眸黑沉,一雙薄唇輕輕一動,似是有什麽話要說。

趙寶珠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就在這時,一艘畫舫靠岸了,游客們歡歡喜喜地擁擠自船尾走下,碼頭一下喧鬧起來。

“看,那邊有在猜詩牌!”

不知是誰說了一句,人群注意到了詩社的臺子,漸漸分出一隊人向這邊走來。

葉京華閉上嘴,移開視線,朝向這邊緩緩移動的人群看了一眼,回頭沖趙寶珠微微一笑。他一笑,方才眉眼間的緊迫感淡了,面容重新柔和下來:

“我們集滿十首了。” 他低聲道:“我去換面具來。”

說罷,葉京華拿起幾張寫滿詩詞的宣紙轉過身,向詩社走去。

從碼頭上來的人流幾息間就全擠到了詩牌下面,連趙寶珠所在的角落都不能幸免。人群一擁而上,漸漸遮住葉京華的青色的衣袍。

待他走遠了,徹底消失在人群中,趙寶珠才猛地吐出一口氣,緊繃的肩膀放松下來。

剛才少爺想說什麽呢?

趙寶珠想着,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頓時被上面的熱度吓了一跳。不用照銅鏡他也知道,現在自己定是副面紅耳赤的猴兒樣。

真是沒出息!趙寶珠低下頭,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臉。

不過就是說錯一句詩而已,有什麽大驚小怪!趙寶珠低着頭,想起剛剛葉京華的神情,心想少爺不會是生氣了吧?現在想來,那句詩确實不該對着葉京華說,若讓少爺覺得他有那等不尊重的意思,那誤會可就大了!

趙寶珠咬了咬唇,擡頭隔着人群去看葉京華走到哪裏,因着人多,他身量又不算高,惦着腳瞅了好幾下都沒看見。

“趙舉人?”

一道略帶驚訝的聲音自他身後響起。

趙寶珠一愣,回過頭,便見一匹高頭駿馬不知什麽時候立在了他身後。一個身着铠甲的男子坐于馬上,手裏拿着頭盔,正垂眸自上而下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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