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吃醋
第078章 吃醋
趙寶珠一心一意瞧着程聞脩耳朵上的傷口, 倒真有些憂心了,生怕一個不好留下顯眼傷痕,于科舉有礙。
他正看着, 忽然從餘光裏看見程聞脩的面色變了變。
一只手伸過來,忽然捏住了他的手腕,趙寶珠踉跄幾步, 撞到一個溫熱的胸膛上。
趙寶珠一愣, 詫異地擡頭看向葉京華。
少爺拽他做什麽?他想着,手腕忽得一痛。葉京華用的力氣頗大,不禁輕輕蹙起眉。
接着, 捏着他手腕的五指忽然松開, 改為輕輕撫在他背上:“齊大夫來了, 別擋住人家看病。”
趙寶珠這才注意道穿着一身灰袍的齊大夫正提着藥箱從外面走進來, 恍然大悟, 急忙讓出位置來,于葉京華貼在一處。
齊大夫走進來, 先是朝葉京華與趙寶珠見禮, 接着很快認準了傷員,繞到程聞脩身邊,一看他耳朵上的傷口就皺了皺眉。
“這藥用的不好,炎症未消又多加濕熱, 裏頭生了膿毒。”
程聞脩坐在椅子上,低着頭,不知為何, 臉上沒了剛才的笑意, 隐約透着股蒼白。
趙寶珠以為他是被齊大夫的話吓到了,趕忙問:“齊大夫, 這可有診治之法?他還要讀書,留下疤痕就糟糕了。”
齊大夫保有名醫風度,晃了晃腦袋,撫須道:“這倒也不難。”
有了這句話,趙寶珠放下心來,只見齊大夫輕車熟路地拿出銀針:“還是先讓老夫施針,将膿毒放出,再敷敗毒消腫的藥上去,不出一月便能痊愈。”
趙寶珠聞言,長舒了一口氣,見程聞脩還是臉色不好,以為他是害怕紮針,出聲安慰道:“聞脩,你不必擔心,齊大夫醫術極好,不會太疼。”
程聞脩聽了,這才緩緩擡起頭來,目光在趙寶珠面上短暫地停留一下,有幾分勉強地沖他笑了笑。接着,他移開目光,看向趙寶珠身後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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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京華半斂着眸,擡起一只手按在趙寶珠肩膀上。
同時,齊大夫看準穴位,一針紮了下去。
程聞脩悶哼一聲,低下頭,額頭冒出些青筋。齊大夫适時用帕子擦掉傷口處冒出來的膿血。
趙寶珠看得皺眉,然而還沒等他看幾眼,一只手忽然捂住了他的眼睛。
趙寶珠一愣,下意識伸手要去掰開葉京華的手:“少爺,讓我看看——聞脩怎麽好像很疼似的?”
葉京華順手反握住趙寶珠的手:“外傷和內傷怎能一樣?齊大夫知道處理。”
轉眼間,齊大夫已然拔了針,手腳麻利地将傷口包紮好,拿出一只小瓷瓶遞給程聞脩:“這是金瘡藥,一日換兩次,應夠用一個月。” 而後又拿了紙筆出來,寫了張方子遞給他:“這是口服消炎鎮痛的,也是每日兩服。”
葉京華一直在旁邊看着,手穩穩按在趙寶珠肩上,齊大夫話音剛落,便開口道:“陸覃,你送程秀才回去。”
陸覃是留在縣衙上為數不多的葉家仆人之一,葉京華平日裏在衙門裏辦事,很少使喚他,都是叫趙寶珠手下的人去做,他也就靜靜站在一邊,是個錐子都紮不一聲的沉悶性格。
而如今葉京華開口,他應了聲,立即走向程聞脩。
趙寶珠張了張嘴,下意識想上前,卻又不太想掙開與葉京華交握的手,猶豫之下,又覺得程聞脩剛紮了針,還是早些回去休息的好,于是便遠遠朝他道:
“聞脩,你好好休息,等傷好了再回來當差。”
程聞脩欲言又止地回頭望向他——陸覃站在他旁邊,狀似攙扶,實則脅迫般地抓着他的胳膊,根本掙脫不得。他到頭都沒與趙寶珠說上兩句話,就被這麽半護送半強迫地’送’出了衙門。
趙寶珠目送他們走出了衙門,才緩緩收回目光,放下心來,回頭感激地看向葉京華:“還得謝謝少爺,處處為我考慮。”
他這話說的真心,齊大夫的醫術他看在眼裏,知道這年頭好醫生有多難得。他和程聞脩都是沾了葉京華的光、
聞言,葉京華垂眸看他,忽然問:
“他在你這當什麽差?”
