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許黟回到家已是未時, 他發現何娘子在午時來過一趟給小黃喂了吃食,只塌陷的竈房還亂着,她不知許黟接下來的安排, 便沒有收拾。

但楊榮被楊娘子接回家去了,楊娘子忙完沒看到兒子,吓得滿巷子喊着找人,好在與何娘子派去的人碰到, 不叫楊娘子差點跑外頭尋去。

許黟知道榮哥兒沒事後, 就進到竈房裏,把壓塌的竹架和簸箕搬出來, 撿出還能用的藥材, 曬到院子裏。竈房裏盛水的缸子是好的, 裏面的水進了雨水不能用,他把水倒了,打算挑着擔去挑水。

走出院子門, 許黟遇到上午義診的傷患家屬, 這幾家人似乎是商量着一起過來的,手中有的提着籃子,有的用麻布袋裝着抱在懷裏。

許黟疑惑,把擔子放下來:“怎麽過來了?”

帶頭的是那位老太太,老太太皺巴巴地手掀開籃子蓋着的粗布,感激地說道:“我們是來答謝許大夫的, 要不是許大夫慨然相救,我兒恐怕就要去了。”

她說到悲痛之處, 沒忍住泣聲擦了擦淚水, “如此大恩,我等卻無以回報, 只能是撿一些賤物過來送予許大夫,你可千萬別嫌棄。”

她帶來的籃子裏裝着二三十顆雞子,想來是攢了有一段時間了。

其餘等人在老太太表态完,也紛紛地将帶過來的東西塞給許黟。

“許小郎……不,現在得喊你一聲許大夫,多謝你救了我夫君,他要是倒了,我也就活不成了。”

“這是饅頭,昨日裏才做的,夜裏下雨藏着沒淋到雨,都是好的,許大夫你別嫌棄了。”

“家中羞澀,實在拿不出好的來,春收攢着的豆子……”

幾個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許黟手臂上就被挂了各種東西,他趕緊抱住,看着懷裏的雞蛋、饅頭、蔬菜、黃豆,心裏瞬間生出暖意。

他不求這些義診的人感恩記得他,但作為一名醫生,在被患者家屬記住,念着他的好的感覺真的不錯。

許黟溫和笑說:“如此多,我哪裏吃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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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不值錢的賤物,許大夫,你就收下吧。”老太太說道。

“是呀許大夫。”

對他們來說,這些吃食吃不完,拿去市井裏賣,能賣個幾十文。可對于許黟的大恩,以及花出去的銀子,卻不值一提。

他們有心想要答謝他,許黟知道自己再不收下,反而讓他們不安,便答應了下來。

而後,其中一名漢子在知道許黟要去挑水,主動地把擔子接過去,說他去去就回來。

許黟手裏抱着東西攔不住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挑着擔走遠。

其他幾個年紀輕的,在聽到許黟家裏也受了災,竈房的屋梁塌了,說要進來幫忙。

“這活怎的還用許大夫你來使,你且快歇着,我幾人一道幹着,不怕你笑話,巴不得願意。”

他們說罷,都不許他動手,就讓他在院子裏坐着,還給許黟搬來木凳子。

幾個人裏有女娘子有十一二歲的小孩,許黟哪裏拗得過。

許黟輕嘆,也只能是幹看着。

就是時不時地就有個小孩被差遣地拿着東西一件一件地問他:“許大夫,這是什麽,可還要使用?”

聽到許黟說不能用了,又面帶可惜的說道:“這和這都不用了嗎,瞧着都是好的,是不是曬好了還能繼續用?”

小孩子家裏日常窮習慣了,家裏哪怕再破破爛爛的東西,都是補了又補繼續用。

聽到許黟說濕了的藥材不能用,折斷的木梁也不要了,先替他心疼起來。

這時,一個娘子過來,歉意地拉過小孩的手,這孩子是她家的,讓她有些許的急措:“許大夫不要怪他,這藥材壞了自然是要丢的,哪裏能喊着讓你做壞人繼續用着。”

她知曉大夫都有自個的規矩,要是小孩子不小心冒犯到,得罪許黟就不好了。

說着就罵起自家孩子:“讓你老老實實地來問個明白,誰叫你自作聰明出主意了,要是這般不乖,是不是想着讨打?”

