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愛要有所附麗
第9章 愛要有所附麗
累死了,蔚映如到家飯都不想吃,在玄關換拖鞋的功夫再一次想到店裏要招個……
也不知道招個啥。
年輕小妹不跟她幹,如果再請個牛氣轟轟的大姐……
現在的大姐不比早些年的大姐,具備打工人的意識。現在的大姐出來工作跟消遣似的,反正家裏的鍋也不等她下米,每天松散散地只幹自己願幹的。
她換完鞋徑直去明皓的卧室,先輕輕擰開門,房間開着夜燈模式,入目就是那一大條霸在床上和衣而睡,明皓被他擠貼在牆面。她無端冒火,明皓的床單是今天才換的,他外衣也不脫直接躺上去髒死了。
暫時壓下她無名火的,是她看見床頭的讀物和床尾明皓洗澡後換下裏的髒內衣。
看,就是這麽容易原諒父親。他只要做到陪孩子睡前閱讀和給孩子洗澡換衣,就能輕易獲得母親的體諒。
她這麽想着就嘆息出聲,為自己的賤命。自己一天工作到累死,回來家還要照顧小的體諒大的。
就在她站在門口思緒萬千時,床上那個大的翻個身醒了,他吓一跳似的緩慢坐起,問門口的人,“你幹嘛?”
蔚映如平靜地問:“帶皓皓看牙了麽?”
明峻還沒徹底醒,他坐在床頭打個哈欠揉把臉準備開口,蔚映如聳肩,“我就知道。”随後關上門去廚房。
廚房裏有中午特意做多的飯。家裏只有早飯和午飯最豐盛,晚上很少開火,幾乎都是吃中午剩的。一來幹洗店關店是晚上九點半,除去特殊情況,她不特意回來吃晚飯;二來明皓在學校有晚托,跟晚托班的孩子一并吃了晚飯才回。所以家裏需要吃晚飯的只有她和明峻,她怕胖晚上有刻意控食,這麽下來晚上需要吃晚飯的只有明峻。但自從開始運營洗滌公司後,他業務多晚上也不怎麽回來吃。再這麽下來,家裏徹底不需要燒晚飯了,就中午多做點,留到晚上誰餓誰吃。
冰箱裏有一盤中午剩的炒水扯面,她倒鍋裏加熱,随手又洗了個粉瓤的番茄吃。明峻已經從明皓的房間裏追出來了,問她,“你知道什麽呀?”
蔚映如說:“知道你今天沒帶他去牙科。”
明峻雙手揣西褲口袋跟她掰扯,“你清楚我接到皓皓都幾點了麽?人牙科下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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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了。”蔚映如說:“你挂三點的號,你五點到人家就算不下班你也過號了。”
“懂什麽呀你。”明峻說:“我又挂了明天下午兩點的號,我跟學校請假帶皓皓去。”
蔚映如哼一聲,沒理他,今天已經是他第二次挂牙科且過號的。
“你別哼。”明峻說:“老資格的牙醫都工作日上班,我給皓皓挂的是全科最好的牙醫。”
蔚映如回他,“喲,您這是塞翁失馬?”
明峻懶得跟她說:“你該修正一下自己愛揣測人的毛病了。”說完把襯衣角掖褲子裏,轉身去了衛生間洗手。
水扯面熱好了,蔚映如不打算吃面,她只把裏面的肉揀出來吃,剩下的面準備倒掉。不然放到明天就要全倒掉。家裏只吃當天的剩飯,不吃隔夜飯。
那邊明峻洗完手回來坐在餐桌前,蔚映如看他那架勢,試探着問:“你沒吃晚飯?”
“我吃什麽呀?”明峻疲倦地說:“我陪皓皓吃的兒童餐。”
蔚映如哦一聲,把準備倒掉的面重新裝盤給他。明峻悶頭吃幾口,吃着筷子在面裏翻找着,蔚映如在旁搭話,“今天做的是素面。”
“……那也不能只有洋蔥和青椒絲。“明峻說:“連個雞蛋都沒?”
“雞蛋中午時候就沒了。”蔚映如從冰箱拿出瓶香菇醬給他,“舀一勺拌一拌很下飯。”
明峻舀了一勺往裏拌,見她在那兒吃番茄問:“你吃了麽?”
蔚映如示意番茄,“我吃番茄就夠了。”
明峻問:“我把面給你留一半?”
