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單身主義者
第15章 單身主義者
沒成。
兩人沒交往成。
那晚蔚映敏為難地喊她了聲姐,這事就此打住了。
之後高美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都不等這事發酵,雁過無痕似的就想把這事給消弭了。
次日大早她先聯系蔚映如,讓她給仨人拉個群,說方便以後蔚映敏給大家帶面包。
這一來跟蔚映敏拉開了距離,以後有話群裏說;二來她不想因為這事破壞和失去什麽,都成熟人,沒必要為這事就拉黑或絕交。
她的處事方式就是這樣。在事情發酵前就給消弭了。
但事情不是她單方面想的那樣兒,說消弭就消弭,那也得另一個當事人配合。
蔚映敏是輾轉反側了一晚上,晨起在床頭耷着肩坐了十分鐘,洗漱後準備去廚房弄吃的,就這時候蔚映如拉群了。她說:【早上好我的家人們!又是元氣滿滿的一天!】
緊接着高美惠出來了,在群裏發了一個有鼻子有眼的太陽。
蔚映如問:【你上午門診坐班麽?】
高美惠說:【不坐。上午寫一篇學術論文下午去基層醫院。】
蔚映如問:【你們去基層醫院幹什麽?】
高美惠說:【指導。】
蔚映如說:【估計這個點蔚映敏還沒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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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映敏看到這個群先是懵,随後見高美惠沒事人一樣又是憤怒,緊接私聊蔚映如:【姐你幹嘛呢,大清早就演上了。】
蔚映如在蹲馬桶,不動聲色地回:【好好說話。】
蔚映敏問:【你為什麽大清早拉個群?】
蔚映如回:【拉群多方便,以後你晚上把賣剩的面包發群裏就行。】
蔚映敏拆穿她們:【高美惠讓你拉群的吧。】
蔚映如看見這條內容,馬上舉着手機遠離眼睛,不想看不想聽,不想了解事情的始末。
蔚映敏沒再回她,更沒回群裏。
反正他的回複也無足輕重。
蔚映如不想了解發生了什麽,是因為高美惠已經做出了決定。她讓拉群她就拉,別的不多問。年齡大了少打聽事,打聽多了就庸人自擾。
但話是這麽說,畢竟人心是肉長的,她上午在幹洗店忙了會騎着電瓶車去面包店,今天是小長假的最後一天。
她見蔚映敏在工作間的操作臺前忙,面上看不出情緒,但從他一直背對着自己揉面團的态度,明白他還在生氣。她張張嘴無力辯解,說什麽?她了解高美惠的性情,她一向都是這麽處理問題的,不論她是主動方還是被動方,她都是把握時機先出面解決問題的一方。
這就是她的本性,也是她處不好男女關系的一個主因。因為她的個性會被對方理解為強勢。
蔚映如也沒多說,就用一次性叉子叉吃了幾粒剛出爐的切好給人試吃的面包後,朝着他背說:“你沒事我先回去了。”
蔚映敏轉過來問她,“我能有啥事兒?”
……
“那我回了。”
蔚映敏找話,“皓皓呢?”
“他爸領他去射擊了。”
蔚映敏問:“姐夫不上班?”
“機器人也有充電的時候呀。”蔚映如說:“他一個月都沒休了。”
“你們倆不離了?”
“誰說的。”蔚映如說:“等冷靜期過了你就看見本了。”
“你們倆徹底過不下去了?”
蔚映如想了想,沒在他面前掩飾一絲疲态,“我不想最後活成你媽,夫妻形同陌路,也不被子女理解,最後養群鴿子聊慰晚年。”
蔚映敏脫了工作服出來,堂姐弟倆并排站在面包店外的落地玻璃前,他無聲地抽着煙,蔚映如說:“我們倆顧不上彼此了,早就是搭夥過日子了。我也不想在孩子們面前扮演恩愛夫妻,也不願為了給孩子個所謂的家就繼續維持名存實亡的婚姻。維持生計就已經花光力氣了,不想回來家也這麽茍且。”
“我就想換個活法,活好活不好該我命我受着。我不想繼續這種……如鲠在喉的生活。”
蔚映敏不解,“如鲠在喉的生活是什麽?”
“就是……令人不快地常常被另一半噎住的生活。”蔚映如很難精準地表述,給了他一個具體的場景,“早些年我們倆奔忙了一天回來,我說好累哦,明峻會說是啊我也好累哦,然後我們倆理解性地相視一笑就去洗漱了。現在我說好累哦,明峻會說我不累麽?我工作不比你辛苦?然後我就會受驚和無措……”
“算了,你們男人很難懂這些。”蔚映如不想多說自己的事兒,說他的,“你跟老高不合适,我在中間為難是小事,而是你跟你媽關系都搞不好,你跟她也就是一根竄天猴,聽個響就沒了。”
*
因為次日輪休,在高美惠讓蔚映如給仨人拉群的當晚就去騎行了。上午蔚映敏就電話了她,直接說那晚的事,他把早先倆人在農莊讨論的“單身主義”給拉出來了,他說他沒婚戀的打算,要當個單身主義者。
高美惠先是沉默,然後問他,“為什麽?“先前在農莊時他不是這态度。
蔚映敏倒坦率,“我沒有處理親密關系的能力。”
高美惠追問,“你是想象中認為自己沒有能力還是通過實踐證明?”