趙寶珠聞言一愣,接着道:“你說聞脩?他在我這做文書,有時還算算賬。”
葉京華聽了,沒說好還是不好,又轉而問:“你說他在讀書?”
“是。” 說起這個,趙寶珠有些高興,道:“聞脩剛中了秀才,也算是青年才俊。”
葉京華又看他一眼,不知在想什麽,眸色暗了些。
趙寶珠這才恍然,趕緊找補道:“當然,誰也比不上少爺。” 現下衙門裏沒別人,阿隆去後廚看着飯菜,善儀不知走到什麽地方去了,趙寶珠頗帶讨好意味地牽着葉京華的手晃了晃:“少爺是最厲害的,天下再沒人能比得上少爺。”
葉京華這才露出一點笑意,擡手刮了一下趙寶珠的鼻梁:“少貧嘴。” 順手攬住他,向後堂上走去:“既有科舉的打算,不如讓他好好讀書,文書誰做不得?”
趙寶珠順着他的力道往回走,琢磨了一下葉京華的話,倒覺得有些道理。童試過後,細細算來,離鄉試不到兩年,程聞脩若想下場,确實得好好溫書了。
葉京華領他到屋內坐下,道:“你若實在找不到人,我也可從州府調人來。”
趙寶珠聞言,點了點頭,道:“待聞脩的傷好了,我與他商量。”
葉京華聽了這個回答,面上看不出喜怒。他們雖分別在桌子兩邊兒坐下,手卻還牽在一塊兒。趙寶珠手心雖有幼時幹農活留下的厚繭,手背卻是光滑的,葉京華的手指在他白嫩的皮膚上輕輕勾了勾,又問:
“他的傷是怎麽弄的?”
一提到這個,趙寶珠來了勁,憤憤道:“還不是那該死的尤賊。”
他皺着眉,義憤填膺地将尤江如何在公堂上暴起,咬了程聞脩一口的事情說了一遍,結語道:“那尤賊實在可惡!尚在公堂之上就敢做出如此無視朝廷法度之事,可見其往日橫行霸道,嚣張跋扈之極,如此惡徒,不砍了他實在難以平息民憤。”
說罷他頓了頓,嘆了口氣道:“只是連累了聞脩,白白遭此劫難。”
他說完了這一通,這才轉向葉京華。卻見他不知何時緊緊皺起了眉頭,握着他的五指收攏,手上的玉扳指冷硬地硌手背上。
趙寶珠一怔,問道:“少爺,你怎麽了?”
葉京華聞言,似是才從什麽情緒脫離出來般,擡眸看了他一眼。趙寶珠被他看得一驚,只見葉京華眸色沉沉,眉眼間收得極緊,打眼看過去竟有點陰鸷的意味。
趙寶珠不禁放輕了聲音:“少爺……可是我說錯了什麽?”
葉京華盯着他:“竟有這樣的事?我看你衙門上的那幾個人也不像是沒力氣的,他們幾個都按不住那尤乾一個?竟縱他當堂傷人?”
