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是個陌生面孔的小厮。

瞧着才十二三歲, 笑起來有兩個甜甜的酒窩,見到許黟,立馬乖巧地問好, 再報上名號:“可是許大夫?小的是濟世堂東家大房二爺家的,前來給許大夫送帖子,邀你去翠園小聚。”

那帖子是用金貴的冷金箋寫的,紙張上面塗抹一層淡淡泛着金光的金粉。

這冷金箋一般用來寫詩收藏, 拿來當名帖使用, 可見對方有多闊氣。再聽小厮口中的話,這想要見他的人, 是濟世堂的少東家呀。

許黟點頭, 接下這個帖子, 對那小厮笑道:“我會赴約的。”

“好的嘞,小的先回去禀告我家二爺了。”小厮說完,行揖後離開。

許黟拿着帖子回屋, 思索着那少東家要見他, 會不會是跟消食丸有關。

在他不知道的另一邊,嚴大夫與濟世堂的少東家已經會過面了。

鹽亭縣的濟世堂,以往都是将每個月的賬本往上一報,那邊不會特意派人過來。

這次還是因為鹽亭縣收了一款消食丸,不過兩個月的時間,就在賬本上添了不少進項的賬目。

這不, 住在潼川府的東家便派一管家過來問話。

待管家離開不久,濟世堂的少東家就來到鹽亭縣了。

嚴大夫看着已及冠, 戴着一頂孔雀羽方巾帽, 一身富貴華麗的絲綢袍衫,手中持着柄字畫扇的少東家, 出聲道:“少東家不知,這許大夫和邢家五郎是好友,邢家在鹽亭縣也是有頭有臉的,這方子不可強奪。”

少東家的眼中裏顯出不悅:“大價錢也不可?”

不待嚴大夫說話,他就闊氣道:“我們潼川沈家的財力,莫非連一張藥方都買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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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大夫:“……”

幾秒後,他說道:“君子不奪人所愛,若是許大夫不願賣這方子,還望少東家的諒解。”

“我說嚴大夫你這眼兒都往哪裏拐着,不想着本家的好,反倒向着外人說話。”少東家冷氣一哼,“你可知我此番過來,家父都交代了什麽?他讓我務必拿下這個藥方。”

那“陳氏消食丸”一送到潼川府沈家,沈家家主就知道這藥丸大有前途。

無論如何,都要将這個消食丸的藥方捏在他沈家手裏。

接着他派人再一打聽,那賣藥丸的不過是個還沒及冠的少年郎,家裏父母已故,無親無故的,打發些錢給他,定會把藥方拱手讓出。

結果倒好,還沒見到人呢,先是自家的大夫不同意了?!

“嚴大夫,你在我家多少年了?”少東家的問。

嚴大夫微微低頭:“三十有一了。”

沈家三代為醫,在祖父時,就已經開醫館行醫了,後來收徒無數,這些人有的離開了本家,有的繼續留下來經營醫館,嚴大夫就是其中之一。

等到少東家這一代接手産業,沈家的産業鏈做得更加的龐大,已經不滿足與小小的醫館。尤其是如今天下幾乎太平,富裕之人越來越多,舍得花錢看病買藥的人不在少數,光只看病又能掙多少錢,還不如制藥賣藥來的更多。

少東家揮揮寬袖,臉上已有不耐:“行了,你莫要再說,那位許大夫還沒見着人,你先在這兒掃興。”

嚴大夫心裏深深嘆了口氣,卻也沒再繼續多言。還是等少東家親自見到許大夫,再下定論罷。

……

此刻的許黟,在糾結赴約要穿什麽衣服。

家中的衣服多數都過于陳舊,據他了解的,翠園是個供人消遣玩樂的地方,穿得太寒酸會不會給嚴大夫丢人?

畢竟那帖子裏頭都寫了,嚴大夫也會去呢。

要是光外人還好說,許黟也不一定要去看別人的臉色。就是他也不是自虐傾向者,手頭有錢了不給自己買兩身舒适的衣服。

在屋裏翻找一圈,許黟确定家裏确實沒有拿得出手的衣服。

他揣上錢袋,讓小黃在家裏守家,自個出門去南街的成衣鋪。

成衣鋪裏賣的衣服主要是袍衫,袍衫也分不同,其中之一就是大袖袍衫,裏面穿前襟,腰間束腰帶,看着端莊典雅,很多文人雅客都愛這麽穿。另外一種是緊身袍衫,幹活行動更加方便,南街的成衣鋪賣的最多的就是緊身袍衫了。

顏色也單一,沒有什麽花裏胡哨的紋路,當然了,想買那種“花孔雀”的衣裳也有,許黟就見過邢岳森鑫盛沅都愛穿。

他在鋪子裏挑選了一會兒,看店的店員在那積極推銷:“店裏新進了一批褙子,都是好料子,小官人可要瞧瞧?保準你滿意。”

褙子?