蔚映如強調,“我吃番茄夠了。”
明峻低頭吃兩口,摸過手機說:“給你叫個外賣。”
“不用。”蔚映如說:“我累一天了吃不下。”
這話觸發了明峻的自我保護機制,他放下筷子說:“我也很累的,我也要一家家醫院去跑業務的,我也要看人臉色受人白眼的。咱倆工作的量級是不一樣的,你在幹洗店面對的是衣服鞋包類的死物,我每天面對的是牛鬼蛇神……”
蔚映如內心嘆氣,無力地回他,“我知道你辛苦,你不用特意強調你比我更辛苦,又不是比苦大賽。”
“剛你那措詞就是在跟我抱怨。”明峻伸着手激動地說:“意思是你比我辛苦,是我沒本事才讓你過這樣的日子。”
“我沒這意思。”
“但我聽來就是這意思!”
蔚映如雙手抱臂地坐在沙發上,輕聲說:“随你理解吧。”
明峻兩手一攤,“你看,你現在的表現就是我在無理取鬧,我既缺乏溝通能力又沒有賺錢能力。”
蔚映如難過地說:“我就是很累了,沒力氣跟你吵。”接着比了個休戰的手勢,指了指明皓的房間。
明峻手肘撐在餐桌上,眼睛盯着盤裏的面沒做聲。
蔚映如頭枕在沙發靠背上,輕輕地吐氣吸氣,盡力調整着心情不想再把矛盾進一步擴大。
明峻端着盤去了廚房,把剩下的面給倒了,洗了盤放消毒櫃後回主卧拿換洗衣服洗漱,洗漱完吃了粒思諾思躺床上睡。
蔚映如獨自在沙發上又坐了半個小時,回明心房間拿了她的睡裙,去客衛洗漱後回明心房間睡了。
*
另一邊高美惠背着包從父母家出來,這個點天氣爽快路上車流也少。她喜歡夜騎的很大因素就是夜裏安靜,路面開闊,哪怕因分心沖到綠化帶也不會造成多大傷害。尤其是深夜十二點左右,騎行在空闊的道路上有種萬物俱寂,世界任我行的爽感。
她背包裏裝的都是些吃的。老太太捏的肉素水餃,鹵的牛腱子,蒸的雜糧饅頭和紅棗糕。盡管娘倆沒啥言語上的交流,但絲毫不影響高美惠十天半個月地回來掃蕩一番。
她騎着車在小區門禁處面部識別後,朝右騎行了幾十米,碰見從西點店回來的蔚映敏。她單從背影和走姿就能一眼認出他,長得有型個又高又懂穿衣的男的,辨識度總是高的。
這還沒進入五月,天還不算熱,他下身穿條五分褲,白板鞋,上身穿個長袖的套頭防曬衫,頭上頂個鴨舌帽。高美惠看不懂,他到底是冷還是熱?到底是怕曬還是不怕曬?
她朝着他背影喊:映敏。
蔚映敏沒回頭。
她又喊了聲:映敏。
蔚映敏試探着回頭,見是高美惠就摘了耳機裝耳機盒裏問:“你又夜騎了姐?”
“剛從我父母家回來。”高美惠問:“你這是去哪兒?”這不是去蔚映如家的方向。
“我回家。”蔚映敏朝前虛空一指,“我在一期租了個兩房。”
“呀我也住一期。”高美惠問:“你幾棟?”
“我十七棟。”
高美惠笑說:“我十九棟。”
蔚映敏也笑說:“緊挨着呢。”
“我沒聽映如說你也住這兒。”
“我清明節後才搬來的。”蔚映敏說:“搬來這兒相對方便,離西點店近離我公司也不遠。”
高美惠說:“是挺方便。”
“我房子在龍湖,我嫌來回太折騰給租出去了。”
高美惠不知道龍湖具體在哪兒,問他,“你一個人住。”
蔚映敏說:“是啊,我一直一個人住。”
高美惠不好騎車先行一步,只能随着他的節奏回。
小區也就主幹道上是明亮的路燈,倘若要拐進禁止機動車行駛、意在突出景致供業主飯後散步的小徑上幾乎都是地燈。 高美惠領蔚映敏抄的就是小徑,這條路步行回一期更近。
倆人往回行着,高美惠驟然想到清明節在農莊的夜晚,那是她第一次體驗到夜晚徹底的黑。整個深夜除了星星沒別的,沒路燈車燈城市燈,沒有一切人造的照明燈,只有星星。
是真正的伸手不見五指。
那晚淩晨一兩點她獨自在農莊外感受了十分鐘。
她把這感受跟蔚映敏說了。蔚映敏問她,“你五一有假麽?”
“這回休不了,得過完節假了。”高美惠問他,“你五一準備去哪兒?”
