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除夕
第083章 除夕
葉京華與趙寶珠偏安一偶, 倒是不受其擾。
時近除夕,無涯縣中的雪下得越發大了。
趙寶珠立于風雪中,身披一見厚實的寶藍繡飛鳳披風, 脖子邊兒一圈白狐毛,将風雪壓得嚴嚴實實。那雪狐皮毛成色極好,越發襯得趙寶珠面冠如玉, 睫如黑羽, 唇不點而朱。他皺眉站在雪地裏,看着工人将剛完工的學堂拿棚子幹草罩起來,以防深冬雪下得大了, 将學堂壓塌。
趙寶珠擰着眉, 見工人們有些手腳不麻利, 急得在一旁伸着脖子指揮:“把那邊也蓋上, 把木榫凍壞了可怎麽好?”
工人趕忙将另一邊兒也蓋上。他們都是青州其餘縣城上的閑散工人, 因着在本地找不到活,方才來無涯縣尋門路。衆人來了這麽些時日, 也摸清楚了這縣老爺的脾氣。旁的縣老爺只動動嘴皮子, 将活分派下去,就撒手不管了。這位小趙大人卻不一樣,極其務實,工程上但凡大小事都得過他的目, 是不是就要來瞧一趟。他雖要求頗高,可但凡活幹好了,都有賞錢, 工款一日都不用等就能拿到手上。故而雖他嚴苛些, 工人們卻願意在這兒幹活。
工人們忙忙碌碌,趙寶珠在怕旁邊兒不錯眼地看着。
忽然, 一雙手伸出來,趙寶珠感到什麽毛茸茸的東西觸到了自己的耳朵,擡眼一看,竟然是葉京華拿了個毛絨耳罩來給他戴上。
“風大,帶着。” 葉京華低聲道。
趙寶珠微微睜大眼睛,趕忙伸手去攔:“我不戴!”
這耳罩是拿鹿皮和兔子毛制的,雖是保暖,可看起來卻像是小孩子戴的玩意兒。這兒還有這麽多工人,叫人家看了去,豈不有損他的威儀?
趙寶珠堅決不肯戴,葉京華無奈将東西收了起來,卻忽然伸出手,用手掌捂住了趙寶珠的兩只耳朵:
“你不願戴,我給你捂着。”
葉京華溫熱的掌心貼在他冰涼的耳廓上:“看,冷成這樣。”
趙寶珠被耳朵上的熱度驚得一跳,趕忙轉過身:“別!少爺,我們還是回去吧。”
他實在拗不過葉京華。往日裏這人就少有顧忌,現今兩人通曉心意,又結了發,這人就更大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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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做什麽?” 葉京華仗着身量高,用披風将他罩住,兩只手捧着趙寶珠的腦袋,不讓他動:“趙大人不是要監工嗎?”
趙寶珠面皮薄,臊地不行,只得拉住他的衣角軟軟哀求:“別鬧我了,外頭冷,咱們回去吧。”
葉京華方才滿意,放下手與趙寶珠十指相扣:“你也知道冷?讓陸覃他們留着看着便是了,出不了岔子。”
趙寶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性子急。不親眼見着事情做好總是心裏不踏實,故而總不習慣将事情交給下面的人做。這幾日風雪交加,他出來多久,葉京華便陪他多久,細細想來,竟然是他多勞累了少爺。
走之前,趙寶珠還不忘囑咐陸覃與陶章:“今日是最後一日開工,大家都等着拿錢回家過年呢,待會兒你就先将賞錢和工錢都散了,叫他們明日就不必到衙門上來了。”
陸覃與陶章點頭稱是。
趙寶珠這才放了心,與葉京華手牽着手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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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縣裏一片張燈結彩,今年收成好,家家戶戶都殺雞殺豬,大擺筵席。一些更有家資的還從州府城裏買了煙花炮竹來放,噼裏啪啦的好不熱鬧。
葉京華更是大手筆,早便自京城找煙火販子定了煙花,還叫府中手巧的下人剪了窗花,紮了精巧的燈籠花燈,現從京城一路運過來。
那擅紮燈籠的丫鬟在葉家本府裏,于是這樁事便是由葉夫人親自經手,都是先緊着将葉京華要的東西做好了,再來做葉府過年要用的。
丫鬟彩雲站在她侍候在旁,看着下人們将一個個精致的宮燈疊好裝箱,有些憂慮地蹙起眉,向葉夫人道:“夫人,這些都送到二少爺哪去,我們府裏——”
葉夫人站在門檻上,聞言立即橫了她一眼:“值當些什麽?都是小孩子玩兒的東西,我和老爺兩個,難道還稀罕這些不成?”
