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楊榮拉着他娘去屋裏找他爹, 見他爹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的,就跑過來拉着他爹的袖子。

“爹,爹, 我想去私塾讀書啦。”

楊官人詫異,問怎麽就想去讀書了。

楊榮沒看到跟着進來的楊娘子臉色微妙,一板一眼地說道:“我不想娘傷心了,剛剛娘都哭了, 就想讓我去讀書。我, 我就覺得,那我讀書了, 娘是不是就不會難過了。”

楊官人忙起身詢問楊娘子怎麽了, 說怎麽好端端地就哭了。

說這話時, 他心裏惴惴不安,總覺得他娘子是知道了些什麽。兩人做夫妻這麽多年,同床共枕這麽久, 他是知道他娘子是個心細的人。

楊娘子幽幽地看他一眼, 淡淡說道:“我能有甚事。”

她見桌上的三黃丸還沒服用,便轉移了話題,催促他趕緊把藥丸給服用了。

“許大夫說要用溫水服用,屋裏有水你且去倒,別總是讓我催着。”楊娘子說着,就坐到旁邊的凳子上。

楊官人身形一滞, 不用亂想了,他娘子定是知道。

他不敢多想, 倒了五粒藥丸到手心, 快速地服下。

這藥丸有無法忽視的苦味,混着蜜蜂的甜味, 變得更加難吃起來。

楊官人只覺得苦味在舌頭、喉嚨裏久久不散,連忙又灌了兩杯溫水。

只要辯證無問題,這對症下的藥,吃後就能見效。

藥丸見效速度要慢一些,到一刻鐘後,楊官人就覺得自己沒那麽口渴了。不像之前,還沒半刻鐘,就口渴難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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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官人驚喜:“這許大夫的醫術果然高明,我竟覺得好了不少。”

如此年輕,以後必然大有所為。

楊娘子見他如此,只淡淡道:“許大夫應當要來了,我去外面等他。”

楊官人忽而喊道:“娘子……”

楊娘子打斷他:“有什麽話,還是別當着榮哥兒的面說,我怨不得你什麽,要怨,也是怨這世道不公,容不得我一個人婦人說三道四。”

楊官人沉默。

楊娘子擡眸看他一眼,抿着嘴地離開堂屋,去到外面院子。

……

“許大夫。”

楊娘子出來不久,就看到挎着藥箱返回來的許黟,他身後跟着個穿着窄袖袍衫的小孩。

上回她心思都在別處,這會再看到那孩子,不由多看兩眼。

許黟被請進屋,他轉身對楊娘子道:“麻煩楊娘子點一盞油燈過來。”

最近天氣又降溫些,楊家屋子榻上鋪着軟墊,許黟讓楊官人脫下上衣再躺上。

他打開藥箱,取出來一個棉布包裹,鋪開後,擺出上面一排針砭。

這時,楊娘子舉着油燈進來,擱在旁邊的矮幾上。

她靜靜立在一旁,看着許黟是如何施針的。

楊官人和楊娘子兩人都沒見過這針砭,見是石頭做的粗針模樣,都覺得十分奇特。

相較于兩人的好奇,許黟心裏還多出一絲激動。

将針砭買下來這麽長時間,還沒臨床使用過。這次楊官人的病症是個很不錯的實驗醫案,他先用素白帕子,倒酒浸濕,再擦拭要炙灸的穴位部分。

擦拭後,許黟取出針砭,将窄圓的部分用油燈的火燙熱,選胃管下背部的胃脘下俞位置,即順着第八椎棘突下,在兩穴相隔的三寸地方的中脘穴。[注1]

針砭不需要入針,只需要在對應的穴位,用石針加燙後放置在穴位上便可。

許黟将手中的石針放到楊官人的身上,楊官人小聲“哼”了一下。

許黟問:“痛?”

楊官人“嗯”聲回應,又見楊娘子落在他身上的眼神,下意識地又說,“不算疼。”

許黟但看不語,繼續施針。

至于接下來要施針的穴位,則是“三穴”了。

“三穴”,即是左手臂屈肘凹陷處的曲池穴,左腿屈膝內側處的血海穴,膝關節處髌骨下的內膝眼以下四指位置的足三裏穴。[注2]

這三個穴位,需要以施壓的力道刺激穴位,每個穴位要一百壯,便就是按壓一百次的意思。

光只有許黟耗費的精力太多,時間太長。

他道:“阿旭,去淨手。”

阿旭點頭:“好的郎君。”

