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鄭官人家住在東城郊, 東城郊有不少權貴人家安置用來玩的莊園,這些都和他家無關。他家只是正巧将院子建在此處,與城中富庶地段的寸金寸土相比, 同樣的錢能在城郊買到面積不錯的大院子。

鄭家的前院栽種着一片碧綠竹林,竹中有個歇息的亭子。順着鋪着石子的小道,進了院門,便可看到接待客人的堂屋。

風清竹秀, 院子寬敞平整, 許黟看得眼睛微微熱,這麽一大片院子, 可以曬不少藥材呀。

“辛苦許大夫跑一趟, 家裏已備了淺薄茶水, 還望許大夫不要嫌棄。”鄭官人謙虛地擡手,示意許黟進屋。

許黟點點頭,進了堂屋, 發現裏面空間很寬敞, 多數家具都是用竹木打造,卻不失文雅大氣,可以看得出來,這戶鄭官人家裏是耕讀人家。

相較于許家的家境,鄭家更加富庶,雖沒有定居在縣城裏, 可住在這兒房屋寬敞舒适,環境幽雅清靜, 更加适合讀書人。

鄭官人道:“家母年老, 如今又因如此遭遇,近日都歇在屋中不出來, 還望許大夫進屋診脈。”

“有勞鄭官人帶路。”許黟挎着藥箱,淡定道。

離開堂屋,兩人朝着竹木走廊走了一段路,進入到後院,許黟見到有兩個老仆人在整理後園,竟是個菜園子。

鄭官人看許黟感興趣,就笑着說:“城郊地廣,先前買下這個院子,就覺得後院太過空闊,家母又是個閑不住的,就在家裏開了菜園子,種些時蔬解解饞。”

許黟羨慕道:“甚好!”

他種過中藥材,但沒種活過蔬菜,種一樣死一樣,他哥曾說,他這輩子就跟種菜無緣了。

這會,他又冉冉升起念頭,若是在郊外買個院子,種些菜如何?

不多時,他們來到鄭母的屋子。鄭官人先敲了敲門,低聲地說明來意,裏面才有人過來開門。

屋子裏陰沉沉的,隔着一條厚厚的簾子,出來開門的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媽媽,看到鄭官人扶身道:“官人,老太太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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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

鄭官人有些不确定地看向了旁邊的許黟。

許黟道:“無礙,瘡瘍科[注1]可只看發病部位,要是鄭官人沒有異議,還是可以診看的。”

鄭官人沒猶豫:“許大夫請進。”

那名守着屋子的老媽媽看了看許黟,有些意外這麽年輕,小聲地詢問了鄭官人兩句。

如此年輕,真的能看好老太太的病嗎?

鄭官人也不清楚許黟的能力,可經過昨天那一幕,他覺得還是得試一試。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既已請了許小郎來看病,就不要去懷疑對方的能耐,“不礙事,讓許大夫先看看。”

老媽媽沒再問了,撩開厚重的簾子,請兩人入內。

許黟一進屋,眉梢不由地擰起來,房間裏堆放着大大小小的箱櫃,還有不少陳老的家具,将偌大的屋子,擠得雜亂無序,難以落腳。

老媽媽連忙解釋:“老太太勤儉,不舍得把舊物抛了,便都存在屋子裏。”

許黟“嗯”了一聲,聞到一股撲面而來的黴味兒,眼睛餘光去看鄭官人,他亦閉住呼吸地皺着眉,可以看得出他很少過來。

“老太太?”老媽媽進到裏屋,來到床榻前,半傾身地撩起一角,輕聲喊了兩句。

老太太睡眠輕,很快就被喚醒。老媽媽扶她起身穿上外衣,拿了帕子給老太太擦臉,小聲說道,“官人帶着大夫進屋來了。”

“快讓他們進來。”老太太道。

“好的。”老媽媽出來喊人。

于是,許黟和鄭官人又進了一簾門,來到裏屋。

看到滿頭白發的老太太已經坐到床榻旁的卧凳上方,她頭戴繡富貴牡丹的抹額,一身茶褐色的綢緞褙子,再系一條姜土黃腹圍,富态中帶有與生俱來的貴氣。

許黟行了禮,報了名號。

“原來是許大夫。”老太太緩緩開口,“大朗和我說起時,我還以為是請的老大夫過來呢,沒想到許大夫如此年輕。”

許黟不卑不亢道:“路上偶遇,還是鄭官人信得過在下,請我出診。”

他的态度,令老太太心中疑惑消了幾分。她兒子素來傲氣,要是這許大夫沒有點本事,她兒怎麽都不會讓對方過來的。

兩人互相寒暄幾句,許黟便開始進入主題,要診看老太太腿部的膿包。

旁邊的老媽媽得了吩咐,蹲下身卷起老太太的裙褲,只露出一小截腿部。

長膿包的地方用素羅包着,裏頭纏了藥膏,解開時,有一股藥膏混着腥臭膿液流出來,老媽媽立即拿帕子擦了擦。

許黟說道:“老媽媽,麻煩端一盆清水過來。”