丫鬟立即便喃喃不敢說話了。今年葉家大少爺葉宴真在外辦差,大奶奶也跟去了,府裏除了夫人老爺,便是後院裏的姨娘和庶子庶女。自然什麽都是先緊着葉京華那邊兒。
葉夫人轉過頭,又吩咐下人:“将那新得的狐貍皮子也給裝上,傳我的話去,青州冷得很,讓卿兒做幾身好衣服來穿。”
下人應了,轉身去拿皮子。葉夫人站在門前,美眸中光芒閃爍。葉京華之前犟着定要去青州,她差點兒哭得暈過去,可這日前葉京華與那遼東巡撫大人遞了折子上來,剛上任便了結一樁大案,連皇帝都連連稱奇,贊嘆葉京華才入官場,折子便寫得條理清晰,滴水不漏。
葉夫人這才回過味來,覺得先前聖上說得不錯,青州雖是偏僻,可葉京華順風順水慣了,到地方上去歷練一番,倒也很好。
不一會兒,去拿皮子的下人回來了,卻是兩手空空:“夫人,老爺不準我們拿,說是東西已經夠多了。”
葉夫人一聽,立即高挑起柳眉:“什麽?!”
葉執倫跟葉京華的父子關系本就疏遠,先前葉京華才入翰林不到半年,便請旨要到青州去,更是踩了葉執倫的老虎尾巴,說什麽都不許。葉京華在門口硬生生跪了一夜,才求得父親松口,連休整都未休整,當夜站起來便往青州去了。
自此,葉執倫便對這個二兒子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葉夫人大怒,指着下人道:“這是哪門子的話?我倒不知道他們葉家連一匹皮子都拿不出來了!什麽好東西,他不心疼我兒子,我自己心疼。你回去告訴他,要想攆我們娘倆出去,今日就寫了休書來!!”
下人無故被臭罵一通,心裏叫苦不疊,趕緊轉身去回老爺,不一會兒便捧了皮子回來。
葉夫人見他捧了自己說的那匹火狐皮,還加了兩匹錦緞,心氣兒這才順了些。
這時,葉寧葉淼兩個小丫頭穿着火紅的新衣裳從牆角跑過來,一人手上捏了一串糖葫蘆,好奇地看着門前的車隊:
“夫人,這些是什麽啊?”
葉夫人将兩個丫頭樓到身前來,一手一個摸了摸頭:“這是給你們二哥哥的東西。”
葉寧葉淼嘴角沾着糖絲,聞言四雙眼睛一齊亮起:“二哥哥?” 說罷便朝馬隊跑過去:“我也要去見二哥哥!”
葉夫人和丫鬟趕緊一人逮住一個,好笑道:“你們二哥哥是去做官的,可不許胡鬧。”
兩個小丫頭這才作罷,轉而又被下人們拿着的宮燈吸引了注意。葉淼指着一個做成金魚形狀的燈籠道:“夫人,這個燈籠可真好啊,我們也有嗎?”