他去洗手回來,許黟就說:“你取石針加熱,按在這位置,數兩回五十數便可以停下。”

他交代給阿旭的是足三裏穴,這個穴位在膝蓋下面,楊官人是以躺着的姿勢,許黟端坐在榻側,正好可以将位置空出來讓阿旭施針。

阿旭認真聽着許黟的交代,聽完,忍不住地小聲道:“郎君,我沒用過這個。”

別說用了,他都是第一次見到這針砭。

好奇程度不低于楊家人。

許黟道:“無妨,你這年紀的力道正好,只按你搓衣服的力氣來使就成,有問題我擔着。”

有他這話,阿旭沒那麽緊張,拿起石針,小心地放到火上去烤。

楊官人聽他倆對話,心裏咯噔一下。

等阿旭把烤好的石針灸在穴位處,微燙的溫感觸碰到皮膚,剎時令人酥酥麻麻的,讓人想忍不住地舒服哼哼兩聲。

楊官人眯了眯眼,下一刻,一陣酸麻襲來。

他:“!!!”

楊官人睜開眼,覺得自己的大腿內側瞬間沒了知覺,軟麻得有些許控制不住……他想去如廁……

“許大夫,楊某想……”他面帶窘态,張了張嘴,一切都是那麽難以言喻。

許黟道:“這是正常的,楊官人還得忍耐些。”

楊官人呼吸微頓:“還要多久?”

許黟:“一刻鐘。”

楊官人:“……”

楊官人活了這麽久,甚少像今日這般如此狼狽,一刻鐘的時間,瞬間變得漫長無比。

他等了又等,許黟還在不緊不慢地溫燙着穴位,腹部下端的難受,與腿部的酥麻成為了讓人難耐的折磨。

就在他快要憋不住時,許黟終于收手了。

許黟道:“楊官人,時間到了。”

……

從楊家出來。

阿旭跟在許黟身邊,小臉微微擡着看着許黟的側身,忍了忍,還是小聲地問:“郎君,你是不喜楊官人嗎?”

許黟聽到這話,挑了下眉,笑笑沒回答,反而問他:“為何這麽問?”

阿旭撓撓頭,有點不确定的說道:“郎君在和楊官人說話時,都沒有笑。”

許黟:“……”

他回憶了一番,發現他适才确實沒笑。

難道這麽明顯嗎?

許黟道:“這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不許告訴阿錦。”

阿旭點點頭,老實說:“阿錦不知道楊官人,我不會告訴她的。”

楊官人的病不是一日兩日便可以痊愈的。

許黟要連着一周時間來到楊家給楊官人針砭,阿旭相較于上回,這日過來,替楊官人針砭更加穩妥。

幾日後,楊官人症狀好了不少,針砭時,不再想要如廁。許黟有些遺憾,沒法再看到楊官人窘迫的提着褲子往外奔跑的樣子了。

作為初次針砭的病人,許黟在給他算針砭費時,體貼地打了折。

一日只收十文,價格非常的公道。

七日後,許黟不用再來楊家,但還是叮囑楊官人要照舊服用三黃丸。

楊官人連連說是,這幾日他被折騰得夠嗆,已經悔不當初。再去看楊娘子,不僅心虛,還多出愧疚。

入夜時分,楊官人進到屋裏,看着躺在床上內側,将後背留在外面的楊娘子,輕聲地走過去,伸手按向她的肩膀。

楊官人小聲喚:“娘子,娘子可醒着?”

昏暗的光線裏,楊娘子睜着眼看着灰撲撲的牆面,聽着楊官人在喊她,閉了閉眼。

她開口:“何事?”

楊官人咽了咽口水,手心不自覺地沁出汗水,低聲道:“娘子,我有話想說,想幾日了,若是不說我心裏難受。”

楊娘子沒動,空氣靜得能聽得見兩人的呼吸聲。

就在楊官人以為她睡着時,楊娘子忽然開口:“你就不怕,你說了我心裏難受?”

“我……”楊官人話音未落,就見楊娘子騰地起身,昏黃的光線中,她那雙眼直勾勾地看向他。

良久,看得楊官人不自在地扭開臉。

楊娘子道:“我曉得你想說什麽,可我不想聽,我聽了有何用,你若是往後還去那地兒,便是在糟踐我。我一正頭娘子,又哪裏敢攔着你,不得被冠上善妒心眼兒小的名頭,找誰哭去?”

