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離婚不離家
第10章 離婚不離家
高美惠得知蔚映如離婚是在周四的大早上。
這一兩年蔚映如每周都要來醫院找她吃飯,通常都集中在周中。這周都周四了,她早上上班前微信蔚映如,說中午別在家裏煮了,要她來醫院的職工食堂吃。食堂更新了時令菜品,這周有蒸槐花。
沒想蔚映如回她:【我這周不去找你了。】
她問:【怎麽了?】
蔚映如回:【我跟明峻離婚了。】
她愣了下,預感到事情的嚴重性,打電話過去問:“大早上的,你開玩笑的吧?”
“周一就離了。”蔚映如聲音比以往都更輕快,“上午談的下午離的。”
高美惠沒做聲。
随着高美惠的沉默,蔚映如也不裝了,聲音倦怠地說:“我們倆都累了。”
高美惠腦海迅速過一遍今天的工作安排,上午門診下午要參加一場 MDT 會診,具體結束都不知道什麽時候了,她說:“我明天去找你。”
蔚映如說:“那你晚上來,我在家弄點吃的。”
高美惠說:“正好我給你們家買的拖鞋到了。”
蔚映如笑說:“我們家拖鞋鞋舌長,就是容易絆人。”
“我買的臺灣産的,我和楊照穿有些日子了,又輕便又舒适。”高美惠單手往鍋裏煎着蛋說:“我家老太太也愛穿。”
“我那就圖一便宜,跟人拼的 3.5 一雙。”蔚映如說:“我要知道它那麽愛絆人,我就添添錢買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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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明皓的是一雙帶兔子耳朵的。”高美惠說:“說穿上有踩屎感,不理解他們的營銷思路。”
“這就是沒踩過屎的人憑空捏造出來的。”蔚映如跟她說:“跟電視裏的女主角在家也穿高跟鞋是一樣的,樓下不投訴死她才怪。”
周五傍晚高美惠拎着瓶紅葡萄酒和拖鞋來了。
蔚映如在廚房忙,讓她随意。
高美惠屋裏轉一圈,見明心在書房擺弄着一個漂亮的話筒,問她,“這能唱麽?”
明心說:“這是克拉棒!”接着裏面的大鑽石就一閃一閃的,她揮着棒說:“演唱會應援用的。”
高美惠哦一聲,帶上門離開了。
她去廚房問蔚映如,“皓皓呢?”
“在面包店呢。”蔚映如正拎刀哐哐剁黃鳝,準備來個酸菜焖黃鳝,“他這幾天放學都回來晚,領着同學在面包店試吃試喝。”
高美惠看一眼盆裏密密麻麻來回蠕動的,轉頭就出來了,“我不吃這個,跟蛇似的。”
“這跟鳗魚差不多。”蔚映如說:“鳗魚活着的時候跟蟒一樣粗壯。”
高美惠有些反胃,以後再吃不下鳗魚了。她問:“要不要接皓皓回來?”
“讓他待着,回來影響咱倆喝酒。”蔚映如說着轉身去卧室,沒多久出來遞給高美惠一張離婚協議。
協議上清楚的寫着,現居住的房産和幹洗店歸蔚映如所有;長春路上未交付的房産和洗滌公司以及汽車歸明峻所有;明心歸蔚映如撫養,明皓歸明峻撫養,撫養費各自承擔;夫妻無共同存款;明峻欠蔚映如五萬元整,需一年內還清。
高美惠看完問:“明峻帶着明皓出去租房住?”
“不出去。”蔚映如往鍋裏倒黃鳝段,“我們繼續住一塊共同撫養孩子。”
“離婚不離家?”
“差不多。”蔚映如說:“不具體給孩子們說,日子照常過。”
高美惠說:“你這離得也沒有意義啊。”
“當然有,兩害相權取其輕,繼續住一塊能降低生活成本也能共同撫養孩子。”蔚映如說:“經濟上也沒糾葛,他跟人開洗滌廠還貸了筆款呢。”
高美惠問:“洗滌廠單量怎麽樣?”
“就那樣。都地方醫院的單,三甲的單子他們撬不動。”
“明峻的合夥人不是有資源麽?”