面對他這一連串的诘問,趙寶珠趕忙解釋道:“也不怪他們,實在是事出意外,陶芮他們也沒反應過來。倒也沒出多大事,後來我揍了他一頓。”
誰知葉京華聽到這話,目光一下子淩厲起來:“什麽?”
趙寶珠登時一噎,被葉京華這麽看着,額上竟然泌出些許冷汗來,不敢吭聲了。
葉京華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才斂下眸,手緩緩放開,指尖揉了揉趙寶珠手背上被硌出來的紅痕,好半天才低聲道:“你現在是厲害得狠了。”
趙寶珠一聽着半陰不陽的話,背後立即起來一串雞皮疙瘩,鹌鹑似的縮起脖子。
葉京華看他一眼,閉了閉眼,像是極力按捺住自己的情緒似的,長長出了一口氣。睜開眼,将趙寶珠召到身前來,拉着他的雙手道:
“以後萬不可與如此歹徒争強鬥狠,知道了嗎?有什麽事,讓下面的人去做,這麽多衙役也不是吃幹飯的,哪裏需要你親自動手?若不長眼的傷了你怎麽辦?”
趙寶珠自知做錯事,但又有些不服,他往日也是村中一霸,況且那尤乾是被綁着的,他上手打兩下又怎麽了?這話他憋在心裏沒說出來,然而葉京華卻像是看出了他心中的不忿似的,語氣重了些:
“聽到了沒有?” 他眉頭皺的死緊,下颌微微一動,語氣中竟有些切齒的意味:“下次敢再犯,我親自收拾你。”
趙寶珠聞言登時心肝一顫,不敢想象葉京華要怎麽’收拾’他,趕忙軟聲道:“少爺,我都知道了,你別生氣。”
葉京華眉頭皺着,依舊盯着他不說話。現在連那程聞脩都顧不上了,只後怕尤乾那厮若是傷了趙寶珠該如何是好。趙寶珠軟聲讨饒了好一陣,又被葉京華抱到腿上摟着,靜靜呆了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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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程聞脩果然留在家中養傷,趙寶珠有些擔憂他的傷勢,想親自去程家看看。可那陸覃倒是靈醒得很,先一步提了藥材去探望,回來與趙寶珠說傷口愈合地很好,已經消腫。
趙寶珠這才放下了心來。
同時,葉京華似是在無涯縣衙門上住了下來。天天與他一處辦公,一處安歇,日日看着他吃飯喝藥,趙寶珠有時夜裏嗓子癢,還沒咳幾聲,便有葉京華遞來的溫蜜水。
趙寶珠見他如此體貼入微,心裏十分感激,只覺日子像是被泡在溫水裏似的,過得甜蜜極了,越發舍不得葉京華,也漸漸不問他什麽時候回州府上去。
反正葉京華無論呆在哪,似都是耳聰目明,消息靈通,一州之事全在掌握之中。
在葉京華令下,其餘幾個縣令果然拟好了公文送上來。有一日趙寶珠走進衙門裏,還看見葉京華正在看下頭遞上來的公文,微皺着眉頭,什麽都沒批就遞回給阿隆:
“發回去,叫他重寫。”
阿隆諾諾地應了,拿了公文回過身跑出去。
趙寶珠不消問,都知道這定是不知哪個縣令遞上來的,便笑着問:“還不夠好?我看少爺都将他們打回去好多回了。”
葉京華閉着眼坐在椅子裏,姿态有些懶洋洋的,擡手看也不看地就拉住了趙寶珠的手:“寫得不誠心。”
趙寶珠深覺好笑,諸位縣令自然是不誠心的,這是在他們身上直接剜肉下來啊。他捉摸着葉京華恐怕是對着寫縣令肚子裏有多大能耐十分清楚,不把他們的油水榨幹誓不罷休。不過到頭來,也都是為了他罷了。
趙寶珠緊緊回握住他的手:“少爺傾力相助,我與百姓都感念少爺的恩情。” 說罷又道:“現今農忙也差不多要完了,今年的糧食收成極好,少爺要不要跟我出去看看?”