葉夫人見了,看着那金魚在風中輕輕擺動的背鳍,笑了笑,道:“你們想要,還得向你們二哥哥讨去,這都是按着他畫的圖紙紮的。”
葉寧葉淼聞言,驚嘆之餘,也懂事地撒開了手,回到葉夫人身邊:“那我們下一年都乖乖的,來年向二哥哥讨去。”
葉夫人見兩個小丫頭如此乖巧,愛憐地捏了捏兩個的面頰,又忽得想起了什麽,’噗嗤’一聲笑起來:“讨好你們二哥哥是一樁,怕是更要讨好你們那小嫂子才是——”
葉寧葉淼聞言,疑惑地看着葉夫人笑得花枝亂顫,她們何時多出了個小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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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兒,趙寶珠不知葉府上發生的事。葉京華用各類精致的宮燈将衙門上下妝點一新,趙寶珠邀請了所有衙役極其家人,連帶着翠娘一家人一起到衙門上過年。所有人濟濟一堂,看着被裝點得像天宮一般的大堂都驚呆了。
趙寶珠看着一屋子各種樣式的宮燈,目不暇接,個個都喜歡,恨不得長出八只手來,每個都摸一摸。
葉京華陪着他一個個看過去,賞玩夠了才擺飯,吃了又拿出燈謎來大家猜,玩兒的不亦樂乎。趙寶珠捧着一只金魚形狀的宮燈,細細讀了上邊兒的燈謎,不出片刻就猜了出來:
“這個說的是雲!” 他兩頰紅紅,轉頭興奮地望向葉京華:“這個必定是鄧雲編的!”
葉京華含笑垂眼看着他,點了點頭:“确實是他寫的。” 他知道趙寶珠重人情,燈謎中除開他自己寫的以外,還有一些是讓鄧雲、方家兄弟等人作的,趙寶珠一聽很是高興,将他們作的一一猜了出來,感慨道:
“要屬方勤哥哥寫的最好。” 鄧雲寫的最差,字又大又醜,謎底略一想就能猜出來。
葉京華一手攬着他,低頭道:“難道不是我作的最好?”
趙寶珠含笑望向他,故意拿喬道:“還未看過少爺的,故而不能定論。”
葉京華也笑了,用手撓他的腰,把趙寶珠捉弄得咯咯笑起來:“既然如此,你就一個個猜我作的燈謎,若不能全部猜出,就算是輸了。”
趙寶珠笑得眼角泌出淚來:“若輸了又如何?”
葉京華垂眼看着他,趁着衆人不查,低下頭極快地往少年頰側親了一口:“那我要罰你。”
趙寶珠喝多了酒,些忘形,聞言欣然迎戰。哪知葉京華出的燈謎雖大多通俗易懂,卻有一兩個頗有些難度,趙寶珠冥思苦想,待外頭都打更了還未想明白。
葉京華拿着酒杯,坐在一邊兒悠然看着趙寶珠。見他眉頭皺的快要打結,偏過頭吩咐道:??“将炮竹拿出來放了。”
随即将趙寶珠召至身前,将人摟到腿上抱住看小厮放炮竹煙花。
葉京華專門尋來的,自然是不同凡響,衆人見那一朵朵煙花在夜空中炸開,一時間縣衙裏恍然若白日,個個驚豔地合不攏嘴。後面兒又放炮竹,聲勢極大,阿隆被吓得吱哇亂叫,幾個跟着自家男人來的婦人忙不疊将他護在懷裏。
趙寶珠有葉京華疼,還不讓他捂着自己的耳朵,炮仗放得越大笑得越開心。
待滿箱子的炮竹煙火都放盡了,趙寶珠還意猶未盡,摟着葉京華的肩膀道:“少爺從哪找來的這麽好的炮竹?來年再放好不好?”
葉京華摟着他,聽他說’來年’,心裏一喜,語氣溫柔如水:“來年我給你尋些更好的。”
趙寶珠高興極了,然而高興勁兒一過,卻忽然想起燈謎他還未猜出來。這會兒一琢磨,連方才是想到哪兒都忘了。他懵懵地眨了眨眼,猛地回過神來,瞪向葉京華:
“少爺是故意的!”