蔚映敏說:“通過實踐證明。”
高美惠點頭,“我明白了。”
事說開了,倆人繼續以姐弟關系相處。
這是蔚映敏自己處理問題的方式。他不想當作沒發生,像個沒事人一樣。
倆人把事說開的當晚,高美惠就出來騎行了,這回比以往多騎了十公裏,以往是八十公裏。她對蔚映敏提出交往是覺得他人有意思,跟他一塊吃飯很有食欲,也的确動心了。她做事情不大會深思熟慮,她只要覺得這件事可行,大致的前因後果思考一下,然後就行動了。具體的成敗那是過程決定的。
在這件事裏她沒太考慮蔚映如的立場,以她對蔚映如的了解,她最多會覺得別扭,別扭着別扭着就适應了。男女關系十分簡單:我想跟你交往,你要不要跟我交往?這就是兩個當事人的事情,跟外人沒幹系。
這件事之所以能說開繼續當姐弟,是她在蔚映敏扯出”單身主義者“的那一刻一下子看透了,這個男人不利索,幹個事自相矛盾,虛構困境,又存在一定的認知缺陷。
她願意繼續當姐弟、也只能當姐弟的根本原因——不是她接受了他拉的“單身主義者”這面大旗,而是理解他拉這面大旗的深層次原因。如同她不信玄學,不信什麽正念冥想,更不信什麽高能量低能量,但她能理解蔚映如為什麽深信。
因為出于自身的虛弱。
淩晨騎着車回來小區拎着頭盔上樓的時候,看見蔚映敏九點就在群裏發了賣剩的面包圖片,問她們吃啥?
一直到次日的中午睡醒,她才翻身拿過床頭櫃上的手機給蔚映敏回了信息:【映敏,我昨晚騎行了,手機在騎行包裏沒及時看到。】
蔚映敏問:【你剛睡醒麽姐?】
高美惠回:【沒睡透,估計還要再睡一覺。】
蔚映敏問:【那你晚上還睡得着麽?】
高美惠回:【會比往常晚睡。】
蔚映敏直接分享給她了兩個餐館,他們部門聚餐常去的,物美價廉又幹淨好吃!高美惠看見“物美價廉”笑出聲,回他:【謝謝。】
她很追求物美價廉。她在吃穿用度上相對平價,這跟她的薪資沒關系,也跟養楊照沒太大關系,跟她的消費認知有關系。比如八塊,十塊,十三塊,十五塊的雞蛋,她常買的是八塊和十塊,蛋販說十五塊的蛋心多紅多營養,她認為那是無中生有。
那晚跟蔚映敏去素食餐廳确實嫌貴,但事後她計劃暑假帶楊照一塊去吃,無關菜品口味,而是需要帶她來感受一次。感受力是很重要的。
她躺床上舉着手機刷朋友圈,刷到老爺子發的狀态圖,一只布滿老年斑的手和手腕上明顯大了一圈的手表,她緩緩坐了起來,老爺子點她呢。
她微信老爺子:【雜醬面。】
老爺子回:【OK。】
她起床洗漱,穿條修身牛仔褲配了個粉 T 恤騎車去父母家。她的褲裝幾乎都是修身的,要麽就是專業的騎行褲。像那種闊腿直筒的褲子騎車不方便。
這個季節騎行最舒适,多繞一些路揀着林蔭道騎就行。道兩側不是剛長出來的法桐葉就是國槐葉,還有洋槐,但她更喜歡國槐,國槐高大樹葉密集,作為城市綠化樹再合适不過。洋槐不行,樹冠散,枝幹彎曲,重點是有刺!她在更年輕時夠洋槐花的時候沒少被紮手。要是能把洋槐的花開在國槐身上,那是再完美不過!
她在高中階段給市長寫信建議過。建議城市綠化樹請多栽法桐和國槐。法桐無需多說——市樹。在它成為市樹前她愛法桐比國槐多,但當哪兒都是法桐的時候她就愛國槐更多。
她一路進小區騎到家門口,還沒從車上下來就聞到一股熏腦子的油漆味。前院裏跟擺碟似的,搖椅,鬥櫃,花架,馬桶墊腳木凳,她小時候的靠背木椅,全被油漆給塗得黃的黃藍的藍。老太太則手持一根晾衣杆站那兒。
她鎖好車從院裏進客廳,推開客廳的門進屋轉瞬關嚴實。她喊老爺子,老爺子在卧室應她,她順着聲音朝卧室去,問正準備午休的老爺子,“院裏是在幹啥?”
老爺子問:“你看不出你媽在補漆?”
