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核心關系的消失

第37章 核心關系的消失

傍晚高美惠在校車停靠點接楊照,楊照單肩挎着背包下來校車往旁邊一站,等着司機師傅給她們一個個取行李箱。着急的學生越過司機自己去行李艙取,取完拖着結伴跑了,楊照就站那兒跟高美惠聊,司機最後一個把她行李箱取出推到楊照跟前,楊照接過說:“謝謝黃叔叔。”司機朝她一揮手,合上行李艙門,上去大巴駕駛座駛離了。

高美惠照常騎上車,跟拖着行李箱的楊照并行。高美惠跟她聊昨天班主任聯系她了,說她把二樓的自助餐打去一樓跟同學吃。楊照也有自己的道理,他們不允許一樓的同學上二樓吃,我只能打二樓的餐下來一樓吃喽,在學校批評批評我就行了,犯得上找家長告狀?

沒意思。

母女倆準備過斑馬線,高美惠問她,“你吃不吃面包?”

楊照說:“明心的舅舅在店裏不吃,不在我就吃。”

“他還沒下班呢。”高美惠領她去面包店,“你也要随着明心喊舅舅。”

楊照不喊。她也不喊明峻為幹爸。她能喊蔚映如幹媽但喊不出明峻為幹爸。

楊照跟去面包店逛一圈,選了三四個包刷了充值卡拎着出來,出來店門就迫不及待地拆着一個芋泥包問:“她舅舅的面包店賺錢麽?”

高美惠說:“不賺多還不賺少。”

楊照沒聽懂,“那是賺還是不賺?”

“不賺多還不賺少是一句口語,意思是賺不到大錢但能賺到小錢。”

楊照吃着面包問:“多小的錢?”

“這是相對的說法。小錢就是能完全覆蓋生活開銷的錢。”

楊照追問,“那大概是多少錢?”

高美惠想想說:“每月淨利大概一兩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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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錢多大?”

高美惠回頭看一眼面包店的客流,“大錢……年淨利五十萬以上。”

楊照評價了句,“也不多呀。”

“現在實體很難做的。”高美惠跟她說:“你點開地圖的熱力圖,這個地段的人群密度是非常大的,如果這個地段的商戶普遍都賺不到什麽錢,那就意味着整體的經濟都很不樂觀。”

楊照打開手機地圖,高美惠教她怎麽看熱力圖。楊照舉一反三地說:“那我将來想開店就可以參考熱力圖的數據來選店。”

高美惠問她,“你攢多少錢了?”

楊照很警惕,“那我能跟你說。”

高美惠又告訴她一個賺錢方式,“未來你要能申到全獎去香港或英國 G5 大學讀本科,我一次性獎勵你三萬元。”

楊照問:“是每一學年都有三萬……”

“讀本科期間一共三萬。”高美惠說:“你寒暑假可以出門旅行,不需要像其他同學那樣勤工儉學。”

“我可從來沒想過要勤工儉學……”

“我五年本科學費自理,寒暑假勤工儉學。”高美惠給她指另一條路,“你本科期間也可以申請助學貸款。”

楊照說:“那是你跟我姥姥姥爺關系不好,力圖證明沒他們支持你也能經濟獨立,我又不需要用這種方式來證明我自己。”緊接又很識時務,“媽,我願意接受三萬塊。”

高美惠跟她擊掌,“申請到全獎來找我兌現。”

楊照問她,“媽,咱們家一共有多少錢?”

高美惠說:“那我能跟你說。”

楊照大膽憧憬,“媽我覺得我啥也不用幹,光繼承你跟姥姥姥爺的財産就夠了。”

“想得美。”高美惠說:“我還等着繼承他們財産呢。”

到小區了,楊照把手裏最後一口面包吃光,把行李箱留給高美惠,自己騎上她的車找明心去了。

明心則在她爸媽的主卧裏鬼鬼祟祟地翻抽屜,昨晚她回來第一時間就找明皓,想問有沒有完成交給他的任務。明皓不在家,離家前把客廳的監控用衣服蓋上,戴個耳機雙手揣兜地出來街上無所事事地獨行。他平日從未自己出門,不是媽媽管着就是舅舅領着,顯得他很像一個小孩兒。他這回戴着耳機聽着音樂幻想着自己是高年級的哥哥們,潇灑地酷酷的一個人獨行在熟悉的街頭,嘴裏唱着舅舅給他下載的《煩惱歌》:什麽都不要 什麽都不要 什麽都不要,一起呼叫,沒有煩惱,除了呼吸其他不重要,除了現在什麽都忘掉……

這感覺真棒!他正在酷酷地享受着沒有被大人幹擾的世界,轉頭就看見了同班女生,他擺了個自以為很帥的姿勢,朝她喊:嗨,康妮——

……

兩分鐘後,他被從農貿市場回來經過的蔚映如揪了回去。

到家他生氣地坐在沙發上,這時明心湊過來悄悄問:“我交給你的任務呢?”

