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混帳東西
第16章 混帳東西
蔚映敏拎着面包上門的時候,高美惠正在客廳跟着視頻練瑜伽。
這是她首次練瑜伽。
身上的瑜伽服和身下的瑜伽墊都是蔚映如送她的。送她小半年了,今晚整理衣櫃看見後才第一次穿上練。她就跟着練了組熱身,覺得臉上閑着也是閑着,然後去找了個面膜敷上。
30 分鐘的腰背拉伸,在她練到第 17 分的時候門鈴響了。她過去開門,看見蔚映敏都沒等他開口,先問,“怎麽不挂門把手上?”
……
她接過面包讓蔚映敏換鞋進來,蔚映敏原本送個面包就回,見高美惠把面包放餐桌後回了卧室,他只能換了雙鞋櫃裏上回穿過的酒店裏的一次性拖鞋進來,接着高美惠就從卧室出來了,她把臉上的面膜洗了,手裏拿着一次性面巾擦着手随意地問他,“餓不餓?給你弄碗雜醬面?”
蔚映敏短促地看了她一眼,“行啊。”
高美惠去廚房起鍋煮面,一面往鍋裏接水一面跟他傾情推薦,“我家老太太做的雜醬面天下第一好。”
蔚映敏問:“你今天去你父母家了?”
“我帶我爸去逛街了。”高美惠擰着火說:“順帶裝了盒老太太做的雜醬回來。”
蔚映敏看見電視裏暫停的瑜伽視頻畫面和她腿上的瑜伽褲,問她,“你在練瑜伽?”
“跟練了會兒。”高美惠讓他來廚房洗手,接着拿出一包挂面問他,“你吃多少?”
蔚映敏用洗潔精洗了手,甩甩幹,伸手從挂面包裏抽出來一把,“這就夠了。”
高美惠确認他,“這煮出來可是一大碗?”
“煮吧,我沒吃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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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美惠反問,“那我要不請你進來吃,你今晚不就餓着?”
蔚映敏站那兒看她下面條,“我回家煮碗清湯面。”
高美惠下意識地看看他平坦的腰腹,“我七點後就不吃東西了。”
蔚映敏的腰腹還行,畢竟常年游泳和爬樓梯,對比他的同齡人來說他身體管理的相當不錯了。但他眼下不着急證明這一點,他問高美惠,“上回在我堂姐家晚飯吃到九點,出來咱倆還去喝了啤酒。”
高美惠不在意,“那是特殊情況,我基本七點後不吃東西。”
蔚映敏點頭,“您都對。”
高美惠把煮好的面淋上雜醬後端餐桌上,催他,“快吃吧。”
蔚映敏坐在餐桌前吃面,高美惠在廚房洗鍋,洗完收拾料理臺,然後把裝雜醬的保鮮盒封嚴實,放去了冰箱裏出來廚房順手帶上門問:“怎麽樣?”
蔚映敏都快吃完了,朝她豎了個大拇指。
高美惠輕笑,又回廚房給他燒水,燒好倒杯子裏冷卻。
蔚映敏吃完端着空碗要去洗,被高美惠接過道:“我來。”
蔚映敏也沒推辭,抽了餐紙擦着嘴說:“姐我想借個衛生間。”
高美惠顯猶豫,把碗筷放水槽,領着他去主卧的衛生間說:“你用主卧的吧。”
她沒多解釋客衛是楊照的,主衛是她的。她們母女各用各的,再着急都不習慣用對方的。包括上次蔚映敏來,她只帶他參觀了大致的房間格局,像楊照的卧室和兩個衛生間沒帶他參觀,這在她眼裏是十分私密的空間。
她把蔚映敏帶去主衛,然後捎上兩道門出來,出來就後悔,嚴格上來說從領他去的時候就糾結。她不讓自己多想,沒法細想,徑直去陽臺的洗衣機裏取出洗好的衣服挂去晾。
兩分鐘後蔚映敏從主衛出來,他不自然地咳了聲,高美惠在陽臺晾着衣服說:“桌上有水。”
蔚映敏端起還有些燙的水,心如擂鼓,想着該怎麽告辭。
他轉頭看陽臺,陽臺沒開燈,但依稀能看出高美惠的剪影,她舉止不是很流暢地在晾衣服。就那一件 T 恤,她來回甩,甩完都挂到晾衣架上了,還在不停用手掌撫平。他問:“需要我幫忙麽姐?”
