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上任
第049章 上任
京城之事并未傳到趙寶珠耳中。他并不知京城中上至皇帝下至鄧雲方勤等人都為了他的事亂成了一鍋粥, 花了一月有餘、發作了數個吏部官員才平息。他一人一馬一轎,只管在官道上趕路,閑時就拿紙筆出來, 寫等到任之後将要寄回給葉府的信件。
就這樣緊趕慢趕,待到了青州的地界,已是六月初夏之際。
青州四面環山, 土地坎坷, 河溪遍布,風中土裏都是水汽。趙寶珠坐在馬車前,見墨林的蹄子陷在濕軟的泥裏走得十分費勁, 心疼地伸手摸了摸馬兒後頸上微硬的鬃毛, 輕聲道:
“墨林乖, 就快到了, 等到了我給你弄好東西吃。”
墨林似是聽懂了, 微微偏過頭,自鼻孔中呼出點兒熱氣, 溫潤的兩只大眼如黑葡萄一般。這馬兒通靈性得很, 縱然趙寶珠怕馬,這小半月也與它處出了感情,十分心疼,路上舍不得打它一下。
又是半天後, 趙寶珠終是在午時入了青州城。進了城市,趙寶珠幹脆下了馬車,牽着它走, 一邊兒走一邊兒四周觀察青州城裏的情況。
青州地界偏僻, 物産不豐,甚為貧瘠, 這是趙寶珠都聽說過的。如今到了一看确實如此。青州城按理說該是這一州之地最為富饒的城市,然而街上卻半點兒人影都不見,處處關門閉戶,街邊兒只有零星幾處攤販,四處還坐着流民乞丐,個個面黃肌瘦,看着十分荒蕪破敗。
趙寶珠見了,眉頭緊緊擰起來,不知是否是他見過京城繁華之景的緣故,現更見不得百姓受苦。特別是想道那京城酒肆之中,光是一日內吃不了倒掉的飯食恐怕都足夠供養這些流民,便更覺心疼。
他緊皺着眉頭走上前去,自包袱中拿出一吊錢來,分給了路邊的乞丐。這些人原本昏沉地歪斜在路邊,看着趙寶珠将一把把銅錢扔進他們面前的鐵碗裏,都驚呆了,連撲上去繼續要錢都不知道。直到趙寶珠走出去很遠,才聽到乞丐們在身後用嘶啞的聲音發出驚呼。
一路看來,皆是民傷之景,趙寶珠的眉頭一路都沒松開。走到了州府衙門,趙寶珠墨林拴在門廊前,擡頭一看,便見眼前白牆紅柱,青磚黑瓦,兩邊兒放了石獅子,前頭三張門臉兒,倒是建得十分氣派。
趙寶珠頓了頓,上前扣門,隔了一會兒便有小厮出來,看了他手中的聖旨,急忙将他迎進去。
這州府衙門看着十分氣派,裏面也是亭臺樓閣,花團綠樹,一應不缺。但趙寶珠見過葉府是什麽樣兒的,因此這會兒見了衙門也不覺如何驚訝。旁邊兒的小厮見他面不改色,心中還驚了一下,一是驚這位進士老爺模樣長得甚好,二是道他雖穿着差了些,到底是京中來的讀書人,氣度就是與常人不同。
要知道這州府衙門在青州,可就差不多如皇宮一般了。大多數老百姓一輩子都沒見過皇宮長什麽,見了衙門的高牆深院,便覺着仙宮也就不過如此了。
趙寶珠跟在小厮身後,一路行至官府公堂。
踏過門檻,光線一下子便暗了下來。趙寶珠眯了眯眼,擡頭往上頭一看,只見高臺上雕木屏風一扇,公案一臺,交椅一張,門梁上挂一藍底金漆的匾額,上書「明鏡高懸」四個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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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案後隐約能坐着一位着烏色鶴紋官袍的人影,想必就是這青州知府。
趙寶珠沒将他的相貌看清楚,便斂下眼,雙膝跪在地上俯身行禮:“趙氏寶珠見過知府大人。”
大堂門梁高,他的聲音在屋子裏蕩了幾圈兒。青州知府坐在高臺上看着地下一身破布麻衣的趙寶珠行此大禮,眸光閃了閃,擡高聲音道:
“快将趙進士扶起來。”
在一旁的小厮趕忙上前要扶趙寶珠。趙寶珠不用他扶,自己便站了起來,向臺上望去。只見高臺上知府半個人都隐沒在陰影裏,體格甚寬,看不清樣貌,從聲音中可聽出年過半百,有些中氣不足,聽着發虛。
知府見他一擡頭,如此年輕的模樣,有些詫異道:“可問趙進士年幾何啊?”
