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5
*世界對着它的愛人,摘下了浩瀚的面具,小如一首歌,小如一回永恒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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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戈爾*
“下個星期六,早上10點。”
黑夜裏的華燈宛若漆黑墳場裏漂浮的鬼火,季言之死寂蒼白的臉映照在玻璃窗上,他握着手機沉默了幾秒,“好,我會回去的。” 他面對着城市的繁華,卻沒有沾染煙火氣。他獨自一人時就像脫離了時空的旁觀者,居高臨下卻沒有傲慢,只是像看着石頭那樣冷漠、死寂。
在沒有楚斐然的時間裏,他都是這樣過來的。
像個住在頹敗虛空裏的怪物,靠蠶食黑暗,與影子作伴,或者躲在那間房間裏看着心上人的照片發呆。
“你還和那個孩子在一起?”
季言之沒有回答。
“我們上次聊過了,你成年在即我才沒有幹涉,但身為潛在病患,我希望你自知。” 季方鸠的音色失真,毫無波瀾,不帶半分關懷的語氣。
季言之收緊了手,骨節因用力而泛白,相比起肢體細微的本能反應,他還是冷靜的,“我沒病。” 話音剛落,時針倒數的滴答聲慢慢響起,細細碎碎的童音忽遠忽近,季言之覺得有些頭昏腦漲,但他最擅長的就是克制和僞裝,只要他還有理智可言,他能做到近乎滴水不漏。
就像他陰郁、暴躁、偏執、陰戾,但他依舊能溫柔地微笑那麽多年。
手機的兩端只剩下淺淺的呼吸聲,過了良久季方鸠才道:“你媽媽當年也這麽說。” 說完就挂了電話。
季言之低頭看着黑掉的屏幕,慢慢地笑出了聲,他難得地,能單獨出現鮮活的表情。他捂着嘴巴壓抑笑聲,笑到彎腰流淚才直起身來,變得溫柔得體,但眼神是陰冷,是死的,霓虹冷光都被那雙黑洞般的眼睛吞噬。他的指尖描繪着玻璃窗外的水珠,玩味地低喃,“我有病還不是看起來像沒病,你們沒病卻比我還有病…”
“是你們這些“正常人”讓我媽發了瘋,是你讓她把我變成這樣的,不是嗎?” 玻璃窗上的水珠仿佛随着他的指尖緩緩流淌,彙聚,化作葉尖上的露珠,掙紮着堕到了窗框。
“小語,小金絲雀漂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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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婉華把小季言之抱坐在膝蓋上,敞開的落地窗吹來盛夏的風,斑駁的樹影落母子倆身上。
“嗯。” 季言之安靜地坐在她懷裏,江婉華看了她一眼,笑着問:“很乖?”
“嗯。”
“但是…” 女人的淡色的唇勾起,“他知道你是小怪物嗎?”
季言之微頓,擡起頭來看他。
江婉華難得地,很清醒,精致漂亮,溫溫柔柔的,她輕輕撫摸季言之的頭發,指甲刮着他的頭皮,笑着逼問他,“知道嗎?”
“我是小怪物嗎?”
“是啊,你是小怪物。” 江婉華像哄孩子那樣,“因為我是怪物。”
季言之看着她,搖了搖頭,“我不是。”
“你要試試嗎?動物是有本能的。” 江婉華彎起眼睛,“你打開鐵門他就會飛出去了,媽媽和你擔保。”
“可是我很愛他。”
“但沒有人會愛上怪物的,小寶貝。不然…” 江婉華收起了笑容,沉聲道:“爸爸怎麽不愛媽媽呢。” 說完又笑,“對不對?” 季言之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半響才問,“那我要怎麽辦?”
“殺了他。那他就永遠是你的了。” 江婉華攬過他,輕聲說:“這也是他的懲罰,你是怪物,他擁有了你的愛,擁有了你這麽美好的東西怎麽還可以逃呢?”
“對不對呀,小語。”
媽媽輕柔的聲音萦繞不散,金絲雀的心髒插着一把刀柄精雕的銀刀,豔紅的血染了柔金的羽毛,但他翅膀還在痙攣。季言之不喜歡會掙紮的東西,所以小孩面無表情地把刀刺得更深,鮮血濺了雪白衣袖,直到金絲雀停止了抖動他才笑,笑得天真怪異,“這是你的懲罰。” 他其實不想永遠擁有它,但它享受過他的愛了怎麽能逃呢?
逃啊。
小時候的楚斐然也幻想着逃出牢籠,會牽着他到閣樓,坐在那扇扇形的落地窗前。無論是在漫天的光絮裏,亦或者淅瀝的雨影裏,楚斐然都會抱着膝蓋看窗外。
“為什麽你不能出門。”
“姥姥說,外面的世界很危險,有惡龍。”
季言之微頓,淡聲問他,“你害怕惡龍嗎?”
“怕啊,在童話故事裏都不是好東西。”
“那你怕我嗎?”
楚斐然轉過來對他笑,捧着他的臉頰說:“我怎麽會怕你呢?”
但那時候他不知道他是個怪物。
如果知道的話,然然會逃嗎?