“那些地方醫院的單子都是他談的。”蔚映如有些心酸地說:“他現在還反倒有點嫌明峻沒資源……”
“合夥時他不清楚明峻沒資源麽?”
“現在有資源有人脈就是爹,跪下磕頭都行。”
“明峻還跑你們醫院的後勤了,後勤部長都不見他,後來業內一打聽,你們醫院的布草是經你們哪個副院兒子的手給外包出去的。那家外包公司給你們副院的兒子返回扣。”
高美惠驚訝,“你不說我都不知道。”
蔚映如起鍋裝盤,“道道着呢,一個大三甲的單能定一個洗滌廠的生死。”
高美惠問:“現在這套房子貸款還完了麽?”
“再有倆月就還利索了。”說到這蔚映如有些高興,“幹洗店的盈利供一套房和日常開銷還是沒問題的。”
高美惠也為她高興,“長遠看從街道辦離職還是明智的選擇。”
“那是,街道辦事多錢少,幹洗店是活多錢多,好歹落一頭。”蔚映如很知足,“好在我們雙方老人都算争氣,沒什麽大病大災。”
兩人坐在餐桌前開飯,蔚映如坐下就先幹一杯,接着朝出來吃飯的明心問,“你又網上買啥了?早上開門就收到一個國際件。”
明心識相地端着飯回了書房。
蔚映如又幹了一杯,嘴裏的酒把兩腮頂一頂,頃刻間就咽下。高美惠也沒勸她,筷子夾着蝦仁問:“明峻啥時候回來?”
“估計二半夜了。”
“你跟他說我來吃飯了麽?”
“沒說。我現在不跟他說話。”蔚映如吃着黃鳝說:“除非跟他說話能變現,一個字一塊錢。”
高美惠說她,“瘋了吧你。”
蔚映如要給她夾黃鳝段,高美惠伸手擋着碗口,“我不吃。”
蔚映如用力嚼着說:“好吃!彈彈滑滑的。”
高美惠想到了蛇,為了盡快驅散腦海的蛇,問她,“明心在家你們倆怎麽分房?”
蔚映如一條腿盤坐在餐椅上,“明心上學就分,周末我就回主卧。”
……
高美惠給兩人的離婚下了結論:“也就是說你們離婚既不離家也不離床……”
“哈哈哈老高我就說你……”
蔚映如正爆笑着客廳門開了,明峻反常地在飯點回來了。
蔚映如瞬間收了笑,高美惠回頭朝他說:“明峻回來了。”
明峻喊了聲,“惠姐。”
高美惠笑說:“去洗手吧,過來坐下吃。”
明峻看了眼穩坐在那兒夾菜的蔚映如,他把身上的包扔沙發裏,然後朝着高美惠問:“惠姐,她都跟你說了吧?”
……
“我簡單了解了些,不夠全面。”高美惠要起身去廚房給他拿碗筷,“你洗完手過來坐下。”
明峻去衛生間,高美惠不認同地看了蔚映如一眼,蔚映如別開眼喝酒。高美惠趁拿碗筷的間隙發了條微信給蔚映敏:【下班先來你堂姐家。】
她拿了餐碗出來放旁邊餐位,明峻在衛生間洗了臉抽了臉巾胡亂擦一把出來,先脫了外套放去沙發上,才挽着襯衣袖在高美惠旁邊坐下。高美惠用他的筷子給他夾了黃鳝段說:“先吃再說。”
明峻說:“惠姐我不餓。”
“不餓也多少吃點。”
明峻勉強吃了塊,遂擱了筷子問:“惠姐,她怎麽跟你說的。”
蔚映如說:“我一五一十地說啰。”
“我跟你說話了麽蔚映如?!”明峻轉頭看她。
蔚映如回他,”你讓我聽見……”
高美惠打斷她,跟明峻說:“我也是剛來,只了解到你們目前在冷靜期,具體因為什麽離婚尚不清楚。”
蔚映如說:“原因不重要。”
“映如你先別說話。”高美惠說:“我想聽明峻怎麽說。”
明峻靠在椅背上,滿臉疲倦地說:“那天我挂了號說帶明皓去看牙,但臨時有事耽擱了我改到第二天,回來家她就擺出一副“就知道指望不上你”的臉色……”
蔚映如反駁,“我沒說這話。”
“你是沒說,但你表現出來了。”明峻看着她,手掌擊打着桌面說:“我看你在啃番茄,我心裏難受說給你叫個外賣,你拉着臉說忙一天累死了吃不下……”
“我就是吃不下……”
“不是吃不吃的問題,是你當時的态度和隐含指責的語氣……”
蔚映如翻個白眼,說他,“我忙一天真很累……”
“我不累麽!我他媽不累麽!”明峻拍着桌子沖她吼。
“你吼什麽呀!你他媽吼什麽呀!“蔚映如蹭地站了起來,“你第二天不照樣沒帶皓皓看牙麽?”