“我以前的靠背木椅可不是黃色。”高美惠說:“鬥櫃和花架也不是藍色。”
老爺子戴上眼罩想睡覺,“讓她弄去吧,又不礙你事兒。”
“怎麽不礙?我将來是要全部繼承的。”高美惠站在窗口朝院裏看,“她拿個晾衣杆幹啥?”
“怕鳥兒落上去。”老爺子指指卧室門,不讓她在這兒煩人。
高美惠帶上門出去,直奔廚房掀鍋蓋,見鍋裏有做好的雜醬,另起鍋燒水煮面條。面煮好澆上雜醬端到餐桌上吃。一頓吃飽,嘴一擦,挪去了沙發上睡覺。
老太太獨個站院裏,花架上刷的藍漆還沒幹,怕哪只鳥兒不當心落上來。油漆是樓上四樓在全屋翻新,有油漆工在這棟樓來來回回過,她心閑問了一嘴,人給她捎來了兩桶便宜的木漆。要不是擔心這油漆有害,她真想把庭院裏的那棵柿子樹給刷了。
她之所以刷黃漆和藍漆,靈感源于小區門口的幼兒園外牆主色。
等漆幹她拿着晾衣杆回屋,見高美惠躺在沙發上酣睡,她舉着晾衣杆把她卷上去的粉 T 恤往下扯扯蓋住肚臍眼,接着回卧室挑了張薄毯撂她身上,又把她吃完飯的碗筷收廚房洗碗機,随後拿抹布擦擦餐桌後回了卧室,到卧室朝着空氣說了句:真是少見!多少歲了穿粉。
老爺子被她來回的開關門聲吵醒,說她,“少見也姓高。”
老太太說他,“全你嬌慣的。”
老爺子說:“你不慣她不跟你好。”
老太太問他,“你吃藥了沒?”
老爺子說:“讓我自生自滅吧。”
“胡說。”老太太拿床頭的藥,“下午就領你去逛街。”
老爺子感覺自己已經中風一千年了,問她,“外頭的人還是一個鼻孔倆眼?”
“一個鼻孔的是海豚。”
高美惠睡到下午四點才醒,醒來盤坐在沙發上打哈欠發呆,望着院子至少發了三分鐘呆,聽見栅欄門外有人喊:胡女士快遞。接着一個小包裹被投到了院裏。
高美惠下來沙發倒杯水喝,喝完推着空輪椅去卧室,扶老爺子坐在輪椅裏,帶他去商業街上的表行給他拆表帶。
*
晚上九點蔚映敏照常在群裏發了賣剩的面包,每天剩三五十個包還是有的。他店裏的面包的最佳賞味期幾乎都在 24~48 小時內,賣剩下的那部分包多數又都是下午五點左右陸續出爐的,因為那個點是小學和幼兒園的放學時間。
那些接到學生的家長只要經過面包店,無一例外都會被剛出爐的香甜味吸引。“剛出爐”有一種莫大的吸引力,不愛吃甜食的都要進去逛一逛。面包店每天的這個時間點人最多,家長牽着學生,學生叽叽喳喳,門外經過的行人見店裏這麽多人,會有一種從衆心理,認為這家的面包一定有過人之處,不自覺地也會要進來轉一圈。
每天下午五點左右,收銀臺前排十來個人的長隊是常見的。從五點~六點這一個小時幾乎都要排隊。烘焙袋上面有小貼士:每日上午 11:00、下午 17:00 會有新鮮面包出爐。
而高美惠偏愛的吐司和可頌,恰恰都是店裏不怎麽熱銷且晚上必剩的。她不吃帶餡的東西,像裏面帶奶酪的,帶芋泥的,帶流心麻薯帶貝果的都不吃。但她又吃海鹽生乳卷,理由是她能一眼看見裏面的奶油。不吃芋泥奶酪包是需要掰開才能看見裏頭的餡料。
蔚映如多次試圖通過行為心理學研究她,就研究不到她。今天她這個不吃那個不吃,明天吃倍香。
蔚映敏往群裏發的包仍然是那老幾樣,蔚映如都吃膩了,但她還是選了五個。一個明早上給明皓吃,兩個明早上給明峻吃,那兩個她拿去店裏給大姐吃,大姐愛吃甜食。她自己不吃,膩了,寧可白饅頭夾油辣椒。
高美惠也不是很想吃,但還是選了一袋南瓜手撕吐司,明天拿去科室大家撕着吃。被她們選剩下的都被店員分了拿回去給家人吃。
等她們選完蔚映敏就騎着車給帶回來,他先去蔚映如家,把面包袋挂在電梯轎廂裏的扶手上,然後按 13 層 A,等到達 14 層,蔚映如把面包接出來。偶爾也會接丢,面包袋中途憑空消失。但蔚映如也不追究,讓人吃去吧。
給蔚映如送完,蔚映敏騎着車去給高美惠送。他不乘坐電梯,仍然是拉開消防門上步梯,一面上臺階一面演練着見到高美惠該怎麽自然地打招呼。
這是他明确拒絕高美惠後的首次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