葉京華笑而不語,此時其他人都回大堂上喝酒劃拳去了,他一使力,将趙寶珠打橫抄起來:“我早說過要罰你的。”
趙寶珠啞口無言,可憐君子常常被小人所欺,只好被葉京華抱進了後屋,好好受了一番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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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節之時,朝廷休沐十日。皇帝不上朝,所有官員也都各回各家,各自休整。
趙寶珠在除夕夜被葉京華狠狠’罰’了一通,第二天就起不來了。頭因喝多了酒頭疼,身上特別是腰也酸疼無比,趴上床上哼哼了一整天。葉京華一通心肝寶貝兒地哄着,又是給他揉太陽穴,又是揉腰,前後殷勤伺候,才能得一個好臉兒。
年節無事,也不必早起,趙寶珠難得的閑下來,果子和清茶擺在床頭,他與葉京華窩在榻上,說貼己話。
趙寶珠靠在床頭吃着果子,葉京華将他的兩只腳揣在懷裏,給他暖着,一邊兒拿了本話本在讀。
話本說的是一書生上京趕考的故事,由葉京華優美的聲音念出,低沉婉轉。趙寶珠留心聽着內容,發覺這話本寫的很一般,是通俗的大路貨。書生本來在家鄉便與表妹有婚約,上京之後卻貪圖宰相家的富貴,令娶了宰相的千金小姐為妻,故鄉的表妹聞此噩耗,萬裏上京問情郎,卻被書生拒之門外,而後萬念俱灰,一頭碰死在了宰相院牆上。後宰相聽聞此事,感念那表妹之忠貞,便命女兒與書生和離,書生也被朝廷罷了官,回鄉途中被表妹的父親截住,扔進了湘江之中。
到頭來也算是大仇得報。趙寶珠聽在耳朵裏,卻想起另一樁事:
“少爺。” 他湊過去,喂了葉京華一顆果子,道:“你說這往後朝廷上人人都有婚配,就你沒有,會不會太突兀了?”
趙寶珠想着,正如那話本中說的,男子娶親,老丈人也算是助力。再者若是遲遲不娶親,放在朝廷上,未免有輕浮之嫌。
葉京華聞言,眉頭一蹙:“這有什麽。”
趙寶珠湊近了些,靠在葉京華胸膛上看他:“縱然少爺不覺得什麽,可京城到底人多眼雜,恐怕那些閑人多有議論,連帶着夫人和宰相大人面子上也不好看。” 他說着頓了頓,越想越心驚:“旁人倒也罷了,若是有心人參一本,讓皇上罷了你的官怎麽辦?”
葉京華聽他叨叨半天,終于耐心告罄,将手裏的書合上一扔:“那倒正好,本來就不想做什麽勞什子官。”
趙寶珠一驚,心中頓覺不妙,果然下一瞬便被葉京華一把抱住,歪倒在榻上:“你我不如就呆在這地方。再不回京城去。”
葉京華低聲道。
趙寶珠一聽便睜大了眼,在葉京華懷裏擡起頭:“那怎麽行?” 少爺定是要回京城,加官進爵的。
葉京華攬着他,閉上眼:“這兒有什麽不好?清淨。”
趙寶珠見他竟真心說出這種瘋話來,更覺好笑,湊上去在男子唇角親了親:“如今我算是看明白了,少爺就是懶!”
葉京華也不反駁,閑閑撩起眼,含笑回吻過去:“是,寶珠乃我之知己。”
說罷,被子下的手順着他的腰線向下。趙寶珠感到那只手,瞪了葉京華一眼,可多日親近下來,那眼中含着盈盈水意,葉京華權當做邀請,翻身便将人壓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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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漸深,無涯縣一片冰封,這衙門上卻是暖意融融。
葉京華不願辜負這難得的空閑,變着法子地引誘他,趙寶珠雖沒了公事,卻依舊是日日勞累,往往事情行了一半就昏睡過去。
某日,他再次從睡意中醒來,卻見屋內昏暗一片,窗外隐隐有微光透入,可見時候還早。
趙寶珠迷糊着翻了個身,習慣性地伸手往旁邊兒一摸,卻只觸到了一片冰涼的床鋪。
奇怪。
趙寶珠心中一驚,睡意立即去了大半,剛想撐起身,一只手卻忽然伸過來,按住他的肩膀。
“無事,你接着睡。”
有人坐在了床榻邊兒,趙寶珠睜眼一看,便見葉京華已穿戴整齊,頭上的玉冠閃閃發光。
“州府上有事,我得回去一趟。”
他拉過被子,替趙寶珠掖了掖被角:“不出一日便回。”
趙寶珠點點頭,聽了沒事,便點了點頭,複又睡了回去。
待到日上三竿,趙寶珠才再次醒來,坐在床邊按了按酸疼的腰,又醒了會兒神,才後知後覺地覺出不對。
這正休沐的,州府衙門上有什麽事情需要葉京華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