趙寶珠回道:“小子年十六。”
“啊。” 知府坐在高臺上,擡了擡眼皮,緩緩換了個坐姿,道:“趙進士真是年少有為。”
十六中進士,确實算是年少有為。可又有什麽用呢?知府幽幽想道,到底是要在無涯縣那個鬼地方蹉跎一輩子。不過年齡小些也好,沒見過世面,更易拿捏。
知府腦中各種心思轉過一圈,面上确實不顯,偏頭朝小厮道:“去将趙進士的東西取來。”
小厮應聲去了,半刻後回來,手上捧了青底藍領盤雲官袍,荷形烏紗帽,黃銅縣印,還有一裝着五兩安置銀子的荷包。
知府道:“如今你接了任,你我便是同僚。無涯縣雖是個小地方,各處事宜卻也便宜,今後要恪盡職守,安穩一縣之地,方才算不負聖上委以重任的恩情啊。”
若換個官員在這兒,聽到這話就該哭了。這話面兒上聽着是在勉勵,實則是在說讓他守好自己的位置,沒事別來州府。常人被派到這種地方都多多少少指望着幾年之後上峰能上谏美言幾句,好歹有個指望有朝一日能調離這個鬼地方。但今天知府這話一聽,別說是調職,恐怕縣上日常派發的開支都沒處去讨!
若是碰上個心性差的,估計聞此噩耗,兩眼一翻暈過去的都有。但趙寶珠不同,他面上波瀾不驚,抱着官服規規矩矩地跪下來給知府磕頭:
“謝大人。”
知府見他如此識趣,忙道:“如此客氣做什麽,快快請起。” 這次語氣真切了許多。他在黑暗中眯着眼看趙寶珠,心裏很是滿意。心道這小子或是讀腐了書的,或是還沒回過味兒來,反正是方便了他。若是換個烈性的哭天搶地,一頭碰死在柱子上,平白多出事端。
知府心中滿意,卻也懶得跟趙寶珠周旋,又敷衍說了兩句勉勵的話,便道:“送趙大人出門,今兒趁着天色還早,無涯縣倒也不遠,你便快去任上吧。”
按一般規矩,新任縣令自京中派來,情面上都需在州府留宿一夜。可知府明白趙寶珠早已是朝廷棄子,連這點兒面子也懶得給,只想快快将他打發走。
趙寶珠也沒說什麽,站起來告辭便走了。從頭到尾禮數周全,态度平常,叫人挑不出一點兒錯漏來。直到一路走出了州府衙門,烏木大門在背後關上,趙寶珠才猛地沉下了臉。
一路上民生如何艱苦他都看在眼裏,青州窮困舉世皆知,這府衙卻建的如此富麗堂皇!那堂上燃的香聞着比當日吏部主事房中的還要好!