小孩子聽了,吓得臉色白了白,拽着娘親的袖子,哭着說:“我再不敢了,娘不要打我。”

随後這娘子還要讓他給許黟磕頭認錯。

把許黟直接反吓得從凳子上跳起來,攔着她就說:“小孩童言無忌,說他兩句便是了,怎麽還能讓他跪我,再說這不合禮數。”

他拽着不讓孩子跪,這娘子沒法子,卻也曉得許黟沒在生氣,心裏松了一口氣。

很快,挑水的漢子回來了。

他主動承包刷洗陶缸的任務,不讓許黟沾手,再聽到竈房屋梁塌了,又道:“我會些瓦工的手藝,以前村裏不少蓋房子的都找我砌屋子,若許大夫不嫌棄我手藝糙,可讓我來補房梁。這折斷的木梁也不用丢,修好了還可以繼續用。”

許黟欣喜,他正想着重修屋子,見他會修屋子,就喊他問明白。

這漢子叫黃三,家裏排行第三,今日受傷的人裏,那個砸中腦袋的就是他二哥。他會些瓦匠木匠活,都是摸索着學的,沒有正經拜過老師傅,見許黟同意他來修,很是激動,說不用工錢。

“我裏屋昨夜漏雨,也需要補,你說怎麽個補法好?”許黟問他。

他說要進屋看看,許黟就帶着他進到屋裏檢查。

進去後,黃三問許黟要了梯子上去梁上,茅草屋茅草屋,上面防水的自然是用曬幹的茅草和稻梗,耐磨耐曬。南街不少窮苦的人家都用茅草,偶有漏雨的地方,就用新的茅草替換上。

黃三從屋頂下來,對許黟說問題不大,他去取一些新曬幹的茅草回來鋪上,應該就不會漏雨了。

許黟望向有些破舊的房梁,沒有經這一遭時,他沒想過這留給他的“遺産”,已經破敗到這個程度。

他思考半晌,詢問黃三:“黃三哥,我想将上方的茅草換下來,改成鋪瓦磚,你覺得如何?”

“換成瓦磚?”黃三有點吃驚。

用瓦磚做屋頂那可不便宜嘞,許家只有三間屋子,但算下來,沒有個十幾貫錢,可做不成。

黃三将他心裏的顧慮說給許黟聽。

“這瓦磚要去瓦匠鋪裏,每一窯都不低于上貫錢,許大夫要訂下來,少說要數窯才夠,還要請貼瓦磚的工人,每日要十幾文工錢呢。算下來,不低于十幾貫……”

許黟聽到要十幾貫錢,有點小小的吃驚,比他想的還要便宜。

他現在手頭上能直接拿得出來的現銀有三十多貫,這還不算沉香,以及王家退回來的過門禮。

過門禮許黟是不會碰的,沒法存的果子餅子,他就分給鄰居吃。銀餅、蠟燭、箱籠等他就留着,放在許家雙親的屋子裏。

沉香的話……許黟思忖過,等時機成熟會将它拿出來。

許黟想了想說道:“麻煩黃三哥推薦一家好的瓦匠鋪,這房屋塌了一間,其餘的終歸是不安全,不如花消些銀子把屋子整修靠譜,免得出現今日的煩憂。”

黃三連忙說是,說他去瓦匠鋪裏問好價格,就來尋許黟。

許黟把他送出屋,其他人也散了。

屋裏就剩他和小黃,小黃在發生昨晚那事後,這會緊緊地寸步不離跟着許黟。許黟走到哪,它就跟着去哪裏,尾巴都不怎麽搖晃了。

許黟知道它是吓到了,安撫好幾句,就說要帶着它去逛一逛。

這次受災的多是南街的住戶,許黟帶着小黃出來,看着不少屋子塌了的人家,忙裏忙外地搬來木頭、茅草稻草修屋子。

多是不舍得請工匠過來,自個修一修,屋子還能接着住。

還有比許家更加破敗的茅草屋,裏面還能住着一家老小七八口人……

許黟一圈逛下來,知道這次的大雨,讓更多本就貧困的家庭雪上加霜。

*

一日後,黃三來尋許黟,說他找到一家價格适宜的瓦匠鋪,裏面的師傅還帶兩個學徒過來蓋房子,要的工錢不高,師傅是一天三十文,學徒是十二文,還不用包吃食。

聽到這個價,許黟二話不說選了這家,揣着錢,就跟黃三來到瓦匠鋪。

與瓦匠鋪的師傅協商如何修整房子,定下來之後,老師傅在五日後就可以拉瓦磚過來蓋房子了。

許家要修整房子的事,不出兩天南街的人都知曉了。

最先知道的就屬何娘子和陳娘子一家。

何娘子的夫君在知道南街遭災後,立馬向主家辭假回來,見家中無礙,他離開前還和許黟聊了幾句,便又離家回去了。

何娘子無奈輕嘆:“日日不在家裏,好在是月錢送過來了,要不然就跟沒這人一樣。”