高美惠很利索,“你離開的時候把門帶上。”
“我喝完水再說,水很燙。”
高美惠把晾衣架升上去,回來客廳把電視關了,又俯身收瑜伽墊。
蔚映敏的目光從她瑜伽褲上收了回來,開始專心喝水。
高美惠出門常穿騎行褲,完全不認為在家穿瑜伽褲見客有什麽不得體。她現在顧不上這些,背對着蔚映敏在卷瑜伽墊,心裏想的全是趕快喝完離開。
她卷着瑜伽墊無意通過鞋櫃旁衣帽架上的鏡子裏看到蔚映敏神色,她回頭看他臉,目光狐疑地順着往下移,然後罵他,“混帳東西!”
蔚映敏本就無地自容,又被高美惠的那種眼神紮到,盯着她反問,“楊照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高美惠滿臉漲紅。
蔚映敏也面紅耳赤,直盯着她看,不提她自己晾衣服時的窘态,轉身就這樣子離開了。哪怕下去被人抓住亂棍打死,也不要在她家裏待一秒鐘。
*
蔚映敏從她家離開兩天了,這兩天的晚上他都沒在仨人的群裏發賣剩的面包。不是生意太好賣光了,而是蔚映敏私聊蔚映如只給她帶了。這是高美惠從蔚映如嘴裏證實的。她在沒收到面包的次日早上就微信蔚映如,問映敏昨晚給你送面包了麽?
蔚映如也在暗戳戳八卦,八卦蔚映敏為什麽不發群?
當她收到高美惠微信的時候八卦心煙消雲散,不摻合兩人的事兒,如實回她:【送了。】
高美惠也沒多說,問她:【這周哪天來醫院?】
蔚映如回:【我估計以後要一個月半個月的才能去醫院跟你吃飯了。】
高美惠問:【發生什麽事了?】
蔚映如回:【我們這個月推出了上門取衣服務,洗衣單不再局限周邊小區,單量陸續大了我的個人時間就壓縮了嘛。】
高美惠回:【這是好事。】緊接問:【你是請人上門取衣還是自己?】
蔚映如回:【前期肯定是我上門,取衣流程太繁瑣了,盲目請不懂行的會有糾紛。】
高美惠問:【你是不是要提輛車?】
蔚映如回:【映敏說能以內部員工價給我申輛他公司的車,我要老款的就行,預計全部下來會大幾萬塊。】
高美惠回:【有輛車出門總是方便的。】
蔚映如說:【至少不擔心雨天嘛。】她是真高興:【主要還是想趁蔚映敏在職能薅羊毛,哈哈哈哈哈……】
高美惠交代她:【你也要勞逸結合,店裏最好能再請個人,能花小錢解決的就不要損耗自己心力。】
蔚映如說:【我就在招呢,我想找那種幹淨麻利肯踏實幹活的大姐。】
高美惠問:【你有什麽硬性要求?我見到我們醫院的護工或清潔工,我問問她們身邊有沒有求職的。】
蔚映如回:【我需要她能接待客戶,要接受上晚班,晚班是下午一點半到晚上九點半。】
高美惠回:【好找,我回頭跟你問問。】
蔚映如說:【昨天遇到個特別合适的,她在這兒租房陪孩子讀高中,哪哪兒都合适,但就是不能上晚班。】
高美惠說:【不着急,四五十歲的大姐好找的。】
蔚映如遺憾地說:【以後咱們見面就沒那麽頻繁了,我都習慣每周跟你吃飯聊天了。】随後又玩笑地說:【我每周不跟你吃飯聊天比跟明峻離婚都失落。】
高美惠說:【那以後每周找一天來我家聚吧。】
蔚映如秒回:【你家我可放不開,我怕你跟在我後頭撿頭發。】她去過高美惠家,高美惠跟有潔癖似的不停撿掉落在地板上的頭發。她自己家愛髒髒去吧,第二天早上一塊收拾。
高美惠說:【那每周找一天在你家聚。】
蔚映如高興:【可以!只要你願意出門,以後每周找一晚來我家聚!】緊接回:【避開周末,就還咱倆吃吃喝喝。】
高美惠笑說:【咱們還安排在周中。】
就在跟蔚映如聊完的第二天晚上七點,高美惠從醫院下班回來經過面包店,見蔚映敏在前臺,她鎖了車進去,蔚映敏看她一眼,只管忙自個的。店裏人多,高美惠不好張口也沒久留,出來開了車鎖準備回家,蔚映敏出來問,“逛了一圈沒想吃的?”
高美惠不理會他的陰陽,直奔主題,“你吃飯了麽?請你吃晚飯。”
“以後您想吃面包自個花錢買吧。”蔚映敏看她,“我可不敢再拎上門招人辱罵。”
……
高美惠說:“言過其實了。”
“您都對。”蔚映敏直視她,“我心窄。”
高美惠左右看兩眼,輕聲問他,“你怎麽還理直氣壯上了?“
蔚映敏逼問她,“既然您能站在道德高地鄙夷我,幹嘛來找我?”