可見這裏頭必有貓膩,趙寶珠面色黑沉,瞥了眼後頭恢弘大氣的門臉,緩緩吐出一口氣來,穩住了心神。
無論如何,他也先站穩腳跟再說。趙寶珠擡手摸了摸墨林的肩胛,輕聲道:“對不住你,今天還得趕路,到了縣上一定讓你好好吃一頓。”
他不是笨人,自然看出知府的敷衍,恰好他也不願在這腌臜地方多呆,呆久了怕自己壓不住火氣。趙寶珠陰着一張臉,心想他到底還是自葉京華身上學了些東西,至少面上什麽都沒露出來。
墨林似是明白他心裏不舒服,一雙馬眼很溫潤地看着他,輕輕朝他面上噴了口熱氣。
趙寶珠嘆了口氣,将額頭靠在馬脖子上,緩緩閉上眼,待睜開之時,眸中晴明一片:“咱們走,不再在這兒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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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馬緊趕慢趕,終于在日落前到了無涯縣。趙寶珠坐在車轅上,看着眼前橙黃日光掩映下的街道。說是縣城,實則這無涯縣只有一條主街貫通南北,街道兩邊兒就見着了三處糧油鋪,兩處屠夫肉鋪,一處典當鋪子,旁的還有些布料香料鋪子,便什麽都沒有了。不見餐館酒肆,更沒有什麽客棧一類的住處。
趙寶珠看在眼裏,先前便聽聞這無涯縣不通商道,看來确實如此。若有商道橫通,那縣城內必定會有供吃食住宿之所。
只是這縣道雖是泥濘,找幾匹好馬也是走得通的,怎會一支商隊也沒有?
趙寶珠皺起眉,暗暗将此事記在了心裏。
墨林這匹高頭駿馬在這樣一個人煙稀少的小縣城內實在是引人注目,街上不少人都瞧見了他,紛紛駐足。趙寶珠随意瞥去,便見一位老婦牽着小孫兒站在路邊兒,嘴巴張得能吞下雞蛋那麽大。另有幾個頑皮少年從街尾跑過來,瞪眼看到這匹高大黑馬,直接吓得摔了個大屁蹲。
趙寶珠看着他們,腦中又想到了他初入葉府被馬驚得摔在地上的場景,唇角勾了勾。
然而這一想卻不得了了,過去數月的時光登時如流水開了閘一般,自他眼前流過。趙寶珠面色一滞,他離開京城不過大半個月,想起在葉府的那些日子卻好似隔世一般。他想到方勤方理、鄧雲,李管事送他出門時焦急的面孔——最後兜兜轉轉還是回到葉京華着狀元服的背影上。
也不知少爺怎麽樣了。
趙寶珠睫毛微顫,考中狀元後,應當是要入翰林院的。葉京華閑散慣了,日日在家裏不是看閑書雜談,就是雕什麽金的玉的玩兒。現今日日去上職,也不知他适不适應。幸而曹大人也在翰林,兩個人也能有個照應。
趙寶珠是個愛操心的性子,七七八八地想了一大圈才記起來,葉京華是什麽人,哪裏需得他操心。官場上面的事情他自然是門清兒的,現狀元名號到手,又有葉執宰宸妃等一幹親眷,還有聖上青睐,應當是如魚得水,大顯神通。
或許不出幾年,少爺便能穿紅袍去上朝。趙寶珠想象着葉京華穿三品大員袍的樣子,覺得十分合适,葉京華穿白好看,穿紅更好看。他打心眼兒裏覺得葉京華是為官做宰的材料,現今考了狀元,位極人臣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只是他的信還沒寄出去。
趙寶珠想着,擰了擰眉心。他的信在這半月趕路之間早已寫好了,本是想在拜見了知府後便找個驿站寄出去,沒成想方才怒上心頭就給忘了。這無涯縣上也不知有沒有書局驿站一類。
趙寶珠正發着愣,一擡頭,卻驀地見已到了縣衙門口,趕緊一拉缰繩,讓墨林停下。
這縣衙顯然是荒廢已久了,門上的紅漆已然掉了大半,柱子上的漆也裂了,門檻上滿是落葉,跟州府衙門是完全不能比了。
這已在趙寶珠預料之中,他面色平靜,大門沒鎖,便推了門走進去。