高美惠望着蔚映如說:“映如你坐下。”
蔚映如坐下冷笑說:“脾氣大過本事。”
明峻看她,“你再說一遍。”
高美惠看着明峻,“明峻你繼續說。”
明峻望着桌上的菜,偏了個頭說:“我不想說了,沒意思。”
高美惠沉默了片刻,問他們,“你們倆就是過不下去了,決意要分開對麽?”
明峻和蔚映如沒做聲。
“那就有商有量地好聚好散。”高美惠說:“畢竟在一起十六七年了,共同撫育了兩個孩子,沖這點情分也不要鬧太僵。”
蔚映如一只手撐着額頭,手指悄悄揩眼角止不住的淚。
明峻低垂着頭,雙手揣西褲口袋裏,輕聲跟高美惠說:“那天下午晚回來了會,她那手跟轟蒼蠅似的朝我揮。”
“去年我白天跑網約車,晚上接點私活和去幹洗店刷鞋子,我從來沒有在夜裏兩點前睡過,睡不着我就一個人去刷鞋。她失眠我一點不比她好受,我也想讓她過好日子……”
“我覺得我也要筋疲力盡了,只剩徒勞地活着。”
高美惠說:“沒那麽悲觀。”
蔚映如乜他一眼,恨死了,朝着高美惠說:“他就這副死樣兒,說多就擺爛。”
明峻一副銅牆鐵壁,你說啥是啥。
蔚映如越看越來氣,什麽心學玄學灰飛煙滅,揉了團紙巾就朝他身上擲去。
明峻指着她,“你再砸一次試試!”
蔚映如整個跟他定了罪,離婚不為別的,就他媽沒幽默感!她擡腳站餐椅上,指着明峻朝高美惠說:“他媽沒一點幽默感!”
高美惠知道要壞事了,準備去拉她門鈴響了,她猜是蔚映敏來了先去開門,就轉身開門的功夫,那夫妻倆就撕扯了起來,門口的人咻一下就沖了過去,喊着你敢打我姐!
轉瞬間,客廳裏蔚映敏跟明峻扭打成了一團。
蔚映如從餐椅上慢慢下來,腦袋有些宕機地看着高美惠。
高美惠忽然意識到明心在家,朝他們說:“別打了,明心在書房呢。”
兩人住了手,幾個人一塊看向自始至終都寂靜無聲的書房門。
高美惠跟蔚映敏一塊走在回各自樓棟的路上,路上難得的沒有任何交流,累得慌。高美惠後悔沒阻止蔚映如喝酒,更後悔明峻回來後她沒能及時離開。只要有外人在場,夫妻吵架就多少存在表演的性質。
她到單元樓就跟蔚映敏再見,等鎖了車上樓到家都洗完手想到預報的晚上有雨,她又換了鞋下樓,把停在單元樓門口的騎行車給推上來。小區有車棚,車棚離她有段距離她更習慣停樓下。
她準備提着車上臺階,看見前面路燈柱下埋頭刷手機和抽煙的蔚映敏,她喊了聲,問你怎麽不上樓?
蔚映敏收了手機看她,“我找不到鑰匙了,在這等房東找個跑腿的給我送來一副。”
高美惠說:“先上我家吧。”
蔚映敏說:“沒事姐,我站這兒等就行。”
“上來吧,我給你泡杯茶消消火。”高美惠說着提起騎行車就上臺階。
蔚映敏快步過來,接過騎行車說:“怕夜裏淋雨?”