老媽媽應聲離開,過了一會兒,端着清水過來了。

許黟卷起衣袖,屈膝蹲下,在他帶來的藥箱裏的第二層,取出一個小罐子,倒了一些藥末到盆中,再拿出幹淨的帕子,沾藥水,清洗掉膿包上面抹的藥膏。

綠油油的藥膏清洗掉後,露出膿包原有的模樣。

丘疹性的膿包連成一片,有拳頭大小,呈擴散病症,如果還不處理,恐怕會繼續往周圍蔓延。

看來有一定的傳染程度,不過看一直伺候在側的老媽媽沒有出現同樣的問題,看來是傳己不傳他人。

許黟問:“從長瘡起,有多長時間了?”

老太太嘆了一口氣,說:“半年了,一開始就是個小水泡,以為無礙,就只塗了尋常用的草藥膏。”

“可老太太用了一旬時間都沒長好,反而疹狀更嚴重了,就去請了官人過來。”老媽媽在旁邊繼續道,“當時就請大夫過來了,說是尋常的疱瘡,抹藥就能好。結果那大夫是個沒用的,吃藥抹藥都不行,後面還繼續請了幾個大夫,可許大夫你看看,老太太的腿都被糟蹋成什麽樣了!”

老媽媽說着說着,哭腔一起,止不住地掉眼淚。

她是老太太的陪嫁丫鬟,幾十年來都伺候着老太太,哪見過老太太受這樣的罪。

老太太在旁邊安撫她:“我還活着呢,你怎麽就先哭上了,不就是長了膿包,興許有許大夫出手,它就好了。”

“呸呸呸,老太太你說的什麽話,我不哭就是了。”老媽媽止住淚水。

她回頭急忙去問許黟,“許大夫可看出問題了?”

老仆心急,老太太和鄭官人都是知曉的,就沒呵斥她話多,皆是眼睛看向了許黟。

許黟沉默半晌,問老太太腿可疼。

“之前不疼,只癢。”老太太說道,“不過後來長出膿液,就開始疼了。”

許黟又問:“如針刺般疼?”

老太太點點頭,說是的,而後也問,“許大夫是看出問題來了?”

“能知曉一二了。”許黟沒有把話說滿,竹林蚊蟲多,鄭家又是喜竹,而鄭老太太的膿包,有大概率是毒蟲咬到沒有得到對症藥治療,拖延到如此,生出膿包就不好處理了。

但許黟最近挖到了一些好東西,也許能對老太太的膿包有幫助。

其中一味,就是昨晚剛制出來的青苔散。

他沒想到會這麽快派上用場,這個青苔散,主要治燙傷,加入菜籽油攪拌成膏狀,塗抹在燙傷的地方,能極快地降溫消腫還不易留疤。

是一種很不錯的燙傷藥。

除了它以外,也可以用柏松樹皮,有個偏方叫“松樹皮散”,用的便是自然剝落的松樹皮,它在燒制成黑色粉末後可以入藥,治燙傷、燒傷的效果都很好。

不過,青苔散除了治燙傷燒傷,還可以加入其他中藥材,治療瘡症、脫肛、創傷等。

許黟細細地說了老太太的病症,又道:“這膿瘡不可以加壓包紮,容易悶熱到不利于生肌長好,屋中雜物太多不行,還希望老太太把雜物清出,去掉厚布簾,改成竹簾會更好一些。”

外在因素也很重要,在周遭污雜,空氣不流通的環境下,對本身帶有感染性的膿瘡來說,都會有影響。

“原先的大夫讓素羅包着,說這樣好得快,竟是光棍人的嗎?”老媽媽聽到這話,絞着帕子罵道,“這該死的挨千刀的老豎,實在是個腌臜潑才,怎麽能如此害人!”

許黟眨了眨眼:“……”

“咳咳。”

鄭官人連忙輕咳嗓子,不讓老媽媽繼續罵下去了。

“行了,那賊猢狲又聽不到,你罵了可解氣。”鄭官人看了她一眼,轉頭去問許黟,“不知許大夫有什麽辦法?”