“我沒鄙夷你,這是你單方面解讀。”
蔚映敏不糾纏這事,問她,“您來找我幹什麽?”
“別一口一個您您您的。”
好,蔚映敏問:“你來找我幹什麽?”
……
高美惠說:“我本來想請你吃飯,現在感覺不用了。”
“為什麽?”
“因為我沒看出你有絲毫的羞恥心。”
高美惠顧慮這是在街上,說話的聲音相較低相對也平緩,給人的感覺更像就事論事。
蔚映敏更沒什麽情緒,他剛公司下班回來沒多久,上身是襯衣,下身是量身定做的西褲,他雙手揣西褲口袋站在她旁邊,身上唯一的一抹亮色就是腕上的機械表。
他不說別的,就面無表情地回她,“我當下有羞恥心就夠了,你也辱罵我了,為什麽兩天後我還要有羞恥心?”
“您不方便借我衛生間直接拒絕,我在那兒脫褲子撒尿我還不順暢呢。”
高美惠瞠目結舌,沒遇見過這樣的人,簡直無話可說。
蔚映敏又說:“我這人就素質不咋地,您早看清早遠離。”
高美惠還是那句話,“我沒任何鄙夷你的意思。”
蔚映敏偏頭不做聲。
兩人又站了會,高美惠問他,“你吃晚飯了麽?”
蔚映敏說:“沒。”
高美惠說:“咱倆去吃點素口的吧。”
蔚映敏開車帶她去了一家私房菜館,點了一道蘆筍口菇,要了一個醋溜包菜,要了一個上湯豆苗。
*
兩人又和好了。
蔚映如是從晚上仨人的面包群裏推斷出來的。
她每天就事不關己地吃飯賺錢。
明峻晚上有應酬她就早些回來給明皓洗澡哄睡後再去關幹洗店門;明峻要是晚上七點前回來能去晚托班接明皓回家,她就一直守到九點半幹洗店關門回來。她店裏想再請個大姐的主因,就是她以後不想給明皓晚托了,放學接到他就一塊回家陪他吃飯寫作業。
明心就是個教訓。明心從讀幼兒園開始就晚托,一直托到小學畢業。她當天所有的作業都是在晚托班完成的。奇怪的是,她在晚托班的作業完成度很高,但考試時成績就是上不去。她至少聽晚托班別的家長反映過三四回,說有晚托老師直接給孩子答案,她們是不教和不看孩子寫作業的。
當時蔚映如沒放在心上,因為她和明峻的下班時間與明心的放學時間不一致,是絕對不能去接孩子的,那麽每個月花上一千來塊把孩子晚托,這是最輕松和最能有效解決問題的。
她就是在明心身上汲取了教訓,所以才想在明皓身上多花些心思。
她把這事想明白了。她想明白的不是該給孩子什麽樣的教育,而是我在現階段能給到孩子什麽教育。她跟高美惠的教育觀曾經是一致的,但高美惠能把她的教育理念落地,且在落地的過程中是一種跟孩子共同成長的開放态度,高美惠是能游刃有餘地處理好孩子的教育和她工作上的事情;而她不能。假如她把重心傾注在孩子的學習上,那她對孩子的成績一定是有期待的。當期待落空,她就會洩氣,這種氣無處可發時就會延伸出另一種風暴。
她跟高美惠很少聊教育。她認可高美惠的教育,但如果她無視自己的個性和生活處境照搬她的教育方式,她很大可能會把家庭引向災難。
她沒絲毫誇大。這是她嘗試出來的經驗。
高美惠的育兒理念沒有參考誰,更沒看過什麽育兒書,她完全是自己根據孩子的排異反應摸索出來的,某些方面甚至過于武斷。你問她怎麽育兒?她跟你講不出具體标準,她說最多的就是“我就是這麽認為的”,“我就認為該這樣教育”,她對自己的教育方式十分篤信,幾乎不存在猶疑。
小升初填志願,高美惠跟楊照商量後,一天就給解決了;蔚映如是要猶疑好些日子,問問這個打聽打聽那個,最後填了楊照的學校。
蔚映如不跟高美惠談教育還有一個深層原因——高美惠的态度會刺痛她。她只要表示出自己對明心學習上的無力,高美惠就會說:你當好母親的角色給予她生活上的關照就夠了,別的方面不能為她托舉,那就在情感上為她托舉。
這句話就會刺痛她。既戳破了她在教育上的無能也印證了她某些方面的失敗。她沒能力在工作了一天後,晚上回家還能心平氣和地輔導孩子學習。
她這些年體悟最深刻的是:形勢比人強。
明心那時候是迫于形勢,現在她想改變形勢。她認為現階段能給到明皓最好的教育,就是不再繼續晚托,能陪他吃晚飯陪他寫作業陪他夜讀,幫助他建立好的學習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