高美惠說:“淋兩場雨就不好騎了。”
蔚映敏一路提到電梯間,高美惠按了個三樓說:“等睡一覺尴尬的是他們倆,你等着瞧吧。”
蔚映敏說:“明峻不該朝我姐動粗。”
高美惠解釋,“他是想讓映如從餐椅上下來,沒真動粗的意思。”
到三樓,蔚映敏推着車出電梯問:“他們倆為什麽要離婚?上周我見他倆還好好的。”
高惠美開着指紋鎖說:“因為明峻缺乏幽默感。”說完她自己都想笑,“映如沒說錯,明峻确實缺點幽默。”然後把門徹底打開,讓他把車貼着玄關牆放。
蔚映敏說:“我姐夫是很較真的人,四十來歲忽然要從技術崗轉去跑業務,是多少為難他了。”
“你姐不也坐辦公室的照樣給人洗衣刷鞋?”高美惠給他泡着茶說:“你姐會把生活中的無奈給戲谑化,懂得苦中作樂,她喊累的本質是想被看見,沒想讓對方施以援手來解決。明峻太脆弱了,這種脆弱性會讓他把一些話當作是對他整個人的全盤否定。”
蔚映敏看客廳牆面有細微裂紋,朝她說:“我住處的客廳牆面也裂了。”
“老房子了。”高美惠說:“我們這一期少說有十四五年了。“說完見他有好奇心,領着他說:“帶你參觀參觀。”
“你們家格局很好。”
“我家老太太選的。”高美惠引着他看書房,“書房是獨立的。”
書桌貼着的牆面上是一張大毛氈,上面釘滿了各種便利貼和學習規劃;側面牆粘滿了獎狀,一溜的優秀班幹部,一溜的三好學生,還有一張區優秀學生。蔚映敏轉頭出來說:“姐快讓我出去,我中學就拿過一張優秀值日生,還被我媽成天貼客廳……“
高美惠笑着帶上門出來,指着旁邊房間說:“楊照的卧室,格局跟書房一樣。”接着就推開對門的房間,“這是主卧。”
蔚映敏有些拘謹,“我就不進去看了。”
“沒事兒。”高美惠引他進來看,“太大了,大而無用。”
蔚映敏簡單看了眼說:“确實不小!橫豎都能放一張六米的床。”
“太浪費空間了,勻給衛生間一點我就能放一個大浴缸。”高美惠又引着他看了廚房和陽臺。
一圈看完蔚映敏說:“除了主卧大了點,別的都合理。”
高美惠把泡好的毛尖端給他,倆人一人一杯倚在陽臺上吹夜風。蔚映敏低頭吹着茶葉說:“這幾天天氣還不錯,等過五一就熱了。”
高美惠明白他是有些沒話找話,問他,“你平常有什麽愛好或消遣。”
“我喜歡游泳,主要喜歡玩水。”
“我不喜歡游泳館的水。”高美惠說:“海水還行。”
“為什麽?”蔚映敏說:“我都是在游泳館游泳。”
高美惠喝口茶說:“那你好好游吧。”
蔚映敏意會到說:“謝謝姐。”
高美惠問他,“別的愛好呢?”
“爬樓梯吧。”
“……挺獨特。”高美惠只能這麽說。
“打網球羽毛球也可以。“蔚映敏問她,“姐你玩飛盤麽?”
“我只跟狗玩兒。”
……
蔚映敏喝茶,“姐你有啥愛好?”
“睡覺騎行看球賽。”高美惠說:“我不喜歡出汗的運動,也不喜歡需要跟他人協作才能獲得快樂的運動。”
……
蔚映敏好奇,“騎行不出汗麽?”
“我只接受騎行出的汗。”
“哦。”蔚映敏略思索,認真地問:“那姐我想問個大不敬的問題……”
高美惠面不改色地重新回答,“我也能接受性生活出的汗,也接受需要他人協作才能獲得快樂的運動。”
……
蔚映敏點了個頭,接不住話。
高美惠又找話,“我也喜歡看足球賽,早年也踢過中場。”
蔚映敏震驚,“國家隊的中場麽?”
高美惠看他一眼,繼而掃見樓下有個騎電瓶車的跑腿的,問他,“那是不是你的鑰匙?”
蔚映敏朝人揮手,“你是給十七棟送鑰匙的麽?”
人小哥仰頭看他,“你倒是下來呀。”
蔚映敏把茶一口喝完,放回杯子說:“姐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