明皓說:“你先把手機借給我用。”

明心把手機借給他,他拿回自己房間反鎖門,開始給蔚映敏打電話,告蔚映如沒收他耳機的狀。出來把手機還給明心,明心再次問他:“任務呢。”

他迷糊着臉問:“啥任務呀。”

明心把他摁沙發上打,打完又輕踹他一腳去主卧了,到主卧就偷偷地翻找抽屜。

昨晚簡單翻了下什麽也沒找到,她主要找一個綠色的收納包,裏面放着戶口簿放着她和明皓的出生證明接種證明和身份證、以及父母的結婚證。這套東西平常有個固定的小抽屜,她知道在哪兒放,她中考考體育的時候她還從裏面拿了自己的身份證,但這回整個收納包都不見了。

今天她尋機也找了沒找到,只好發微信給蔚映如,說想要身份證登陸一下小管家查看中考的模拟成績。蔚映如直接發給她一串身份證號。她說我要身份證。蔚映如說你輸入身份證號就行了。她強調我就要身份證!蔚映如說等我回去給你拿。她說我現在就要!蔚映如說我現在就回去。

她正在這兒難過,聽見門鈴響了,她抹淚去開門見是楊照。

兩人去書房跟着直播間裏的老師複習,不多時蔚映如領着明皓回來,手裏拎了很多花樣的菜。明皓端着碗魚丸美滋滋地來書房找明心,說媽媽買了蛇一樣的魚買了大蝦晚上爸爸回來吃飯。

明心煩他,”你個笨蛋懂啥,交給你個任務都完不成!”

明皓委屈巴巴地站在門口,他還特意端了魚丸給她吃,他轉身就去廚房找媽媽,明心怕他把交代給他的任務抖出來,忙追出去說:“弟弟弟弟,姐姐給你買盲盒……”

*

那邊高美惠拉着楊照的行李箱回家,到家一個人不想開火,原本是要給楊照炖個牛腩燒個魚,索性微信蔚映敏,約他出來吃晚飯。

兩人約在附近的一家老式砂鍋店,店面很小,一共六張桌子的夫妻店。高美惠先到店排了個號,前面還有八桌,還行,這種小店翻臺率高。她拿了號站在路口,等了蔚映敏小二十分鐘,才見他騎着車過來。

今天才是兩人交往的第四天,還在牽手階段,高美惠對此階段還挺享受的,對那事不着急。蔚映敏鎖好車朝她過來,高美惠帶他站去挂在側面牆上的風扇底下,兩人站那兒望着貼在牆上的大菜單嘀咕着吃啥,高美惠想吃砂鍋豆腐,蔚映敏想吃涼粉,高美惠說人招牌是砂鍋藕夾,你吃涼粉不合适。最後這三樣都點了。

蔚映敏好熱呀,腳勾開凳子落座看一圈大家都在吃砂鍋,每個人吃得熱氣騰騰,像這種開在深巷裏又利用自家房屋優勢經營的老字號砂鍋店,店裏基本都沒安裝空調,牆面上四個搖頭風扇來回呼呼吹。他觀察了一圈,朝高美惠說:“我現在可喜歡商住兩用的房子了。”

高美惠雙手撐在膝頭,瞎聊,“我也喜歡。”

蔚映敏看她嘴上的口紅,“不像早上搽的。”

高美惠抿抿說:“剛出來時重新搽的。”

沒勁兒,蔚映敏催飯,“老板我們桌的快些。”

高美惠見鄰桌吃得滿頭大汗,邊擦汗邊吃,砂鍋裏一層都是辣椒油,她竟然還舀着湯喝了一勺。她收回視線問蔚映敏,“周日晚上吃啥?”