這縣衙中有兩進院落,前院裏看着像是往日裏堆了落葉沒人理,過冬時雪水泡了,現今變成了軟爛烏糟的一團碎屑。趙寶珠四處看了看,發覺院子裏是樹也枯了,牆角也裂了洞,幸而根基還在,一時半會兒塌不了,只是需要好好修繕一番。
看了院子,趙寶珠急忙将墨林牽到院子後邊去,因為沒找着馬廄在哪,就先将墨林拴在了院角邊兒上,将糧草拿出來喂他吃。
墨林連夜趕路也是累了,吃的十分香甜。趙寶珠看它吃了一會兒,才站起來準備去堂內看看。
縣衙與府門正對的中堂裏格局與府衙一般無二,只是小上一圈,但屋內的擺設就差得多了。高臺上沒有屏風,也無香爐花盞等裝飾,只有單一張公案,一把椅子,上方「明鏡高懸」匾額也褪了色,此時正要掉不掉地在上頭挂着。
趙寶珠左右看了看,松了口氣,雖這些物件是舊了點兒,但好歹還是能用。
他穿過公堂,往後院裏走。這院子裏應當就是原先縣令與其家眷、下人等起居之處。正屋左右連着兩個廂房,中間兒一個小院子,院子中間有棵枯樹,旁的就什麽都沒有了。眼看着比葉府後院下人住的地方還要小上不少,甚為逼仄。
趙寶珠卻并不擔心,他就赤條條孤身一個人,這幾間屋子綽綽有餘。
他走上前,準備想看看主屋裏頭怎麽樣、能不能先将就一晚,便上面推開門去。
這些屋子的木門也同府門一般年久失修,一推便嘎吱作響,趙寶珠推開門來,迎面便就是一陣飛塵粉末。他不禁皺眉閉上眼,嗆咳了兩聲。
黃昏自他身後撒入門中,趙寶珠用手在面前揮了揮,才睜開眼來。
哪知他這一睜眼就吓了一跳——這屋裏竟然有人。
之間不遠處的榻上黑乎乎地蜷縮了一團人影,看身形似是個年紀不大的少年,正貼着床腳睡得正香。趙寶珠一時怔愣,這屋裏怎麽會有人呢?
就在這時,不知是否是被他剛才發出的聲響弄醒了,那榻上的人影動了動,緩緩轉過身來。接着,他像是在模糊中忽然看到門口背着光影占了個人,動作一頓,接着驟然從床上彈了起來:
“你、你你——”
趙寶珠看着那少年如鯉魚打挺般’嗖’地一下坐起來,黑乎乎的臉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瞪着他,驚恐道:“你是什麽人?!怎麽在這!”
趙寶珠皺起眉:“這話應該我問你才是,你是誰?在這縣衙裏做什麽?”
那少年愣了好半響,接着忽然從床上蹦下來,拿起一跟枯樹木棍指着趙寶珠瞪眼道:“你出去!退後!”
趙寶珠這下是真驚詫了:“你幹什麽!” 他沒退後,厲聲道:“你可知我是什麽人?”
那少年穿着身粗布麻衣,看着十二、三歲的年齡,身量不高卻分外很結實,頗有架勢地将木棍在面前揮舞,擡高聲音道:
“我什麽都知道!你一定是官府派來的、要趕我走!我告訴你、我是不會走的!”
趙寶珠看他滿臉漲紅,一副聽不進去話的樣子,怕他用樹枝子傷到了自己,擰眉道:“我沒說要趕你出去,你冷靜一點,先把東西放下。”
那少年自是聽不進去,見趙寶珠堵在門口沒有走得意思,怒喝一聲,竟蠻牛似的沖了過來。
這小子!趙寶珠高挑起眉,瞅準時機一把抓住少年的臂膀,腳下往他的後膝一踹,當即把人按在地上制住。
少年’哎呦’了一聲,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兩臂都被折在後頭,動彈不得了。
趙寶珠哼了一聲,呵道:“撒手!”
随即往少年手腕上一按,少年吃痛,立即将木棍扔下了,嘴裏吱呀亂叫喊疼。趙寶珠豎起眉毛,呵道:“服不服?”
少年疼得眼淚汪汪,趕忙讨饒道:“我服、我服了!大爺、大爺求您放開我——”
趙寶珠冷哼一聲,放開手,将他從地上拉起來。那少年站起來,像是被他打疼了,委委屈屈地抽泣起來,感到趙寶珠在看他,立即低下頭用袖子抹臉。
趙寶珠一看,便瞅見他袖子上有好幾塊補丁,心裏便軟了軟,緩聲問:“疼了吧?怎麽話也不問一句便打人?” 說罷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一圈,道:“你可是這裏之前的下人?”