許黟微微挑眉,讓那店小二把衣服拿來看看。

褙子是宋朝全民中,不分男女老少都可以穿的服飾。男士穿褙子,一般當做便服,穿着輕松舒适又随意。

店小二拿來的褙子可以選的顏色不多,許黟挑了一件天青色,又選了一件白色的。

緊身袍衫則是選更耐髒的黑茶色和灰藍,大袖袍衫穿來游玩會友,就不用考慮耐不耐髒的問題,許黟便挑了兩身合眼緣的,一并交給旁邊的店小二結算。

店小二大喜,這可是大客戶,立馬喜笑顏開,手腳麻利地小心捧着衣服來到櫃臺前,噼裏啪啦地将算盤敲得飛快。

很快,店小二笑着說:“小官人,價錢都算好了,一共是二兩三錢十六文,小的将十六文給免了,給小官人按二兩三錢來算。”

成衣鋪的衣服确實貴了不少。

許黟不會做衣服,心疼也沒辦法,數了錢遞給那店小二。

店小二貼心問:“可用小的差人送過去?”

“不用,我自己拿回去就行。”許黟擺手。

店小二怕衣服碰壞了,畢竟這樣大手筆的客人不多見,他就做主裁剪了一塊粗布,将衣服疊好放到粗布上面,系成包裹遞給許黟。

後面,店掌櫃知道他這麽做,不但沒批評,還誇了他機敏。

用一塊幾文錢的粗布,攬來一個長期客人,實在劃算。

到家裏,許黟将新衣服擱一邊,重新去研究硝石如何能制成冰。

曬幹的硝石結成一塊,許黟将它掰開用惠夷槽碾成粉末,過篩粗細,用清水重新融化。

融化好的硝石水,隔着陶罐,加入少量的清水,不停歇地繼續攪拌。直到溫度降到冰點,許黟眉心一跳,立馬将陶罐密封,放置到陰冷角落裏。

等待兩個時辰,天色漸漸暗下來。

許黟去檢查陶罐裏的水是否結成冰,打開一看,發現裏面的水果然凍結上了。

今日他用來凍結的水,比上次少了足足三倍,只有兩個陶碗的水量。

這也說明,硝石确實能制冰,需要在陰冷的環境下,而且制出來的冰實在少,幾十斤硝石,一次性做出來的冰塊,只有這麽點。

怪不得夏日裏的冰賣得如此貴,還要預約才能買得到。

許黟想着這陶罐裏的冰,思索着怎麽利用。

這麽點冰放在房間裏,起不到多少降溫的作用。讓它自然融化,又覺得可惜……

許黟糾結片刻,還是将陶罐裏的冰敲碎挖出來放到木盆裏自然融化。夜裏不能貪涼,他下次提前半天制冰,中午時分就能吃上一碗冰飲。

*

次日清晨。

許黟和何娘子打了聲招呼,說他要出一趟郊外,讓何娘子幫忙照看一下小黃。

又予了何娘子十個錢,讓她買些肉食給小黃吃。

小黃見不能和許黟出門去耍,“嗚嗚嗚”地趴地撒嬌,求着一塊去。

許黟沒答應,要是翠園寫着“狗不讓進”,那豈不是要将小黃丢外頭:“你乖乖在家,我晚上帶你去逛夜市。”

來到鹽亭縣這麽久,他還沒去玩過夜市。

何娘子聽到了,笑說:“夜市熱鬧着呢,往橋南過去,可以看到一家賣羊白腸的,她家的食材鮮,價也便宜,十文錢能買一大碗。”

羊白腸是一道很出名的美食,唐朝時就已有,用羊的大腸和小腸簡單水煮,再放少許調料調味。

吃的是羊腸本身的鮮美,而想要把這一道菜做好吃,考驗的便是對火候的掌控力,過硬過軟,都不好吃了。要煮得剛剛好,咬着帶一點羊腸的脆,不廢牙,又不失嚼勁,那樣的口感才是最佳。

許黟聽着何娘子如何說這道美食多好吃,差點流下口水。

他的愛好不多,其中就有喜好吃美食。

許黟咽了咽口水,連忙向何娘子道別,他怕再說下去,自己就不想去翠園見濟世堂的少東家,想去早市逛逛。

早市裏,也有不少好吃的!