蔚映敏提前拆着一次性筷子,說了句,“沒意思。”

高美惠問他,“哪兒沒意思?”

“跟姐姐約會沒意思。”蔚映敏說:“魅力施展不開,老被撅回來。”

高美惠大笑,問他,“跟妹妹約會有意思?”

“妹妹至少會捧場。”蔚映敏說:“我誇妹妹漂亮妹妹會含羞帶笑,誇姐姐漂亮姐姐說是的。”說完涼粉被端上桌了,他要餓死了,自己先撥出來一些吃。

高美惠也拆着一次性筷子問:“你覺得怎樣約會才有意思?”

蔚映敏連吃了好幾口涼粉,問她,“你以前不是最喜歡在床上睡覺?”

……

高美惠又笑,逗他,“我喜歡一個人睡覺。”

蔚映敏擱了筷子,等砂鍋上來,“一個人睡覺有啥意思。”

“我還挺享受現階段的,聊天、吃飯、散步、騎行……”高美惠看他說:“這種舒緩流動的節奏能讓我進入到交往的狀态。”

蔚映敏本能問:“那睡覺你就不享受?”

“你很着急麽?”高美惠笑他:“我們不是才交往了四天。”

蔚映敏被她打動了,改口說:“我也挺享受的。”

高美惠說他,“你剛還說跟姐姐約會沒意思。”

蔚映敏問她,“你知道坂元裕二麽?”

高美惠不知。

蔚映敏說:“他說:告白是小孩子做的,成年人請直接用勾引,勾引的第一步是抛棄人性,基本上來說就是三套路,變成貓,變成狗,變成被雨淋濕的狗狗。”

高美惠想了下,認真問:“這個三套路有道德指向麽?”

蔚映敏搖頭,不知。

高美惠說:“我想到早年看過的一部背德電影,偷情的過程講得很妙,最後男主把女主的情人殺了,女主知道後跟男主靜靜地坐在車裏,然後影片就結束了。”

……

蔚映敏問:“這部電影跟坂元裕二這段話有什麽關聯性?”

高美惠說:“不知道,思維發散到這兒了。”

砂鍋豆腐和砂鍋藕夾上桌了,蔚映敏給她舀了一塊豆腐。高美惠吹着豆腐,連吃了兩塊說:“咱倆找個機會騎行去農莊玩兒吧。”

“行啊。”蔚映敏說:“你端午不是都想去。”

高美惠笑說:“我主要想吃那兒的柴火雞和辣子肺。”

蔚映敏吃着藕夾說:“要不你下周休息咱們就去?我擔心快暑假了人多。”

高美惠問:“你時間靈活麽?我這一段周末估計都不行。”

“我請假吧。”

“好請麽?不好請咱們就暑假。”

“應該可以。”蔚映敏跟她說:“我估計七月份要被勸退了,我們部門要騰出名額給到應屆生。”

高美惠問:“賠償金能給到位麽?”

“我還沒被人事上約談,大概率是沒問題。”

“那就拿上賠償金去做別的事。”

*

晚上明峻下班直接來了蔚映如家,他快兩個星期沒見着明心了,當他空着手上樓明皓一臉期待地幫他開門,問爸爸你給我帶啥好的了?

他沒帶,兩手空空。

明皓有些失落,“每回舅舅都會給我帶禮物。”

蔚映敏來家幾乎沒空過手,都會随手帶些亂七八糟的小玩意,有些是地上撿的,有些是自己做的,有些是随手買的。這就給明皓制造了一個期待感,覺得只要見到好幾天不見的人對方就會給他帶禮物。明心聽見動靜出來,站書房門口莫名有些生疏地喊了聲:爸。

明峻看她,溫聲問:“跟照照在寫作業麽?”

她嗯了一聲,轉身回書房繼續跟着某個中考複習的直播間複習了,直到鼻頭酸想哭的時候手夠過卷子埋頭解題,當有一顆淚不小心落到卷子上把紙給洇透了,楊照才發現她在哭,遂問她,“你哭啥?”

不問還好,一問她淚啪啪啪落得更急。楊照沒再管了,這在同學中見怪不怪,也不知道發生什麽了,同學就趴在課桌上偷偷哭。她都給理解成學習太難了!