她越是這般說,楊官人便更懊悔。

他這等身份,哪有資格納妾,更何況他還沒有這想法。

萬般不是,就是他那日不該飲那幾杯酒,惹得一身騷,還得了那說不出口的病。

“娘子,我錯了。”楊官人對着她深揖,保證道,“我往後要是還敢去那地兒,我就不得好死,娘子你且原諒我這一回,我往後定會待你待榮哥兒更好。”

“行路難,多珍重,我知曉是我的過錯,不該貪那一時的享受。娘子,你就打我吧!要是打我能順心,我也好受一些。”

說着就要牽着楊娘子的手往他臉招呼,楊娘子掙脫不過,淚眼婆娑地看着他,想從他身上看到真切。

這男人的話不可信,哪怕是同床共枕十幾年的夫君,還不是如此。

楊娘子泣不成聲:“你……”

她該如何是好。

……

夜裏,許黟罕見地有點睡不着,明明白天累一天,晚上還寫了三大頁的識字規劃書,卻精神大好。

他翻來覆去睡不着,起身穿衣,把煤油燈點上。

來到桌案,他把寫好的規劃書拿出來重新翻閱,發現哪哪都有問題。

這小孩子……到底該怎麽教識字?

莫非請一個夫子來家裏給兩個小孩開蒙?

請夫子的束脩不低,根據之前原身去私塾讀書,給夫子準備的拜師禮之外,還要另外交三貫錢的束脩。

該花花該省省,許黟覺得他能勝任開蒙夫子這個任務。

想清楚這些,這次許黟睡意襲來,煤油燈再度熄滅。

一夜好眠,許黟醒來精神抖擻,他穿着短褐在屋子裏打了一套五禽戲和忽雷太極拳,出去喊阿旭阿錦去堂屋。

一高一矮的蘿蔔頭站在面前,許黟觀察着他們的面色,讓他們伸出手。

早晨起來把脈,是許黟最近養成的習慣。

不到半個月的溫養,這兩個孩子的身體素質明顯改善,脈象不再細弱,漸漸趨于平穩。

見此,許黟道:“今日起,我将擔任你二人的開蒙夫子,阿旭阿錦你們還是叫我郎君,不僅如此,從今日起,你們還要跟着我一起練拳健身。”

五禽戲可舒筋通絡,強健髒腑,能幫忙增加腹腰的力量,鍛煉周身肌肉和靈活四肢。

他已經做好打算,要是阿旭是個有天賦的孩子,那這孩子以後肯定要跟着他爬山涉水,沒有一個健魄的體格,怎麽能跟得上他。

阿錦是女孩子,但女孩子需要有自保能力,五禽戲能攻能守,要是遇到不會武術的浪蕩子,五禽戲就足夠自保。

自然,他往後也不會輕易将阿錦置身于危險的處境。

讀書識字更是必然的,許黟沒有男女之分,阿旭阿錦都是他的人,阿旭要識字,阿錦也要識字。

他好歹能文能寫,教兩個孩童認字,綽綽有餘。

把買回來的三字經分給兩人,許黟讓他們打開第一頁。

見着書頁上面的繁體楷書,許黟指着上面的第一行,聲音清冷講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說完,就讓阿旭阿錦跟着他念一遍,然後許黟就跟他們闡述這句話的意思。

解釋兩遍,許黟覺得阿旭阿錦兩人這麽聰明,肯定是聽懂了,就打算讓他們将這句話和注解一起背誦下來。

新學生不合适立馬學寫字,許黟沒有急着讓他們這麽快就碰毛筆。

待他們将三字經讀到“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後,許黟便要他們握筆書寫第一行,且一天寫兩張大字。

在他看來,這個作業已經很少了。

後面還需要繼續加強難度才行。

許黟沒想到,對于初當學生,又要每天練半個時辰的五禽戲的兄妹倆人來說,日子變得十分充盈,且痛并快樂着。

他在布置完作業後,便打算着手準備急救丸的制作了。

處暑過後,天氣逐漸轉涼。山上的木槿花、鼠尾草等陸續綻放,矮腳處、灌木林中,還偶有看到野薔薇的身影。

野薔薇可入藥,《綱目拾遺》和《醫林纂要》裏,都有記載過野薔薇的藥性和功效,不過在清朝之前的醫書裏,對野薔薇的藥理記載很少,因而時下極少會有大夫将它當成藥材去研究。

不過許黟既然看到了,那當然是要把它挖走的。

它可是好東西,能消暑,和胃,活血止血,解毒,治瘧疾,還能治月經不調。[注3]

許黟挖了不少裝到竹筐裏,接着,就打算進入深山,看能不能找到些制急救藥丸的藥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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