許黟點頭:“有的,老太太的情況不算太嚴重,只要好好清洗敷藥,再吃幾貼去濕清毒的藥湯就能好。”

老太太的膿包瘡帶滴膿,結合各種情況,屬于疖毒的範疇。

他最近挖了一種草藥,正好可以用上。

不過他今天過來只帶了青苔散,并沒有将那草藥帶過來,還需要讓鄭官人尋個人跟他回家走一趟。

鄭官人聽到他有法子,直言說他自己跟着許黟前往。

……

兩人同行出門。

鄭家沒有牛車驢車,只能是緩慢步行。

路上,許黟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老太太的腿部有些浮腫,日常可以多走動一些,少食香飲子,辛辣之物。”

鄭官人面露難色:“家母最愛的就是香飲子,她還無辣不歡,每餐都要食些辛辣的吃食才能心悅。”

許黟抿了抿嘴,古人平均長壽年齡低,其中之一就有醫療水平不行的緣故。像鄭官人的家庭條件,在鹽亭縣中算是殷實人家了,可還是會因為生了小病請不到好的大夫耽誤病情。

老太太的膿瘡本不至于拖延到這個程度,說到底是環境造成的。

婦道人家不好出門,她得了病,只能是請大夫出診。

好的大夫難請,也有自己古怪的出診條件,像陳大夫,他一般不會出縣城。

一是年紀大了,不好舟車勞頓,二是縣城外的人家,也沒多少戶富貴人家請得動他。

久而久之,那些水平差的大夫就在鹽亭縣脫穎而出,譬如南街的杏林館裏的孫大夫。

半吊子的水平,在縣城裏還能有不錯的名聲……

半個時辰,他們終于到了城門口,來到南街許家。

鄭官人在看到許家那破舊的房屋并不驚訝,等進入到院子裏,他先聽到狗吠,接着一只可愛的小黃狗從屋裏跑出來,對着許大夫歡樂地繞圈圈。

他心裏一驚,覺得這狗煞是可愛,結果那小黃狗看到有別的人,圓溜溜的眼睛瞬間變得警惕,對着他發出“嗚嗚”的腹鳴。

“小黃乖,這是病人家屬。”許黟拍了拍小黃的腦袋。

鄭官人聽到“病人家屬”愣了一下,而後聽懂意思,笑了起來。

原來家屬還可以這麽用。

在許黟去取藥的時候,鄭官人在堂屋裏歇腳,堂屋裏的榉木家具,和屋中其他地方都格格不入,非常有違和感。

鄭官人心裏好奇,看到他回來了,就把這份好奇問出來。

沒想到,古人也會這麽直白。

許黟心裏想着,也沒有隐瞞,就說是他好友的祖父贈予的,他沒法拒絕。

鄭官人詫異:“既然如此,許大夫怎麽不把家裏其他舊物換新的?”

許黟:“……”

他能說,錢要花在刀刃上嗎。

就目前來看,他覺得這個老破小還挺好的,他一個人夠住。

“不急。”許黟笑笑。

接着他把話題轉到正題上面:“這是外用藥,用來清理膿瘡處的,每次取二十錢,用三倍的水煮開,浸泡一刻鐘後倒出,加一錢粗鹽進去,再用麻布搓洗膿瘡處。”

“搓洗?”鄭官人是見到那膿瘡的,已長得可怕入肉,光是瞧着就心眼兒疼,還要用搓的,那豈不是更疼。

“對。”許黟沒有遲疑,說道,“要趁熱的時候搓,把流出來的膿給洗淨,每日三次,搓洗後等幹了,就把這一瓶藥粉撒在流膿的地方,若是有新的膿液流出來就繼續抹。”

他将做完制好的青苔散都拿給鄭官人了。

另外那用來清洗膿瘡處的藥,是一種叫糙蘇的藥草。

山野中就有長,成熟時會開着粉紫色的小花朵,看上去十分的好看。

它的葉子兩面有絨毛,形狀卵圓形,葉脈清晰可見,帶有深綠色。全草和根都能入藥,夏秋時節最多,許黟挖了一些帶回來,把它們都晾曬幹,切成小條裝着。

他取出來三分之一給鄭官人,是十天的量。

要是十天裏膿瘡還沒徹底好,還可以再來找他拿。

接着,他還開了兩個藥方,一個是清熱解毒的湯藥,一個則是用來搭配青苔散一起用的,有白術、白芍、海棠花等。

鄭官人聽到也許十天就能痊愈,心裏無比激動,實在這病拖了半年,近些日子愈發令人心焦呀。

“多謝許大夫。”鄭官人誠懇行禮。

許黟搖了搖頭。

若是能十天內痊愈,那便是再好不過的。

他以前就有遇到這樣症狀的病人,新時代中醫,也不全只用中草藥,有時候給病人開的藥方裏,也會有維生素,西藥等。

他叮囑鄭官人,老太太這段時間就不要吃雞蛋了,多吃一些時蔬瓜果。

夏日裏瓜果多豐收,價格不會很貴,以鄭官人家的條件,能買得起。

“在下明白了。”鄭官人聽後,認真點了點頭。

而後,鄭官人問起診金和藥錢。

許黟以正常的價格收取了診金和藥錢,再送鄭官人離開。

……

沒過多久,有個穿着青衣的小厮帶着帖子來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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