那少年本來兀自哭得傷心,一聽這話動作頓住,驚訝地擡頭道:“你……大爺怎麽知道?”
趙寶珠笑了笑,道:“随便猜的。你對這地方如此熟悉,穿的也不像是乞丐,便覺着像。”
這少年雖是落魄,但整體還是幹淨的,身上的衣裳雖是粗布麻衣,卻很厚實,也有些樣式,不像是流民乞丐随地撿來的衣裳。
那少年驚訝地長大了嘴,沒想到這個忽然闖入的陌生人會這樣聰明,竟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身份:“我……我是之前伺候縣老爺的。”
趙寶珠問:“我聽聞縣老爺可是兩年前就去了,你怎麽還在這兒?”
少年撇了撇嘴,斂下眼道:“其他人都走了,那些黑心肝的拿了我的遣散銀子,我沒地方去,又沒錢,不待在這兒就餓死了!”
趙寶珠聞言了然。看少年的年紀,兩年之前更小,但凡遇事定是争不過其他成年下人的。但凡有利可争,便定有仗勢欺人之事。
他頓了頓,問:“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此時也不哭了,黑而圓的臉上眼睛轉了轉,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還不知老爺是何方神聖?”
聞言趙寶珠勾了勾唇角,小孩兒還挺機靈的,解釋道:“我是新上任的縣令,你既沒地方去,不若就留在這兒繼續幫我做事,可好?”
聽了這話,少年猛地擡起頭,瞪圓了眼睛:“你、你說你是縣令?!”
趙寶珠點了點頭,挑眉道:“怎麽、你不信?”
少年瞪着眼不說話,他是知道有個新縣令要來的,幾日前還有州府衙門的人來将大門上的鎖拿開。他怕被人發現,翻牆出去在外邊兒等到官府的人都走了才又從狗洞裏鑽回來。
但是這人就是新縣令?少年很懷疑地盯着趙寶珠,此人看着比他大不了兩歲,身材清瘦,面色白淨,看着像是個文弱書生。雖然剛才被他一招擒拿手抓得很疼,但少年還是不敢相信這就是新的縣令老爺。
趙寶珠見他神情,也懶得費口舌,直接将派職公文、官袍官印記拿出來給他瞧:“現在可信了?”
公文官印這等東西可是做不得假的,少年這才信了他的話,噗通一下子跪到地上将頭往地上磕:“阿隆拜見縣衙老爺。”
趙寶珠一個沒拉住,少年跪倒在地上砰砰砰給他磕了三個響頭:“還請老爺寬恕小子有眼無珠之罪。”
“哎呀。” 趙寶珠趕忙去将他拉起來:“地上那樣髒,快起來。你不認得我,不知者無罪,沒什麽需要我恕的。”
少年是個皮實的,頭磕得那樣響,站起來額上卻一點兒傷痕都沒有,一雙眼亮晶晶地望着趙寶珠。主屋中沒有燭火,燈光暗淡,趙寶珠便把他拉到主屋中,在堂上坐下,準備好好詢問一番:
“你的名字是哪兩個字?”
趙寶珠一邊兒問,一邊兒将包袱中的東西收拾出來。然而許久都為得到回複,他疑惑地偏過頭,便見少年正滿臉驚異地盯着他,目光凝在他面上,神情有些癡呆。
趙寶珠擰起眉,道:“盯着我看幹什麽?問你話呢,我臉上有花不成?”
少年這才一個機靈回過神來。方才屋裏沒有燭火,趙寶珠又背光站着,看不清楚相貌。現今坐在堂上,明亮的燭光往他臉上一照,少年差點兒驚愕地下巴都掉下來。只見這位縣令老爺面白如玉,兩腮似雪,柳眉如黛,長睫小扇子般掩着雙貓兒眼,端的是一副美人兒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