翠園在西郊,步行過去極遠,大熱天的,許黟不想讓自己那般受罪,就在城門口找了一輛去西郊的牛車。

路上,許黟背了一本中藥名,翠園也便到了。

他跳下車,給車把式一文錢,甩着不太習慣的大寬袖,摸一摸裏面的錢袋子,确定很穩不會掉,才安心地進去翠園的門。

他剛進去,就被裏面的小厮給攔下來,說沒有請帖不可進。

許黟:“……”

許黟摸摸袖子,拿出那張有點皺的冷金箋遞過去給他,問道:“是這個嗎?”

“是是是,小官人快請進。”小厮立馬堆起笑臉,變臉速度堪稱一流。

翠園,顧名思義,一進去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錯落有致、細心剪裁過的觀賞樹木,碧翠雅致,清風習習。随處可見婉轉曲折的游廊小亭,假山清湖,白牆紅瓦,兩廊之中隔一牆,一步一景,實在悅人身心。

不愧是文人雅士都愛來玩的趣地,處處詩情畫意。許黟一邊欣賞,一邊看不少聚在一起閑聊的文人們即興作詩。

還有在湖中垂釣的,一旁有幾個少年郎圍着觀看,時不時就有幾道笑聲傳來。

許黟眼睛看過去,好巧不巧,就看到了一只熟悉的花孔雀。

花孔雀眉飛色舞地在和同伴比劃着什麽,唇紅齒白,顧盼神飛,年紀小小卻十足的貴公子氣質,身處同齡之間,十分奪目。

許黟看他眉目間不見任何苦澀,勾唇笑了一下,轉身就要離開。

“許黟?!”

鑫盛沅眼睛一瞥,定晴去看,發現真的是許黟。

他高興地跑過來:“你怎麽來翠園了?難道也是來看陸廚娘烹饪魚的嗎?”

他眼睛亮亮的,看來是為了這事來的。

許黟搖頭:“不是,我是來赴約的。”

“好吧,那你什麽時候結束?”鑫盛沅問,“陸廚娘的人還在釣魚呢,也邀我們一塊釣,說是誰能釣上最大的來,就用誰的魚來烹饪。”

“這可是好彩頭,你要不要一起呀?運氣好,奪得頭籌可以請陸廚娘去家中做拿手菜。我以前吃過一回,那味道實在令人難忘。”

宋人愛吃,許黟也是知道的。

但為了能請一個廚娘做飯設的玩樂,還是頭次見。

許黟笑笑:“不急,我會了客就來尋你。”

鑫盛沅欣喜地說:“那我在翠湖亭等你,你可得來。”

“嗯。”許黟點頭,張張嘴想問什麽,可看他神态,又将話咽回去。

如果鑫家有麻煩事,鑫盛沅應該不會在這裏玩樂。

道別了鑫盛沅,許黟沒再耽擱,這次直接去到濟世堂少東家約定的小院。

小院恬靜,許黟進入後,就看到了那個有酒窩的小厮在外面候着。

他快步地迎上來,帶着許黟來到一處視野開闊的小亭前,亭子建在湖中央,周圍荷葉連連,蓮花幽香。亭中坐着兩個人,一個是熟悉的嚴大夫,一個是着絲綢袍衫,五官俊朗的青年。

這人,應該就是那少東家了。

“久仰許大夫大名,果然年輕有為。”沈少東家起身,對着許黟拱了拱手,做出邀請入座的手勢。

許黟禮貌回禮,不冷不淡地入座,說道:“夏日炎熱,不知沈少東家邀在下過來游園,可是何事?”

他直接進入主題,沈少東家也沒有故作寒暄,直言道他今日請許黟過來,是相中他手中的消食丸藥方,可願出高價,把藥方買下來。

聞言,許黟擡眉看向旁側的嚴大夫。

嚴大夫面帶歉意地虛虛一笑,側開眼不再與許黟的視線對視。

許黟便知道,這事不在他身上,他一個管理分醫館的大夫,也做不得這麽大的主。

既如此,他就沒有什麽不可說的:“恐怕要讓沈二爺失望,這藥方不是在下的,只是以前從古醫書中得來,做不得主将藥方賣予你沈家。”

“哦?”沈少東家眯了眯眼,“若我沈家開價到一百貫,你也不賣?”

許黟目光堅定:“不賣。”

當初把消食丸制出來,他就沒想過要拿着它發橫財,左不過是為了有錢吃飯,不再為銀錢煩惱。

況且把藥方賣了,那這藥方極有可能會改名成“沈家消食丸”,別人辛苦幾十年的心血,被他拿來當發財的途徑,說實話,許黟覺得他不至于到這種無恥地步。

掙小錢就好了,大錢還是算了吧。

雖然一百貫很誘惑人,能在縣城裏買一座位置十分不錯的院子。

沈少東家還年輕,當即臉色不好看起來:“當真不賣?”