陳娘子聽後,卻笑着說:“好姐姐,要我說還是我家裏頭的不行,方才我見何官人心裏話裏都念着你,顧家還體貼,可比在家裏好吃懶做,比讨人嫌的好得很。”

何娘子被她說得紅了紅耳垂。

拿眼睛去看許黟,就看到這孩子根本沒聽她們倆的無趣話,撿着餅子喂小黃。

“黟哥兒,你方要修宅子,手裏頭的銀子可夠用?我是沒幾個錢借給你,但予出來一部分是有的。”何娘子問他。

許黟先謝過她,說道:“錢夠用的,賣藥材攢下的錢都還在,要是真缺了銀子,再找何娘子借用。”

何娘子笑說:“你慣會說好的話給我們聽,有難處未必會告知給我呢。”

“罷了罷了,瞧你要蓋新的屋頂我跟着歡喜。”

陳娘子在一旁看着,心裏惆悵,她近來雖和何娘子一起愛過來許家吃喝聊天解悶,卻不如何娘子自在,喜愛打趣許黟。

說起來,還是怪陳二旺,要不是他,惹得她跟着裏外不是人。

許黟不知她在想什麽,見她出神,就喚她:“陳娘子。”

陳娘子回神:“黟哥兒,是什麽事?”

許黟觀察她的臉色,輕聲問:“陳娘子這幾日是睡不好?”

“你瞧出來了?”陳娘子心裏微驚,幽怨地嘆口氣說,“是睡不得好,半夜容易夢愕醒來,醒來就心口容易悶得緊,一會兒又無礙了。”

說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拿帕子捂臉,她怎麽就把這些話,講給個小郎君聽呢。

何娘子“欸”了一聲,說道:“你這不行呀,怎麽沒去請大夫去?”

陳娘子搖了搖頭,就是個小毛病,哪裏用得着去請大夫來把脈。

許黟道:“陳娘子不介意的話,可以讓我瞧下。”

“可與我算診金?”陳娘子扭着帕子,想了想說,“你要是不收診金,那我不允你看,別可盡沾你便宜。”

許黟沉默。

陳娘子的臉色不好,心口悶慌不适,半夜夢魇睡不着,恐怕是肝氣郁結。

他道:“收,既然是看診,自然是要收診金的。”

說罷,就聽到陳娘子和何娘子同時捂嘴笑了起來。

許黟:“……”

他說錯什麽了嗎?

“罷了,不逗你玩。”陳娘子說完嘆了一聲,将自己的手伸出來。

許黟收斂心神,起身拿脈枕回來,給陳娘子把脈。

從脈象來看,确實如他想的那般,肝氣郁結,心緒不寧。再聯想着,他偶爾聽到的争吵聲,想來是夫妻關系不合。

自從陳二旺被辭去賬房的差事,便在家裏渾渾噩噩度日子,還不樂意出來見人,動不動就要跟鄰居們吵嘴。

許黟從別人的嘴裏,就聽過不下七八回說陳二旺不是的話。

八卦傳出來了,對陳娘子的名聲也不好。她有一手做飯的手藝,有時候別人家想吃些好的,就差一些錢給她,讓她上門做些吃食,賺幾個小錢。

現在因這事,來找陳娘子的活變少,以至于她越發看陳二旺不順眼了。

許黟知道一些原因,但這是他們夫妻倆的事,他沒法摻嘴,就撿一些話說:“陳娘子你這是心有郁氣,肝氣郁結所致,還需要放寬些心,多想些歡欣事才好。”

“看來是老毛病了。”陳娘子擡手輕揉太陽穴,想到陳二旺,便胸悶氣短,連連擺手不再去想他。

她問許黟:“我這病無礙吧?”

她倒是不樂意生病,可心裏有事,怎麽都不是她說了算的。

“吃兩副疏肝理氣的藥便可。”許黟說,“愁腸百結虛成就,主要在陳娘子身上,該如何去排遣愁緒。”

陳娘子聽了這一席話,沉靜下來。

她曉得許黟說的道理。

“黟哥兒說得對,人總要想些好的,你可不能因着些外事,讓自己身體不舒坦了。”何娘子心如明鏡,自然知道緣由在哪裏,拉着陳娘子的手拍了拍,安撫地勸慰。

陳娘子微垂眸,維持着的體面此刻潰不成形,眼睛紅着紅着,眼淚就如同雨水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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