葉京華看了一天的公文,聞言回過頭來,朝趙寶珠笑了笑,眼中盡是柔色:“也好。”
于是兩人便出了衙門,一路朝田間走。阿隆聽聞他們要出門,也跟上來,興致勃勃地跑在最前面。時不時跑得太快了,還會停下來回頭望葉趙二人,活像只出來撒歡兒的小狗。
趙寶珠笑盈盈地跟葉京華走在一起,到了外面兒雖未牽着手,卻也靠的很近,陸覃不遠不近地跟在他們後面,看似安靜,實則眼神卻時刻警惕地注意着周邊。
四人自鄉道一路走出城,來到南山坡下。
當初的絲廠廢墟已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百畝良田,金燦燦地在秋風下掀起一陣陣麥浪,收割好的糧食被人們整齊地壘成一個個麥垛,空氣中都是糧食豐收的清香。
田裏的勞作的人們見趙寶珠來了,都紛紛停下手中的活向他打招呼:“小趙大人!”
“小趙大人來了——小趙大人吃過了沒有?”
趙寶珠向他們一一回應,笑着招呼道:“吃過了,都好,都好。”
衆人跟他打了招呼,接着用小心的目光打量起葉京華。這麽些日子下來,衆人也知道了他們縣上來了個新知府大人,長得比縣老爺還俊,遠遠看去跟神仙似的,偶爾縣老爺不在,就是知府大人審案子。
也不知他們縣得了什麽機緣,竟然一連得了兩位容貌談吐如此出衆的老爺。
雖葉京華平日裏輕聲細語的,但氣勢擺在那,衆人反而不敢跟他打招呼,只感用小心敬慎的目光遠觀。偶爾有一兩個由葉京華親自審過案子的苦主打招呼,葉京華便對他們報以微笑。
兩人就這麽當散步似的,緩緩穿過田野,雖比不上京城繁華,但滿眼開闊的景色也是一番別樣的滋味。
就在他們轉過南山坡時,遠處忽然出現了個纖細的身影。
那是個穿粗布麻衣的丫頭,梳一條長長的辮子垂在肩上,看起來大概十五、六歲上下,身量不高,卻挑了個大大的擔子。擔子的兩端盛着滿滿兩筐果子,重地将扁擔都壓得彎了下去。
正巧走到趙寶珠面前時,她像是踩到了石子,腳一滑,往地上摔去。
趙寶珠見了,急忙一個箭步上去扶住她:“小心!”
他堪堪扶住了姑娘,扁擔卻歪了下來,果子咕嚕咕嚕滾了一地。趙寶珠眼疾手快地截住一只要滑落到山下去的,皺起眉:“哎呀,看看這——你家的大人呢?”
後一句是看着那姑娘問的。是在問她家裏的父兄在何處,怎麽讓她一個人背着這麽沉的擔子。
那姑娘滿臉漲紅,杏眼如波,羞怯地看了一眼趙寶珠,也蹲下去撿果子:“多謝大人……我爹娘都在田裏呢。”
趙寶珠聞言,看她一眼,皺着眉幾下将向下滾的果子撿起來:“那也不能留你一個人背這麽些果子啊。看看、好好的東西都碰壞了,回頭我得好好說說他們。”
那姑娘聽了,也沒說好還是不好,只擡着盈着滿眸柔色看了趙寶珠一眼,抿唇笑了笑。
黃燦燦的太陽照在那姑娘飽滿的面孔上,雖算不得多美豔,卻也能說一句真情無限。
葉京華站在背光處,看見趙寶珠與那女孩子在夕陽下撿果子。少年撩起官袍,皺着眉,俊秀又英氣,少女的辮子烏黑油亮,濃眉大眼,臉蛋紅紅,倒是十分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