小時候的楚斐然在他眼前支離破碎,取而代之的是和他重逢時,冷漠戒備的少年楚斐然。
小王子的城堡随着外親的逝世轟然崩塌,脆弱易碎的男孩曝露在煉獄裏,被人們撕碎,踩得體無完膚。後來他長大了,就拙劣地拼湊起自己,用冷硬的盔甲防衛。
但他發現了端倪。
楚斐然會自我嫌惡。
他的自我嫌惡是在寒冬裏掙紮時留下的沉疴重疾,是經年累月的跗骨之蛆,一降溫就會折磨他的精神,消磨他的肉體,宛若黑色繭絲将他包裹,但可憐的他經受凍土埋藏的寂寞時光後并不會獲得新生,他還是原來的他,只有薄殼內的柔軟被腐蝕,化作細沙從身上的傷口溢漏,一步一步地變成行屍走肉的空殼,而季言之利用了這點。他們本來就有很深的羁絆,只要用愛填滿楚斐然,用棉被、陽光、溫柔構造幻境,楚斐然很快就會愛上他,眷戀他,依賴他,只有他。
雖然強暴是個不在計劃之中的失誤,但一切還是完美地走上了正軌。
“小語,沒有人會愛一個怪物,你要僞裝成王子,你愛的人才會愛你。”
楚斐然永遠都不會知道他是頭等着把他拆吃入腹的惡龍。
但他們卻要阻止他。
“言之,季家不能有殘次品。”
“言之,阿姨知道你沒有問題,但防患未然。“
“言之,不要連累正常人。”
我不夠正常嗎?
他們都要阻止他。
為什麽要阻止他。
季言之覺得自己的眼前有了疊影,暗色暖光下的影子模糊,他的耳邊有太多太多來自四面八方的細碎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形成了嗡鳴的噪音,在他的大腦橫沖直撞。他一手按着太陽穴,一手緊抓着手機,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腦子裏膨脹,近乎爆裂開來。
正常人。
怪物怎麽能當人?
怪物本質上就不是人。
他知道了一定會逃的,怎麽辦呢?
怎麽辦呢?
“言之?”
殺了他。
楚斐然赤着腳站在虛掩的房門邊,身上只有一件胡亂扣着的睡衣,望着他的目光有些擔憂和無措。
兩人分別在門邊和窗邊遙遙相望。
楚斐然因為今天的事情而生氣,到睡前都沒怎麽搭理過季言之,但剛剛惡夢連連,驚醒後發現他不在時卻覺得恐慌,以為他因為自己發脾氣不要自己了,趕忙起來找。在書房找到季言之時忍不住松了一口氣,但在他擡頭後卻看見他陰鸷戒備的目光,帶着一絲瘋癫的絕望和痛苦。
看得他害怕又心疼。
楚斐然握緊了門把,忍不住心想,他怎麽了。
季言之的冷汗沿着起伏的喉結滑落,他輕喘着氣,咽下堵在嗓子眼的液體,啞着聲音叫他:“然然。” 他本來要叫他過來,但看到他腳上什麽都沒穿,便朝他走去。
楚斐然本能地想倒退幾步,但想起他剛剛的樣子,只能忍着不動。
“怎麽不穿鞋?“ 季言之一走進就把他抱了起來,叫楚斐然看不清他的神色。
楚斐然挂在他身上,雙腿緊緊地環着他的腰,搖了搖頭,“不小心忘了。” 他思索了幾秒後,輕聲問他,“是不是又做噩夢了?” 季言之收緊了臂彎,過了良久才答:“嗯。”
兩人安靜了半響,楚斐然突然說:“不怕,不怕。” 掌心還輕拍着他的背,聲音軟啞,動作是小心翼翼的溫柔,“你半夜醒來的話也把我叫醒…” 還沒說完就被季言之吻住了。
時針滴答滴答還在走,菌絲嘻嘻哈哈還在爬,廢墟轟隆轟隆還在崩塌,野獸低吼還在掙紮,但是季言之不看不聽,只有楚斐然。
…
“然然。”
“嗯。”
昏暗的複式公寓裏只有借來的光,楚斐然踩着季言之的腳背,和他面對面拉着手,一步一步地走,像小學生做游戲。
楚斐然垂着眼睫笑,他們小時候這麽玩過一次,但那時候季言之的腳還很小,兩個人走沒兩步就滾做一團摔倒了。
“沒事,就叫叫你。“
楚斐然微頓,輕笑出聲,“兩個深更半夜做傻事的白癡。” 小時候會摔,但現在季言之帶着他走得很穩。
但能走多久呢?
楚斐然眨了眨眼,擡頭環上季言之的脖子,而季言之也改為攬住他的腰,從慢慢走到轉圈圈,仿佛轉了一個四季、一個世界,但他們還在一起。
他們對視了好久,楚斐然看着他的眼睛喃喃道:“世界只有我們了。” 季言之笑笑,貼着他的唇瓣說:“我的世界從來只有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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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44(有然然吃醋和甜甜的do,我寫到很快樂,你們要去看哈哈)