好在晚飯的時候明心就又高興了,桌上六道菜,一道清炒苦瓜和蓮藕排骨湯是爸爸愛吃的。苦瓜除了爸爸家裏沒人吃,蓮藕她和明皓也不愛吃,所以這兩道就是媽媽特意給爸爸做的。她一高興就能關心別的事了,她剝吃着油爆蝦問:“媽,我大姥姥呢?”

蔚映如說:“你大姥姥不回來吃,她在幹洗店呢。”

明皓問:“那大姥姥在幹洗店吃衣服麽?”

“你大姥姥愛吃別的。”蔚映如說着給楊照盛了一碗排骨湯,給明峻也盛了一碗放他跟前,“我看你今天的氣色比前一段強不少。”

明峻的氣色确實不錯,把大伯母那五萬還她了,當初二套房的首付款湊不夠借一圈,只有大伯母拿給他們了十萬,現在還幹淨了,不接私活不熬夜了,加之洗滌公司也相對順遂,人看着自然就挺拔了不少,他夾了條紅燒泥鳅說:“前一段是熬大夜了。”

楊照抓到了關鍵詞,問明峻,“熬大夜是一整夜都不睡覺麽?”

明峻說:“是淩晨一兩點後還沒睡覺。”

楊照說:“那小夜就是指淩晨十二點前麽?”

明峻說:“差不多。”

楊照想到在她很小很小的時候,姥姥說你媽今天值大夜班,只要高美惠值大夜班,就意味着她要早晨起床吃過早飯後才能看見高美惠。她終于弄明白了什麽叫整夜、小夜和大夜。就是書面上的前半夜和後半夜、上半夜和下半夜。她在這兒發散思維,明心在旁邊問:“爸,你的工作經常需要熬大夜麽?”

“對啊。”蔚映如說:“你爸就是經常熬大夜所以才在公司休息。”

……

聰明反被聰明誤,就蔚映如這句解釋性很強的話在明心聽來就是欲蓋彌彰,因為她在說這話的時候還跟明峻交換眼神了。

大人沒一點意思。

明心轉頭就跟旁邊的楊照計劃,咱們明天去哪個星巴克寫作業。

楊照說她又找了個好地方,同學推薦了一間獨立書店,氛圍感超絕,她們倆可以去自習區寫作業。

明心問:“花錢麽?”

楊照說:“你在星巴克不也花錢麽?”

明心說:“星巴克花的是飲品錢,而且咱們網上團的券又便宜。”

楊照認為有理,說:“咱們明天去書店問問,自習區要按時收費咱們就重新去星巴克。”

……

蔚映如給她們提供思路,“你們可以去圖書館的自習區,也可以去黨群服務中心的活動室,或者是去街道辦圖書角的自習室,這些全都是免費資源,而且中午你們可以在社區食堂吃飯,兩葷兩素十塊錢……”她話都沒說完,就看見明心跟楊照無語對視。

……

晚飯後這仨孩子收集了些剩魚剩肉,端下樓喂小區的貓。小區有十幾只散養貓,業主們共養的,楊照認養了一只黃橘貓,為她取名泡魯達;明心認養了一只花貍貓,為她取名菠蘿飯;明皓認養了一只豹紋貍花貓,為他取名拿破侖。

仨人護着各自的貓食喊着各自的貓:

泡魯達——

菠蘿飯——

拿破侖——

樓上蔚映如在收拾飯廳,明峻頭一次主動跟她搭把手一塊收拾和洗刷,兩人關系确實松弛了,也沒那麽理所應當了,說話也相對平和了。比方明峻空着手上來吃飯,很難再心安理得地坐那兒請吃。以前他幹個家務需要蔚映如一再地催促,催個兩次他就不耐煩,浮皮潦草地把活給幹了,幹完蔚映如不滿意還嘴他兩句,嘴了他他心裏更不耐煩。

久而久之有家務也不讓他幹了,有怨氣也不說了,再慢慢地兩人的溝通也減少了,連吵架都嫌多餘。直到最後的你只要朝家裏拿錢,能每個月準時還按揭,能顧住倆孩子的花銷,能應付家庭的瑣碎開支……這就夠了。

夫妻間不需要再有情感上地交流了,這一核心關系可以徹底隐形,親子關系居首位,彼此只需要完成各自父母身份所要承擔的責任和義務就夠了。

個人的渴求,精神上的需要被理解,脆弱需要被撫慰,這些可以通通不緊要,先解決生計,先維持生計,先這樣生活着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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