許黟看着他,淡淡開口:“不管是上百貫,還是上千貫,我都不賣。”

“你……”

沈少東家眼中劃過戾氣,他何時被人如此拒絕過,這人好生嚣張。

“你可知道我沈家世代為醫,對研究藥方頗有心得,若是你不願賣,日後我沈家把消食丸的藥方研究出來,你可一文錢都得不到。”

這話一出,嚴大夫的臉色變了變,他起身,鄭重地喊了一聲:“少東家!”

“你閉嘴!”

沈少東家呵斥一聲,絲毫不把嚴大夫放在眼裏,他眼睛死死盯着許黟,“許大夫,仇易結不易解,你可想好了。”

許黟微微擡頭:“我不賣的話,沈家會明搶嗎?”

沈少東家愣了一下,硬邦邦地說道:“不會。”

許黟:“爾無強賈,我又何懼?若是你沈家有能耐将藥方解開,那是你沈家的能耐,對我并沒有多少損失。”

哪怕沈家把藥方給解開了,他還是能賣他的消食丸。

只不過,想要解開消食丸的藥方,可不容易。

沒有精準的儀器,不确定有幾味藥的時候,光是拆解藥丸裏有什麽藥物,就已是一道難題。

沈少東家啞言:……

這許大夫,實在是怪人!寧願放着上百貫不要,偏要別人把藥方解出來?

那他家要是沒法将消食丸的藥方解開,不就惹人笑話了。

荷亭小聚不歡而散。

嚴大夫說要送送許黟,出來小院,他就給許黟行揖道歉。

“少東家一意孤行,我勸了無用,讓許大夫看笑話。”嚴大夫瞧着,好似瞬間老了幾歲。

這麽大把年紀,還要操心這些,許黟搖了搖頭:“無礙。”

“嚴大夫看着昨夜沒睡好?”

嚴大夫不驚訝許黟能看出來,苦笑地說:“心有事睡難安,一想到此事會冒犯到許大夫,便實在慚愧。”

“我說了,無礙。”許黟又說了一遍。

嚴大夫怔了怔,意識到許黟并沒有将這事放心上。

他心裏感慨,要是少東家有許大夫這樣的心性,那該多好。

嚴大夫還想送許黟出翠園,被許黟婉拒了,說他還有好友在園子等他。

*

翠湖亭,鑫盛沅一會看向垂釣的湖面,一會遙遙看周圍,時間如梭,許黟怎麽還沒回來。

難不成是騙他的嗎?

他想到此處,覺得非常有可能!上次兩人在集市裏可謂是應了那句“不打不相識”,對方又是邢五的好友,句句話向着邢五,指不定就真的诓騙他。

鑫盛沅真心想把許黟當做好友,放了旬假都想去找許黟玩,要不是被同窗拉來看陸廚娘巧烹魚羹,他這會應當在許家了。

想到此,他鼻頭一酸,莫非是他唱獨角,許黟就沒想和他做好友。

“鑫幺。”這時。有道順耳柔和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

鑫盛沅扭頭去看,就看到許黟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側,見着他回頭,對着他溫和一笑。

“我等你許久。”鑫盛沅沒忍住,小聲地埋怨。

許黟說道:“是來晚了,你魚釣上來了嗎?”

鑫盛沅注意力立馬被轉移:“嗯!我讓小厮釣上來兩條了,其中一條可不小,已經送去陸廚娘院子裏。”

許黟“哦”了一聲,目光掃向周圍,還有幾個人在锲而不舍,看來競争很激烈。

“你也來參加。”鑫盛沅說完,喊了小厮把漁具拿來,“你選哪個,我讓小厮替你放下去。”

許黟眨眼:“不能自己下場?”

鑫盛沅身影頓住,以為自己聽錯了,不過又看許黟認真的模樣,他真的想親自下場。

來看陸廚娘做飯的,都是貴公子哥,個個金貴嬌氣,哪會親自釣魚。鑫盛沅也是一時反應不過來,這會倒是想起來,好像也不是不行。

“那你可會?”他問許黟。

許黟點頭:“以前釣過。”他心裏補充,大概一千多年後吧。

在湖邊垂釣的人,皆是穿着小厮服飾,忽然多出一名穿着大袖袍衫的少年,神清骨秀,英英玉立。

不由令人多看兩眼。

同窗跑來問鑫盛沅:“鑫幺,鑫幺,這人是誰呀,我們怎麽沒見你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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