“我先不出去,想趁節假把面包店的人氣給搞一搞。”
“也好,先把事業給穩了。”
之後倆人沒再刻意找話,又往前了三兩分鐘就到十九棟了。兩人就此告別,蔚映敏繼續朝前面的十七棟去,高美惠蹲下鎖騎行車,等她鎖好要上樓,蔚映敏又折回來把手裏的牛角包給她,“明早煎個蛋夾裏,配一杯牛奶就是早餐。”
高美惠說:“你拿回去吃。”
“這是店裏賣剩的,我剛給我堂姐送去了一些,這個你留着吃。”蔚映敏朝她說:“以後楊照想吃就去店裏拿,一點別跟我客氣。”
高美惠接過問:“每天剩的多嗎?”
“還行,店裏員工和我們分一分剛好。”
“那真不錯。”高美惠說:“我聽說烘焙行業損耗很大。”
“損耗是存在的,我們店也在磨合着控制。”
“好吧,那我先上樓了。”
“再見姐!”
“再見。”
蔚映敏轉身回自己單元樓,他沒乘電梯,而是拉開消防門爬樓梯。他租住的七樓,練就的運動習慣就是上下班爬樓梯。他在龍湖的房子住十三樓,也是每天早晚爬樓梯。
爬樓梯對他零難度,幾乎是完全适應了。公司也有健身房,他只經過沒去過,去更多的是公司旁邊的游泳館。他很喜歡游泳,一周兩游,游泳要算上運動的話,那他的運動就是游泳和爬樓梯。
游泳能讓他身心松弛,能放空所有的思緒,把自己交給水就好了。去年暑假公司團建,也是集體去一個度假村,裏面有個重點項目就是漂流。他對漂流興趣不大,倒是找了一條淺溪整個人仰躺着泡裏,舒舒坦坦地泡了一個小時。
游泳能讓他放松,爬樓梯則能讓他思考和更理性。他爬樓梯是面色凝重的,從神色就能推斷出他在權衡什麽重大的事情。
爬樓梯讓他內心更有安全感。也能及時修正他因感性而有所起伏的心。
他的自我修養是——脫離低級趣味成為一個聖人。
他到家先打開冰箱,拿出氣泡水猛喝幾口,随後修改他的微信簽名:成為一個聖人。
但割裂的是他的微信心情狀态:是一個 emo 的抱膝的小人。
他修改完自己的狀态,看見蔚映如更新了狀态,他點開看:是一個仰坐在辦公椅上的疲憊小人。
蔚映如很少會在社交圈發這樣的心情狀态,她發更多的是“元氣滿滿””美滋滋“”求錦鯉“”幹飯“
他微信蔚映如:【你咋了?】
深夜也許更容易顯露脆弱,蔚映如躺在明心的房間回他:【就是有點累。】
他回:【我剛給你送面包就感覺你情緒低落。】又問:【我姐夫還沒回來麽?】
蔚映如沒說他在睡覺,回他別的:【你媽和你姐今天都給我打電話了。】
他把自己整個丢沙發裏,手機扔在一旁不看。
蔚映如回:【你要多體諒你媽。】
蔚映敏把身上的套頭防曬衫脫了扔地板上,裏面是一件白 T,他又擡臀把五分褲從腰上退到膝蓋,他上半身就癱在沙發裏,兩條腿前後一蹬一蹬,五分褲滑到腳踝,他用腳勾着也給扔地板上,等他蛇蛻皮似的一身輕盈地拿過手機看,蔚映如又回他:【我讓你們多體諒你媽,是因為包容是由上至下的。你家的事外人說沒用,就算我跟你逐步分析你媽在婚姻裏的隐痛,你 get 不到就不會真正理解她。】
蔚映敏淡淡地回:【姐,別人家的媽都是好媽。】
去他的吧,這就跟蔚映意說她“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是一樣的。
她根本不想管他們家的破事兒,但不能完全不管,因為四年前她付二套房的首付款,是她去找大伯母拿了十萬塊。當時說兩年內還清,現在四年過去才還了一半。她心裏有虧欠。
她不跟蔚映敏掰扯別的,也不說心裏的虧欠,只問他:【你認為你們家不和諧的根源是你媽太強勢?】
蔚映敏回:【我沒這麽說。】
她回:【但你是這麽想的,你們姐弟都是這麽認為的。】
她望着聊天界面,編輯編輯删删,最終無話可說,無話可說的原因是她感受到了同為女人的一種切膚之痛,她沒有能力把婚姻裏的這種痛詳盡地表達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